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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伏魔劍客


  文斌並非認為姑娘真的不知好歹,也不認為姑娘膽小不能和他這種玩命人的走在一起,表面上看他是憤然而走的,其實另有原因。
  他不能將原因向姑娘解釋,反正他心知肚明不便表白,這附近林深草茂,擺脫追蹤人並非難事。
  兩個惡賊他一無所知,反正在這一帶搜索的人一定不少,姑娘與兩個惡賊打交道的經過,他全部目擊。
  他是跟在姑娘後面出村的,只是內傷不輕,不敢妄用真力,也無法使用真力與人搏鬥,躲在一旁暗中留意動靜,事急不得不冒險現身搶救。
  這兩個人,必定來自奪命怪醫的石屋,無論如何,他得冒險瞭解情勢。
  內傷已經穩定下來了,正加快向復元之途邁進,這期間他不可能與高手名家拚搏,一個三流高手,也可以輕易把他擺平。
  因此,只能暗中觀察踩探,如果被人發現,大事休矣!在最近十天半月間,他必須扮演最平凡的村夫俗子,須絕對避免與人發生衝突。
  藏身在奪命怪醫的石屋右方草叢,小心地留意動靜,感到十分詫異,怎麼石屋靜悄悄像是空房舍?不可能沒有人活動。
  透過大開的院門,卻可看到裡面的院子裡,有兩匹鞍轡齊全,鞍後有馬包,鞍前有鞘袋的健馬,拴在拴馬欄上不安地甩尾掀蹄。
  當然他不知道這裡所發生的事故,更不知奪命怪醫被九個不速之客滅門。
  那位被稱為莊主的人,留下兩位隨從,在附近搜尋可疑的線索,坐騎便是那兩位隨從的。
  這兩位隨從,永遠不會回來取坐騎了。
  潛伏偵伺了半個時辰,依然毫無所見。
  他不能冒險接近窺探,目下一個三流人物也可把他置於死地,行動不便,接近必定凶險萬分,不得不打消一探究竟的念頭,失望地離去。
  他不再返回小村,坐騎和行囊不要了,反正重要物品皆在隨身攜帶的大百寶囊裡,他不想和姑娘再有任何干連,向東重新尋找農舍養傷。
  這一步棋走對了,所有追尋他的人,皆在平靖關至信陽縣途中尋蹤覓跡,他像是平空在人間消失了,讓搜尋他的人大失所望。
  這期間,信陽城內城外,有不少神秘人物,布下了天羅地網,等候著魚兒入網鳥兒入羅。
  日精月華兩個江湖浪女,也在城內本城爺字號人物神拳吉永春家中作客,不時在外走動,還真有幾分招蜂引蝶的女浪人形象。
  一天天過去了,時光飛逝,人也不能長久停留,每個外地人都有自己的道路,不可能在異鄉久耽,某一件事不論有無結果,都得告一段落。
  終於,神秘的陌生人陸續離去,神不知鬼不覺失去蹤跡,沒留下任何動向的線索。
  那位莊主偕同六名隨從秘密南下,走的是回頭路,至於是否還有同伴偕行,誰也不知道。
  江湖雙驕也突然失蹤,去向不明。
  但有人悄悄留下不走,其中有扮成男裝的楊瓊瑤姑娘在內。她,是知道文斌仍活在人間的人。
  八月天,夜間已有點涼意。
  河南黃淮大平原白天熱浪蒸騰,夜間氣溫逐漸下降,敏感以及身體虛弱的人,該準備冬衣了。
  信陽縣城熱鬧一如往昔,南來北往的旅客絡繹於途。
  這是豫南邊界的最大縣城,而且是宿站,城本身與府城(汝寧府)大小相等,規模也完善些,而且多了一座城門(小南門),所以後來升為州。
  這天午後不久,文斌僕僕風塵踏入信陽的大南門,氣色還不錯,已恢復了八九成元氣,提了一個小包裹,落店後立即上街購置衣物。
