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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張家全丟掉斧,獵刀出鞘,一聲虎吼,連人帶刀首先衝入人叢,刀起處風雪驟發,血雨紛飛。
  白日鼠經驗豐富,透風鏢先擊滅了兩盞燈籠。
  「上屋!」後面的莽金牛劈翻了一名兵士,飛躍登屋。
  張家全斷後,殺開一條血路到達廊下。一躍而上。
  糟了,四面八方都有兵士,屋頂上也有。
  第一個往下跳的也是莽金牛,剛砍倒一個人,便被一名使軍刀的人攔住了,一連三刀,把莽金牛迫得返抵壁根下,竟然封架不住軍刀兇猛的砍劈。
  張家全冒險往下跳,一聲虎吼,獵刀自天而降,一刀劈開了那人的腦袋。
  「跟我來!」他大叫,壓下了兵士們的吶喊聲。
  四個人把翻天雕夾在當中。翻天雕受了刑,舉步維艱,得由他們連推帶拉護著走,真不妙。
  張家全領先殺出,他的獵刀有如閻王令,刀下無一招之敵,這得感謝兵士們太過混亂,還難分敵我,有些糊糊塗塗便被砍倒了。
  沖抵東面的一排房舍前,其他各處的兵士已潮水似的趕來了,燈球火把通明,走不了啦「糟了!老五他們為何還不見現身?」他憤然叫。
  「左面,從屋上按計劃脫身。」白日鼠顧左右而言他,自己卻不敢先往左面的房舍沖,緊跟在他身後叫嚷。
  五個人,連被拖著走的翻天雕也渾身浴血。
  右面,是雕樑畫棟連綿不絕的王府主宅,那一帶上屋困難,而且事先設計及輕功超人的翻天雕成了病鳥,怎能再從王府正宅脫身?
  所以白日鼠要往左走。
  一聲虎吼,張家全揮動沾滿血的獵刀向左衝,一口氣砍翻七名兵士,衝到房舍下。
  兵士合圍,潮湧而至,吶喊聲響遍全城。
  十餘名衣衫不整的赤膊蒙兵,揮看彎刀迎面截住了。
  張家全首先無畏地衝上,錚錚錚盪開刀山,直撞而入,一刀反擊便劈倒了兩個,再狂風似的側卷,乃頭舐血,立即有兩個蒙兵頭裂腹空。
  殺出一條血路,他快瘋了。
  白日鼠三個人,僅擺平了兩個,便被纏住了。
  獵刀回捲,虎入羊群。
  白日鼠乘隙衝出,發出急撤的信號,用盡餘力飛躍登屋,而且把翻天雕推至牆下不顧,自己先走了。
  莽金牛與房日兔也不慢,跟蹤躍登。
  「拉我一……把……」翻天雕狂叫。
  這一叫,引來兩名蒙兵,雙刃齊至。
  張家全及時趕到,獵刀一揮,雙刃飛蹦而起,刀光再閃,左右分張,兩名蒙兵狂叫著摔倒。
  屋上,白日鼠三個人已經不見了。
  「該死:「張家全發出一聲咒罵,收了刀,拖起驚惶過度的翻天雕,匆匆背上飛躍登屋。
  精力將竭,他仍然不顧一切救人。
  一陣箭雨到達,他已經消失在屋背後。
           ※        ※         ※
  牽看坐騎,進入柏谷山中途的古宅。
  天快亮了,城內的兵馬即將湧出向四郊搜索,這裡距城太近,必須盡快離開。
  這是他擄來馮秀秀決鬥的地方,有一條山徑進入叢山。這裡,是他們的預定會合點,人一到齊便動身入山,快馬加鞭遠走高飛。
  他來晚了些,不是他的錯。
  他簡直憤怒得咬牙切齒,十二個人,只剩下他一個人最後逃出城,其他的人呢?
  連白日鼠三個人都先行匆匆溜走了,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假使事急便各自逃命,這算什麼玩意?
  他帶看嚇軟了也快要嚇昏了的翻天雕,跳城而下游過護城河,在城外卻找不到預先安置的坐騎。
  西進北出,這是預定的進出路線。
  事先白日鼠告訴他,另有地棍朋友預置坐騎接應撤退。大概白日鼠那些人一看風聲不對,出來之後不等他便逃掉了。
  也該留下坐騎呀!這算什麼玩意?
