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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江中走險


  印佩在背助挨了一飛刀,鋒尖直迫內腑。神刀飛星是江湖上功臻化境的有數高手,飛刀術名震天下,在三丈以內,對方只能看到一星光影,看不出是飛刀,可知飛刀的速度是如何驚人。
  而且飛刀一發數把,連珠攢射防不勝防。不發則已,發則必中,因此綽號稱神刀飛星。飛刀在三丈內,可貴石設偃,內力御刀,可破內家氣功,霸道絕倫。
  右粯全心意完全放在雷少堡主的身上,怎知身後有人用飛刀暗算?幸而他命不該絕,九尾狐及時示警,加以他經驗老到,反應超人,及時趨避,只挨了一把飛刀,避免三刀催命之厄。
  他臨危不亂,躲閃時有意向側仆倒,正好將後發的飛刀引偏,也想利用雷少堡主擋災,仆倒的方向,恰好在神刀飛星與雷少堡主之間。
  該死的神刀飛星急功心切,全神貫注發射飛刀,神意隨著右粯移動而發射,太過專注,卻忽略了投鼠忌器的古訓,忘了雷少堡主的存在。三把飛刀隨右粯初動的意向連續發出。
  第一刀擊中右粯,第二刀卻誤中了雷少堡主,這禍闖大了。
  如果右粯不以青鋒錄反擊,神刀飛星也注定老命難保,飛刀誤中主人,不死何待?暴躁殘酷的雷少堡主,豈肯饒他?
  右粯與雷少堡主打成平手,雙方皆未用上絕學,便已兩敗俱傷,雙雄首次相遇,結果出乎意料。
  背肋中刀,極為危險,刀尖深入內腑,渾身便會脫力,手腳發軟難以支持,倒地便萬難爬起。
  他不願等死,乘亂逃生,強提一口元氣,求生的意志力助他逃過難關,費力地支撐著,向草叢中爬行。
  在經過神刀飛星身旁時,他仍能拔回自己的青鋒錄神匕,忘了痛楚,不辨方向,唯一的意念是逃,逃離現場再說。
  終於,他支持不住了,昏倒在濃密的草叢中,但已離開現場百步以上了。
  令狐楚與九尾狐在附近找他,始終不曾走近他倒下的草叢。
  不知過了多久,高熱將地逼醒了。頭上烈日如火,身上在發高燒,渾身痛楚難當,口乾舌燥委實難挨。
  他終於瞭解自己的處境了,吃力地掙扎而起。
  飛刀未離體,奇痛徹骨,痛得他渾身抽搐,大汗如雨,不由自主呻吟一聲,重行跌倒。
  三蹶三振,最後他終於站穩了。眼前朦朧,他踉蹌舉步,拖著重逾千斤的一雙腿,一步步盲目地前行。
  不久,耳中突聽到有人叫喚:「咦!那人病了,快扶住他,他倒啦!」
  他半昏眩地想站穩,但身軀卻不聽指揮向前栽。
  一雙有力的臂膀扶住了他,耳畔聽到扶他的人叫:「哎呀!他背上有一把刀。」
  他全身麻痺了,本能地叫:「我……哦渴……酒,酒……」
  扶他的人脫口叫:「這人口渴要喝酒,這不是想找死麼?」
  不遠處有人叫:「給他一口酒提神,快!」
  他聽得真切,是女人嬌嫩悅耳的聲音。
  接著,另一個人說:「小姐,這人中了飛刀。這是江湖恩怨,牽纏不休,小姐……」
  「我們能見死不救麼?」小姐問。
  「這……當然不能不救。」
  「何用多說。」
  「但……請小姐慎重;不要問他的來歷,不要管他的事。」
  「我知道。」
  他知道的是:酒葫蘆的嘴正塞入他的口中。
  接著,有人扶他伏臥在地,有人給他服藥、取刀、裹傷。
  痛苦的浪潮可怕地衝擊著他,但他忍住了,自始至終,他未發出半聲呻吟。
  以衣衫套住兩根木棍製成的急就擔架抬起了他,他模糊地知道有人抬著他動身趕路。
  等他完全清醒時,發覺自己處身在一間客找的上房中。伺候他的店伙告訴他,這裡是荊門州北面三十餘里的柳樹岡,他已經昏迷三天三夜了。
  店伙只知救他的人,是一位未留名的小姑娘,隨行有六名中年大漢,說的是南京口音。在他安頓在店內的次日,小姑娘已帶著同伴南行,去向是荊門川,留下了半月店錢,和五十兩銀子給他作為盤川,未留下任何口信,行色匆匆。
  負責替他治傷的人,是店右的傷科郎中張七爺。張七爺得了姑娘五十兩銀子,負責將他的傷治好。
  他大惑不解,這位未留名的小姑娘,為何對他伸出援手?委實令他百思莫解。
  他唯一知道的是:這位可敬的小姑娘,路經此地無意中救了他。
  半月後,他可以下床行走了。
  他在想:雷少堡主目下對他有何打算?