  上次在嘉魚,被黃泉鬼魔身邊那位高貴美麗的女人,暗中打了他一枚淬毒牛毛什,養傷祛毒一個月,幾乎丟掉老命。
  這次,三個超拔的高手,出其不意聚三人精純內功,給予他幾乎致命一擊,真是倒楣透頂。這次,養了半個月的傷。
  他一點也不介意這些人給予他的傷害,儘管對方所用的手段卑鄙惡毒。他殺人,別人也殺他,這世間是相當公平的,用不著怨天恨地。只是,想起來有點不甘心而已,他有重要的事待辦,其他的事必須暫且丟開。
  神拳吉永春的大宅,在北門附近的明月橋畔,兩進一院,是最平凡的中下等人家,左右鄰也都是一些土瓦屋。
  這裡是住宅區而非市街,街道也狹窄,彎彎曲曲有如小巷,很少有鮮衣怒馬的貴人達官經過。
  但在江湖朋友的心目中,他卻是信陽地區的大爺級人物,神拳的綽號頗有份量,據說他的拳可以隔山打牛。
  據傳說,隔山打牛是少林寺的絕技,至於是否真能隔山打牛,信不信由你。
  稱大爺,只限於在江湖朋友之間,至於在本城,他只是一個好勇鬥狠的地棍,哪配在仕紳大戶人家面前稱大爺?門都沒有。
  這天掌燈時分,他在堂屋進膳,在座的除了他的兒子吉承宗之外,另兩位張三李四,是途經信陽前來拜望並且寄宿的江湖朋友。
  談起江湖得意事,少不了酒是英雄財是膽,論英雄難免多喝了幾杯,有了五分酒意,三扯兩扯就扯上了江湖事。
  「吉大爺。」那位叫張三的人酒意上湧,似乎舌頭也大了,說話含含糊糊:「早些天聽說你替一些人辦事,調查一個叫文斌的人,到底是怎麼一回事?聽說你出動了不少人,撈到多少油水了?」
  「撈到油水?他娘的,沒虧掉家當已經是不錯了,別提啦!霉氣星照命。」他大發牢騷。
  「呵呵!你也沒有多少家當可虧呀!」李四在旁煽風撥火:「皇帝不差餓兵,要你辦事的人,不會不上道要你倒貼辦事吧?」
  「辦的事沒有著落,那些大菩薩肯花銀子?所以我不但一文沒賺,還真倒貼了不少的花費。」
  「失敗了?」
  「沒錯。當然,也談不上失敗。」
  「那到底辦的什麼事?」
  「調查一個受了重傷,可能前來信陽就醫的年輕人,叫文斌,姓名是真是假,連要求調查的朋友也不知道。結果,我出動了五六十名地老鼠,也查不出絲毫線索,白忙了十幾天,所有的開銷花費,大部分由我掏腰包,真是見了鬼啦!」
  「誰要求你的?未免大不上道了吧?」張三義形於色代為抱不平:「要不要咱們替你討回公道?」
  「別提啦!我認了。來,敬你。」
  「兄弟希望能替你分憂。」
  「我說過別提了。」他提高了嗓門,臉色不好看。
  「好,不提不提。」張三識趣地避免引起主人的不快:「據說江湖雙嬌曾受到你熱情的接待……」
  「那兩個騷貨閒得無聊,在信陽逗留好些日子,天知道她倆身上哪根筋不對,整天在城內城外逛,不知在打什麼鬼主意。後來說走就走,而且是天黑以後走的,大概犯禁跳城走,可能聽到什麼不利於她們的風聲,連夜跳城溜之大吉了。」
  一聲輕咳,通向後堂的走道口,踱出身材修長的文斌,臉上有如謎的笑意。
  陌生人居然從後堂踱出,主人的臉往哪放?神拳不但臉上變了顏色,而且驚怒交加跳起來。
  「真的跳城溜走了?真的嗎?」文斌背著手走近,臉色突然一沉,笑容消失無蹤:「坐下!你給我放乖巧些。你是無端涉入的人,按規矩你可以推諉不知情,如果你不識相,後果你去想好了。」
  一聲怒吼,他吐氣開聲,遠在丈外虛發拳,手一動風雷驟發,拳勁像勁急的氣柱,憤怒地行雷霆一擊,神拳的綽號名副其實,這一拳真可以遙碎碑石。