  他只好潛入民宅,偷了一匹光背馬,馱了半死不活的翻天雕,所以浪費了不少時間,所以遲到了。
  古宅中鬼影俱無,那些怕死鬼逃了個無影無琮。
  第二處集合點,在柏谷山北面的小隘口。
  過了柏谷山,已經日上三竿,幸好已經進入叢山,這一帶安全了。他那一身血跡,落在山民眼中,準有大麻煩,所以他盡量趕快進入山區。
  小隘口還有廿里,得花一個時辰。
  看地上的痕跡,不錯,白日鼠這些怕死鬼已經過去了,應該在第二集合點等候他的。
  愈想愈胃火,白日鼠這些傢伙滿口仁義,怎麼卻是這種貨色?
  「慢點走好……好不好?」坐在光背馬上的翻天雕,卻有點受不了啦!
  「你還抱怨?」他扭頭氣沖沖地說,拉看馬腳下更快了些:「苦的可是我的兩條腿。等追兵趕到,你再說這種話,才算你有種。」
  「何必生氣呢?」翻天雕苦看臉:「我知道你們冒了萬千風險,這種事本來就是九死一生的亡命活計。有許多人,為了十兩銀子都肯拚命呢!喂!我那婆娘給了你們多少銀子?」
  「你說什麼?」他突然停下來,虎目怒睜。
  「我並不是心疼。」翻天雕會錯了意,歎了一口氣:「這畢竟是賣命的事,比我所幹的買賣凶險一萬倍。
  俗語說,有錢可使鬼推磨,世間每樣事都要付出代價的,酒肉不會平空從天上掉下來,而又恰好掉在你嘴裹。
  他娘的!有人吃多了撐看了,說錢不能買命,真是他娘的自己騙自己活見鬼!至坐生了病,有錢請郎中的人,就比沒錢請郎中的人死得慢一點,我這條命,就是花大錢買來的。」
  這番半牢騷半諷刺的話,張家全聽得一頭霧水,對這位敢向滿人軍方挑戰的英雄形象,好感大打折扣。
  「你到底在說些什麼鬼話?」他又好氣又好笑:「他娘的!你像個下三濫的濫污,怨天恨地的窩囊廢。老天爺!我怎麼這樣倒楣,拚死拚活碰上了你這種貨色?」
  「你……」上面隘口,突然傳來一聲短嘯。
  「天殺的!」張家全重新拉了向上走:「他們總算沒有溜掉。」
  是招呼的信號,表示白日鼠那些人並沒溜之大吉。
  隘口是一夫當關,萬夫莫入,但往裹走兩里地,卻是一處平坦的山谷,溪流一,小徑沿溪上行,兩側山勢陡升,草木籠,一座真的只有三家的三家村,住了七八個種山的山民。
  村前的大樹下,繫了四匹坐騎,只有莽金牛那粗壯的身影,焦灼地目迎漸來漸近的兩人一騎,直等到兩人接近至五十涉外,屋裹面才搶出白日鼠和房日兔。
  張家全像一頭怒豹,丟下馬匹飛步衝進。
  「你們三個渾球!」他一面衝上一面怒吼:「比兔子逃得還要快,不揍死你們此恨難消……」「老二,聽我說。」白日鼠急叫。
  「砰砰!」張家全兩拳頭把白日鼠打倒在地。
  「你們……」他再向莽金牛沖丟。
  「人都沒來,你打我也沒有用。」莽金牛居然流下眼淚:「我們……恐怕是一敗塗地了,他……他們……他們到現在還不見蹤影,一……一定凶多吉少……」這麼一個又粗又壯的大漢,哭起來真令人不忍卒睹。張家全的拳頭,真揮不出丟。
  「他們根本就沒現身。」張家全憤憤地收回大拳頭:「自始至終,只有咱們四個人在死撐,什麼凶多吉少?哼!恐怕都像你們一樣,風色不對就貪生怕死溜掉了。你們幾個老大老二如此,他們為何不能?呸!」
  「說來說去都怪我。」白日鼠狼狽地爬起,自怨自艾:「本來殺警衛是十拿九穩的,偏偏就有一不穩出了紕漏,過早發出聲響,功敗垂成,真是……真是天意……」「狗屁天意:敗在人謀不臧。」張家全餘恨未消:「你們說過必須講求配合得宜,不能延誤分秒,事先演練得個個信心十足,人人保證可以配合完滿,事實如何?」