  荊門川高手四出,搜尋受傷的右粯。
  鐵腕銀刀一群雷家堡爪牙,志在必得。
  可是,他們不曾遠離城郊搜尋,更沒料到右粯敢在路旁的小客棧養傷。
  雷少堡主在荊門川養傷半月,失去了右粯的蹤跡,只好動身至安陸府,乘船直下武昌。
  專差向四面八方飛赴,傳出雷少堡主的信息,要求與雷家堡有交情的人支持,捉拿一個名叫右粯的江湖小輩,死活不論。
  右粯的圖影,向各地飛傳。
  天下間姓印的人不多,按理應該在短期間查出眉目來。
  這一來,右粯的大名,反而因此而在江湖上轟傳,引起江湖朋反極大的興趣。
  這也算是成名的終南捷徑,右粯正式躋身於江湖名人之林,有關他的事跡與傳說,不徑而走,幾經傳播,他便成了一個傳奇性的人物。
  目下江湖道上,敢與雷家堡作對的人屈指可數。敢與雷家堡分庭抗禮的人,也少之又少。
  當然雷家堡仇敵,卻多得不可勝數,但他們敢怒而不敢言,誰出不敢表示態度自掘墳墓。
  西安南五台天下第一堡香家堡,陸續派出高手至各地搜尋右粯的下落,聲勢洶洶。
  右粯的處境,危如累卵。
  彭姑娘給他的刺激甚深,出激起了他的雄心壯志。好勝是年輕人的通病,他也不例外。
  但他有自知之明,他比雷少堡立技差一籌,如想擊敗雷少堡主,他必須痛下苦功。他必須等待機會,假以時日,他必可成功。
  雷家堡爪牙眾多,他必須比雷少堡主高強,而且必須能應付狐群狗黨的群毆,不然毫無希望。
  人爭一口氣,佛爭一爐香,他為何不爭?
  他下定決心,要將雷少堡主擊敗。
  現實環境已明白地告訴他,必須衡量利害不可逞匹夫之勇操之過急,否則必定把事弄糟,賭注如果押下去,絕對不能輸。賭注是生命,怎麼能輸?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他決定加緊苦練,等候機會,必須把賭注贏回來。
  一月後,他到了荊川府。
  囊空如洗,他得設法謀生。
  荊川府城閡十八里,中有內城。
  內城也稱王城,遼王府氣象萬千,禁衛軍與中官(太監)滿街走,可知這是一座江湖朋友很難混的城。
  右粯踏入了荊川城,他想在此地歇息歇息,賺些盤川買舟向下走,到武昌便可找到朋友打油豐。
  他已將一筆勾銷的仇恨完全忘懷,一個孤老頭老殘廢報復毫無興趣。但他卻未料到,一筆勾銷卻未將他忘懷。
  府城距江十里左右,要乘船須至十五里外的沙市。但在賺得盤川之前,他得在府城找活幹。
  一天中,他幾乎跑遍了全城找工作,誰也不同情他這個異鄉人,誰也不敢僱用一個身無長物的落魄漢。
  最後,他只好撲奔沙市。
  沙市,也叫古沙頭,是本府最大的一座市鎮,市面甚至比府城還要繁榮,大碼頭經常泊舟上百,帆槁林立,貨棧中貨物堆積如山。
  他踏入一家小型的船行,行名川楚,規模不大,只能算是三流的船行。
  店堂中,一位穿青袍的中年人,正與店伙坐在客座上談買賣,幾名店伙在旁直搖頭,似乎雙方無法談攏。
  中年人轉弄著茶杯蓋,態度誠懇地說:「李掌櫃,這樣吧,你們只消派兩位夥計隨船前往便可,其他的掌船水夫由在下另外招請,怎樣?」
  李掌櫃仍然不住搖頭,說:「江爺,不是區區有意推搪,咱們生意人,如非得已,決不至於將財神爺往外推,是不是?」
  「不能派人隨船走?」
  「江爺,這件事在下委實難以應命。所有船行的船,嚴禁停靠二聖洲,除非該船行的船不想走大江這條水路,這是規矩……」
  李掌櫃的話說得十分決絕,但江爺不死心,搶著問:「到底是誰走下的規矩?」
  「這……是所有船行的公議,江爺如果不信,可到其他船行打聽打聽,便知在下所言不虛。」
  江爺從懷中取一個大革囊,取出十片金葉子,攤開在桌上笑問:「五十兩金子,能不能違反一次規矩?」
  李掌櫃猛搖頭,說:「江爺,這……」
  江爺又加上十片,又問:「一百兩金子也不成?」