  人影直撞而入,拳勁突然向外側偏移。
  「你已經表示包攬這件事了。」文斌沉聲說。
  兩人面對面幾乎貼身相對。
  文斌的左手,緊抓住對方無法收回的大拳頭,五指真力徐發,大拳頭似乎要崩裂瓦解,手腕更被壓迫反折、下壓,這滋味真不好受,會把人痛得冒冷汗。
  兩位賓客張三李四大驚失色,不敢出手搶救。
  神拳的左拳不敢攻出,也無法攻出,身形已歪斜扭曲,渾身已僵發不出力道,如果本能地出手自救,右拳必定被抓裂破碎。
  「不關我……的……事……」神拳狂叫:「我只是沖……沖江湖道義,不得不提供協助……」
  「按規矩,你也必須向在下提供協助,對不對?」
  「你……」
  「我就是你協助他們搜尋的人,文斌。」
  「老天爺……」
  「你願意合作嗎?」
  「我……」神拳絕望地叫。
  「你沒有選擇。」文斌厲聲說:「你如果拒絕,在下有權採取江湖規矩對付你。你替人辦事,必須準備承受可能的風險。」
  「好吧!我願意合作……」
  張三左手悄然上抬,電芒乍閃。
  李四也雙手齊揚,兩種光芒驟然激射。
  張三的鐵翎箭,以神拳為目標,李四的柳葉刀射向神拳,右手的六寸雙鋒針取文斌的心坎要害。
  相距僅丈餘,暗器的速度,在燈光下幾乎目力難及,在發射前一剎那,生死便注定了,沒有任何躲閃的機會,太快了,而且奇準奇狠,射要害追魂奪命。
  食桌就在同一瞬間掀起、斜移,準確地擋在暗器的徑路上;飛起的碗碟,暴雨般撒落在張三李四身上,撒的勁道也相當猛烈。
  「閃到一邊去。」文斌沉喝,把驚怒交加的神拳向側推出:「他們要殺你滅口。」
  抓住食桌猛然砸向張三,像猛虎般撲向李四。
  慢了一剎那,兩人發現暗器近距離突襲無功,知道大事去矣!
  李四雙目被菜汁所污,身軀也被食具打得立腳不牢,右掌一翻,啪一聲拍破了眉心額骨內陷,眼珠突出眶外,仰面便倒。
  張三也在被桌砸翻的同時,雙掌一合,重擊在雙太陽穴上,臉部整個變了形。
  「誰訓練出來的死漢?」文斌頹然放棄抓人的舉動,駭然自問。
  「他們在我這裡只……只住了六天。」神拳驚魂初定,不住打冷顫:「在本縣逗留的人都走了,他兩人才從湖廣過境的,我與他們無冤無仇……」
  「他們是奉命派來監視你,預防你洩漏秘密的殺手。」文斌一面檢查屍體的物件一面說,顯然找不出可疑的線索事物:「如果我文斌傷重死亡,你是安全的。我仍然健在,你就是滅口的目標。我一報出名號,就發現他們所湧發的殺機了,所以他們突襲失敗。」
  「我……」
  「閣下,你如果拒絕合作,在下……」
  「天殺的混蛋,這種盡人皆知的事,殺我滅口毫無用處,我那些朋友誰不知道這件事?太過份了,他們哪將江湖道義放在心上?我保證和你衷誠合作,我把所知道的事,鉅細無遺告訴你,我嚥不下這口氣。」神拳氣得臉色發青,恨恨地踢了張三的屍體一腳。
  文斌公然在城內城外走動,故意向城狐社鼠打聽江湖雙嬌的消息,他並不想操之過急,謀而後動策定行動計劃,必須以智慧應付各方的壓力和危機。
  神拳吉永春不是省油燈,本來就大爺級的人物,這次事故他算是死過一次甚至兩次,這口惡氣嚥不下,把心一橫豁出去了,配合文斌的計劃,向外散佈謠言,放出文斌在信陽現身追兇的風聲。
  追兇,對象是在武昌行兇殺人的兇手。
  被殺的人秘而不宣,那也是文斌的要求,內情不能先行公開,把這件血案當作內部問題處理。
