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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張允中廢了生死二門的消息,像一聲春雷震撼江湖。上一屆武林十傑之一的無極天君被追繳械,這消息也令人吃驚。
  平地一聲雷,他的聲威身價,突然又高了三倍,向最新一屆武林十傑風雲榜昂首邁進。
  情勢已逐漸開始改觀,從每個人都在找他,轉變為有一部分人在逃避他了。
  追逐眾多的人,不能一開始就失去主要目標,如果失去,結果可能大魚沒撈到,小魚也沒著落,最後到手的,將只是最不想要的小蝦或小蟲。
  他一開始就失去主要目標公孫英,一陣追逐,追一陣不久又丟一個,認為前面必定可以追到另一個有價值的人,一面追一面放棄。
  最後的結果是,在一座小池塘邊,追及一個叫追風客金盛的人,一個投入三山別莊混口食不足一月的混混,其失望的程度,是可想而知的。
  更糟糕的是,他反而被追蹤他的人追上了。
  他找到一條小徑,從一位村農口中,問清了到江邊的去向,動身去找絕劍那群傢伙的泊舟處。
  走了三四里,這才找到他熟悉的地帶。
  正走間,後面突然傳來衣袂飄風聲。
  他心中一動,倏然止步轉身。
  廿餘步後,三名青袍飄飄,臉色如古銅的中年儒士,腰間佩了長劍,以頗為輕靈快速的腳程,沿小徑急掠而來,片刻間便來至切近。
  「果然是你。」領先的中年書生用沙啞的嗓音說,徐徐止步。
  「你們總算追來了。」他淡淡一笑,虎目炯炯打量這三個有點不正常的儒士。
  他說不出真正不正常的理由,反正在感覺上就是不正常,感覺是無法作為具體解釋分析的。
  「你知道我們追你?」儒士似感意外:「我們從京口來,循線找來的。」
  「哦!是你。」他恍然大悟,儒士無意中變了語腔,暴露了身份。
  「春熙,你不該來找我。」
  三位假儒生:春熙姑娘,和小一輩的丹華、丹薇。她們的化裝易容術相當高明,比戴假面具雖然麻煩些,但卻是最佳的變形好辦法。
  「我找得你好苦。」春熙的鳳目中有淚光:「允中,你為何半途捨我而去?」
  「我一直等到你們克奏全功才撤走的。」他歎口氣說。
  「為什麼呢?你……」
  「我不能和你在一起。」
  「只因為你知道我的底細。」
  「是的,我很抱歉。」
  「就因為我是女匪,你寸斷情絕義?」
  「你利用我的目的已經達到了,我也盡了本分替你完成了,與斷情絕義無關。」
  「你以為我是什麼人?人盡可夫的女匪?」春熙爆發似的尖叫:「允中,我對天發誓,我對你的愛與情完全發自真心,我把你看成值得我耗以終身的伴侶,我……」
  「別說了!」他不勝煩惱地揮手:「一開始你就沒安好心,我受不了別人的欺騙。春熙,好來好去,不好嗎?希望你能諒解。」
  「一點也不好。」春熙大發嬌嗔:「你不是江湖的風流浪子,我也不是蕩婦,我要你和我同返桃花塢……」
  「我什麼地方都不去,我有我的道路。」
  「你……」
  「我是當真的。」
  「我也是當真的。允中,你不是無情無義的人,拋棄我一定另有原因。」
  「你不要胡思亂想……」
  「是黑煞女魅嗎?哼!那賤人……」
  「她不在我身邊。而且,你沒有責怪她的任何理由,事實上她在我身邊比你早。」
  「一定是她,我不甘心。」春熙凶狠地說:「我會好好對付她的,你走著瞧好了,除非你跟著我走,不然……」
  「我決不會跟你走,我決不會做土匪強盜。」
  「你……」
  「你自己走,我也走。」
  「允中……」
  他一躍三丈餘,落荒而遁。
  三女全力狂追,三追二追便失去他的蹤跡。
  半個時辰後,他出現在江濱。
  江濱的帳幕已經撤除,八艘船隻剩下三艘。正是江船主乘載接引人魔一群人的三艘船,距岸五六十步下,用小舟往來。
  岸上不見有人,三艘船的艙面,只看到一名警哨,人也許全躲在艙內睡大頭覺。
  「天殺的!這些怕死鬼都溜了。」他站在江邊向船上天叫:「你們告訴秦吉光那小雜種,他跑不掉的,除非他變成蟲豕鎖土入泥。」
  不遠處的嫩蘆葦中,傳出一聲信號。
  他先向相反方向退,再悄然繞至。
  是黑煞女魅,伸手指指三艘船。
  「船只有幾個小人物。」黑煞女魅低聲說:「人都沒有回來。」
  「人到何處去了?」他問。