  僅提早片刻被發覺,就完全走了樣,簡直就豈有此理!現在該怎辦?其他的人會趕來會合嗎?」
  「只好再等一等吧!」莽金牛用袖拭淚:「希望……希望他……他們……」「不能再等了。」白日鼠似乎打一冷戰:「我似乎感到有點不太對勁,無端感到毛骨悚然……咱們的弟兄趕不及前來,或者情有可原,但派在這裡接應的朋友卻也蹤跡不見,確是令人不安。」
  「你在這裡也派有人接應?」張家全問,舉目四顧,警覺地、本能地挪了挪獵刀。
  兩側的山腳,遠在里外,但樹林向中伸展,最近的濃林相距不足五十步。
  一陣寒顫通過全身,他像一頭發現強敵入侵,剛毛根根豎立的豹。
  「是幾個準備接走狄老哥的人。」白日鼠指指坐在樹下喘息的翻天雕:「他們應該一早就在此地等候的。可是現在……現在已經是巳牌初了……」「該死!」張家全大罵:「多一個人知道,就多一重漏的危險。糟!這裡不安全,準備走……」他衝向一匹坐騎,神色緊張。
  「快走!」白日鼠醒悟地叫。
  狂笑震天,蹄聲入耳,兩面的樹林中,出現四五十匹健馬,馳出林便勒住坐騎,五十餘名騎士冷然拔刀撤劍。
  「衝不出丟的!」白日鼠駭然叫,扭頭奔入一棟土瓦屋,掩上門準備死守。
  只有張家全不向屋裡退,發出一聲獸性的豹吼而非虎吼,獵刀出鞘。
  五十匹健馬,以三家村為中心,徐徐小馳而進,徐徐形成合圍。
  神鉤董傑神色莊嚴,高舉左手,人馬在廿涉外停止,騎士們紛紛下馬列陣。
  神鉤董傑舉手一揮,領了四名大漢向前接近。
  「張小哥,真是你!」神鉤在十步外止步,不住苦笑:「老天!為何?」
  「你是……」張家全一怔。
  「不記得董家大院的董大叔了?」
  「哦!神鉤董大爺。」他恍然。
  由於他很少在家,可說是在山林裡長大的,對地方的名流多少有些耳聞和模糊的印象,只是不認識罷了。
  「張小哥,你……你怎麼做出這種可怕的事?」
  「住口!什麼可怕的事?」他大聲抗議:「滿人非我族類,本來就是生死仇敵……
  「胡知州不是滿人。」
  「他是漢奸,他沒有理由燒我的家,他……」「你錯了,張小哥,胡知州正在全力偵查縱火焚燒你家的罪魁禍首,你卻不問情由殺了「什麼?」他吃了一驚。
  神鉤舉手一揮,左面山林中馳出兩匹坐騎,後面拖看一個人。
  是老九天孤星多臂猴,雙手被困住踉蹌被拖看走。
  「他,若尢天孤星多臂猴,才是真正的縱火犯。」神鉤沉聲說:「這種嫁禍逼反的詭計平常得很,你上了他們的當了,張小哥。」
  「這……」他如遭雷殛。
  「他們激你入伙殺官,另一批人卻去劫州庫,劫走三千五百兩庫銀,已經人贓俱獲。昨晚,你們殺入守備府劫囚,其他的人去劫府庫。八個人三死五被擒,在外面接應的三批同謀犯十二名,全部死的死擒的擒。在這裡接應的人共有五名,首腦是恨天無把賈河,一到此地便一一就擒,就等你們了。」
  「白日鼠,你給我滾出來說個明白。」張家全火冒三千丈,同屋門大叫:「你告訴他們,他們說的是謊話,是胡說八道,是……」門閉得緊緊地,沒有人出來。
  「他們不會出來,因為我說的是實話,有人證物證,千真萬確。」神鉤沉聲說:「張小哥,你上當不足為奇,他們都是無惡不作的濫匪詭盜,被他們利用的人太多大多了。」
  「你代表官府嗎?」張家全沉聲說。
  「不,我代表地方上的善良百姓,要求安和樂利的生活,不需要殺戮,不需要血腥。卅年,一世,這一世我們過得太苦了。」
  「做漢奸?做順民?」
