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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神力天王


  望魯店以東十餘里,地名塘官屯,是一處歇腳的小鎮集。辰牌初,青山飛騎趕到,將馬交給村頭的小店照管,然後到村尾的茶水歇腳站等候。
  今天他不帶劍,臉色塗上了蒼褐色的染料,嘴上多了兩撇八字鬍,右眼角裂至耳下有一條刀疤。穿青直裰,腰帶上插了一把匕首。這長相,令人一見難忘。
  他相度了四周的形勢,方離開找到一家小店,要叫一些酒菜充飢,出來時早餐尚無著落呢。
  時光早著呢,小食店門是開了,但還沒開始做買賣。店門口的水井邊,一名夥計在殺雞宰鴨。灶上爐火旺盛,一名夥計剛好將饅頭起鍋,打開蒸籠蓋,熱氣蒸騰,黃褐色的大饅頭香嘖嘖。
  店堂倒還寬闊,有十二副座頭,一名夥計正在整理桌凳,大家都在忙。
  小食店的灶頭設在門旁,在門外便可看到掌櫃的與掌灶大師傅。大師傅剛動手取出熱騰騰的大饅頭,門外便闖來了一個鶉衣百結的老化子。
  老化子不算老,年約五十出頭,滿臉風霜,老眼昏花,酒糟鼻,缺了一顆門牙的嘴下,掛了一綹山羊鬍,左脅下挾了一根棗木打狗棍,右脅下吊了一個大討米袋。
  青山正向店門走,知道老化子是來自濟南方向的人。
  老化子一腳便踏上灶階,咧著缺了一顆門牙的大嘴笑:「呵呵!呵呵!好香的饅頭。大師傅行行好,賞給老要飯的一個……」
  話未完,鳥爪似的髒手已經向饅頭抓去。
  大師傅伸手急撥,怪叫道:「你敢?滾!」
  老化子手一動,便閃開了大師傅撥來的手,五指一收,便抓住了一個滾燙的大饅頭,居然不怕燙,敢與大師傅媲美。
  大師傅抓熱饅頭手法乾脆俐落,一雙手是不怕燙的。
  大師傅一把抓起砧板上的菜刀,大怒地揚刀叫:「不放下砍掉你的狗爪子,放下!」
  老化子及時放手,饅頭掉回籠中,退了一步怪笑道:「好好,放下。大師傅別生氣,生氣會短壽的。」
  掉落的那只饅頭上已清晰地出現五條髒指痕,哪能賣?大師傅無名火起,抓起饅頭大喝一聲,狠狠地向老化子擲去。
  老化子哈哈大笑,接住了饅頭便往嘴裡塞。
  「不滾蛋打斷你的狗腿。」大師傅拍著菜刀怒叫。
  老化子一面啃著饅頭,一面含糊地說:「大師傅,你這是幹什麼?一個饅頭犯得著打斷我老化子的腿?掌櫃的都不心疼,你抖什麼威風?」
  一名正在掃地的店伙看不順眼,停下掃帚,冷冷地說:「要飯的,佔了便宜你還賣乖?討吃食也不能這樣討,自己往蒸籠裡抓,誰欠了你的不成?」
  「咦!你也神氣起來啦,不像話。」老化子指指點點地叫。
  兩人一言不合,便吵了起來,立即引起了其他店伙的反感,紛紛趕來。
  青山恰好到達,叫道:「些須小事,何必小題大作?算啦算啦!大家擔待些兒。」
  老化子居然認為自己理直氣壯,反而不肯善了,大嚷道:「你瞧,這家店子的人多可惡?一個饅頭又有什麼不得了?填不飽……」
  「好了好了,你還窮嚷嚷?這樣好了,相見也是有緣,在下請你吃一頓,填飽肚子,怎麼樣?」青山坦然地說。
  老化子將吃剩的饅頭順手一丟,笑道:「好哇!還是你這位爺台大方,呵呵!那就叨擾啦!」
  青山立時感到不快,丟掉大半個饅頭,種莊稼的人看了必定心疼,暴殄天物太不應該。但請客的話已經出口,他不能食言,怏怏地踏入店堂,老化子也就跟進來了。
  「夥計,請替在下準備些酒菜。」他在桌旁坐下說。
  「對不起,客官,廚下還沒準備好,請一個時辰後再來。」店伙斷然地拒絕。
  老化子老花眼一翻,正待發作。青山淡然一笑,取出一錠銀子遞到店伙手中笑道:「算了,老兄,不用再鬧意氣了,說開了就算啦!有現成的酒菜來些湊合湊合,來幾個饅頭填飽肚子也就算了。那不是有雞麼?白水一煮放些佐料,很快嘛。」
  那是一錠十兩官銀,夥計眼都直了,說:「小店找不開……」
  「都算付帳好了,不用找啦!」
  「這……」
  「在下不是江洋大盜,這銀子可是乾乾淨淨的,就算賞錢好了。」
  「客官言重了,謝謝,謝謝。」店伙喜悅地說,轉身走了。
  老化子哼了一聲,說:「把銀子給這些人,你可真大方。你要是劫了縣庫銀子花不完,何不送些給老化子花花?」
  青山淡淡一笑,說:「你如果規規矩矩討,在下不會吝嗇,但信口開河胡說八道,抱歉,我的銀子不是庫銀,善財難捨。」
  老化子悻悻地哼了一聲,目光不住在他渾身上下轉。
  店伙送來了兩壺酒,切了些燒鹵,明火炒的一大盆雞也隨著上桌,並送來了大蔥蒜頭等等配料。
  老化子迫不及待,不等主人動手,伸手先給自己倒上一碗酒,咕嚕嚕灌了半碗入肚,五爪龍出動,一把抓起了兩塊肥雞便往口裡塞,吃相之惡,令人不敢領教。
  店伙眼中冒火,正待發作。
  青山微笑揮手示意店伙退去,慢慢地斟酒。
  「很好,很好。這鳥店的大師傅,手藝倒是不壞。」老化子含糊地說,五爪龍第二次抓入盤中。
  這一次不像話了,惡劣得令旁觀的店伙吹鬍子瞪眼睛。熱騰騰的一盤雞,這位老化子的指頭向中一插,一撥一鉤,兩塊雞腿肉便到了上面,落入了五爪之中。
  青山忍無可忍,放下碗筷說:「從小看大,你這輩子所以淪落為乞,必非無因。」
  「你說什麼?」老化子翻著老花眼問。
  「我說你這輩子活該討飯,因為你沒受過家教。」
  老化子臉色一變,不悅地問,「閣下,你在罵我?」
  「罵嘛,在下不敢,只是骨鯁在喉,不吐不快。你看,即使這些酒菜是你作的東,你這一來還叫別人吃不吃?你自己是化子吃食用手抓,憑什麼你也把別人看成化子一樣?真是令人不敢領教。」
  「你這是什麼話?嗯?」
  「人的耐性是有限的,唾臉自幹不是什麼好德性,那是奴才性格,不足為法。你這種態度,在下忍了。都給你吃,算啦。」青山冷冷地說,劈開一個饅頭,夾了兩條大蔥,起身離座。
  老化子的老花眼掠過一道凶光,哼了一聲,右手食中兩指有意無意地虛空一點。
  青山手疾眼快,隨手拈起酒碗,向上一掂。
  「乒」一聲脆響,酒碗炸裂,酒飛灑而下。
  青山放下饅頭,臉色一沉,冷笑道:「指風打穴術,你閣下是真人不露相。」
  老化子一指偷擊,竟被青山用碗擋住指風,試出了底,心中一震,推椅而起,冷笑一聲道:「你也是行家,老要飯的走了眼。」
  「在下與你有冤?」
  「無冤。」
  「有仇?」
  「無仇,但你侮辱了我。」
  「貴姓大名?」
  「四海團頭古天雄,丐幫五大長老之一,閣下貴姓?」
  店伙們大驚,臉色大變。
  青山冷冷一笑,說:「算了,你走吧,在下不和你計較。」
  四海團頭桀桀而笑,眼中出現了冷峻陰狠的光芒,厲聲道:「你閣下並未問老夫是否計較呢,不交代清楚,你,哼!你說得輕鬆。」
  「好吧,你說該如何交待?」
  「跟我到東昌,再告訴你。」
  「在下不到東昌。」
  「你非去不可。」
  「不去又怎樣?」
  「老化子拆散你的骨頭。」
  青山重新拈過一隻酒碗,托在掌心中,笑道:「你再用指風打穴術,如果能將這只碗打破,在下便隨你到東昌。如果打不破,你必須跪下陪不是。你動手吧,只有一次機會,成敗在此一舉,別大意了。」
  他的手向側伸出,距老化子只隔了一張桌面。老化子的手一伸,指尖該接近碗三寸以內,按理絕無失手之理。
  老化子大怒,大喝一聲,一掌拍向酒碗。
  他的手向上抬,閃過一掌,沉聲道:「古天雄,你少在我面前施詭計,說好了你用指風打穴術,而且只許一擊,你敢撒賴?」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沒有。剛才那一掌,酒碗是從掌尖前閃開的;也就是說,雄渾的劈空掌力,早已先襲中酒碗了,而酒碗毫無異樣。老化子是行家,心中雪亮,劈空掌力已經失敗,指風打穴定然無功,雙方的功力相差太遠,再不走便晚啦!一面默運內勁,一面說:「閣下先通名。」
  「在下姓柏,松柏的柏,叫柏青山。」
  老化子突然扳往桌緣,向上猛掀,想將桌掀倒,利用酒菜潑在對方身上,以便抓住機會脫身。
  糟!青山的手已先一剎那按住了桌面,一掀之下,木桌絲紋不動。
  老化子大駭,雙足一點,斜飛而出,勢如飛隼,竄出了店門。單足一點地,便待縱出,肩上卻被一隻大手搭住了,耳畔傳來了青山的語聲:「怎麼,沒交代清楚就走?」
  四海團頭心膽俱裂,大吼一聲,打狗棍向後撞去,猛攻身後人的脅腹要害。
  一搗落空,下身卻被青山踹了一腳,下身向前撞,上身卻被肩上的大手向下撳,重心乍失,「彭」一聲仰面便倒。
  老化子仍不死心,作困獸之鬥,躺在地上掄棍便搗,用了全力。
  青山一把抓住了棗木棍的一端,喝聲「起」!