  「彭婆婆和小梅小菊,正在各處踩探打聽。」
  「其他的人呢?」
  「已經走了兩個時辰,向上遊走的。」
  「哦!難怪,無極天君沒能把我的口信傳到,那時他們的船已經走了。」
  「你要無極天君傳什麼口信?」
  他將經過一一說了,包括廢了生死二門的事,但卻隱下與春熙姑娘見面的經過。
  這件事確也難以啟齒,隨隨便便把床頭人拋棄,畢竟不是什麼光彩的事,尤其不宜在女性面前提起。
  黑煞女魅聽得萬分高興,對他的信心更為堅定。
  昨夜襲擊三山別莊,不走莊門,主要就是要避開把守莊門的生死二門,沒想到他能輕而易舉地把兩個凶魔解決了。
  「奇怪!」張允中提出疑問:「公孫老狗不在莊中,迄今仍然不見他露面。而絕劍秦國良這群小丑,沒弄清結果,便留下一些人匆匆走了,是不是很反常?」
  「不但反常,而且不合情理。」黑煞女魅說:「我早看出其中有不可告人的詭秘,可惜猜不出頭緒。允中,我們今後的打算……」
  「先澈底解決公孫老狗父子的事,再追蹤絕劍那些人,務必把秦吉光那些殺斷腸簫的人弄到手。」
  「還有活的九天魔鷹。」
  「對,還有九萬九千兩銀子的債要討。」
  「現在……」
  「現在去尋找三山別莊的外圍下莊,不廢了這些混帳東西,委實於心不甘。」
  「走啊!我也去。」黑煞女魅雀躍地說。
  「你……」他想起桃花塢的女匪。
  「我一定要去,我跟定你了,我是你的影子。」黑煞女魅抱住了他的手臂媚笑。
  他想到春熙姑娘的警告,甚感不安。
  「你……你不要我了……」黑煞女魅臉上的媚笑消失了,鳳目有淚光。
  「走!」他咬牙說。
  陰司惡客長孫宏達的長像本來就難看,死像更難看。他是公孫莊主的朋友,趕來助拳,卻不幸在此次送掉性命。
  他是從府城返回,要趕到下莊與大少莊主會合,沒想到路旁的草叢中潛伏著四個女人,背部先中了幾枚針形暗器,拚餘力反抗時,終於被刺了幾劍丟了命。
  暗算的人是彭婆婆、藍四嬸、侍女小梅、小菊。
  小菊將屍體吊在路旁,四人立即隱起身形。
  屍體是餌,要釣經過此地的大魚。
  大魚指兩方面的人:三山別莊與絕劍秦國良的人。
  別看他們是女人,女人有時候心腸比較硬,所用的手段也夠狠,所以女人的壽命普遍比男人長。
  貪多必失,人不可能永久幸運。
  因此,江湖朋友將「見好即收」奉之為金科玉律。聰明的強盜,永不會在同一地點連續作案。
  彭婆婆四個女人太貪,犯了違反見好即收的錯誤。
  在同一地點設伏,自食其果。
  三山別莊到底有幾個下莊?
  恐怕真正知道詳情的人為數不甚多。
  所謂下莊,在一般有錢、有廣大農地的大戶來說,就是建在正莊之外,而又位於自己農田範圍內的小莊。
  通常作為安頓佃戶、長工的地方,既便於工作,也免得正莊內有太多的人走動。大地主田地廣大,擁有三四座下莊的人並不稀奇。
  而在公孫莊主這種黑道大豪來說,下莊就是接待普通朋友的招待站、收容黑道小人物避禍躲炎的下處,佈置眼線的秘窟,支撐正莊的據點。
  下莊有明的和暗的,還有只有莊中主要人物才知道的秘窟,平時可以秘密往來,作為與知交會晤的地方,玩樂的遊樂場所。
  危急時,就是避禍、逃生的地方,作用與狡兔三窟一樣。
  這條路,通向已知的一處下莊。
  已知,是指已經被人發現不再秘密,也就是公孫英受到小書生張三襲擊的地方,八指仙婆慘死的所在。
  這處下莊被挑,但並未廢棄。
  陰司惡客走上這條路,受到四女伏擊偷襲,可知這處下莊,目下正用作安頓劫後餘生眾爪牙的收容所。
  在這條路上往來的人,幾乎可以肯定是與三山別莊有關的人,不是敵人就是朋友。
  不久,腳步聲入耳。
  四個女人分為四方埋伏,彼此之間的默契相當周全,任何一方向敵,另一方即可從後面倏然襲擊。
  吊在橫枝上的屍體,不時因繩索的晃動而輕輕轉動,平空增加三分恐怖的氣氛。
  腳步聲急促,三個人出現在路西。
  一個中年佩刀人走在最前面,後兩人作莊漢打扮。
  三人魚貫而行,行色匆匆似有急事。
  「咦……」十餘步外的中年人驚呼,腳下一慢,原來已看到吊著的屍體。
  「哎呀!是長孫老前輩。」走在中間的莊漢驚叫:「不會是自己上吊吧!」
  「胡說八道!」中年人信口說,一縱而上。
  一個在江湖甚有聲威的武林高手,怎會活膩了自己上吊?