  「這不是我們的錯。所以,我們不管守備衙門的死活,我們只保護治理我們的府衙,以免府衙中我們自己的同胞被屠殺。」
  「我也不後悔我所做的事,畢竟我是為了救一個抗清的英雄而盡力……」「哈哈哈哈……」神鉤仰天狂笑。
  「你笑什麼?」
  「你救抗清的英雄?」
  「對!」
  「誰?」
  「翻天雕狄承先。」
  「張小哥,為何不叫他出來,說說他的抗清英雄事跡是如何轟烈偉大?」
  「翻天雕,你出來。」
  當然,沒有人出來。
  「十二星相在京師山西,燒殺劫掠無所不用其極,目下富戶已經不多,所以他們轉向州縣的公庫下手,盤蛇嶺秘窟金銀堆積如山,他們還不滿足。
  他們不是什麼英雄,只是一群發國難財,殘害自己同胞的劊子手,他們要救的人,會是什麼抗清英雄嗎?」
  「這……」「只要你到過蒲州,就知道這位姓狄的是什麼貨色了。我可以向你保證,這是一個人人皆日可殺的賤種。」
  「他……他是……」「他是最近十年來,最強悍最無恥的百十名悍賊的首腦,專門向難民肆虐,姦淫燒殺,殘害無辜的賤賊。
  他曾經一度參加流寇,後來又溜回去繼續搶劫燒殺。清兵曾經七度圍剿,他見了清兵就逃,最後賊伙潰散,他逃到玉峽關才被捉住的。你問問他,他這一輩子除了在死囚牢見過清兵之外,曾經見過幾個清兵?」
  「我……我是……是一無是處了?」他幾乎崩潰了。
  「不丁昨晚,你替咱們同胞揚眉吐氣,韃子們把你看我了不起的英雄,認為他們碰上了唯一的悍將。」
  「這……」「張小哥……」「我要走了。」他向後退:「這一生,我做錯了這件事,但我不後悔,錯了我認錯。但我不會受你們制裁,不要試圖攔阻我,除非你們想要死掉一半以上的人。」
  「我們不會攔阻你。」
  「謝謝。有件事請教。」
  「請說。」
  「起舞鳳她……」「很抱歉,她中箭死了。」
  「她……她……」「她臨死,要我向你說,她對不起你。她……她希望你堅強地活下去。」
  張家全呆立片刻,淚水在眼眶裡打轉。最後,他發出一聲撕裂人心的長號,淚水飛灑中,一躍三匹丈,剎那間便消失在右面的濃林深處。
           ※        ※         ※
  張家全在山區活動的消息,官府以急足快報傳至各地。
  官兵一隊隊裹糧入山搜索,潛伏在太行山區避風頭的牛鬼蛇神,紛紛作最壞的打算,往窮山絕嶺裡逃竄,有些乾脆逃出山區亡命去了。
  已陘到了大河北岸,全力追蹤的海山兄妹得到消息,果然認為張家全在澤州帶了鬼谷老人與小王子,潛返潞安重歸老巢圖謀發展啦!立即率人飛馬往回趕。
  一天天過去了,窮搜山區的官兵陸續返防,各回汛地。他們捉不到張家全,但小有所獲,清點結果,四川兩府出動的上萬官兵丁勇鄉兵,共捕獲了一百廿二名有案的強盜、土匪、殺人犯、逃犯……
  另一批人,隨即陸續進入山區。
  同巢的牛鬼蛇神,也悄然出現在山林深處。
  數百年來,周圍數千里的太行王屋山區,從來就沒安靜過,是亡命者的避風港,化外之民的安樂窩,逃犯的逃捕藪。
  他們與官兵不斷地捉迷藏,與當政者作對,每一座城鎮的外圍,都是他們的活動地盤,到底那些人是賊是匪,大家心照不宣,也無法弄清,捉不勝捉。
  山中無歲月,有些地方的人,一輩子不知道山外事,世世代代不曾與外人接觸,你要和他談起唐宋元明清,他還真不知道你在說些什麼天外天的事。儘管這裡是中原的心臟地區,無可否認的,仍有許多地區仍是政令無法施行的化外之地。
  深山大澤,必隱龍蛟!