  李掌櫃將金葉子推回,苦笑道:「江爺,金銀買不了命,沒有人肯為了一些金子而把老命送掉,一萬兩金子,你也在不到船至二聖洲。」
  「哦!你是說,船靠二聖洲便會送命?」
  「大概是吧。」
  「別無他途?」
  「是的,別無他途。」
  江爺只好收了金葉子,歎口氣說:「看來,貴地的船行,都害怕二聖洲,在下白跑一趟了。」
  李掌櫃離座,搖頭道:「江爺,你還是到公安縣去僱船吧,這裡沒有人敢冒大不韙,拿自己的招牌和老命開玩笑。抱歉,少陪。」
  說完,抱拳一禮,迎著站在櫃旁注視的右粯含笑招呼道:「客宮裡面坐,有需在下效勞之處麼?」
  右粯已將雙方的話聽了個字字人耳,笑道:「在下奉家主人所差,向貴行打聽下行的船期。」
  「哦!明早從夷陵州下來的客船約在辰牌左右靠岸,客官……」
  「家主人有女眷,有船位麼?」
  「應該有官艙空著,客官要到……」
  「到武昌。」
  「正好,船直航武昌。客官可否請貴主人前來辦理乘船手續?不然在下派一位店伙隨客官前往……」
  「不必了,在下即返客店稟明家主人。」
  「不坐一會?請……」
  「謝謝,打擾了。」右粯抱拳說,含笑出店而去。
  江爺已先一步出店,顯傷心事重重。街上行人往來不絕,並未留意有人跟蹤。
  走了百十步,右粯緊走兩步,走了個並排,低聲問:「江爺真有意在船往二聖洲?」
  江爺一怔,點頭道:「是的,尊駕……」
  「在下姓印,排行三,以排行為名,你就叫我印三好了。」
  「印三兄有何指教?」
  「川楚船行拒絕受雇,試過其他的船行麼?」
  「全試過了。
  「失望了?」
  「是的,他們眾口一辭,令人莫測高深。」
  「為何不試試散船?」
  「更糟,一問之下,有些直截了當一口回絕,有些倉惶顧左右而言他。」
  「二聖洲在何處?」
  「咦!你不知道?」
  「不知道。」
  「你是……」
  「在下有意相助。」
  「哦!洲在下游二百里,地與公安縣交界。」
  「那……為何不至公安僱船?」
  「哼!此地尚且雇不到,公安更沒有希望,二聖洲是禁地,提起二聖洲小兒也不敢夜啼。」
  「那江爺你……」
  「在下有事,必須前往一步。」
  右粯憑直覺猜出,這位江爺必與二聖洲的人有過節,不便多問。說:「江爺,何不買舟下放?一百兩金子,買一艘二十石輕舟綽綽有餘。」
  「有舟沒有舟子,也是杜然。」
  「你信得過在下麼?」
  「你……」
  「在下替你買舟,送你至二聖洲。」
  「咦!你……」
  「在下不怕二聖洲有鬼有怪。」
  「我相信你。」江爺欣然地說。
  「話講在前面,先小人後君子。船價在下不要佣金,至二聖洲的盤費,沿途伙食,給我一百兩銀子便可。同時,人送上洲,船便是我的。」
  「你一個人?」
  「順水下放,順風順流,一艘十石舟,在下一個人便夠了。」
  「但在下有三個人。」
  「十石輕舟,十個人足可安頓。」
  江爺沉靜地打量看他,一字一吐地問:「你不怕?」
  「如果怕在下會兜攬你麼?」
  「你知道你要冒多大的風險?」
  「冒生命之險,不然豈會獅子大開口,要你一百兩銀子盤費,重賞之下,必有勇夫,是麼?」他泰然地反問,狀極輕鬆。
  江爺用大拇指向前面一指,說:「印三兄,咱們到店裡談談。」
  「江爺請。」
  江爺一面走,一面說:「在下姓江,名百里。你老兄好像不是本地人。」
  「不錯。」
  「請問……」
  「江爺如果相信在下,請勿多問。」
  江百里點點頭,笑道:「抱歉,在下多問了。」
  踏入江陵客棧,門口站著一個二十餘歲的青衣潑皮,瞥了兩人一眼,冷冷一笑。
  右粯早料定自己已捲入是非中,心中早就有了準備,因此提高警覺,留意週遭的可疑事物。
  他有意無意地掃了潑皮一眼,不動聲色,暗中留了心,不住在心中盤算。
  為了賺取盤川,他必須冒險。
  店後院是一排上房,倒也清雅。