  走近一看,便可發現死因。
  至少,生前上吊與死後被吊,行家一看便知。
  「是被人殺死之後吊上去的。」中年人說:「快!先解下來再說,也許從屍體上可以找到一些線索。」
  兩個莊漢七手八腳上前解吊索,一個抱住屍體,一個解屍體頸上的繩套。
  「屍體還是軟的,胸腹創口的鮮血色澤尚鮮。」抱著屍體的莊漢說:「死了片刻而已。」
  「小心……」中年人急叫,身形急閃,佩刀就在這快速的閃動中出鞘,反應十分迅疾。
  兩個莊漢嗯了一聲,突然發僵。
  四女同時現身,同時發射致命的暗器。
  中年人閃動的身形,並非想找地方隱身,而是作躲避暗器的反應,果然避過從背後射向脊心的一枚銀釵,釵貼右臂外側一掠而過,相當危險。
  一聲怪嘯發自中年人口中,隨著嘯聲向前飛躍,凌空猛撲前面出現的小梅,從屍體旁掠過,也掠過正向下仆倒的兩位莊漢頂門。
  發聲警告、閃避暗器、拔刀前躍、凌空撲擊,一連串的行動,在極短暫時間一氣呵成,中年人反應之快,無與倫比。
  從中年人身後發射銀釵的人是藍四嬸,撲上時,中年人已經向前飛躍,失去攻擊與再發暗器的機會了。
  小梅用暗器擊斃了一名莊漢,看到中年人躍來,撲下,一聲嬌叱,閃開正面扭身一劍揮出,反擊的身法已臻上乘。
  黑煞女魅在兩個侍女身上花了不少心血。
  中年人落勢加快,刀光斜掠,錚一聲暴響,震偏了揮來的一劍,同時右手悄然向側後方揮出。
  腳一沾地,第二刀光臨小梅的右腿。
  淡淡的電芒一閃即沒,貫入從側後方撲上的小菊右小腹的胯骨前。
  「呃……」小菊止步悶聲叫,身形仍向前衝。
  「哎呀……」跟蹤撲上的藍四嬸驚叫,一把挾住了小菊:「你怎麼了?」
  小梅封住了中年人的一刀,彭婆婆到了,左手扣指疾彈,一縷指風破空銳嘯,射向中年人的右臂。
  中年人高明極了,順手扭身護體,叮一聲響,指風被刀擋個正著,刀身突然折斷。這瞬間,他的左手發出了第二枚暗器柳葉小飛刀。
  彭婆婆畢竟是老人,發出彈指制穴絕技,還來不及發第二指,柳葉刀已閃電似的沒入左胸。
  這瞬間,小梅的劍已乘機排空直入,貫入中年人的左脅。
  遠處回嘯聲傳到,人影飛掠而來。
  「快撤,小菊不妙!」藍四嬸急叫。
  「彭婆婆……」小梅扶住了彭婆婆尖叫。
  二換三,四個女人付出了慘重的代價。
  「扛她走。」藍四嬸急叫,自己先用肩扛起小菊。
  柳葉刀入腹四寸以上,大腸小腸一團糟,如果不及時搶救,死定了。及時搶救也限於就地處理。
  扛在肩上奔逃,能支持得了多久?
  彭婆婆更糟,飛刀貫胸,更不可顛動,一動就胸膛內大量出血。
  但不走不行,群敵將至,豈能留下等死?
  死一雙總比死四個人好。
  結果是,荒野裡多了兩座無主孤墳,黑煞女魅失去了兩個人。想殺死別人的人,同樣要冒被別人殺死的危險。
  六個人圍住了四具屍體,由兩個行家檢查死因。
  為首的人是神拳怪腿阮進,另五個都是三山別莊的黑道高手。
  「長孫老前輩與另外兩個人,體內都有釵形暗器,都是背部脊心要害被擊中的。」一名大漢將四枚銀釵擺放在地,都是從屍體內起出來的:「這種暗器通常以女人使用為多,他們是被女人從身後偷襲擊斃的。」
  「暗器有信記嗎?」神拳怪腿沉聲問。
  「沒有,是手工並不怎麼精巧的銀釵。」
  「再仔細看看。」
  六個人的注意力,皆放在四具屍體上,忽略了四周的警戒。
  不知何時,北面兩丈左右出現了兩個人。
  是張允中和黑煞女魅。
  他倆出現毫無聲息發出。
  「把銀釵給我看看。」黑煞女魅突然說。
  不用看,她也知道銀釵是什麼人的,她知道在何處可以找得到她的同伴,她知道同伴在何處出沒。
  所有的人皆大吃一驚,六面一分,紛紛急急撤兵刃戒備。
  「張允中!」神拳怪腿驚叫。
  這位仁兄曾經跟蹤過張允中,所以一見便知。
  「黑煞姑娘要你們將銀釵給她看。」張允中淡淡一笑:「你們最好聽她的話。」
  「姓張的。」神拳怪腿不理會張允中的要求:「是你夥同桃花塢女匪,毀了本莊嗎?」
  「你怎麼說,那是你的事。」張允中不承認也不否認:「反正我張允中與三山別莊你們這群狗雜種,仇深恨切誓在必報,碰上了,不是你們死,就是我去見閻王。喂!你老兄貴姓大名呀?我給你記上一筆。」
  「他是綽號叫神拳怪腿的阮進。」黑煞女魅代為回答:「公孫老狗的得力爪牙,破山拳可傷人於五尺外,內力修為相當了不起。」
  「很好,很好。」張允中說,向前舉步。
  「混蛋!你說很好是什麼意思?」神拳怪腿厲聲問。
  「三山別莊人數甚多,殺多了有傷天和。在下必須找一些夠份量的人發刀。你,就是夠份量的人,當然很好。」張允中這些話,也夠份量。
  「斃了你這罪魁禍首!」神拳怪腿厲喝,猛地急進一步,吐氣開聲一拳搗出,勁道已運足十成。這一記黑虎偷心也夠份量,而且份量十足。
  張允中逼進的身形不閃不避,繼續邁步逼進,左掌一拂,攻來的破山拳勁突然發出怪異的破風震鳴,從他的身左一瀉而散。
  他的胸口,已接近對方三尺以內,伸手可及,面面相對。
  一聲怒吼,神拳怪腿再次發拳,左右連環猝發,一連四拳像是在同一瞬間攻出。
  張允中不再逼進,站穩馬步,雙盤手快速地連環外撥,將四記破山拳勁毫不費力地撥出偏門。
  腿突然攻到,閃電似的猛挑下陰。
  鐵掌猛然下沉,啪一聲拍在小腿的迎面骨上。
  腿快,掌更快!