  潛入的人,就是一些龍蛟。
  張家全景龍蛇;但更正確的說,應該是最具危險性的魔豹。
  魔豹,這是潞安人給他的綽號。
  他走得好還好遠,向南又向北。
  他要遠離這處令他悔恨,令他感傷的地方。如果可能,他打算今生今世,再也不回來了。
  一頭猛獸,一旦決定放棄它的舊巢,就不會再回來了,它會為所開闢的新地盤而活下去。
  恆山與五台山,是連在一起約兩大山區。
  恆山,是大大有名約九岳。五台,只是北嶽南面的佛教名山。
  不知是什麼時候開始,也許是元朝,這裡的佛教徒開始南遷,佛教的另一支密宗喇嘛,成了這裡的主宰。
  蒙古人是十分奇特的民族,有先天的尖銳兩極性格,也有堅忍驃悍的體格。
  可是,我們很難澈底瞭解蒙古人。
  他們被漢武帝往西趕,征服了東歐,被西力的色目人(西方人的總稱)稱之為東方蠻族,然後又回頭重返東方;然後又南下牧馬;然後又與漢人連年戰爭;然後又往西進兵……
  元朝大帝國分裂,分為東西兩部分。
  西方,重人歐洲,在中東重建大帝國,政信了回教。在東方,經過一段迴光返照式的掙扎時期,反而被奴隸滿清所征服。
  東方這批人,成了佛教徒,崇奉密宗喇嘛為國教,這些人變得懶惰、骯髒,民族性格丕西方的一部分,由帖木兒汗(皇帝)下令改信同教,變得勤奮、清潔。東西兩部分人,成了鮮明的對比,但同樣是蒙古人。
  滿清入關,蒙古人出盡了死力。所以,蒙古八旗的地位,就比漢軍八旗高一等。
  蒙古人可以封王。
  漢人自從吳三桂一群漢奸惹起三藩之亂後,皇帝明令規定絕對不可封王,認為漢人是奴才,奴才功勞再大也不可以封王。
  即使滿清快完蛋的時候,此令不改。曾國藩一力回天,平定了太平天國,功勞高得快上天了,也不配封王。
  那些把民族自尊掛在臉上,把滿清人看成「自家人」的兗兗諸公,開口閉口歌功頌德,把乾隆游江南看成滿人的德政宏恩的人,員該去國史館看看擄來的大清檔案,若那些滿人把咱們漢人到底看成什麼東西?
  或者,該聽聽慈禧太后在列強壓迫下,咬牙切齒聲嘶力竭所呼叫的兩句話:「寧給鬼子,不給家奴!」
  滿清人與蒙古人一樣尊奉喇嘛,五台山便成了喇嘛最堅強的據點,黃教紅教(或稱黑教)平分秋色,各畫勢力範圍,信徒們各信各的,誰高興信什麼就是什麼。
  嚴格說來,恆山與五台,都該算是太行山的脈絡。
  由於元、明、清三代皇朝,喇嘛都有特殊的地位。所以自京師至山西朝五台的王公貴胄們,甚至皇帝本人,都從京都出懷來,經宣府,先到大同,然後再南下遊山禮佛,或者偷偷摸摸參歡喜之禪。
  因此大同至恆山的大道,經常可以看到王公貴人們的車駕騎隊往來。游罷恆山之後,照例南遊五台,再高高興興北返。
  張家全不是來游五台、恆山的,他在逃避自己。
  自己是無法逃避的,心病必須心藥醫。
  他殺富劫庫,而這個官卻正在替他追查縱火犯。
  儘管這個官不是他殺的,但我殺他殺又有什麼分別?反正他是罪魁禍首,這就夠了。
  他曾經喜歡過一個女人,甚至曾經愛過這個女人。這個女人,曾經使他成為一個員的男人。
  可是,這個女人已經死了。
  這個女人,臨死留下的話,要他堅強地活下去。
  他一點也不堅強,他在逃避自己。
  他以為已經逃離太行山了,已經把那個逞血氣之勇,分不清青紅皂白、容易上當的張家全,埋葬在太行山了。
  其實不曾,他不可能把自己埋葬掉。
           ※        ※         ※
  這裡是坪頭鎮北面十餘里的大道旁,至五台山還有五十餘里。香客通常在坪頭鎮打尖中伏,趕一程便可抵達五台。
  大道寬闊,不時可看到成群的香客往來。
  已經是八月杪,大道不時被大風刮起漫天塵埃。
  道旁的松林內,張家全坐在一株松樹下,腳邊放了一隻豹皮大革囊,那是他的包裹,穿一身青,外加一件豹皮背心。獵刀插在腰帶上,真像個獵人。
  他眼神有點疲態,神情顯得懶散。
  午膳已畢,他將一根山雞的腿骨,百無聊賴地引誘那些紛擾的螞蟻,拉過來,拖過去,搞得遍地都是亂竄的蟻群,似乎樂此不疲,而又漫不經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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