  老化子不肯放手,自然被一拉而起,連任何出手的機會都沒有,「叭叭」兩聲暴響,兩頰挨了兩記正反陰陽耳光,放手丟棍二次倒地。
  青山將棗木棍丟掉,恰好老化子連滾三匝挺身躍起,也恰好被他等個正著,一聲冷笑,鐵拳再揮。
  老化子也不顧一切,一掌反擊,「噗」一聲劈在他的左胸上,他的鐵拳也在老化子的小腹上落實。
  「嗯……」老化子叫,踉蹌後退,退了五六步仰面便倒,這次起不來了,蜷曲著以手掩腹吃力地叫:「你……你將會……會受……受到慘烈的報……報復,今後你……你在江湖將……將寸步難行。」
  他緩緩走近,冷笑道:「你放心,在下將你帶至荒野中,找個坑把你活埋了,死無對證豈不省事?」
  老化子大駭,顧不了疼痛,大叫道:「你……你不能這樣做。」
  「為何不能?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這是你丐幫那幾個敗類所說的口頭禪,而你就是少數敗類中的最壞的一個。丐幫五大長老中,以你四海團頭為最壞;白天受辱,晚上便立即報復,而且報復的手段頗為毒辣,裹脅勒索甚至擄劫殺人,無所不為。你死了,也許丐幫今後會規矩些,殺了你也是一大功德呢。」
  老化子心膽俱裂,情急慌了手腳,狂叫道:「街親們,救命哪!」
  青山感到十分意外,也感到十分好笑,這位丐幫長老居然在情急下叫救命,完全沒有半點武林朋友本色,原來是一個貪生怕死之徒,難怪這麼沒出息。
  「你叫罷,反正不會有人阻止在下的,也不會有人同情你,在下也不會因為你貪生怕死而大發慈悲。」
  老化子終於知道遇上了剋星,哭喪著臉說:「好吧,在下認栽,你瞧著辦好了。」
  「站起來。」
  老化子不敢不聽,掩住小腹吃力地站起,恐懼地問:「你……你要帶……帶我走?」
  「你,身懷絕技,為何要混跡丐幫中鬼混?」
  「做……做化子自由些,可以走遍天下而不受官民阻擾,而……而且可以不勞而獲。」老化子乖乖回答。
  「哼!天生自甘墮落。」
  「算了吧,少挖苦我。」
  「你還能走,一拳頭在你算不了一回事,吃一顆藥按摩按摩便可復原,在下的拳頭打人有分寸。你的輕功很好,腳程當然很不錯。」
  「當然不如你閣下。」
  「你要往何處去?」
  「到河南。」
  「很好,咱們是同路。」
  「你……你要……」
  「我讓你先走一個時辰,假使你在三天之內,趕不到彰德府,在下便埋葬了你。」
  「老天!到彰德府有五六百里……」
  「日夜兼程,別說五六百里,加些勁,走一千里也輕而易舉。除非你不想活,你走不走是你的事。咱們來看看是什麼時候了?」
  屋角站著一位年約半百,仙風道骨的老道,突然接口道:「正好是辰巳之交。」
  青山向老道頷首招呼,笑道:「謝謝你,道長。」
  又轉向老化子說:「三天後的辰巳之交,你如果不跨入彰德府的城門,那麼,丐幫便會少了一位長老了。你走吧,在下還得進食,時辰寶貴著呢。一個時辰後在下啟程。在下不用緊跟在你後面受罪,也許會在前面等你,也許在後面暗中跟蹤,只要你敢離開大道找兔子窩藏身,藏身處便是你的死所。呸!你還不走?」
  老化子嚇得連連倒退了三四步,咬牙切齒地說:「閣下,不可欺人太甚。今天古某認栽,青山遠在,綠水長流,咱們後會有期,古某記下了。」
  「呵呵!不錯,後會有期,三天後彰德也許便會碰頭。再見,閣下。」
  「再不走可就嫌晚了,古施主。」老道微笑著說。
  青山臉一沉,說:「看見你令人冒火,給你三聲數送行,聲落不走出視線外,打斷你的右手,在下絕不寬恕!」
  視線外該是村西的柵門,約有兩百餘步。老化子凶焰盡消,匆匆拾回打狗棍,撒腿便跑,快極。
  老道呵呵笑,說,「施主真會整人,這次四海團頭一輩子也抬不起頭來了。」
  青山搖搖頭,不以為然地說:「正相反,這種人自尊心缺乏,自卑心卻重,物極必反,自卑便轉變為自私乖戾,睚眥必報,以掩飾自己的自卑。一個沒有自尊心的人,些許挫折無法令他垮下來的,他會更求表現,更為爭取名位而出風頭。」
  「那你豈不是在江湖寸步難行麼?丐幫的人遍佈天下,將會出而報復……」
  「那是以後的事了。其實,丐幫並不是幫,只有那麼少數幾個野心勃勃的人在興風作浪,假其名以便容易斂財而已。真要結了幫,不消多久,便會被官府撲滅的,白蓮會便是前車之鑒。」
  「施主對江湖並不陌生哩!」
  「其實在下所知不多。假使道長需要進食,請進店,在下作東。」
  「呵呵!那就叨擾施主一頓了。」
  「小意思,道長請。」
  他給了店伙一錠銀子,重新要來了酒菜。
  老道自稱姓武,名榮;道號叫玄清。修真於東天目山下的洞靈觀,目下雲遊四海,即將南返。
  他也通了名,老道頗為淵博,兩人談得頗為投機,一頓酒飯吃得相當愉快。
  膳畢,老道告辭上路,臨行殷殷相邀,希望柏青山到浙江一遊。
  青山拖了一條長凳,放在門前的老槐睡下落坐。右首便是茶桶,不遠處是水井。有些旅客不喜用茶,寧可用井水解渴,喝罷嚼上兩三顆蒜瓣,保證不會鬧肚子。
  旅客往來不絕,車馬絡繹於途,近午時分了,頭上酷陽如火。
  東面,一輛大車進入村口。接著是三匹健馬飛馳而來,超越大車飛馳而至。
  青山眼中電芒乍現,要等的人終於來了。他緩緩離座,徐徐走向茶桶。
  健馬馳近,一名騎士叫:「大哥,喝口水,養足精神再走,還有十里路,不能再趕了。」
  「好,歇歇再走。」中間那位騎士用打雷似的用大嗓門叫。
  三位騎士一個比一個雄壯,大塊頭相貌猙獰,虎背熊腰身高八尺以上,驃悍之氣外露,像是三個金剛。好在坐騎都是番馬,高大雄健的棗騮,不然碰上這種大塊頭騎士,必定災情慘重。
  出來兩名夥計接坐騎,為首的大哥騎士喊叫道:「不用溜馬,給水就成。」
  這位仁兄滿臉橫肉,銅鈴大眼獅鼻海口,虯鬚如戟,標準的山東大漢,一雙手出奇粗大,真像一頭巨熊。
  經過樹下,三人皆走向茶桶,大哥向店伙叫道:「替爺們準備一罐酒,幾盆萊,肉切大塊些,聽到沒有?」
  店伙像是小鬼見金剛,一迭聲「是是是」,惶誠惶恐地向大師傅交代。
  茶桶盛碗盆共有四個碗,青山站在茶桶前,左手持碗,右手用茶勺慢騰騰地盛茶,背對著三騎士,對這三位仁兄不理不睬。
  上來一位騎士,向他火爆地叫:「讓開!你他娘的慢騰騰像個大閨女,什麼話?」
  青山仍不加理睬,勺中的茶緩緩倒入碗中。
  騎士大怒,伸手便奪茶勺。
  青山右肘斜頂,出其不意給了對方一記重擊,「噗」一聲撞在對方的左肋近蔽骨處,力道恰到好處。
  「哎……」騎士叫,雙手抱肋往下蹲臉色變得好快,像已血色全無。
  變生不測,一下子便制住了一個。另兩人大駭,剎那間的震驚,忘了該怎辦才好。
  青山轉過身來,放下茶勺茶碗,斜移八尺冷笑道:「好小子,居然敢在太歲頭上動土,老虎嘴邊拔毛,在太爺報應神面前,這小子竟敢撒野,難道活得不耐煩了?」
  另一名騎士勃然大怒,大怒道:「狗娘養的!你才活得不耐煩了,宰了你這狗東西!」
  吼聲剛落,便像奔牛般急衝而上,左手一引,右手跟進來一記「黑虎偷心」,以雷霆萬鈞之威當胸便搗。
  青山不敢冒險硬接,向右一閃左拳疾飛,回敬「靈蛇入穴」攻下盤。
  騎士身材龐大,居然靈活萬分,斜挪半步左手急沉,五指如鉤急扣青山的腕脈,出手極為迅疾。
  青山立即抓住機會右掌出擊,右腳邁進掌發如閃電,猛襲對方的左脅背。
  騎士反應也快,左手吸爪變掌,大喝一聲扭身反削。
  「噗」一聲響,一雙掌緣接實,勁氣四蕩。
  青山感到掌緣一震,熱辣辣地,兇猛的震撼力,震得膀子一麻。
  騎士前衝兩步,臉色一變。
  「好傢伙!」青山叫,跟進就是一掌斜拍。
  騎士大喝一聲,也一掌斜拍硬接,認為剛才的一掌並不足畏,這一掌加上全力,即使不勝也可拉平。
  「啪」一聲暴響,騎士上當了,這一掌青山也加了三成勁,仍然佔了優勢。
  騎士連退三步,手有點不靈活了。
  這瞬間,人影迫近,青山已取得優勢,乘勝追擊,一聲暴叱,跟進躍起奮勇雙腿踹出,「彭彭」兩聲暴響,全踹在騎士的胸膛上。
  騎士再退,這次退了六步幾乎跌倒,身形未穩,青山又到了,雙拳連環疾飛,兇猛地擊在騎士的雙頰上。
  騎士也夠狠,也在青山的右胸上擂了一拳。
  青山最後仍是出腿,扭身飛踢,「噗」一聲正中對方的右腰脅。
  「哎……」騎士大叫,身軀斜撞而退。
  青山挨得起右胸的打擊,一腳得手再次迫進,拳腳齊飛。
  騎士開始尚能招架,可是無法應付接踵而來狂風暴雨似的拳腳,挨了十餘拳,中了五六腳,便失去了抵抗力了。
  青山不留情,拳打腳踢記記沉重。正待將對方放平,驀地吼聲如雷,騎士大哥到了,狂風似的衝到,一掌向他的脊心猛劈而下,力道千鈞。
  他向側一閃,大喝一聲,避過了一掌,同時一腳將已經昏頭轉向的騎士踢倒在地。接著是大旋身雙手一崩,震開了騎士大哥的一招「雙風貫耳」,下一招「窩心腿」向上一登,捷逾電閃,正中騎士大哥的胸口。