  招一出便無法避免接觸,想收招根本無此可能,所以招一發便決定了勝負,看誰禁受得起打擊。
  迎面骨禁受不起重擊,肉太少,骨又是前面有鋒稜的,沉重的掌力一擊,立即骨折,皮開肉裂。
  「你的腿一點也不怪。」張允中退了一步說。
  神拳怪腿急退三步,幾乎挫倒,右腿站不直了,痛得臉色發青。
  兩名大漢衝上搶救,一刀一劍左右齊上。
  黑影一閃即至,從張允中的身右超越,魅影功名不虛傳,快得令人目眩,但見劍虹左右分張,依稀的黑影退走,像是突然消失了。
  「哎……」兩大漢怪叫,仍向前衝,頸根左右各中一劍,脈斷骨傷,咽喉破裂。
  張允中又退了兩步,兩大漢同時衝倒在他的腳前。
  「不必追了,追不上啦!」張允中叫,阻止黑煞女魅追殺逃散了的三個人。
  神拳怪腿也轉身逃命,單是跳躍居然一跳丈餘。
  黑煞女魅恨重如山,怎肯完全放棄追殺?
  飛躍而上,劍虹橫空,指向神拳怪腿的後心。
  「要活口!」張允中急叫,一閃即至,恰好一把扣住黑煞女魅握劍的手,左手同時伸出,五指如鉤,扣住了神拳怪腿的後脖子。
  他的手大指長,扣住神拳怪腿的脖子有如抓鵝。
  神拳怪腿的雙手後搭,扣住了抓脖的手,十指真力迸發,要抓裂這支手。可惜,發力慢了一剎那。
  噗一聲響,脊柱挨了一掌。
  「我來問口供。」黑煞女魅收劍叫。
  神拳怪腿是條好漢,但好漢落在女人手中,尤其是落在黑煞女魅這種女人手中,就不怎麼好漢了。
  「允中,請到左近搜一搜好不好?」黑煞女魅藉故遣走張允中。她知道有張允中在旁,決不會同意她問口供的手段,她就無法盡情發洩心中的積恨。
  「一點也不好。」張允中正色說:「姑娘,我從你的眼神中,已看到仇恨之火已將你的靈智蒙蔽了。除了公孫老狗父子,我不許你殘害其他的人。殺人不過頭點地,我們畢竟不是沒有人性的人。」
  「我……」
  「交給我。」
  「我不……」黑煞女魅尖叫。
  「我堅持。」張允中堅決地說。
  「你一定要管我的事嗎?」
  「不是我要管你的事,姑娘。」張允中苦笑:「這位仁兄知道必死,他會供嗎?我在他們的地牢中受盡酷刑,就是知道萬無生理,供是死,不供也是死,我何必供出來讓他們如意?」
  「這……好吧,你問。」明白利害,黑煞女魅終於讓步。
  她不是不明利害的人。
  張允中把神拳怪腿拖至一株大樹下,離開屍堆。
  「三件事,換你一條命。」張允中鄭重地說:「你有權決定你自己的生死。」
  「我……我信任你。」神拳怪腿眼中,湧發希望之光。
  「其一,昨晚公孫龍為何不在莊中?」
  「公孫莊主早一天離開了,重要的執事人員也不在。至於往何處去了,在下一無所知。」
  「咦!強敵壓境,他是主人,怎會帶了重要的人員悄然秘密離開的?」
  「在下確是不知道,恐怕所有的人中,知道原因的人屈指可數。」
  「第二件:公孫英躲在何處?」
  「他不久前埋葬了生死二門,去找百了谷的人去了。」
  「生死二門死了?」
  「死了,自殺的。」
  武林人對名之一字看得最重。
  尤其是那些功成名就的風雲人物,失敗之後,斷送了一世英名,再又成了殘廢,爭回名望的機會斷絕,自殺了斷該是最好的下場。
  「他們活了偌大年紀,仍然輸不起。」張允中不勝感慨地說。
  「他們已經絕望,不是輸不輸得起的問題所在。」神拳怪腿黯然說:「他們不願面對憐憫的目光。」
  「你呢?」
  「我還有希望,我的腿仍可以醫好。」
  「好好保持你的希望吧!第三件事:無情劍藏身在何處?」
  「他一早帶了他姑媽的八名女弟子,一聲不吭就悄悄溜走了。」
  「樹倒猢猻散,這傢伙賤得很。」
  「我會找到他的。」黑煞女魅切齒叫:「我不信他能上天入地。」
  張允中拖起神拳怪腿,在對方的背部拍了三掌。
  「你可以走了。」張允中放手說:「今後,離開我還一點,離得愈遠愈好,別再讓我碰上你。」
  「在下記住了。」神拳怪腿努力設法站穩:「在下不是輸不起的人。閣下,莽莽江湖,你還有艱苦漫長的道路要走。希望你要像我一樣,有勇氣接受失敗的打擊,跌倒了必須從新站起來。兩位,後會有期。」
  神拳怪腿走了,腳下雖然不便,但脊樑卻挺得筆直。
  三山別莊毀了,人也散了。
  鎮江像是一艘快要沉沒的船,江湖上與三山別莊有關的人,像是船上的老鼠。船快要沉了,老鼠跑得精光。
  張允中與黑煞女魅三個女人,次日先後搜獲三個走避不及的人,之後,再也找不到人了。