  江百里在最後一棟上房前止步,伸手啊門。
  門開處,迎門站著一位乾瘦中年人,向江百里問:「江老弟,怎樣了?」
  一面說,一面用銳利懷疑的眼神,打量著江百里身後的右粯。
  江百里跨入房中,苦笑道:「一無所成,沒有人敢答應。」
  中年人伸手虛攔右粯,用懷疑的口吻問:「這位是……」
  右粯止步,笑道:「在下印三,前來應徵的。」
  江百里忙替中年人引見,轉向右粯說:「這位是在下的好友,姓趙,名奎。」
  「久仰久仰。」你識客套地行禮說。
  江百里向裡走,說:「趙兄,坐下談,兄弟請你拿定主意。」
  雙方分賓主坐下,江百里將交涉經過,與及遇上右粯的事—一說了,最後說:「咱們已無路可走,還請趙見定奪。」
  趙奎沉吟片刻,慨然地說:「好,也只有聽印兄的安排了。印兄,你知道這件事的風險麼?」
  右粯呵呵笑,說:「活在世間,那能沒有風險?喝口水也可能嗆死,但又不能不喝水,是麼?俗語說:行船走馬三分險;趙爺就不必耽心啦!」
  「在道義上,在下必須將所冒的風險說明……」
  「不必了,在下敢答應,就敢擔當。」他豪氣飛揚他說。
  趙奎向江百里頷首示意。
  江百里立即取出二十片金葉子遞過,笑道:「印兄快人快語,豪氣干雲,咱們找對人了。這是購船的價款。」
  右粯接過揣人懷中,也笑道:「兩位既然如此信任我,值得我印三替你們賣命。」
  江百里又遞過五片黃金,說:「二十五兩黃金折銀一百兩,這是印兄的盤費。」
  他搖搖手,說:「十石船有三百兩銀子儘夠了,另一百兩算在下的盤費。如果購價便宜,在下將餘數退回。」
  「那就不必了……」
  「不,公平交易,咱們說話算數。在下這就出去買船,兩位準備何時動身?」
  「有船就走,愈快愈好。」趙奎說。
  「好,在下告辭。」
  江百里等右粯去遠,方低聲說:「兄弟跟去看看。」
  趙奎搖手相阻,微笑道:「不,你跟去必定把事弄糟。」
  「兄弟有點不信任他…·」
  「呵呵!放心啦!這位小兄弟英氣照人,人如臨風玉樹,雄健精明,雖則臉上稚氣未除,定是個光明磊落的年輕人,你可以完全信賴他。」
  「可是…」
  「不要可是,請相信愚見的一雙神目。你好好打點,我去通知左姑娘一聲。」
  右粯大踏步出了店門,店門前多了一個潑皮。
  街對面便是碼頭,停泊了數十艘大船舶。
  他向街左走,走近一座賣涼粉的食攤,花五文制錢買了碗涼粉,抬頭跳望天宇。天宇中萬里無雲,近午的九月毒太陽正烈。
  他一口喝乾涼粉,丟下五枚制錢向小販笑問:「老鄉,在何處可以買得到舊小船?」
  小販向下游一指,說:「碼頭後端沿岸走半里地,那兒有三家造船場,兼做新舊船買賣。」
  「謝謝。」
  碼頭盡處,是高高的河岸,岸勞栽著柳樹。岸後方約十餘丈,是把沙市街包含在內的黃潭堤上段。
  一條小徑向東南延伸,前面就是造船場。灘岸上擱著十餘艘新船,覆在水架上,工人們正在忙碌,響聲震耳。
  柳樹下,幾個工人在大石砧上,用本槌槌打著石灰拌桐油揉合竹麻的油膏,這是用來塞船縫的必需品。
  踏入小徑走了十餘步,右肩突然搭上了一隻大手,冷笑聲刺耳,有人低叫:「老兄,轉身。」
  力道傳到,對方要將他扭轉。
  他止步站穩,屹立如山,冷冷地說:「老兄,放手。」
  「咦……」
  「放手!」他沉喝。
  手不但不放,力道反而增加。
  他左手閃電似的搭實搭在肩上的手,右腿後攻,上身急俯向後看。
  搭住他右肩的潑皮驚叫一聲,從他的上空飛翻而過,「砰」一聲跌了個手腳朝天。
  同一瞬間,另一名潑皮撲上了。
  「噗噗!他兩劈掌分劈在對方的左右頸根上,快逾電閃,令對方毫無招架的機會。
  「哎……」潑皮狂叫,人向下挫暈頭轉向。
  他一把將人劈胸提起,冷笑道:「好吧,咱們正好談談,不管你老兄肯是不肯。」
  「救命……」被摔倒的潑皮狂叫,狼狽地爬起,又加上一句:「這小子行兇……」