  騎士大哥連退三步,臉色大變。
  被打倒的騎士仰天而躺,無力地扭動想爬起來,卻支撐不起上身,扭動著不住呻吟,像是骨頭已散。
  在茶桶旁被擊中的騎士,軟弱地蹲在樹下,臉色泛青在不住喘息。
  騎士大哥被窩心腿擊中胸口,雖不曾受傷,卻嚇出了一身冷汗,一照面便被擊中,不由心中駭然。凶焰盡消,不敢冒失衝上,沉聲道:「在山東,沒有人能一開始便擊中我神力天王,你定是外鄉人,速通名報姓。」
  青山冷冷一笑,說:「你少吹牛,哼!在下走遍天下,手下無三招的對手,昨天在十里外的望魯店,第一次栽在貴地的人手中。哼!你比起那位漢子來,差得太遠了,還敢吹牛說在山東沒有人能擊中你呢。」
  神力天王一怔,悚然地問:「望魯店那人姓甚名誰?你呢?」
  「你不必盤底,在下不在貴地留名。望魯店那人叫柏青山,可說是天下無雙的可怕高手。在下受了狗官的騙,幾乎送掉性命。」
  神力天王的臉色一變,眼神也在變,略一沉吟,開始套口風:「你與那柏青山交過手了?」
  「在下偷襲無功,一照面便挨了兩記重擊,吐了一口血,如不是見機逃走,這條命便會枉送在山東。」
  「你與那柏青山有仇?」
  「在下第一次到山東,哪來的仇人?」
  「那你……」
  「在下接受了東昌一位姓沈名鴻圖的退職知府白銀二百兩,到望魯店宰那姓柏的傢伙。見他娘的大頭鬼,原來這是沈狗官借刀殺人的詭計,幾乎上了大當。」
  「怎麼回事?」
  「昨晚在下查出,姓柏的是三天前方到達望魯店的助拳人,而在下受聘是在京師大名府,時間是半月前,豈不可怪?」
  「不錯,大有可疑。」
  「原來那狗官借刀殺人,暗裡支持他的內侄謀奪望魯店的田地開設牧場,暗中卻與另一批人準備瓜分望魯店,暗中請來了姓柏的,要等姓柏的收拾了內侄梁一海的爪牙黨羽,再出面善後。這一來,雙方死傷殆盡,他出面豈不是名正言順手到接來麼?」
  「閣下是不是狗官的內侄請來的人?」
  「見鬼!在下是另外請來的,讓望魯村的人相信有不少人前來爭奪田地,以顯出姓柏的是如何高明如何了得,誰還敢反抗?哼!誰認識那狗宮的內侄是啥玩意?」
  「我神力天王不信邪,不信那姓柏的有三頭六臂。朋友,你如果想找姓柏的報仇,在下助你一臂之力,咱們交個朋友。」
  「哼!你?別開玩笑,憑你也敢說這種話?你如果勝得了在下,或可與姓柏的一條膀子拼;連在下你也落在下風,你去我柏青山找死?交朋友,哼!交個朋友不如我,不如不交。在下不與你們計較,你們快走吧。」
  神力天王依然不想認輸,沉聲叫:「打了在下的兄弟,你就想走?」
  青山臉一沉,厲聲道:「豎起你的驢耳聽了,在下心情不好,你們惹事在先,手下留情不要你們的命,你們已經佔了天大的便宜,還敢問罪?好吧,你要找死在下成全你就是,上啦!」
  他立下門戶,向對方招手。
  神力天王確是心中有所顧忌,兩位兄弟都倒了,自己一照面便挨了一腳,再動手還不是外甥打燈寵,照舊(舅)?
  正無法下台,倒地的騎士撐起上身叫:「大哥,小……小弟不……不能拖,要……找地方服藥,推……推血過宮,不……不然後患無窮,不易醫……醫治了……」
  神力天王乘機下台,向青山怒叫道:「閣下,咱們這帳,留待以後再算。」
  「一句話,哪兒見哪兒算,不拘時地,在下等著你。」
  「那你就留下名來。」
  「敗軍之將,不足言勇,在下已栽在你山東地面,無顏留名。反正日後見面,你閣下不認識我,我也不會認識你的。」
  「好,我神力天王記下了。」
  「記下就好,你最好別忘掉。」青山冷冷地說,向店內走去。
  神力天王見他入店,也就一賭氣,這頓酒飯不吃了,略替兩位同伴推拿活血服下跌打丸,然後上馬忿然西上,走得極為狼狽。青山隨即返回寄馬的小店,取回馬匹遠遠地跟蹤,至半途除去易容物換了衣褲,方慢慢跟上了,相距半里地保持目視距離,緊跟不捨。
  神力天王三人不在望魯店停留,匆匆走了。
  □□□□□□
  東昌府,那是一座頗為雄偉的大城,也是一處軍事重鎮,有兩個衛屯駐此地。東南是平山衛,西南是東昌衛。這是一處匪徒不敢為非作歹的地方。
  神力天王在塘官屯被打後的第三天,三更的更鼓聲傳出,全市黑沉沉,天宇中萬里無雲,半月西斜,行將西墜,星光朗朗。等半個時辰之後,月落西山,方是夜行人活動的好時光。
  城西北絲雲亭西面不遠的沈宅,十餘棟樓房中仍有燈光透出,可知宅中的主人,定是晚睡早起的爺們。
  北面的小街中,三個黑影鬼魅似的向南奔,沿途不見有行人,打更的也不走這條小街。街直通沈府的後園,繞園外的圍牆向西折,圍牆高有丈二,小街的人根本就看不到園中的景物。不論晝夜,牆內皆有家丁巡查,小民百姓誰也不敢爬牆偷窺園內的景物。
  三黑影逐漸接近了圍牆,每人相距丈餘。穿的是灰絲色勁裝,各帶了一把劍和一隻暗器囊。
  三黑影之後,另一名穿青緊身的黑影,緊跟不捨,逐段跟進乍起乍停,身法極為輕靈迅疾,前面的人根本不知已被人盯了梢。
  領路的黑影對附近的地勢十分熟悉。在一處牆柱下止步,向同伴舉手示意,向上一跳,雙手便扳住了牆頭,引體向上徐徐伸上腦袋向裡打量。不久,向同伴舉手一揮,側身上升斜滾而過向下飄落,翻落牆內去了。
  後面的兩同伴分別跟進,一躍而過無聲無息。
  沈府的花廳後面是暖閣,燈火明亮,有五個人圍在矮几四周,神色緊張似地在秘商什麼重大要事。
  上首那人年約花甲,鷹目薄唇,雙耳招風,耳後見腮。他就是沈府的主人,告老致仕的沈知府沈大人。他神色憂慮,向右首一名師爺打扮的人道:「已經四更天了,請的人還沒來,怎麼回事呢?」
  師爺捻著稀疏的山羊鬚,也憂心忡忡地說:「大概是在路上耽擱了,東翁大可放心,這兩天也該到了。」
  「急急風碰上慢郎中,真叫人給急死,要是他們不來……」
  「東翁但請放心,那些人一言九鼎,他們的規矩是得人錢財,與人消災。他們既然收了東翁的金銀,自然會前來報命的。」
  「一海,濟南方面的神力天王可有消息?」沈大人沈鴻圖向下首的人問。
  下首這位仁兄,生得頭大腳大,相貌是五嶽朝天,正是沈鴻圖的內侄,從望魯店逃回來的梁一海。
  這傢伙雙眉深鎖,苦著臉道:「金剛與病豹已經死了……」
  「我要問活的人。」沈鴻圖不耐地搶著說。
  「望魯店仍然毫無動靜,不知神力天王為何尚未前往報復。」梁一海無可奈何地說,他確是不知神力天王的消息。
  沈鴻圖一掌拍在几上,不悅地、焦急地說:「你們這些飯桶,難道你們從來沒辦過一件好事嗎?」
  「姑父……」
  「鬧事的人不去,請來保護的人不來,這……這簡直豈有此理。萬一那個叫柏青山的人前來尋仇問罪,如何是好?」
  左首一名中年人搖搖頭,說:「鴻翁,在下早已說過,這些武林人是靠不住的,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士謙,你又說風涼話了。」沈鴻圖苦笑著說。
  「鴻公,這樣下去是不行的。」
  「那……依你之見……」
  「目下善後為先。」
  「如何善後?」
  「火速用貼子請東昌指揮使,派一隊弓弩手一隊校刀手前來保護以策安全。」
  「這……恐怕不太妥當吧?弄一些不三不四的人來……」
  「事急從權,鴻公,顧不得許多了,兩害相權取其輕。」
  師爺冷笑一聲,說:「那位羅指揮可不是東翁一張貼子便可請得動的,說來倒容易。敝下認為,多等兩天……」
  「好吧,你就等吧。」士謙也冷冷地頂回去。
  「鴻老,必須早作決定了。」一名尖嘴縮腮的中年人慢騰騰地說。
  沈鴻圖一拍短几,大概做官時拍慣了驚堂木,毛病改不了,動不動就拍桌子。拍完一咬牙,斷然地說:「好,明天本大人親自跑一趟,前往拜望羅指揮,請他派兵前來保護……」
  話未完,「彭」一聲大震,一座明窗倒下了,三個黑影飛入廳中,三面一分,喝聲震耳,直搏耳膜:「不許聲張,誰叫喚誰死,派兵也來不及了。」
  士謙反應夠快,抓起短几向一名夜行人扔去。
  「不必慌張,神力天王來了。」梁一海大叫。
  但叫晚了,一名夜行人接住短几向側一推,恰好撞中向外逃的師爺。
  「啊……」師爺慘號著倒了,頭破血流。
  遠處一座閣樓上,突傳出高叫聲:「暖閣的叫號聲不對,快鳴鑼告警。」
  「噹噹噹……」警鑼聲大鳴。
  神力天王一怔,脫口叫:「這人的口音好熟。」
  梁一海奔向神力夭王,大叫道:「師傅,這位是沈大人……」
  神力天王一聲怒吼,一掌抽出叫:「你這畜牲豬狗不如,你……咦!」
  原來他這一掌勁道甚重,而梁一海卻又毫無防備,正中左耳門,向右後方旋轉著栽倒,「噗」一聲腦袋栽在另座幾角上,幾毀頭破。即使不撞在幾角上,這一掌也足以要了這小子的命,耳後的藏血穴已被擊破,整片頰骨向內陷,哪還有救?