  接引人魔的三艘船,已經向上游駛走。
  這天,張允中出現在西門外的運河碼頭,住進了鴻福客棧。
  人怕出名豬怕肥,但志在成名的人例外。
  又道是:樹大招風。
  鴻福客棧不是第一流的客棧,但規模並不小,旅客以往來運河的水客行商為多,當然也招待形形色色的江湖人士。
  店夥計都是些精靈鬼。
  他是近午時分落店的,午膳後不久,剛在房中沏了壺香茗歇息,房門便響起叩擊聲。
  「進來!」他以為是店伙,信口說。
  房門開處,外面出現三名穿藍袍,頗為神氣的中年人,表面看,像是地方上的有頭有臉人物。
  「你們……」他放杯而起,頗感意外。
  三人舉步入室,領先那位留大八字鬍,人才一表,頗具威嚴的人,搶先抱拳含笑施禮。
  「在下嚴重光,匪號是長拳鐵掌,冒昧前來拜會,張兄海涵。」那人一開口就流露出江湖味,報出名號亮出江湖人身份:「同來的是敝拜弟江湖客羅光前,小孟嘗孟超。」
  「請多指教。」江湖客與小孟嘗同時客氣地行禮,但眼中有重重疑雲。
  張允中太年輕了,江湖客與小孟嘗對他生疑,可說是正常的反應,誰敢相信他這位年輕毛頭小伙子,會是毀滅三山別莊的人?
  「久仰久仰,三位請坐。」他客套地回禮說。其實,他根本就沒聽說過這三號人物,從何仰起?
  這是有內間的中型客房,外間有供旅客接待友朋的起居間,八仙桌加上四張條凳,必要時可設一桌筵席。
  客人告坐畢,少不了客套一番。
  「諸位枉顧客居,不知有何見教?」他替客人奉茶畢,單刀直入詢問來意。
  「兄弟在京口鎮,有點小基業,規模很小。」
  長拳鐵掌臉上有足以令人信任的微笑:「多少年來,一直受到三山別莊的排擠,不僅不能發展,連守成也日感力絀。可以說,兄弟的一些人,在三山別莊的淫威下苟延殘喘,一直就抬不起頭來。張兄這次光臨敝地,以雷霆萬鈞之威,一舉毀滅三山別莊……」
  「且慢,嚴兄。」他趕忙打斷對方的話:「三山別莊的毀滅,與在下沒有多少關連,諸位請不要誤會。」
  「張兄何必謙虛……」
  「在下說的是事實。」他淡淡一笑:「桃花塢的女匪與接引人魔一群魔道人物,合謀搶劫廣東的皇貢。事機不密,被公孫莊主偵悉,乘桃花塢黑吃黑的機會,轉手奪了這批紅貨,因而結下深仇大怨。終於引發了這次三方英雄會於鎮江,毀滅三山別莊的大風暴,在下不過適逢其會,無端捲入風暴中心而已。」
  「張兄,兄弟此來,不是與張兄論誰是誰非的。」長拳鐵掌接著發出一陣豪笑:「世間是非好壞,老實說,界限模糊得很。俗語說:胳膊往內彎。是非好壞,皆以對自己有利或有害來作權衡的標準。張兄與三山別莊的恩怨是非,局外人不配置喙。三山別莊的毀滅,大快人心是比青天白日更明白的事。」
  「在下不明白嚴兄的意思。」
  「在下的意思,一點就明白。二弟!」
  「兄弟在。」江湖客應諾。
  長拳鐵掌頷首示意。
  江湖客立即從懷中取出一隻縷金飾匣,長八寸寬六寸,放在桌上推至張允中面前,信手打開匣蓋。
  寶光耀目,金、白、紅、綠四色光芒耀目生花。
  金雕的展翅鷹,八顆珍珠,紅寶石鳳釵,祖母綠如意長命鎖片。
  「這是幹什麼?」張允中訝然問。
  「這是咱們兄弟的一分心意,尚祈笑納。」長拳鐵掌抱拳笑說。
  「老天爺!如此重禮,在下豈敢生受?」張允中苦笑:「在下與諸位素昧平生,無功不受祿……」
  「張兄,不瞞你說,兄弟是有求而來。」
  「有求而來?這……」
  「咱們兄弟,代表鎮江這三十年來,受盡三山別莊欺壓迫害的同道,向張兄致意,請張兄接受所有道上朋友的請求,領導咱們在鎮江建立根基,徹底打擊公孫老狗捲土重來的陰謀。」
  「張兄。」江湖客接口說:「百足之蟲,死而不僵;據咱們所知,三山別莊的重要人物仍在。如果張兄不在此地,公孫龍父子會在最短期間,重建三山別莊,重建他的勢力範圍。咱們這些人,誰也別想混了。」
  「張兄,三山別莊僅設在鎮江的江湖行業,無所不包。」小孟嘗也抓住機會補充:「咱有把握接收過來。加以有效的整頓,一年除了開支之外,淨賺三五萬銀子絕無問題,如果輕易放過,別的地方決不會有這種機會了。張兄,值得接收的。」
  以一個初出道的年輕人來說,這種機會一百年也碰不上一次,有如平步登天,名利雙收春風得意。
  只要他點頭,三山別莊在大江兩岸的基業就是他的了。當然,事情不會這麼簡單,但總算走出一大步,走一步總比不走好。
  但他不能點頭,目下他還沒培植自己的親信人手,對長拳鐵掌這些人的底細,他毫無所知,怎能貿然點頭?