  趕來十餘名造船工人,有人大叫:「誰敢在此地撒野?」
  右粯正想離開,但已被一群工人圍住了。
  有位膀闊腰圍的大漢走近,叫道:「有話好說,不許再動手。」接著,掃了兩潑皮一眼,冷笑道:「原來是你們,竟然被人打得叫救命,真是奇聞。」
  右粯一聽口氣對己有利,朗聲道:「在下首先向諸位鄉親申明,其一,在下是來買舊船的。其二,這兩個混帳東西,從客店裡跟來行兇。其三,在下與他兩人無冤無仇,因此在下必須向他們問個一清二楚,請諸位鄉親不必阻攔。」
  大漢不住打量著他,問:「你是下江人?」
  「是的,途經貴地。」
  「哦!本地從不歧視外鄉人。」
  「在下感激不盡。」
  「可是,這兩位仁兄是本地的蛇鼠,他們如果在此地被打,咱們船場的人脫不了牽連。」
  「閣下之意……」
  「請老弟台網開一面,放了他們,在下也感激不盡,尚清高抬貴手。」
  「這個…」
  「俗語說,強龍不鬥地頭蛇,老弟台外鄉人,大可不必冒此風險。」
  印識本想向兩潑皮問口供,看背後指使的人是誰。這一來,他便不好下手了,只好放手冷笑道:「你兩人給我洗清驢耳聽清了,回去叫那位暗中指使的人,給我好好小心腦袋。不是強龍不過江,在下既然敢出頭,就不怕任何人出頭阻撓。要來,叫些高明的來,不要叫你們這種三腳貓來獻寶,滾!」
  兩潑皮撒腿便跑,如同漏網之魚。
  右粯轉向為首的大漢笑道:「兄台定然知道他們的主子是誰,可否見告?」
  大漢搖頭苦笑,說:「恕在下難以奉告,兄弟惹他們不起。又道是人不親上親,兄弟愛莫能助。」
  「好吧,那就算了。在下要買一艘船,兄台是否肯幫忙?」
  「兄弟這裡本來就做的是新舊船買賣,但不知老弟要買的是上行船或是下行船?」
  「上下船有別?」
  「是的,有別,上行船三峽水流湍急,江流凶險,大小船隻皆有異下江船。」
  「在下要向下走。」
  「哦!那好辦。」
  「在下要的是十石有篷艙的輕舟。」
  「七成新的,怎樣?」
  「正好。」
  「請至場內商量,談好了,三天內便可交船。」
  右粯搖頭道:「不行,價錢好商量,但在下必須立即獲得船。」
  「這麼急?這……」
  「在下怕那兩個潑皮的主使人出面阻撓,對咱們雙方皆有不便,船交給在下之後,他們便沒有藉口為難你們了,兄台以為然否?」
  「這……好吧,請到船場商量,請。」
  不久,他獨自操雙槳,將一艘輕舟駛至客店前的碼頭停泊。
  果然有人至船場阻止場主賣船,但已晚了一步。
  右粯熟練地將船拉緊,低頭繫纜,側方突然伸出一條腿,踏住了纜尾,耳聽到一聲冷哼。
  他徐徐挺身抬頭,冷冷一笑。
  是個大牯牛似的豹頭環眼大漢,敞開衣襟,露出毛茸茸的胸膛,腰帶上佩了一把牛耳短刀,雙手叉腰,不懷好意地死盯著他。
  他怒火上衝,也心中暗喜,正想找人探聽對方的動靜,對方卻送上門來了。
  他發現碼頭附近的人,幾乎已迴避一空,所有的人皆站得遠遠地,神色緊張地向他注視。
  左右鄰舟的船頭,站著幾名抱肘而立,臉帶冷笑的大漢。
  看對方的神色極為傲慢,像是吃定他了。
  他不動聲色,輕拉纜繩。
  大漢冷冷一笑,腳下加了五分勁。
  「挪開你的狗腿。」他低聲說,低得只可讓對方聽清,語氣卻不客氣。
  大漢也許真沒聽清,不言不動,腳勁似在增加。
  已經打過招呼,不用再客氣了,猛地一掌反拂,恍如電光一閃。
  「啪!」掌背凶狠地抽在大漢的右頰上。
  「哎……」大漢狂叫,倒退八尺。
  他冷冷一笑,繼續低頭繫纜。
  大漢站穩了,大吼一聲,現爪反撲而上。
  左鄰的船頭,突傳來洪鐘似的沉叱:「住手!退在一旁。」
  大漢依言收爪,退在一旁欠身道:「這小子的手好重,屬下要報一掌之仇。」
  「哼!你受的教訓還嫌不夠?」
  「屬下毫無提防……」
  「滾!少給我丟人現眼。」