  神力天王搶近一看,知道完了,大喝道:「殺!殺光再走。」
  聲落,向前一躍,拔劍出鞘,一劍刺入發呆了的沈鴻圖胸口。
  另兩名夜行人同時撤劍,尚未出手,神力天王已衝近士謙。
  「殺!」一名夜行人叫,把最後一名刺倒。
  神力天王的劍刺向士謙的胸膛,急如星火。士謙赤手空拳不敢不躲,向右後方縱退,居然相當迅疾。
  神力天王變點為揮,搶進追擊。「唰」一聲輕響,士謙的右腳齊膝而折,「彭」一聲摔倒在窗下。
  天王再迫進,一劍刺下。
  驀地人影乍現,劍虹揮到,「錚」一聲暴響,火星飛濺,神力天王被震得側退八尺,虎口發麻,不由大吃一驚。
  燈光下,來人赫然是青山,他已恢復本來面目,擋在士謙身前,威風八面屹立如山,虎目中神光似電。
  另兩名夜行人也吃了一驚,趕快止步回身,放棄殺入內室屠門的念頭,三人三面一分,立下門戶。
  「什麼人?」神力天王厲聲問,看出青山穿的是青色緊身衣,顯然不是沈宅的人,當然更不是塘官屯的死對頭。
  「柏青山。」青山豪氣飛揚地答,嗓音略變。
  「你該死!」
  「大隊兵勇將到,你們才該死,遠至東昌府殺人,你神力天王在濟南府的巢穴,必被抄得雞犬不留,看誰該死好了。」
  「殺!」神力天王怒吼。
  三把劍風雷俱發,劍勢狂風暴雨般攻去。
  青山必須保護腳下的人,要留一個活口作證,背後是牆,不怕背部被襲,因此,他採守勢。劍動風雷乍起,吐出千朵白蓮,布下了重重劍網。辟邪劍恍若狂龍舞爪,威風八面。
  「錚錚錚錚……」劍鳴震耳,劍氣似波濤向外湧,陣陣罡風的撕裂聲。四支飛騰著的劍影幻化萬道光華,好一場兇猛絕倫的空前激烈惡鬥。
  大批家丁紛紛趕到,巡夜的官兵也連續趕來,吶喊聲雷動,警鑼聲狂鳴。
  有撓鉤手破門探入,這種貼地擒人的長傢伙討厭得很。
  「捉兇犯!捉兇犯……」吶喊聲震雷動。
  神力天王心中一緊,叫道:「兩位賢弟快撤,愚兄斷後。」
  兩名同伴也看出不妙,應聲飛退,撞破了閣內門,急急退走。
  神力天王走不掉了,青山開始反攻,一聲長笑,劍出「亂灑星羅」,一口氣攻了十二劍,凶狠猛烈的衝刺勢如排山倒海,把神力天王從這一端迫退至對面的壁角,一面猛攻出劍一面叫:「這個兇手我負責擒住,快救人,不要人助我,人多了反而縛手縛腳。」
  搶入廳的家丁火速救人,只有兩個活的。一是叫士謙的人,斷了一條右腿。另一個是師爺,頭破血流,尚有氣息,但眼見活不成了,顱骨裂開昏迷不醒。
  神力天王心中暗暗叫苦,情急拚命,大喝一聲,崩開刺來的一劍,咬牙切齒順勢一劍劈出,劍使刀招「雲橫秦嶺」攻上盤,想迫退青山讓出退路。
  青山不退讓,向下一挫,劍出「虎拒柴門」,也用的是刀招。「錚」一聲暴響,神力天王的劍向上揚,空門大開。
  「嗤」一聲響,辟邪劍的劍尖沸過神力天王的雙目,眼珠立破。
  「哎……」神力天王狂叫,「砰」一聲向後退,背撞在牆上,雙目已盲。
  青山暴退八尺,向外圍的家丁叫:「在下去追那兩名兇手。」
  聲落人已追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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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東昌府大亂了一夜,沈府共死了十七個人。
  原來青山走後,家丁們用撓鉤擒捉雙目已盲的神力天王,豈知這位神力天王名不虛傳,衝入人叢亂揮寶劍,廳窄人多,家丁們連逃都逃不掉,像是虎入羊群,共斃了十三個人,最後才被府衙來的高手巡捕所制住,割斷他雙手的大筋,方抬回府衙放入大牢。師爺也死了,共是十七條人命。
  叫士謙的人幸得不死,他是個活見證。
  這個亂子鬧大了,府大人赫然震怒。由於這位現任府大人與沈鴻圖狼狽為奸,自然不敢迫供,一肚子火全發在神力天王身上,人命關天,十七條人命可能影響知府大人的前程,因此一發狠呈報布政司衙門捉拿神力天王的餘黨歸案。
  至於柏青山的事,府大人自有神通,不敢令柏青山出面作證,連夜派人至望魯店,通知村民速令柏青山離境,不得干預東昌府血案的事,不然便得打官司。
  打官司是假,怕柏青山說出謀奪望魯店的陰謀是真。柏青山深夜出入衙府,親自與府大人秘密談判。他的條件很簡單,那就是讓魯神醫一家遷籍。
  第二天他懷了東昌府准予魯神醫一家遷籍登州的文書與路引,雇了兩輛大車,大搖大擺地登程,駛向濟南府。
  神力天王第二天傷重身死獄中。那位叫士謙的人,也因傷重流血過多而逝世。這裡面自然另有文章,官場的事如此這般不足為外人道。
  在濟南府換車,雇了齊魯車行的兩輛大車,向東進發,到登州遠著呢。
  車發章邱,青山的神色一直就不穩定,兩部大車,前一部是客廂車,後一部車是貨車,上面搭了涼篷,帶了一些傢俱。
  青山與兆祥自備了坐騎,各乘一匹棗騮,隨在車旁照顧。每部車有四匹健騾,兩名趕車夥計。他的鞍袋中,準備有一張弓,兩袋箭。
  濟南至登州全程九百二十里,預計沿途如無意外,需時十天左右方可抵達。天氣炎熱,不宜於行。
  大官道直達登州,離開了家家泉水,戶戶垂揚的濟南府,便進入丘陵區,那是泰山的餘脈,已沒有高大的山嶺只有連綿的丘陵土嶺,以及數量甚少的孤峰。沿途茂林濃密,滿野黛綠。
  青山的眉梢眼間,似有隱憂。車行十餘里,看到左方不遠處的孤峰華不注山。他催馬馳近車旁,向車把式叫:「大掌鞭,能不能在半個時辰內到達鮑城?」
  大鞭掌搖搖頭,苦笑道:「公子爺,趕是趕得到,可是以後就麻煩了。今天啟程已經慢了半個時辰,能不能趕到龍川驛大有問題。再在半個時辰內趕二十里,以後牲口的腳力不濟……」
  「這樣好了,盡量趕,是否能在龍山驛打尖,不必計較。」
  「這……好吧,小的盡量趕。」
  「叭叭叭」鞭聲暴響,健騾開始加快,車子轔轔,車行漸疾。
  魯神醫從窗口伸出頭來,叫道:「賢侄,是不是有事?」
  青山盡量壓下心中的不安,笑道:「沒什麼,伯父,小侄只想趁涼快些多趕一程,午間炎熱早些安歇而已。」
  若華冰雪聰明,她在窗口說:「青山哥,到底為了什麼?」
  「賢妹別開始疑神疑鬼了,呵呵!」他笑答。
  「青山哥,你臉上的神色已經告訴我了。」
  「是麼?呵呵!想不到若華妹居然會相人之術啦!」他微笑著策馬前衝,馳出前面去了。
  「他一定心裡有事,爹,會不會是路上不好走?」姑娘向乃父問。
  魯神醫不住搖頭,說:「誰知道呢?這孩子固執得很,心裡有事不肯告訴人的。在濟南停留的兩天中,白天晚上不見人影,誰知道他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
  「他要在半個時辰內趕到鮑城……」
  「為父不知東南西北,這一帶從來沒有來過。」
  「女兒猜想,這一帶一定有賊。」
  「青山賢侄是不會怕賊的。」
  青山馳近策馬前行的兆祥,說:「大哥,加快些。記住,途中不管遇上任何事,請記住一句話:不要與任何人動手打架。」
  「青山弟,怎麼回事?」
  「我看到了路旁留下的信記。」
  「什麼信記?」
  「泰山賊泰山雙雄展武兄弟。」
  「泰山賊怎會到此地來了?」
  「這兩位惡賊上次隨神力天玉經過塘官屯,被我略加薄懲,當時我並不知他們的身份,所以手下留情。後來在東昌沈家,他兩人棄了神力天王逃走,逃至城郊藏匿,回程時曾在望魯店附近潛伏偵伺三天之久。我想,他們已經掌握了我們的行蹤,我們已落在他們的監視之下了。」
  兆祥大驚,駭然叫:「哎呀!我們……」