  一方面怕天網之秘被揭發,另一方面是他已經不是天網的人了,而且正受到天網的人追殺,所以避免被人認為他欲蓋彌彰,故意嫁禍為自己脫罪。
  風雨欲來,他露了兩天臉,在風雨將臨之前,神不知鬼不覺離開信陽城。
  楊瓊瑤扮成大戶人家的少爺公子,玉面朱唇英氣勃勃,還真有幾分頭巾味,可惜身材不夠高壯,所穿的繡雲雷花邊的深棕色騎裝寬大了一號,仍然缺乏壯實味。
  她是從南面來的,未晚先投宿,落腳在南門外的吉星老店。那是城南最高尚的旅舍,位於信陽驛北端,落店的旅客都是頗有身份地位的人。
  她的身份是掛劍遊學的書生,所以名正言順腰間懸有佩劍。
  洗掉風塵,她換了一襲碧色長衫,佩了劍,走向對街那條小巷。
  那是城外的龍蛇混雜問題地區,有各式各樣的店舖左右林立,達官貴人不會涉足其間,那是城狐社鼠獵食與謀生的貧民區。
  她一身光鮮,身份特殊,容貌出眾,出現在這種地方,引起注意理所當然。
  天色尚早,小巷顯得有點擁擠,踏入一家酒坊的店堂,酒香撲鼻人聲嘈雜。
  人聲突然靜止,她的出現,吸引了所有的目光,酒客們驚訝的神情顯而易見。
  店伙頗感意外地趨前招呼,似乎覺得這位公子爺實在不宜上酒坊,小小年紀,能喝得了多少高粱燒?在這裡喝酒是用碗的。
  酒坊以賣酒為主,雖然也設有食堂,但僅供應一些現成的下酒小菜,與一般食店性質不同。
  「公子爺請至左廂雅座,小的替公子爺張羅幾味可口小萊。」中年店伙招子亮,一看便知道她不是來打(買)酒的,客氣地將她往稍像樣的雅座引:而所謂雅座,也不過食桌稍乾淨些而已。
  「別用那種眼光看我。」她瞪了忍笑的店伙一眼:「我是來喝酒的,錯不了。至於喝多喝少,那是我的事,別小看我,我可是海量。」
  「好,好好,公子爺海量。」店伙仍然強忍笑意,清理食桌:「請坐,稍候。」
  剛送來兩壺酒四碟小菜,過來兩個潑皮打扮的大漢,大馬金刀拖出兩側的長凳坐下,兩面一夾獰笑著睥睨著她,像兩位金剛挾住了小鬼。
  「你敢到這地方來,一定自以為不凡。」右首大漢說話居然有點文味,替她斟酒:「大概也以為夠斤兩,讓人莫測高深。」
  「我本來就不凡,斤兩也夠。」她的話可就沒有文味了,有濃濃的江湖味:「沒有三分顏色,豈敢開染坊?我敢到這種地方來……」
  「來撒野?」
  「怎麼會呢?我無意招惹誰,迄今為止,我還沒瞪過誰一眼呢!」
  「你是那些人的探子,沒錯。」大漢瞪了她一眼:「不要再來了,好嗎?消息只有那麼一點點,實在用不著跑得那麼勤快。姓文的已經走了兩三天,你們仍在這裡進進出出,煩不煩呀?」
  「哦!姓文的?」她眼中一亮:「姓文的怎麼了?我怎麼沒聽說過?」
  「你沒聽說過?」
  「是呀!我剛從武陽關來。」她不想隱瞞行蹤,地老鼠們如果查,必定可以查出來的:「我在武陽關等了不算短的一段時日,等那位名武師五花劍潘興,想領教他的五花劍術,到底有多神奧。結果……」
  「結果失望了。」大漢接口:「這段時日裡,那位可敬的武師不在家,早些日子就和朋友到外地去了,聽說要去拜望什麼名震天下的某一位宗師級名宿,近期內不會返家。」
  「你怎麼知道?」
  「武陽關距這裡不到百里,算是鄰居那!鄰居的動靜,多少得留意些。他……」
  「不談他,談姓文的。這個人……」
  「這個叫文斌的人,其實不怎樣。」
  「且慢,你說他叫文斌?」她一怔。文斌通名時叫文長虹,會不會是另一個人?