  大漢唯唯應喏,恨恨地走了。
  右粯系受纜長身而起,向鄰船看去,原來是個留了山羊鬍,鷹目炯炯的中年人。
  他拍掉手上的灰塵,冷冷一笑道:「老兄,你怎麼老派一些膿包來?」
  中年人也冷冷一笑道:「只是派人警告你一聲而已。」
  「想嚇唬在下麼?」
  「你怕嚇唬麼?」
  「你已經得到最好的答覆。」
  「在下奉勸你識財務者為俊傑。」
  「在下是不見棺材不掉淚。」
  「你在從火自焚。」
  「玩玩水再玩火,算不了一回事。」他泰然地說。
  「咱們走著瞧,但在下希望你知難而退,已經替你留了退路,你不領情,那麼是無可奈何的事。」中年人冷冷地說完,陰陰一笑,轉身舉步入船。
  右粯怎肯就此罷休?喝道:「朋友,還沒交代清楚,站住!」
  中年人傲然轉身問:「你要什麼交代?」
  「是你的主意麼?」他沉著地問。
  「什麼主意?」
  「阻止在下購船。」
  「哼!在下不知道……」
  「你竟然否認?」
  中年人臉色一變,冷笑道:「年紀輕輕,你竟敢咄咄逼人,你好狂。」
  右粯也沉下臉,一鶴沖天扶搖直上,登上對方的艙面,悠然飄落點塵不驚。
  中年人在單足落下的剎那間,伸手便抓,說:「好俊的輕功。」
  右粯左手一翻,捷逾電閃地扣住了對方的掌背,冷笑道:「鐵爪功,已有了七成火候。」說殼,推開被扣住的手。
  中年人臉色大變,傲態全消,強作鎮定地說:「閣下棋高一著,在下甘拜下風。」
  「好說好說。」
  「黃金百兩,請閣下撒手不管。」
  「黃金萬兩也是枉然,大丈夫決不一腳踏兩條船。」
  「閣下不可自誤。」
  「在下光明正大,無所畏懼。」
  「忠言逆耳,不聽也罷,你請啦!」
  「我請?哼!不說出道理來,今天……」
  「你想怎樣?」
  「我要你把話說明白。」
  「無可奉告。」
  「你會後悔。」
  「你威脅我麼?」
  「就算是吧。」
  中年人大怒,一掌劈出,內勁山湧,兇猛的潛勁直迫內腑。
  右粯扭身劈掌,還以顏色,反掌拂出,指尖攻向對方的脅肋要害,急如星火,攻對方所必救。
  一聲怒嘯,旁立的一名大漢騰身出腿飛踹,迅捷絕倫勢如崩山。船竟然毫未晃動。
  右粯火速收招,向下挫高不及三尺,同時疾進,扭身向上一掌反揮。
  「噗!」劈在大漢的脅背上,如擊敗革。
  「砰!」大漢摔倒在艙板上,船向下疾沉疾浮,一陣急晃。
  同一瞬間,右粯人化旋風,來一記「狂風掃葉」,右腿突向中年人掃擊。
  中年人向上跳,間不容髮地迎過一腿。
  糟了,右粯同時長身而起,又是一腿,「噗」一聲橫掃在中年人的腰脅下。
  中年人身在空中,避無可避,挨了個結結實實,悶叫一聲,摜倒在艙壁下。
  四名大漢驚呆了,雙方交手奇快無匹,想插手救應亦不知如何下手。
  右粯直迫至中年人身側,冷冷地說:「現在,該說明白了吧?」
  中年人無法及時爬起,伸手急抄靴統,靴統藏了短匕首,要動傢伙了。
  右粯更快,一腳踏在對方的手肘上,冷笑道:「這條膀子你如果不想要,在下……」
  艙門倏然拉開,沉喝聲震耳欲聾:「小輩斗膽!」
  人影急射而出,是個青袍老道,拂塵如槍,兜心點到,拂毛根根前指,傳出隱隱風雷聲。
  右粯百忙中不敢用手封架,飛退八尺,手一抄,「喀」一聲扳斷一根槳柱,虎目想睜,沉聲道:「你來吧,大概你就是主使人了。」
  老道身材修偉,鬢腳已冷灰色,眼神銳利,舉動敏捷,冷哼一聲,一閃即至,拂動風雷發,嘯風聲刺耳,一把「流雲飛瀑」迎面揮到。
  右粯像一頭怒豹,一聲怒嘯,在拂前例射一閃而過,漿柱在相錯而過的瞬間,閃電似揮出。
  「噗!」槳柱擊中老道的右股。
  「唰!」拂尾拂過右粯的右上肩,肩衣出現十餘條裂縫。
  老道一聲怪叫,旋身回頭猛撲,把發「揮塵清談」,狂攻右粯的脅腹。
  雙方都禁得起打擊,皆未受傷,攻勢更猛烈。