  「大哥,沉著些。泰山賊不可能離巢太遠作案,雙雄兄弟必是利用這條路上的匪徒,向我們下手。這附近的賊人,我略有所知,二三十個人小弟對付得了。只是要你們不逞強,賊人不會亂殺不反抗的人,小弟便可專心對付他們了。」
  「這……」
  「這件事千萬不可讓伯父知道,切要切要。」
  「好。」兆祥硬著頭皮說。
  「我到前面走走,小心了。」說完,馬已疾馳而出。
  鮑山下有一座古鮑城,據是春秋時代鮑叔牙的封邑,目前只是個小村寨而已,鮑家的子孫四散,附近找不到鮑姓的宗親了。
  這是到龍山驛的中途站,附近村寨甚多,賊人不敢在此地橫行。而且在鮑叔墓附近建了一座哨所,也是護路鄉勇的聯絡站,治安素稱良好。
  前面是一座山坡,山的那一邊,便是鮑城的田野,距鮑山只有五里左右了。山坡上草木蔥蘢,路兩旁古林夾道,人行走其中,頓感暑氣全消,精神一振。
  青山在車前一里左右探道,馳抵坡下,距預麥趕到鮑城的時刻尚有兩刻時辰,眼看可以依限趕到了。他的目光在兩旁的樹中搜索,坐騎一緩。
  「咦!這裡沒留下信記,難道他們不曾經過此地?不可能的。」他自語。
  接著,他心中一凜,賊人既未經過此地,定是已在後面一段路程中布下埋伏了。他立即兜轉馬頭,往回走。
  前面車馬急馳而來,毫無警兆。他在半里外駐馬相候,心中一寬。
  首先到達的是兆祥,急急地問:「青山弟,到了何處了?」
  「鮑城快到了,我們趕在賊人之前。」他微笑著答,心裡一塊大石落地。
  「山那邊便是鮑城麼?」
  「還有五里路,等車來了一同走。」
  右首有一條小徑在坡下會合,小徑上出現了一人一騎。那是一頭小叫驢,高不過四尺,驢背上的人,是一個六七十歲的老村夫,岔開雙腿挾著一根木杖,慢騰騰地走向會合處,蹄聲有節拍地響動,不徐不疾韻律有致。
  他的目光落在村夫身上。兩條道路得斜合會合,雙方相距約在半里左右。他的目力十分銳利,看到了老村夫脅下吊著的一個像魚簍一般的紅色怪囊。
  「咦?」他變色叫。
  接著樹影中人影又現,又出來了一個老村婦打扮的老大娘,彎腰駝背點著一根蒼木杖,足有八尺長,杖頭有一根黑色穗子,一晃一晃地像有發光的東西跟著晃動,老大娘一步步跟在叫驢後三四丈,一步一顛速度平均,似乎配合著小叫驢的緩慢步度,點著蒼木杖埋頭趕路。
  以目下的車速估計,車當然可以先到達坡下的小徑會合處。
  車聲轔轔,蹄聲震耳,兩部大車到了。
  青山的臉色一片肅殺,突然向車把式叫:「大掌鞭,快!加鞭,賊來了,不衝上崗,咱們都得死,快!」
  他一面叫一面取出弓,迅速地扣上弦,繫上兩袋箭。
  車內的魯神醫一家子大吃一驚,臉色大變。
  賊攔路搶劫按規矩,是不殺車伕的,除非車伕反抗,因此,車伕根本就不在乎賊人行動,有些車伕甚至與劫賊有交情哩。
  大掌鞭不在乎,笑道:「公子爺,別嚇人好不好?這條路小的一年少說些,也走上三五十趟,從沒聽說過濟南百里之內鬧蟊賊。即使有賊……」
  「來的是泰山賊,還有不少江湖凶梟。如果你不怕死,那就死定了。他們是衝我們而來,殺你滅口……」
  話未完,泰山賊三字已嚇得大掌鞭臉色大變,一聲清叱,「叭叭叭」連聲鞭響,健騾奮蹄飛馳,十六隻蹄翻飛,狂衝而出。
  後面後輛車以前車的行動為準,也就長鞭暴響,向前飛馳。
  青山向兆祥揮鞭示意,大叫道:「隨在車旁,不可亂走。」
  右後方傳來了號角聲,和隱隱傳來狂風暴雨般急驟的蹄聲。
  小叫驢開始急馳,老大娘也腳下加緊。
  「叭叭叭叭!」大掌鞭緊張地揮鞭,健騾全力狂馳,車後黃塵滾滾。
  小徑遠處,三十餘匹健馬出現,風馳電掣而來,騎士們全是青衣悍賊。
  青山首先躍馬上坡,虎目留心附近的動靜。
  第一輛大車開始上坡,鞭聲震耳。
  坡高約三十丈,但長卻有半里地,坡度不算陡,官道是斜向而上的,繞過左面崗陵最低處而過,因此右面高左面低,兩側樹林太密,誰也不知林內是否有人。
  「但願上面沒有埋伏。」他心中暗叫。
  上面百十步有人影一閃,他大吃一驚,飛騎急上。首先,他看到了一根巨索,捆在一株大樹幹上。
  健馬狂風似的向上急馳,他第一枝箭破空而飛,射向繩索伸入地面的草叢。接著,第二枝箭脫弦。
  「啊……」傳出了慘號聲,草叢中挺起一個人,接著向前一栽,向下滾倒。
  丈外躍起另一個青衣人,舉刀向巨索砍去。箭破空飛到,貫入那人的小腹。那人慘叫一聲,向上一挺,刀失手墜地,人也向前滾倒。
  第三名青影出現時,他已射出了五枝箭,阻止任何人走近巨索下伸的樹幹附近。第六枝箭離弦,他的馬已經衝到,掛上韁飛躍而下,第三名奔出的青影已經倒地,第四名青影正向上面飛逃。
  他無暇追趕,到了樹下鬆了一口氣,有四具屍體,有一具屍體腦門挨了一箭,死在樹根下,手仍握住巨索的索頭,是被他封鎖亂射所無意射中的。
  巨樹已砍斷了五分之四,用巨索捆住。巨索繫在另一方一株巨樹的樹根下,系的是活結,只消奮力一拉,活結便會鬆開,巨樹下墜折斷,恰好擋在路上,大車便進退不得,健騾受驚,後果不堪設想。假使他不是以連珠箭不斷亂射,絕難阻止伏斃在地的賊人拉開活結。
  他抓住索頭,向衝上的兆祥叫:「大哥,牽走我的坐騎。」
  兆祥策馬搶出,帶走了他的馬。兩部大車駛過,他拉開活結,飛步向上追。
  一聲巨震,枝葉紛飛,巨樹倒下攔在路中,車到休想飛越。
  小叫驢剛到了坡上,相差百十步,老大娘已超出小叫驢,只差三二十步。
  他奔掠如飛,超越了大車,接回韁繩飛身上馬,向兆祥說:「上坡頂之後,我在後面阻敵。萬一車被攔下,你必須趕赴鮑城求救。」
  他在前面十餘丈搜尋敵蹤,坡下馬隊被阻,賊人紛紛下馬,牽坐騎從上面穿林越過,仍向上狂追,但人馬已亂,耽誤了寶貴的時間,追不上了。
  小叫驢仍然一驢當先,居然逐漸趕上了。
  老大娘更快,快追及第二輛大車了。
  青山到了坡頂,兜轉坐騎駐馬相候,心頭一塊大石落地,總算趕在賊人之前到達,危險已過。
  「帶著車先走。」他向馳到的兆祥叫。
  馬車到了,他對車把式叫:「大掌鞭,不要緊了,小心駕車。」
  兩部大車轉過坡頂,老大娘已在百十步內,他冷笑一聲,弓開如滿月,箭去似流星,在當時,神機營全駐紮在邊牆與京師一帶,威力奇大的火器不曾流入民間,也嚴禁民間使用,弓箭仍是最可怕,最具威力的兵器,來無影去無蹤無聲無息,挨上一箭非死即傷。
  「啪」一聲響,老大娘蒼木杖頭的發光黑穗突然中箭炸裂,「彭」一聲大震,杖頭噴出一陣赤焰,上升三丈,像是火樹銀花。
  「火龍姥姥,留步,不勞遠送了。」他大喝。
  火龍姥姥嚇得一大跳,止步呆看著杖頭,杖頭只留下一縷青煙,失去效用了,想重新裝上火藥,大概需半個時辰。
  「老娘要活剝了你這小畜生。」火龍姥姥憤怒地叫,起步上衝。
  他搭上了第二枝箭說:「第一箭本可將你這老潑婦送入枉死城,箭下留清你居然不知好歹,小心了,這枝箭要射透你這老賊婆的身軀。」
  火龍姥姥並不蠢,當然知道利害,腳下一慢,戒備著挺杖向上接近。
  蹄聲急驟,小叫驢馳近。
  青山居高臨下,早已打定了主意,直等到小叫驢快接近了火龍姥姥身後,方悄然又取下了一枝箭。
  弓弦振鳴,第一枝箭離弦,接著第二枝破空而飛。
  火龍姥姥死盯著他,留意他的一舉一動,果然看到了迎面飛來的一顆淡淡寒星,看到箭,已到了三丈以內了,不由大駭,來不及用杖撥,突然向下一伏。
  「嗤」一聲破空厲嘯掠頂而過,老太婆驚出一身冷汗。聽嘯聲看箭勢,便知發箭人的臂力與箭術駭人聽聞,可怕極了。
  老太婆躲過一劫,後面的老村夫卻遭了殃,箭不偏不倚恰好貫入小叫驢的額心,叫驢一蹦。
  老村夫大驚,腳一沾地雙手一推。小叫驢向前砰然倒地,老村夫也落地站穩。