  假使長拳鐵掌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小混混,根本經不起風浪,沒有號召力,日後豈不前途多艱?
  「很抱歉。」他委婉地說:「在下初出江湖,什麼都不懂,必須多歷練一些時日,打算四出闖蕩多瞭解江湖情勢,還不想安頓下來。諸位都是江湖前輩,又是本地的人,足以支撐三山別莊毀滅後的局面,用不著借在下出頭露臉,你們一定可以建立自己的地盤。」
  「除了張兄之外,沒有人能撐得起這面大旗。」長拳鐵掌說:「人的名,樹的影。張兄已是名震天下的風雲人物,也只有張兄才能鎮得住公孫老狗那群狗黨。張兄,咱們是心悅誠服恭請張兄出面領導的。說現實些,沒有張兄出面,咱們混這分口食十分困難,混亂爭奪的局面將難以收拾,血腥的情勢將愈演愈烈,實非江湖之福。」
  長拳鐵掌不是一個高明的說客,但態度的誠懇很容易博取對方的信任。
  張允中既不是老江湖,個性也不奸不滑,與長拳鐵掌這種臉呈忠厚,心機深沉的人打交道,簡直亳無還手之力,完全落在對方的掌握中。
  沒有人能抗拒奉承,沒有人能擺脫名枷利鎖。
  眼看他不得不答應,幸而房門再傳出叩擊聲。
  「請進!」他信口說。
  店伙推門而入,畢恭畢敬呈上一封拜帖。
  「府城吳大爺吳鴻奎,派小管事吳七前來投帖。」店伙欠身說:「人現在店堂聽候。張爺如果有口信,小的這就要他前來聽候吩咐。」
  長拳鐵掌三個人一聽吳鴻奎三個字,臉上全都變了顏色。
  「宴會訂於後日傍晚,不急。」張允中看完拜帖向店伙說:「請轉告吳管事,明天在下再派人回話。」
  「小的這就轉告吳七。」店伙應喏告退。
  店伙一走,長拳鐵掌三個人互相打眼色。
  「張兄,吳大爺也是鎮江一霸。」長拳鐵掌向張允中笑笑說,臉色仍然有點不正常:「表面上,他與公孫龍分庭抗禮,不怎麼賣三山別莊的帳,與官府有比較密切的交情。但骨子裡卻是與公孫龍沆瀣一氣的密友。張兄與他打交道,必須千萬小心上當。」
  「在下會小心的。」張允中微笑:「多謝嚴兄關照,在下十分感激。」
  「張兄,兄弟的建議……」
  「嚴兄的盛情,在下心領。」張允中將禮匣推過:「在下仍是一句話:初入江湖還不想安頓下來。不管怎麼說,在下深感盛情,日後有暇,當趨府向諸位專程拜候,請多關照。」
  長拳鐵掌顯然對吳大爺頗有顧忌,不再進一步遊說,再客套片刻,喝完茶客氣地告辭。由於張允中堅拒收禮,只好把價值千金的拜匣帶走。
  半天工夫,共接了六張拜帖。
  最後一張拜帖,竟然是遠在蘇州號稱蘇杭仁義大爺,綽號叫金眼獅的韓家驊,派專人送來請求約期會晤的拜帖。
  之外,還接見了三批人,都是途經鎮江,聞風前來拜會一觀丰采的江湖人士,一連串的奉承,稱兄道弟好不親熱。
  他不勝其煩,耳根難靜。
  晚膳時分,他總算嘗到一個突然出名竄紅的江湖新秀滋味,這滋味並不怎麼合他的胃口。
  客棧的食廳有兩間門面,不但供應店中旅客的酒食,也對外開放,門面上的金字招牌就叫鴻福樓。
  樓上的雅座,食客大都是頗有身份的人物。
  張允中已經是有身份的人,一進食廳,店夥計就巴結地將他引上樓座。
  樓上分為四座小廳,店伙請他在近街窗的一付座頭落坐,先送來一壺茶。他要了幾味下酒菜,來兩壺竹葉青。
  還沒到掌燈時分,樓高窗大,落日餘暉照得滿樓紅光。食客約有三成,必須等天黑掌燈時,才是食客滿座的時分。
  酒菜剛上妥,店伙撤走了茶具,他就看出氣氛不對了。
  感覺中,真有風雨滿樓的意味。
  右側不遠處一付座頭,來了兩位齒白唇紅的佩劍年輕書生,其中一位背向著他,他沒看到對方的面容。
  看另一位書生的像貌,他不由心中喝彩,玉樹臨風,正是這位書生的寫照,身材修長,煦煦溫文真像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
  右首不遠處另一某,是三位像貌威猛,身材壯實,驃悍之氣外露的中年大漢,一佩劍兩佩刀。
  佩劍的人,像是地位最高的人。
  對面的另一座小廳中,食客五桌,倒有三桌是佩帶兵刃的武林人,似乎所有的目光,全向他集中。
  這就是名人的滋味,永遠是旁人注意的焦點,不習慣受人注意,走到什麼地方都不自在,甚至有麻煩。
  果然麻煩來了,剛喝了一杯酒,那位佩劍的中年人,放下杯離座,向他的桌前走來。