  右粯的槳柱長有兩尺餘,比拂短了數寸,必須冒險近身相搏,方可發揮威力。
  剛才一擊無功,知道老道皮粗肉厚,護身氣功到家,不近身狠擊絕難討好。
  因此不再閃避,硬接來招,急發「劃地為牢」,「啪」一聲架住了拂塵,斜身切入,扭身就是一腿。
  「噗!」掃中老道的右胯。
  老道連退五步,怒吼一聲,再次撲到,拂塵似經天長虹,飛射而至。
  拂影漫天,柱化網羅,雙方各展所學搶攻。艙面寬廣,是一艘專走下江的大型客貨船,足夠施展。
  吸引了不少看熱鬧的人,碼頭上人聲嘈雜。
  激鬥中,響起一聲沉叱,「噗」一聲響,人影倏分,風定雨止,勝負已判。
  老道飛退八尺,落地再退兩步,臉上一陣青,額上冒汗,厲聲道:「你是貧道平生勁敵,今天咱們生死一決。」
  右粯冷冷一笑,逐步逼進說:「在下不想與你拼骨,只要你說出內情。」
  「哼!辦不到。」老道怒叫。
  「咱們不久便可分曉。」
  先前被擊倒的中年人,亮聲叫:「清虛道長,在下說給他聽好了。」
  「你最好說個明白。」右粯冷冷地說。
  中年人深深吸入一口氣,大聲說:「在下是一番好意,想阻止委託你的人前往尋仇,免得他們枉送性命。冤家直解不宜結,上一代的仇恨何苦再牽纏?如果咱們不懷好意,早就出面公然阻止了。言盡於此,你如果仍不滿意,咱們只好聯手打發了。」
  右粯不願再驚世駭俗,也怕等會兒沙市巡檢司的官兵趕到彈壓,碼頭已引起騷動,鬧下去討不了好。
  他總算猜出一些頭緒,丟掉斷漿柱,大聲說:「在下不過問誰是誰非,但也不怕是非。在下正正當當做買賣,誰想打破在下的飯碗,他必須付出可怕的代價。閣下今後如果再找麻煩,必定有人肝腦塗地,不信且試試便知,但希望閣下千萬不要試。」
  說完,扭身一躍,飄身至碼頭,排眾而出,直向後門走去。
  人群紛紛讓路,在他身後指指點點。
  不遠處另一家客店前,人叢後有一雙怪眼,死死地盯視著他,怪眼中放射出陰狠可怖的冷電寒芒。
  右粯到了江百里的房前,廊後轉出神色肅穆的趙奎,沉聲問:「老弟,你仍然肯送咱們到二聖洲?」
  他取出五片黃金,泰然地說:「購船用了黃金五十兩,扣除在下的二十五兩盤川,這是余金,請點數。」
  「老弟…·」
  「採辦兩天的食物,那是你們的事。趕快準備,在下在船上等候。」
  「老弟,經過剛才船上的打鬥……」
  「大丈夫千金一諾,言出必踐。」右粯正色說,將金葉向對方手中一塞,扭頭就走。
  他走後,房中出來了江百里,低聲問:「趙兄,他仍肯去?」
  趙奎,點頭,問:「碼頭交手的事,你看見了。」
  「看見了,清虛老道虛有其表,浪得虛名。」
  「不是老道浪得虛名,而是這位老弟太過高明。」
  「是的,剽悍如獅,比咱們強多了。」
  「他斗老道並未用上真才實學。」
  「咱們得個好幫手。」江百里興奮地說。
  趙奎長歎一聲,憂心忡忡地說:「也許,這是咱們最耽心的事。」
  「你是說……」
  「他如果是二聖洲派來的人……」
  「哎呀!這……」
  「但願他不是的。」
  江百里臉色一變,惶然道:「為防萬一,還是辭退他算了,免冒風險。」
  趙奎苦笑道:「事情已經鬧開了,說不定另雇的人,恰好是二聖洲的爪牙呢。」
  「可是……」
  「這點風險咱們必須冒了,何況不一定能雇得到船夫,遲則生變,快通知左姑娘準備動身。我去採購食物。」
  「好,兄弟去叫左姑娘準備。」江百里一面說,一面走向鄰居扣門。
  右粯在船上仔細檢查風帆和篙漿等物,直至每一件用具皆滿意為止,最後清理出舵樓的雜物,用不著的廢物全拋下江去。
  他對這艘七成新的輕舟極為滿意,對此行充滿信心。
  在舵樓歇息,他注視著江心往來的船隻發呆。從上游下來的船,有些是來自三峽的歪尾船,他想到四川梅家兄妹,那位曾敗在他手下,四劍客之一的玉郎君梅中玉,是否仍在記恨他?
  還有,那位帶他至九華谷的金梅,是否已經落入雷少堡主手中了?