  「咦!你似乎與這件事無涉……」
  「我只是一個過境的旅客,一個在各地遊歷以增長見識的人。出門人少沾惹是非為妙,似乎這件事是非多,但我好奇,算是增加見聞吧!添酒菜,咱們談談這個人,談貴地到底發生了些什麼轟動的事。」
  「哈哈!那就叨擾你一頓酒菜,這件事我最清楚,可以把來龍去脈告訴你。」
  不遠處位於角落的一桌,那位年輕英俊的食客,一直就留意她這一桌的動靜,不時暗中捕捉她的眼神變化,始終以側面相向,不讓臉部完整地呈現。
  她帶了五分酒意步出店門,後面跟來了那位年輕英俊的酒客,緊走兩步,便與她並肩而行。
  「你並不相信那兩個地棍的消息。」年輕英俊的酒客說:「他們是信陽地棍頭頭神拳吉永春的爪牙,這個人招搖撞騙沒有一句真話。」
  「不是理由。」她扭頭瞥了對方一眼:「還有更充分的理由不相信他們嗎?」
  這位年輕英俊的酒客,人才一表英氣照人,令人一見便生好感,也讓大姑娘們芳心怦然。
  但她卻毫無怦然的感覺,只覺得這人不錯,也僅止於不錯而已,沒留下多少印象。
  「我只是覺得,無代價提供的消息,真實度有限,甚且別有用心,這些地棍唯利是圖,居然無條件提供消息,是否可疑?」
  「你的分析不無道理,但我另有看法。」
  「你的看法是……」
  「我與他們毫無利害衝突,在茶樓酒肆大家談論見聞,是極為平常的事,替自己吹噓表示見聞廣博,這也是地棍們抬高身價的手段之一,賣消息也不會在大庭廣眾下求售,對不對?」
  「似乎江湖雙嬌與文斌的人,你很感興趣呢!」
  「正相反,我毫無興趣。」她再次扭頭瞥了這人一眼,疑雲大起:「我反而覺得,你對這些消息極感興趣,而且有頗為深入的瞭解,成竹在胸將有所行動。」
  「我對那位叫文斌的人,所追捕的兇手有興趣。」年輕英俊酒客的虎目中,冷電乍現乍隱:「武昌府城早些天,的確出了幾件神秘血案,捉兇手,是我這種在江湖行俠者的事。至於這位叫文斌的人,江湖朋友對這人毫無所知,他為何要出頭緝兇?所以我也對他頗感興趣。」
  「江湖行俠者?」她一怔。
  這次,她用心觀察這個人。
  不錯,劍眉虎目英俊挺拔,眉梢眼角間英氣勃勃,還真有強烈的江湖行俠者氣概,即使一團和氣笑容可掬,也流露出似是天生的傲視群倫氣勢,是屬天生令人心懾的英雄形象,極為出眾。
  「小姓賈,賈永豪,匪號叫伏魔劍客,在江湖小有名氣。」酒客自我介紹,笑容可掬:「一個練武有成的武林人,行俠江湖仗劍行道,不負大好頭顱,在下深以為榮,老弟台貴姓?」
  「我叫楊鈞。」她信口胡扯,姓沒改,家住鈞州,以州為名:「在外遊歷沒幾天,還談不上行俠,多看多聽以增長見聞見識,連我自己也弄不清為何要過問這裡所發生的事故。」
  「只是有興趣?」
  「就算是吧!」
  「如果有興趣,何不聯手查個水落石出,楊老弟如果游程並不急促,查一查浪費不了多少時日。」
  「你的意思……」
  「我對那位叫文斌的人,所查的兇手有興趣。他既然放出風聲,卻又不將兇手的姓名,以及犯案的底細透露,其中有何隱情?因此,我打算查個水落石出,楊老弟如果有興趣,歡迎你我聯手進行。」
  她心中一動,正中下懷,她對文斌是不是文長虹,感到疑雲重重。
  如果文長虹在這裡尋仇,應該尋找五花劍潘興,不可能追捕在武昌作案的兇手,五花劍也不可能到武昌作案,這人是頗有名氣的白道武師,而非無惡不作的歹徒惡棍。
  她對江湖門檻一知半解,正苦於無法施展,為了打聽消息便往大庭廣眾間亂闖,可知她根本就不知如何找門路打聽消息。
  有一位行俠江湖的俠義英雄聯手,她求之不得,一個綽號稱伏魔劍客的人,必定是眾所尊敬的俠義英雄,走在一起,至少可以增加一些光彩。
  她並不知道伏魔劍客其人,但這並不重要。
  「好哇!」她欣然應允:「我的行程是自訂的,並無一定時限。賈兄,你說該如何著手呢?」
  「那就從你所獲的消息,著手循線跟蹤。」
  「哦!你不是說,那些地棍的消息不可靠嗎?」