  「啪」一聲響,紅色怪囊繩斷蓋飛,墜落地面向下滾,灑出一二十條尺長的紅色大蠍子,滿地亂爬,尾鉤不住揮動,激怒地尋找外敵。
  「哎呀!我的天蠍……」老村夫怪叫,搶下急抓向下滾的蠍籠。
  「蠍王房伯陵,要命的就不要拾蠍籠,接箭。」青山在上面大吼。
  蠍王房伯陵聞聲向側跳,轉身戒備。
  蠍籠骨碌碌向下滾,滾出路面,滾入坡下的亂草中去了。他心中大痛,跳腳大罵:「你這該死的小王八蛋!還我的天蠍來。」
  罵完,衝出數步,卻又回頭伸手抓起一隻天蠍,轉身又抓另一隻。再轉身的剎那間,「唰」一聲響,右手的天蠍被射飛,手指受傷鮮血淋漓。
  「哎……」老傢伙嚇了個膽裂魂飛,向側一跳,跳入路上方躲在樹後,露出一隻眼睛,狂怒地叫:「小王八蛋!老夫會找到你,會剝你皮,會用蠍子殺你,你是不是叫柏青山的人?」
  柏青山仰天長笑,說:「房伯陵,總有一天,在下會拆了你建於魯山蠍子谷的蟲窩。在下正是柏青山,叫泰山兩個蟊賊來答話。」
  下面,馬隊正向上急馳。
  「柏小狗,你敢與老娘一拼麼?放下弓箭,你下來。」火龍姥姥躲在一株大樹後怪叫。
  「柏某有事在身,恕難奉陪。要是你這老虔婆不怕死,你給我站出路面來說話,看柏某能不能斃了你?」
  「老太婆,咱們繞上去。」蠍王低叫。
  「好,你先走。」火龍婆說。
  「你先走嘛,利用草木掩身,箭射不到的,我要捉回兩隻天蠍才走。
  雙方推諉,誰都不肯先走,被柏青山神奇的箭術驚破了膽。
  馬隊到了,領先的是泰山雙雄。這兩位仁兄,正是在塘官屯被柏青山打得慘兮兮的兩騎士。他們在東昌沈家逃得性命,卻丟了神力夭王,本想入牢劫牢反獄,還來不及有所舉動,神力天王已死在獄中。官府行文濟南,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抄了神力天王的家,神力天王的徒子徒孫一哄而散。
  兩賊回到望魯店,查出了柏青山的底細,在魯神醫一家動身後不久,兩人繞道平陰,趕回泰山召集三十餘名悍匪,並找來火龍姥姥與蠍王房伯陵,趕來鮑城截擊。事先派人到濟南找到神力天王的徒眾,先一步趕到設伏。他們做夢也沒料到柏青山已在濟南得到了消息,而且看出賊人留下的暗記,終於棋差一著,來晚了一步。
  三十餘悍賊都是殺人不眨眼的高手,衝過了倒斃在地的小叫驢,瘋狂上衝,吶喊聲震天,蹄聲震耳欲聾。
  蠍王心中大痛,狂叫道:「勒住坐騎不要上來,我的天蠍,我的心……血……」
  蹄聲與吶喊聲震天,悍賊們哪會聽他的?他躲在樹後又不敢出來阻攔,鐵蹄踐踏下,那些天蠍的命運可想而知。
  青山不動聲色,直等到眾賊衝近,方一聲長笑,箭發如聯珠,但聽馬嘶、人號,人與馬一團糟。
  他兜轉馬頭,在長笑聲中策馬走了。
  死馬死驢推下山坡,傷的人也被載走了,官道上空蕩蕩,紅日當頭,道上沒有行人。
  蠍王房伯陵發瘋般在找他花了無數心血,仗以成名的天蠍。這種小毒蟲毒性並不大,在北方的家屋裡,與南方的壁虎一般,平常得緊,有些人根本就不怕這種蟲的毒鉤。有些小娃娃滿不在乎,放在袋中把玩嚇唬小妞兒,被鉤蜇中連癢都不癢。但這位蠍王所養的淡紅色蠍子,不但顏色完全不同,而且身軀多了三節,奇毒無比,舉動靈活,受傷的人會痛得閉氣,劇毒攻心更是危險,不及早救治必死無疑,而解藥只有他煉製的獨門解藥方可有效。他與人交手,抓住天蠍隨手擲撒,只要天蠍的一隻爪沾上人體或衣物,鉤亦著肉,扔都扔不掉,因此江湖人畏之如蛇蠍,稱之為蠍王。
  總算不錯,被他找到了兩條活的天蠍,往懷中一裝,咬牙切齒地說:「小王八蛋!你走不掉的,此仇不報,何以為人?你給我等著好了。」
  他往回走,不從小徑回魯山,沿官道而行。不久,岔出小徑,走向孤峰峭拔、虎牙桀立,青崖翠發的華不注山。
  山的東麓,有一座臥牛山寺,是一座極為幽靜的小寺院,香火並不旺,卻是府城中大戶人家的子弟們,寄居讀書的好地方。
  蠍王藏好天蠍,整衣肅容,臉上堆下笑容,進入了臥牛山寺,逕奔廟東園的禪房,那是留待居士們安頓的地方。
  小荷池旁,站著一位英氣照人身材修長的青年,背手而立,瀟灑俊逸如同神仙中人,穿一襲雪白的居士服,大袍飄飄,衣袂及履。居士服,不是指信佛的弟子所穿的衣衫,也稱隱士服及博服。
  凡是穿這種衣袍的人,千萬不可與他談名利的事。看年紀,這位青年人當是二十歲出頭的士子,為何穿了這種服飾?
  青年人聽到腳步聲,看清了鑽出花蔭的蠍王,含笑一揖迎上道:「房伯伯,你老人家萬安,今天是什麼風,把你老人家吹來了?」
  「呵呵!房伯伯是無事不登三寶殿。半年不見,一是想來看看賢侄讀書的進境與劍術的精度,再就是有事相求。」蠍王堆下一臉奸笑說。
  「房伯伯言重了,有事但請吩咐,小侄力所能逮,不敢推辭。但話講在前面,再要像上次一樣,要小侄替你老人家去懲戒清官,請勿開口。」青年人笑答,臉上的神情始終不變,老傢伙無法看出他的心意。
  「賢侄一句話就把房伯伯給拴上了。」
  「小侄不敢。」
  蠍王臉一沉,冷冷地說:「看來,賢侄是不買房伯伯的帳了。」
  「小侄怎敢?但如果要小侄去做傷天害理的事,萬難從命。」
  「賢侄忘了令尊的交代麼?」
  「小侄並未忘懷。家父要小侄盡可能幫助你老人家解決困難,但並未……」
  「目下房伯伯已經有了困難。」
  「你老人家可否說出來聽聽?」
  「不久前在鮑城,一個小伙子向老朽行兇……」
  「房伯伯,是不是要小侄替你出氣?」青年人搶著問。
  「不錯。」
  「對不起,房伯伯,恕難應命,另請高明。」
  「好吧,我向令尊討公道。」
  「慢著!」
  「令尊欠我救命之情,他……」
  「好吧,小侄再走一趟,下不為例。」
  蠍王呵呵笑,說:「謝謝賢侄幫忙。呵呵!房伯伯無意迫你……」
  「是不是馬上就走?」
  「也好,我們可以很快追上那小王八……哎呀……」
  蠍王一面說,一面轉身向外走,不知怎地,突然一腳踏空,身子亂晃。接著「噗通」兩聲水響,跌入荷池內成了落水狗。
  「快上來,哎呀!你老人家怎麼啦?」青年人緊張地叫,伸手去拉。
  蠍王狼狽地跳上岸來,恨恨地罵道:「見鬼!好端端地居然會摔下池去,莫不是我老糊塗了不成?這是怎麼回事?」
  「房伯伯,你踩在池邊鬆了的石角上。」
  「哦!真見鬼。」
  「衣褲全濕了,要不要換身衣褲再……」
  「不了,這就走,大太陽,不消多少工夫便干了。」
  「好,房伯伯請在外面等,小侄把劍佩上一同啟程。」
  蠍王獨自往外走,一面摸著腦袋嘀咕:「時衰鬼弄人,我蠍王練了一輩子武功,居然會平地失足,豈不見鬼?」
  青年人站在院門口,轉身用右手雙指向蠍王的背影劃了一個小圓圈,咧嘴一笑,方進門而去。
  蠍王仍在嘀咕,突然一腳絆在一塊小石上,「砰」一聲大震,不但向前栽倒,而且來個前空翻,跌了個四仰八叉手腳朝天。
  「哎唷!我的老骨頭跌散了。」蠍王怪叫,齜牙咧嘴地坐起,一眼便看到那塊碗大的石頭,一聲怪叫,一掌拍下,「啪」一聲石碎如粉,罵道:「拍碎你這無知蠢石,王八蛋!」
  接著,他左看看右看看,一蹦而起叫:「咦!我是怎樣跌的?怎會跌了個仰面朝天的?怪事。」
  華泉旁有一座小村,兩人到村中借了兩匹坐騎,開始向東趕。只走了十餘里,蠍王的馬突然發瘋,猛地一蹦,把蠍王摔下馬來,跌了個暈頭轉向。
  蠍王大怒,一聲怪叫,向仍在蹦跳的馬衝去,口中在咒罵:「畜生,你也會欺負人?該死!」
  坐騎離開官道,落荒而奔。
  蠍王奮起狂追,不住咒罵,速度奇快。
  青年人也策馬跟在後面,不住暗笑。
  蠍王的輕功十分了得,按理在半里以內,絕對可以追上任何神駒。可是,那匹普通的馬居然像是騰雲駕霧般快捷,把老蠍王遠遠地扔在後面,真是怪哉!