  雷少堡主真貪心,居然想將武林三佳麗全部攫為己有,真是貪得無厭,慾海難填。
  他想到銀菊,那自私的美艷佳麗,不由感慨系之。一個一切皆為自己打算的人,尤其是女人,確令他感到心中懍懍。
  他不願意想到玉芙蓉,但玉芙蓉的音容笑貌卻不斷出現在腦海中,抹之不消,揮之不去。
  思潮起伏,他感到煩惱如絲。
  「嗨!印老弟。」江百里的叫聲打斷了他的思潮。
  出了舵樓,他怔住了。
  碼頭上,趙奎捧了一個大食物包,和一隻菜籃。江百里提了兩物,一包裹和一隻大革囊。
  中間,站著一位村姑打扮的少女,年約十六七,美得教人心跳,果真是秋水為神玉為骨,裊裊停停風華絕代,未施脂粉天然國色,並不因穿了樸素的村姑裝而減損。手中捧著以錦帛裹住的三把劍,低著頭羞答答地,有意迴避人群的注目。
  「請上船。」他亮聲叫。
  三人登船,他走向前艙面,說:「江兄,你沒說有女客。」
  「這……」
  「只有一艙……」
  「不要緊,只有一宿,咱們在艙州歇息便可。」江百里歉然地說。
  「立即開船麼?」
  「是的,愈快愈好。」
  不久,船撐出江心,帆升起了,船輕快地向下游急駛,順風流勢『如奔馬。
  趙江兩人在舵樓陪他,後面的沙市逐漸消失在視線外,離開是非之地而未發生意外,三人心頭的重荷總算卸去,心情開始放鬆。
  後面里餘,一艘輕舟也揚帆下航。
  右粯悠閒地用腳掌舵,向江百里說:「在船上如果碰上麻煩,兩位請勿干預。」
  江百里困惑地說:「印老弟,你說得很奇怪,弦外之音意指……」
  他用大拇指向後一指,說:「後面那艘小船,十分可疑。」
  「哦!你猜想是咱們的仇家?」
  「很難說,你們有仇家麼?」他反問。
  「這個……」
  「你們心中有數就是,船抵達二聖洲之前,船上由在下負責。」
  趙奎長歎一聲,苦笑道:「老弟,如不將內情相告,在下於心難安,事情的前因後果是……」
  他趕忙接口道:「在下不管閒事,不要說了。得人錢財,與人消災,在下受雇送你們到二聖洲,無權過問船主的事。船在印某手中,一切由印某負責。誰要想斷在下的財路,他必須問在下肯是不肯。
  江百里笑道:「老弟一表非俗,藝業驚人,為何……」
  他呵呵大笑,搶著說:「一個江湖浪人的底細,毫無奇處,江爺不必套口風了。不瞞你說,在下的操舟術消不必耽心,在下雖不是船夫,但保證不會經不起風浪。」
  江百里不死心,問道:「老弟的口音像是南京附近的人,府上……」
  「江湖浪人四海為家,我也忘了自己是何方人氏了。」他換了中州口音說。
  「兄弟是……」
  「在下並未清教尊駕是何方人氏,仙鄉何處。」
  趙奎笑道:「江老弟,你就別枉費心機了。印老弟口風緊,不拒人於千里之外,已是咱們的萬幸了。」
  右粯掛妥舶繩,說:「兩位也該歇息了,舵樓平時是不許旁人進入的,抱歉,在下要養養神了。」
  說完,他靠在舷板上,逕自閉目歇息。
  趙奎兩人套不出絲毫口風,只好知趣地到前面去了。
  傍晚時分,在後面跟蹤的輕舟,終於超越而過。由於相距在半里外,舟上只可看到兩名舟子,無法看出對方的底細。
  夜來了,船繼續下航。
  江百里回到舵樓,頗表意外地問:「印老弟,天黑了,不找地方泊舟?」
  「不必了。」印識直截了當地說。
  「夜航。」
  「對,咱們要盡快趕到。」
  「這……」
  「這一帶江流平靜,放心啦!」
  「老弟不累?」
  「三天兩夜熬得住。」
  「哦!早到早好。」
  「如果順利,明日申牌左右便可趕到。」他頗有把握地說。
  「但願能平安到達。」江百里微喟地說。
  「你們可向上蒼禱告吧。」
  「你是說……」
  「今晚定然平安無事,明晨便很難說了。」
  「會有人攔截?」
  「很可能。」
  「你打算……」
  「如果你們不急,應該是無風險,只怕你們急於到達,那就難說了。」
  「依你之見……」
  「互有利弊,在下毫無意見。」
  「咱們不急,聽由老弟作主。」
  「延後兩天是否有礙?」
  「無妨。」
  「那就好,咱們晝伏夜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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