  「全城的地棍,所供給的消息大同小異。」伏魔劍客不著痕跡地掩飾:「重要的是如何憑智慧與經驗,研判孰真孰假如何取捨。目標的去向只有東西和北面三條路,查下落並無困難,我晚上找黑道的混世好漢討消息,保證不會落空的。我就住在吉星老店,明天我去找你……」
  「我也住在吉星老店……」
  「真巧,咱們回店再作商量。」伏魔劍客欣然說。
  吉星老店的三進院,包括兩廂,全是高尚的客房。
  雖然不是每間房格局獨立,但每間房不論內外,都有供旅客使用的廣闊空間,門窗的開設備有不同,有內眷的人,不至於受到鄰房旅客的干擾。
  楊瓊瑤的上房,房門外就是一座獨立的天井型小院子,擺設了一些盆栽,甚至有一隻荷花缸,足供帶三兩位內眷的旅客活動。
  她一個人住這種有內間的上房,並非有意抬高身價,而是其他客房旅客雜處,她女扮男裝活動受到限制,必須住高級些不受打擾的上房。
  這種客房的缺點是:出了意外,鄰房的旅客無法知悉。
  伏魔劍客住在第二進的單間客房,往來相當不便。夜間全店都在忙碌,供旅客交際客堂也人聲嘈雜,誰也不知道身邊的人,是不是投宿的旅客。
  天黑後不久,伏魔劍客便挾了劍走了。
  真正在江湖行道的人朋友多門路廣,出馬討消息找線索容易。初出門的瓊瑤哪能比?只能呆在店中等候消息。
  三更起更,店中仍有旅客落店,但三進客院已經清靜下來了,僅不時有店伙僕婦往來伺候旅客。
  瓊瑤留在房中,在外間面對油燈品茗。
  她感到困擾和寂寞,迄今為止,她還弄不清文斌何以突然盛怒而走,出乎她的想像,感到震撼和意外。
  她並非責備文斌搏殺敵人,事實上敵人正在向她行致命一擊。就算她說錯了話,引起誤會,但以幾天來相處融洽的情形看來,文斌實在沒有生那麼大氣的理由。
  她的一顆心,已完全投注在文斌身上了,突生意外,她感到十分傷心無奈,無論如何,她得找到文斌當面解釋誤會。
  面對孤燈,她想得很遠很遠,內心在向蒼穹呼喚:長虹,你在何方?
  她並非第一次在外地行走,鈞州天馬牧場與各地的馬販子有往來,各地也有楊家的親友,她從小就往各地遊玩,十二三歲就單騎往返,膽子愈練愈大。加以武功的根基扎實,家傳武學的成就,甚至比她兩位兄長更精純些,在外行走從來就沒吃過虧。
  這次她用上了輕功秘學,被人一眼便看出是楊家的秘傳天馬行空輕功,她已經有警惕,決定除非到了生死關頭,盡量少用家傳武學。
  她心中也在暗中琢磨,打算把家傳武學加以綜合整理,併合成改頭換面的格鬥術,以免一出手就暴露根底。
  正在胡思亂想,突然鳳目中冷電幻現,第一個反應,是解佩劍塞在腰帶上。
  佩劍,是擺樣子給人看的,卻不便於與人拚搏,劍鞘必定礙手礙腳,絲毫的阻礙,皆可能因此而送掉性命,劍繫在背上或插牢在腰帶上,交手時毫無阻礙活動自如。
  啟門外出,她冷然沉著舉步踏入小院子。
  繁星滿天,房中各處皆懸有照明燈籠,光度足以綜覽全院每一角落,暗器的威力大為減弱。
  店中各處傳來隱約入聲,有些旅客還沒就寢。
  小院子有矮牆,沒設有院門,店伙便於出入,偶或也有摸錯門路的健忘旅客闖入。
  「下來吧!」她扭頭向屋上叫:「其實走院門方便得多,可以毫不費事接近撞破房門闖入。客房上方沒加建承塵,在屋上行瞞不了房中的人。如果是有意來找我的,何不下來賜教?」
  接二連三跳下五個人,一式青勁裝,青帕包頭,青巾蒙住口鼻,刀劍皆繫在背上。
  星光下面目難辨,只能從身材的胖瘦高矮,知道五個輕功相當高明的人,卻看不出面貌特徵。
  小院子不大,六個人如果搏鬥,可以施展的空間不足,人多的一方贏定了。
  她不在乎對方人多,藝高人膽大,而且已有格鬥經驗,膽氣已經逐漸培養得將成氣候了。
  「咱們是來找你的。」迎面拉開馬步拔出劍的人聲震耳膜:「你落店的姓名是楊鈞,沒錯吧?」
  「沒錯,為何找我?」
  「你在打聽有關文斌的事。」
  「沒錯。」
  「為何?」
  「好奇。」
  「真人面前不要說假話,為何找他?說。」
  「我再說一遍,好奇。好奇是人的天性,我也不例外,我不知道這位叫文斌的人是何來路,也不知道他是高是矮,僅聽說過有這麼一個人,揚言搜捕在武昌作案殺人的兇手,如此而已。」