  他就意會到有麻煩,對方的神色也明顯的表示出麻煩,嘴角有不懷好意的邪笑,眼睛像狼,凶狠的神情會令膽小的人發抖。
  他放下酒杯,抬頭注視這位懷有敵意的人。
  「你就是張允中?」中年大漢問,眼神怪怪地。
  「正是區區在下。」他平靜地說:「兄台貴姓大名呀?有何指教?」
  「在下姓伏,伏元亮。哦!你老兄真是張允中?」
  「如假包換。」
  「你很年輕。」
  「不小了,足以在江湖闖蕩。伏兄,有事嗎?」
  「聽說你毀了三山別莊。」
  「伏兄以為如何?」
  「在下不相信,可能是傳聞有誤。在下從南京來,途經此地,一下船就聽到張兄毀了三山別莊的消息。」
  「伏兄就當作傳聞有誤好了。」
  「在下寧可相信是真的」「為何?」
  「這表示閣下極為出色,了不起。這也表示在下找到武功出類拔萃,旗鼓相當的對手了。」
  「伏兄的意思……」
  「在下向你挑戰,看你是不是具有真才實學的英雄人物。」伏元亮總算明白表示出來意了。
  「抱歉在下從不接受挑戰。」他一口回絕。
  「你會接受的。如想不接受,請閣下即席宣佈,毀掉三山別莊的事是騙人的。張兄,你會宣佈嗎?」
  「沒有這個必要。」
  「那麼,閣下是接受了。明日午正,在下於北固前峰,甘露寺東面的懸巖恭候大駕,過時不候。」
  「在下忙得很,不會去的。」
  「什麼?你不是怕死吧?」伏元亮沉聲叫,嗓門夠大,全樓都可以聽得一清二楚。
  泥菩薩也有土性,他心中大不高興,淡淡一笑,吸口氣壓下心中的不悅。
  「老兄,你怎麼說,悉從尊便。」他舉壺斟酒,臉色平和:「真的,在下的確忙得很,而且沒有接受挑戰約會的習慣。在下與伏兄素昧平生,沒有必要,對不對?坐下來吧!喝兩杯大家交個朋友……」
  「勝得了我伏元亮,你才夠資格與伏某交朋友。」伏元亮的嗓門更大了:「姓張的,你要招子放亮些。不錯,你我素昧平生,但公孫莊主是咱們黑道朋友的仁義大爺,在下忝為黑道人,對公孫莊主懷有七八分敬意。兔死狐悲,物傷其類;你能說在下與你素昧平生,沒有挑戰的必要嗎?」
  「伏兄……」
  「你答應了吧?」
  「抱歉,在下無此雅興。」
  伏元亮冷哼一聲,突然出手一揮,桌上兩碟菜被掃飛,乒乓乓撞碎在廳柱上,菜饈飛濺。所有的食客,皆屏息以待。
  「你還能不接受嗎?」伏元亮的嗓門像打雷,氣勢洶洶咄咄逼人。
  他淡淡一笑,向四周瞥了一眼,全樓食客的目光皆向他集中,店伙躲得遠遠地發抖。
  伏元亮的兩位同伴,是所有食客中站起來的人,虎視眈眈,似乎準備過來了。
  「小二,再給我兩道菜。」他向在遠處發抖的店伙平靜地叫:「賬一併算好了。」
  光棍打九九,不打加一。按理,伏元亮應該心滿意足,見機下台,日後大可向江湖朋友大吹法螺。
  可是,伏元亮不是得了些少便宜就滿足的人,內心中認為張允中不但是怕死鬼,也小看他姓伏的,所以拒絕挑戰,因此怒火更旺。
  可一不可再!伏元亮犯了禁忌,再次出手,大手一伸,要抓一隻菜碟,潑向微笑著的張允中。
  「你太過分了。」張允中說。
  數十名食客,誰也沒看清他是怎樣出手的,但見眼一花,伏元亮的手還沒沾上菜碟,掌背已被他的手扣住了,人並沒站起來,他的手真夠長的。
  伏元亮吃了一驚,左手本能地一掌劈向他的脈門。
  仍然慢了一剎那,張允中倏然站起,砰一聲響,鐵掌來一記霸王敬酒,正中伏元亮的下顎,同時左手一鬆。
  伏元亮踉蹌急退,狂亂地伸手拔劍。
  人影衝到,快得令人目眩。
  「噗」一聲響,鐵掌落在右肩上,力道驚人。
  伏元亮身形下沉,拔劍的手抬不起來了。
  雙方無仇無恨,通常不會下重手傷人,張允中這一掌用的不是內家掌力,雖然沉重,但傷不了筋骨。
  伏元亮總算禁受得起,驚恐之下頓忘利害,不等身形恢復挺立,猛地起腳急挑張允中的下陰,相當歹毒,速度十分驚人。
  張允中不再客氣,疾退一步,巨手一伸,便扣住挑來的脛骨,大喝一聲,扭身便摔。
  伏元亮倒飛而起,手舞足蹈向搶來相助的兩名同伴飛砸,勢如雷霆。
  兩同伴大驚,左右一分同時出手,將人接住了。
  「伏兄……」兩人將伏元亮扶正驚問。
  「用兵刃拼他……」伏元亮驚怒交加厲叫。
  張允中已坐回原位,泰然舉壺斟酒,似乎剛才並沒發生任何事故,神色十分從容鎮靜。