  怪馬不向直跑,從兩里外繞到荒野中,又從荒野繞上官道,再進入小山區的樹林,把蠍王逗得火冒三千丈,卻又無可奈何。整整耗掉了一個時辰,方將馬逮住。
  沿途,這匹馬就是怪,一直就不安靜,走走停停,停停走走,午後時分,方到達先前的山坡。
  「完了,看來今天追不上了。」蠍王唉聲歎氣地說。
  「明天還追不追?」青年人笑問。
  「追,追他到天涯海角。」蠍王乖戾地說。
  入暮時分,到了龍山驛。這是一座小鎮,約有百十人家,四周建了土寨牆,有寨門管製出入。
  驛站不許平民百姓住宿,附近有客棧。進得柵來,一眼便看到驛站東首的龍山客棧前停車廣場內,柏青山的兩輛大車停放在那兒,牲口已經上槽,大掌鞭正與車把式檢查車輛,替車軸上油。
  蠍王哼了一聲,咬牙切齒地說:「好啊!你們還在這裡,我以為你們會飛了,今晚……」他一面說,一面本能地探手入懷,去摸他的心肝寶貝天蠍,往下說:「老夫要先讓你嘗嘗天蠍的毒味,讓天蠍弄死那些男女……哎唷!老天……」
  他狂叫,手向外一扔,兩條尺長的天蠍,各咬住他一根指頭,連扔數次,方將天蠍摔出三丈外。
  天色尚早,店門外的樹下有不少客人,廣場上照顧車馬的人也不少。他兩人的馬已經到了廣場,夭蠍落在廣場中心,恰好那兒沒有人。
  所有的人,全被狂叫所吸引。
  柏青山剛好踏出店門,不由心中一震。
  青年人飛下馬背,怒鷹般撲下,劍出鞘冷電一閃,「嚓嚓」兩聲,兩條劫後餘生的天蠍死在劍下。青年人身手之矯捷,出神入化。
  「不要殺它……」蠍王厲叫,跳下馬奔來。
  可是,天蠍已經死了。
  青年人收劍,訝然問:「房伯伯,這種毒物怎麼不殺?老天,怎麼跑到你老人家身上來了?被蜇了麼?」
  「老天!完了,這是我養的嘛。」蠍王痛心疾首地說。
  「哎呀!你老人家養這種東西?」
  「是的,完了,這鬼東西怎麼會咬起人來了?你說見鬼不見鬼?」
  不少人圍攏來看,有人叫:「老天!好大的紅蠍子,快成精了,快把它埋掉。」
  「走開走開!」蠍王火暴地叫。
  柏青山轉身入店,心中懍懍,忖道:「老蠍王帶人趕來了,那青年人可怕,今晚不知鹿死誰手。」
  他找店家借來了筆硯紙張,寫了一封信,回到上房,他的住處是一間有內間的上房,內間安頓了魯神醫父子,鄰房也有內間,只安頓了魯伯母與若華母女。他叫出兆祥,將書信遞給兆祥說:「如果我不能陪伴你們到登州,那麼,大哥可帶了這封書信,按址前往找到收信人,對方便可替你們安排一切的。」
  兆祥尚未答話,廊下的房門悄然而開,若華跨出房門,粉臉驚容未退,顫聲問:「青山哥,你不親送我們到登州?」
  他一怔,沒料到姑娘會恰好在門內偷聽,趕忙堆下笑容說道:「若華妹,小兄只說如果而已,當然我會送你們到地頭,只是……」
  「只是還有凶險?」
  「很難說,但我希望你放心。」
  若華淒然一笑,說:「青山哥,如果你有三長兩短,我便不會到小蓬萊了。你能走,還是先走一步,他們追不上你的,我們慢慢再跟來。」
  青山心中一震,這位小姑娘的話,令他悚然,弦外之音,令他暗叫不妙。
  兆祥長歎一聲,說:「小妹,你難道不知他們是衝我們而來的?」
  「所以我要青山哥先走,犯不著連累青山哥。」
  青山淡談一笑,接口道:「你們都在說糊塗話。放心啦!天掉下來的有我去頂。」
  掌燈時分,店伙送來了晚膳。
  青山即席宣佈說:「今晚不管有任何響動,切記不可聲張。風險是有的,只要大家能鎮定,我便可專心對付那些惡賊了。」
  膳罷,他親自檢查兩座客房的門窗,只使用一間客房,魯伯母與若華在內間,外間安頓魯神醫父子。他自己準備守候一夜,嚴加戒備。
  二更天,下弦月已經升上東山,月華如水,繁星滿天。
  青山伏在廊下,心情因時光的消逝而逐漸緊張。
  他看到了青年人下馬飛騰搏擊的神奇身法,心中耿耿,認為這是他平生所罕見的高手,今晚將是他破天荒艱苦的一戰。他並不怕死,反正他來日無多,根本就無視於死亡,他只有一個信念,那就是「必勝」。死且不懼,何怕之有?因此他的緊張是替魯神醫一家老少擔心,與他自己的生死無關。
  正胡思亂想,驀地院中草木搖搖,風聲呼呼,竟然狂風撲面生寒,飛沙走石。
  「咦!怎麼回事?」他駭然自問。
  一陣狂風捲到,一陣黑霧湧起,砂石如暴雨般灑來,令他徹體生寒。
  雲生屋角,霧起院中,突然傳來了鬼聲耿耿,獸吼隱隱。他吃了一驚,挺身而起。
  左面不遠,霧影徐散,出現了一個高與簾齊,渾身鬼火流動的的執叉鬼王。
  右首的雲影徐升,又有異物出現,是四個三四丈高,渾身金盔金甲火焰熊熊的金甲天神,赫然是寺院山門外的四大金剛。
  一聲怪嘯,對面院牆下升起兩個渾身綠火的人影,一白一黑,一丈、丈五、兩丈、三丈……愈長愈大,最後與四大金剛一般大小,原來是黑白無常使者到了。
  他站在金剛、無常、鬼王前,簡直是小巫見大巫,小得不成比例。但他一無所懼,手按劍靶冷然注視,只哼了一聲。
  「認識我麼?」鬼王問,聲如晴空裡響起一聲霹靂。
  「為何要認識你?」他高聲答。
  「你不怕我?」
  「我為何怕你?」
  「勾魂使者來勾你的魂,怎能不怕?」
  「人總是要死的,該死的在劫難逃。在下如果不該死,平生不做虧心事,不怕你們來勾魂,為何要怕?」
  鬼王一聲怒吼,舉叉下擊。
  他一聲冷笑,辟邪劍出鞘。
  狂風驟止,雲霧俱消,金剛與鬼影無蹤,天晴月朗,月色如銀。
  院子的院門前,兩個人影冉冉而至。
  「咦!這小畜生在等著我們呢。」一個人影叫,是蠍王。
  另一位是年輕人,白衣飄飄。在月光下,整個人似乎籠罩著一層霧一般的陰影,也像是突然幻現的白色幽靈。
  「你們是白蓮會的妖人。」青山厲聲說。
  蠍王大怒,厲聲問:「小狗,你說誰是自蓮會的妖人?」
  「你們就是……」
  蠍王大吼一聲,急衝而上,掌一翻迎面拍出,含忿出手掌力疾吐。
  辟邪劍振出一朵劍花,震散了如山掌勁,劍尖行將接觸掌心,捷逾電光石火。蠍王知道柏青山了得,卻未料到對方一劍便可震散劈空掌力,更未料到劍來得如此快速,發覺不對已來不及撤掌退走了。
  銀芒恰好在千鈞一髮的剎那間,從側方攻到,「錚」一聲暴響,雙劍相交,青年人崩開了青山的劍,立即乘勢挺進,一聲長笑,「飛星逐月」緊迫進襲,兩人立即纏上了,各展絕學放手搶攻。
  好一場凶險絕倫的夜間惡鬥,雙方皆全心意運劍,生死決絕於剎那間,以神御劍不能有絲毫空隙,一劍連一劍完全料中對方的劍勢,只消略為疏忽,便將青鋒濺血。
  青山兇猛地進攻,連攻十八劍,卻發現對方幻起的重重劍網綿密得毫無空隙可乘,一而再被對方封出偏門。他一而再加快,但對方的攻勢也隨著加緊,封出之後立即回敬,乘勢突入迫使他封招自救,因此始終無法爭取到那有限的中宮部位。
  他第一陣攻勢,在第十九劍之後告一段落,一劍失著,便被對方抓住了弱點,開始以狂風暴雨似的空前猛烈劍勢反擊。一口氣攻了他二十劍以上,把他迫得退出三丈外,方用一招下盤狠招「河漢星沉」化解了對方的迫攻。劍尖搶得了中宮有利部位,方能開始第二次銳不可當的攻勢,奮勇疾進。
  棋逢敵手,雙方都大汗濕衣,劍氣把附近的花花草草全部摧折,疾進疾退間,地面塵埃飛揚。各攻了百十劍,不知換了多少照面,進退如電,雙方皆沉迷於尋暇蹈隙出奇制勝的念頭中,因為彼此皆發覺對方的攻守無懈可擊,除非對方失招,不可能找出缺陷與空隙,必須設法製造機會才能取得優勢,所以劍招愈來愈快,愈急、愈猛烈,誰也不想錯過機會。
  蠍王在一側旁觀戰,也出了一身冷汗,看得毛骨悚然,錯劍與劍觸聲令人感到頭皮發緊,心向下沉。不久老傢伙感到不能再拖了,心中一轉,計上心頭,叫道:「賢侄,纏住他,房伯伯去對付房內的人。」
  老傢伙這一著果然夠狠,擊中了柏青山的要害。在激鬥中,青山根本不在乎自己生死安危,心無旁騖,除了全力爭取與等待擊敗對方之外,萬慮俱消,因此能神勇源源的出招,精力永不衰竭。聽到蠍王的叫聲,不由悚然而驚,關心魯神醫一家大小的安危,他的心亂了,手上一慢,立陷危局。
  蠍王得意地一聲長笑,向客房躍去。「彭」一聲大震,鬼撞牆似的一頭撞在廊柱上,「哎」一聲狂叫,倒退丈餘仰面便倒。
  如在平時,老傢伙足以將廊柱撞折,同時也絕不可能看不見廊柱。不知怎地,今晚月色明亮,他竟一頭撞在廊柱上,而那根僅有碗口粗細的廊柱,居然絲紋不動像是鐵鑄的,撞得他頭暈目眩摔倒在地,狂叫:「哎唷唷……」
  青山心中大定,大喝一聲,「錚」一聲架偏襲來的劍影,立還顏色招出「驪龍探珠」從中宮突入,又挽回了危局。