  「咱們是文老兄的朋友,你最好明白交代找他的意圖,如果仍在撒賴推諉說謊搪塞,休怪咱們心狠手辣。再問你一聲……」
  「不必再問了,我的答覆不會有第二種。你們如果是他的朋友,該知道我不認識他這個人。閣下,不要多樹無謂的強敵,姓文的如果從事捉殺人兇手,那就會受到我的尊敬,他的朋友,也必定不是心狠手辣的仗義行道英雄。你們聲勢洶洶,像英雄嗎?」
  「該死的小輩……」
  「閉嘴!你最好像個英雄。」她沉叱,在對方劍尖的有效控制下,仍不打算拔劍:「你們五個人蒙了臉夜間前來騷擾示威,我實在看不出你們有幾分英雄氣概,你們走吧!我不希望留在信陽打人命官司。」
  如果文長虹就是文斌,絕對不可能有這種見不得人的朋友,與文斌相處數日,對文斌的為人她有相當程度的瞭解。
  文斌從來就不提有關朋友的事,在奪命怪醫的石屋,他對付獨角山魈那些凶魔的暴烈手段,便可瞭解他那嫉惡如仇的性格,怎麼交上這些聲勢洶洶的蒙面朋友。
  「小輩,死的將是你……」
  幾乎有三支劍同時向她集中吐出,勁道極為猛烈,快逾電光石火,三道激光一發即至。
  出其不意的快速致命突襲,通常效果極佳,成功的機會極濃,一個三流人物,可以把一流高手打下地獄,但成功的機會,先決條件是對方毫無防備。
  瓊瑤曾經有被突襲的經驗,早有提防,步出房門時便已神功默運,提防藏身屋頂的人用暗器偷襲。在被五個人包圍下,更提高警覺,五個人一切舉動,她全神留意不敢掉以輕心。
  刀劍的光芒一動,便引起她的高度反應。
  劍的卡簧早就釋開,手動劍出鞘力貫劍身,對方的劍光行動,她的劍已在電光石火似的剎那間揮出,身形也同時移位,立即傳出鏗鏘的金鐵交鳴,火星飛濺,人影急劇閃動,劍光飛擺如狂龍。
  另兩人的一刀一劍,發動晚了一剎那。
  五個人的武功造詣有差距,猝然發動不可能完全協同一致,合擊的技巧也不夠圓熟,可能事先並沒取得協同的默契。
  劍光流瀉、反旋、斜移。
  一支劍從中而折,斷劍飛落牆角,另一支劍連人帶劍被震得倒退至院門,幾乎摔倒。
  反旋的劍光,沒入第四個人的右後腰,這人的刀已經揮出,因而脫手拋起丈高。
  剎那間發起的暴亂,也在剎那間結束。
  五個人的突襲行動徹底失敗,陣勢瓦解。
  人影突然靜止,地下躺著一個人,發出痛苦的叫號,向同伴求救。
  楊瓊瑤的劍,指向打交道的蒙面人。
  「我不知道文斌是什麼人,但我知道你們決不可能是他的朋友。」她的嗓音變了,變回女性原音:「你們如果不從實招出意圖,我要殺光你們。」
  吃過人的猛獸最為危險,它會繼續找人果腹,因為人最脆弱,既無堅牙利爪反抗,也跑不動無法逃命,而且美味可口。
  開過殺戒殺過人的人,也具有高度的危險性,不會再受血腥所震懾,罪惡感也逐漸的減弱。
  一個屠夫,與一個連殺雞也不敢的人,心態是完全不同的,心理生理在行動方面的發展,必定南轅北轍不能相提並論。
  楊瓊瑤已經開過殺戒,而且因殺人事故,讓所傾心的人誤會而離她而去,心理上本來就不平衡,面對要殺她的人,她成了最危險的發威母老虎。
  四個豪面人嚇壞了,這怎麼可能?五個高手發起突襲,結果一個被殺一個斷劍,重圍一擊即潰。
  事實上他們並沒有看清楊瓊瑤的反擊技巧,在比力上也相差了一大段距離,僅憑在電光石火似的剎那間,擊斷劍震退另一人的內勁,即可躋身超絕高手之林。
  這應該出於經過千錘百煉,修至化境的高手名宿身上,決不可能出於一個十幾歲的少年之手,難怪他們吃驚。
  這五位蒙面仁兄,距一流高手還有一段距離,兇猛有餘,內勁不足。
  按一般武林朋友概略的分類,內勁可以外發傷人,才可名列一流高手,刀風劍氣可以震偏以及消除對手的抗力,雖然也可稱之為內勁外發,但並不能以刀風劍氣虛空傷害對手的身軀,所以只能名列二流高手。
  刀風劍氣如果能在三尺內造成傷害,那就是名正言順的一流高手,傷害的距離再遠些,比方說,拳風指勁可遠在三尺外傷人,掌風拳勁在八尺外裂石開碑,那就是所謂的超拔高手了。