  青年人除了出了一身汗之外,神色始終不變,臉上笑容依舊,鎮靜地衝刺封架,毫無疲態。
  青山聽到兆祥開房搶出的聲音,吃了一驚,急叫道:「大哥,不可出來。」
  青年人並未乘他分神時迫攻,一面出招一面笑道:「無妨,讓他出來也好,他會把那玩蠍子的老糊塗嚇跑的。」
  青山不信,大喝一聲,「錚」一聲崩開刺來的一劍,飛退丈餘,想阻止兆祥外出。豈知他百忙中扭頭一看,嚇了個膽裂魂飛。
  出來的不是兆祥,而是一個長有兩丈,高有八尺的紅色巨蠍,一雙大螫長有三丈,渾身紅光閃閃,像有火焰升騰,舞著奇大的雙螫,翹起可怕的巨大尾鉤,向蠍王爬去。
  蠍王剛挺起上身,便嗅到了熟悉的腥味,突然聽到了重甲拖地的地音,看到了山嶽般大小的紅色巨蠍,只驚得屁滾尿流,連翻帶爬向外逃,沒命般狂叫:「天蠍!天蠍!救命!救……命……哪!」
  到院門不足五丈,者傢伙跌了五六跤,頭青臉腫連滾帶爬逃出了院門,逃出了客棧,仍感到天蠍就在後面追趕。千緊萬緊,性命要緊,求生的本能支持著他,他不分方向狂奔,迷迷糊糊地狂奔了一程。
  第二天一早,發覺自己倒在地至魯山的小徑上,距龍山驛已在兩百里開外,手腳冷冰冰,渾身發僵。
  青山卻不怕天蠍,以為是白蓮妖術,大喝一聲,衝上揮劍便砍。
  「錚」一聲響,劍被青年人架住了,笑道:「使不得,這是你的同伴。」
  怪,天蠍逐漸萎縮變小,眨眼間便不見了,地下爬伏著一個人,是兆祥。
  青山大駭,變色問:「你……你閣下真是白蓮會的妖人?」
  青年人退出丈外,收劍笑道:「這是障眼法,用之正則為神術,用之邪即為妖術。可以告訴你的是,區區不是白蓮會匪。」
  「那……閣下尊姓大名?」
  「區區姓王,各敕。厲城人,讀書華不注山臥牛山寺。柏兄,目下你有困難。但你會度過難關,逢凶化吉遇難成祥。目前你不能返回登州,不然在劫者難逃。」
  「王兄對在下似無惡意,但為何與那蠍王……」
  「咱們不談蠍王這種小人,談談你我的事。三年前,在下獲得兩冊石匣函書,參悟之後,道術已有根基。日後,在下將有困難,還需老弟台鼎力相助。如果你答應,我代你將魯神醫全家送至小蓬萊尊府。你可以遨遊江湖碰你的運氣。」
  「我怎知你不是白蓮會妖人?又如何能助你?」
  「如果我是白蓮妖人,你已看到我施法,為何不殺你滅口?日後如果你接到我的手書,務必兼程趕來臥牛山寺,不知你能答允麼?」
  他收劍入鞘,一字一吐說道:「我答應你。」
  王敕所說的話,確是實情。柏青山已看到他施術,只消向官府告密,便將大禍立至,不知要坑了多少無辜的人,所以他勢必殺柏青山滅口,永除後患。在他來說,殺柏青山易如反掌,一個功力再高的武林人,憑兵刃拳腳決難與妖術相抗,何況他的劍術,比柏青山要高明得多,滅口不費吹灰之力。
  柏青山有自知之明,因此一口答應了。
  王敕呵呵笑道:「本來,你可以隨我到臥牛山寺,延續彼此互相切磋,我相信你我必能互敬互愛結為知交,可是你不是我道中人,恐怕反而害了你。」
  青山搖頭苦笑,猶有餘悸地說:「兄弟委實不明白,世間是否真有神仙鬼怪?不瞞你說,兄弟從不信世間真有鬼神之說,但今晚……」
  「呵呵!這就是你不是我道中人的原因。我是個讀書人,不語怪、力、亂、神,但事實是天下之大,無奇不有,具有奇技異能之士,不在少數。我得到石匣函經,起初並不相信。在你來說,該是信則有,不信則無。你如果認為有神,那麼,誠則靈。你如果認為沒有鬼,便不須怕鬼的。」
  「王兄,你仍未能令小弟心服。」
  「呵呵!我不能向你解釋,但也許我可以點破你心中的一部分疑義。你認為自己不信鬼神,這當是你認為自己從未做過虧心事,但在潛意識中,數千年來有關鬼神的傳說,你並未完全的忘懷……」
  「你這說法太牽強……」
  「牽強?請教,你為何相信你的辟邪劍可以辟邪?」
  「這……這個……」
  「我當然可以未卜先知,但這與神術無關。你這把劍並不是古代的神物,古代沒有這種作佩飾用的小劍。巨闕劍長八尺;龍淵闊有兩寸六分;這就是古劍。你這把劍是金朝所造,迄今不過三百年,但確是好劍,心正的人使用,可以勇氣百倍,無畏無懼,不怕實刀實劍所傷。你意動神移,邪術便可乘虛而入。大丈大立身行事,當求無怍無愧,你存有此念,因此不必信邪,所以不必追究鬼神,也不必探求我的神術是真是假。」
  「但你的神術該如何解釋?剛才……」
  「剛才你心中已有妖術的想法,因此便看到了異像了。」
  「有關過去未來與休咎禍福……」
  「這更簡單,有一種叫做傳心術,只要我和你談上三句話,便可猜出你心中的各種念頭。禍福無門,惟人自招,只要知道你的心地,禍福自明。障眼法相當深奧神奇,下乘的人,可使對方想到什麼,就看到什麼。上乘的人,可使對方給看什麼,就看到什麼。像我,要你看一個金甲神,你就一定看得到金甲神;你想看一雙仙佛,是想不到的。給與想是不同的。想,是幻像;給,雖然也是幻像,但卻有真實感,真得令你死心塌地深信不疑,剛才的天蠍,你認為是邪術,所以不怕,蠍王心中有鬼,他怎能不亡命而逃?我在他身上施了術,不到精疲力盡,幻像不會消失。他怕死,所以為了活命,他必定拚命逃,支持不住方會倒下。心正邪迴避,這是至理名言。」
  「哦!原來如此。」
  「你我年歲相差無幾,我相信我們會成為好友。來日方長,咱們後會有期。」
  「王兄,你不是說要護送……」
  「你放心,明天一早,他們便會啟程。」
  「我……」
  「你不會知道。」
  「什麼?」
  「等你明早醒來,他們早就走了。我該迴避了,請記住我話,後會有期。」
  「小弟不敢或忘,後會有期。」
  只一眨眼間,這位王敕突然消失了。青山只感到微風颯然,眼一花便人影乍杳,不由大吃一驚。低頭一看,地下的兆祥也不見了。
  他心中大駭,衝回房中點起燈,怔住了。
  魯神醫父子睡得好香,大夢方酣。他推開內間門,羅帳內魯伯母母女倆,也沉沉入睡,毫無異狀。他退出外間,駭然地想:「這是怎麼回事?剛才的惡鬥、叫號、鬼神,難道說,店中的人都睡熟了,兆祥父子也睡得著覺?」
  太多的疑問,令他深感不安,對這位新交的朋友王敕,幾乎懷疑不是真實的人。甚至剛才所發生的事,他也認為是夢幻,不知是真是假。
  出外一看,明月在天,眾星朗朗。院中確是草木零落,是剛才惡鬥時,兩人的劍所造成的創痕,可是千真萬確的事。
  「不可解,不可解!」他喃喃地說。
  他回房閂上門,心說:「他說魯伯父一家明早啟程,我不會知道,我卻是不信。」
  他先打坐,準備一夜不睡。可是,心潮起伏,漸漸心神不定,胡思亂想起來。不久,他倒下了。
  次日一早,日上三竿他尚未醒來,直至店伙前來叫門,他方一驚而醒。
  房中空空,只有他一人。他發狂般奔出店外,所有的旅客皆已上道,他的兩輛大車,當然也走啦!
  他大駭,抓住一名店伙問:「夥計,在下的家眷呢?」
  店伙大驚,叫道:「哎唷!你抓痛我了。」
  「我的家眷呢?」他放手叫。
  「咦!怪事,今早是你親自叫小的喚醒車把式套車,是你親自打發他們就道的,你怎麼糊塗啦?」
  「是我打發他們走的?」
  「客官,別找麻煩好不好?早餐還是你親自點的菜,那位小姑娘還親自叫小的找來幾片荷葉,替你留了一份菜放入你的懷中,說是給你在路上吃……」
  他一摸胸懷,吃了一驚,有物鼓鼓地,掏出一看,果然是荷葉包著的一份菜,有雞有肉餘溫尚在呢。
  他立即吩咐備馬,向東趕,沿途詢問兩大車的去向。所得的答覆是確實有那麼兩輛車,由一位年輕人的乘馬護送,已經走了一個時辰了。
  他瘋狂地趕,趕到了章邱,所得的回答,仍是車馬已走了一個時辰了。車居然比馬快,豈不邪門?
  「我到華不注山去找他。」他對自己說。
  第二天,他到了臥牛山等,尚未下馬,一名老僧已經迎出,交給他一張素箋,說是王公子留給他的,上面寫著:「遨遊天下,後會有期。立心正百邪迴避,伸正義何患艱難?勿忘金諾,信守不渝,勿恐勿懼,慎之慎之。王敕頓首。」
  他歎口氣,苦笑道:「這位王兄是地行仙之流,但他卻不知我只能活一年半載光陰而已。」
  他失望地離開了華不注山,策馬奔向濟南府,從此,他開始了流浪生涯。他要去找灰衣使者呂定遠,請這位毒王診治他的絕症。
  天下茫茫,灰衣使者現在何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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