  超拔的高手在與人相搏中,不可能每一招皆可傷人於八尺外。事實上交手中,沒有凝聚功力行致命一擊的時間和機會,即使有機會施展,也不可能持久,一擊落空精力便耗損過半,以後便每下愈況,三下五下就竭澤而漁,賊去樓空,便只有任人宰割了。
  所以在交手的過程中,內家對內家,氣功對氣功,制勝的決定因素,仍然在於支持的長勁,與蓄力暴發的時機而定。
  這五位蒙面人,內勁僅能藉兵刃本身發揮,一觸楊瓊瑤的劍,便劍折人被震飛,雙方相差甚遠,難怪他們吃驚,那簡直有如驅羊斗虎,絕無僥倖可言。
  楊瓊瑤的話,也令他們入耳心寒。殺光,以剛才的表現估計,絕非虛聲恫嚇,她具有殺光的實力。
  夤夜蒙面糾眾持刀劍在客店行兇,非奸即盜,這官司沒有打的條件,殺光了名正言順。
  這是說,一旦動手,他們已注定了不論官了私了,命運便決定了:匪盜是唯一死刑,格殺匪盜者有賞。
  大多數江湖朋友避免官了,以表現英雄亡命氣概,三刀六眼私底下解決糾紛,死了認命,不需向官府喊冤訴苦,既然踏入江湖路,就必須具有這份豪氣。
  楊瓊瑤說不希望留在信陽打人命官司,在江湖朋友耳中,一聽便知是外行,對江湖規矩道義所知有限,即使不是門外漢,至少也是生手。
  生手通常打了就跑,迅速脫離現場,避免被捉入官府。這種生手最具危險性,下手必定凶狠猛烈,楊瓊瑤一招便把人斃了,危險性表露無遺。
  生死等閒,這就是江湖亡命的豪氣。
  「用暗青於招呼!」為首的人大吼。
  四個人在第一個字傳出時,便已發射暗器,配合比用刀劍突襲要圓熟些,吼聲剛落便有了結果。
  四種暗器方向沒能掌握目標的動向,計算前置量錯誤,全部落空,楊瓊瑤反向為首的人所立處移位,向敵接近而非躲閃趨避,行動出乎對手的意外。
  移位的同一剎那,劍光再次急劇閃爍,劍氣外迸傳出隱隱風雷,劍上已御發相當程度的真力。
  兩個人影向下栽,左手掉落還來不及再次發射的暗器,哀叫著向前仆倒。
  另兩個蒙面人非常機警,暗器發出身形下挫,斜竄倒退而走,以高速退向院門。
  劍光突如其來,像電光閃爍了兩下。
  「呃……」兩個蒙面人退勢倏止,急晃了幾下,腳下一軟,呻吟著摔倒。
  都是背部中劍,劍奇準地從胸肋骨縫鍥入,毫無阻滯直透肺腔,入體足有八寸以上,創口之大之深,可想而知,一劍便追魂奪命。
  伏魔劍客出現在院門外,堵住了院口,冷然俯身用蒙面人的衣衫試掉劍上的鮮血。
  「除惡務盡。」伏魔劍客從容收劍踱入小院子:「楊弟,以後請記住,不可放走活口,以免後患。你進房歇息,我會找人前來善後。」
  「地方窄小,我施展不開,無法把所有的人留下,謝謝你,賈兄。」她收劍呼出一口長氣,以穩定情緒:「這些人……」
  「定然是文斌所追捕的兇手,所請來的幫兇或爪牙,可惜,真該留活口的。」
  「姓文的已向東追,走了好幾天了,兇手的爪牙朋友,怎麼還在信陽逗留?」她頗感懷疑:「真的可惜,該留活口取口供的。下次,哼!」
  「我去找人來善後,你不必管。」伏魔劍客向外走。
  「店家……」
  「店夥計不會出面。」伏魔劍客信口說:「車船店腳牙,都是我道中人,招子亮得很,他們會等我們自行善後,如何掩飾,他們有一套可循的規矩。」
  她實在無法善後,五具屍體她那能處理得了?對伏魔劍客的慨然出面包攬,她十分感激。
  在心理上,她已認同伏魔劍客是和她並肩站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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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無涯 掃校,舊雨樓獨家連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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