  刀鳴劍嘯在耳畔轟鳴,一劍兩刀出鞘,三面一分,已完全控制住安坐不動的張允中。
  張允中佩了單刀,但這時已沒有拔刀的機會。
  「姓張的。」伏元亮厲聲說:「不要以為你毀了三山別莊,便認為江南無人。」
  「不要說廢話。」張允中放下酒壺,但手仍未放開:「只要說出你的打算。」
  「你不死,江湖大亂不止。」
  「非殺我不可了?」
  「是的,你應該比我還要明白。」
  「你們三個人一劍雙刀,要一舉殺掉我?」
  「是的。」
  「好,你發令動手吧!」
  「我會的。」
  「你一定不允許我有拔刀的機會。」
  「你可以猜。」
  「不用猜,像你這種一文不值的混混,為了你自己的利益,你甚至會用小刀子從你老爹背後插一刀。你根本就沒有種,你沒有憑真本事在江湖正大光明爭雄的勇氣,你只是一個卑鄙的機詐小人,只知用陰謀詭計仗勢害人的混蛋。」
  「狗娘養的……哎……」
  伏元亮破口大罵,嘴吧自然張得夠大,等發覺怪影入目,已經來不及了,小酒杯帶著滿杯酒,從張允中的左手飛出,一閃即至,奇準地射入口中,杯與齒接觸,發出清脆的暴響,酒直灌入喉,仰身急退,吃足了苦頭。
  同一瞬間,兩個刀勢將發的人,站在原處發僵,臉色驚怖,像是失了魂。
  兩位英俊的書生,分別站在兩人身後,左手扣住後頸,右手的描金摺扇抵在右耳後藏血穴。
  張允中淡淡一笑,依然安坐不動。
  兩書生之一是張三,難怪一直背對著他。
  同時,他看出張三已換了一張英俊的面具,制工也精巧多多,但內行人仍然可以看出是面具,逃不過行家的法眼。
  他之所以對小張三有興趣,就是因為這不倫不類的面具而引起的。
  「世間居然有你們這種不知死活的,莫名其妙的混球。」那位沒戴面具的英俊少年書生冷冷的說:「就憑你們三塊朽料,秤起來不足半兩的賤骨頭,居然膽大包天,公然在大庭廣眾間,向挑了三山別莊的英雄挑戰。你們的武功,一定比三山別莊數百高手都強了,好,本秀士倒要看你們是如何高強。」
  「哎唷……饒……饒命……」被扣住後頸的人丟刀狂叫,痛得混身在發抖。
  伏元亮駭然變色,掙開了張允中,突然衝上,一劍揮向秀士的後腿,圍魏救趙,逼秀士釋放同伴。
  秀士哼了一聲,身形略轉,狂叫饒命的大漢身不由己,兇猛地向伏元亮的劍撞去。
  伏元亮大駭,百忙中扭身抽劍。
  秀士卻從側方一閃而至,描金摺扇閃電似的連抽兩記,伏元亮與被摔出的大漢各挨了一擊,全抽在耳門上,力道恰到好處。
  兩人叫了一聲,昏天倒地搖搖晃晃,先後失足跌倒,掙扎難起。
  被小張三控制著的另一名大漢,驚得手腳發軟。
  「放……放我一……一馬……」大漢丟掉刀哀求:「我……我們是……是奉命前來試……試探的。伏兄不……不該逞能,他……他不信張……張允中真有那麼大的本事……」
  「你們奉誰之命前來試探?」小張三問,扣頸的手勁道略減。
  「飛虹劍客田錚。」
  「哦!揚州第一霸,他這條長龍過江來了。」
  「田爺想……想接管鎮江的碼頭。」
  「哼!他的胃口不小。」
  秀士在張允中的右首落坐,向小張三打手示意。
  「叫他們滾吧!」秀士說:「飛虹劍客想來硬的,狗改不了吃屎。鎮江的江湖朋友還沒死光呢,那輪到他過江來充老大?」
  人打扮像儒生秀土,說的話卻充滿江湖味,吸引了全樓食客的注意。這些話是說給鎮江的江湖朋友聽的,果然收到預計的效果。
  「把他們的耳鼻割了再放走。」立即有人高叫:「讓姓田的知道鎮江還有人在,他必須守本分,不要把爪子伸過江南來。」
  「咱們如果推舉一位大爺司令,也應該推舉張爺當家。」
  另一角落也有人附和:「張爺請下令,在下動手割下他們的耳鼻示警。」
  「算了算了,你們就別起哄啦!」小張三放了大漢說:「張大哥不曾在貴地當家,你們與飛虹劍客結怨,爾後麻煩大啦!江南江北那有寧日?」
  伏元亮三個人,像喪家犬般狼狽竄走了。
  小張三走近坐在左首盯著張允中微笑。
  「很神氣是不是?」小張三笑問:「一鳴驚人,成名人物的滋味如何?」
  「麻煩透頂。」張允中苦笑:「整個下午,被那些各方好漢吵得暈頭轉向。老三,謝謝你啦!你這位……」
  「江湖秀士歐陽大哥。」小張三替他引見,說出綽號和姓,但不道名:「你一眼就看出是我?」
  「你的面具好像故意讓我看的,故意引起我的注意,不錯吧?」張允中笑笑,向江湖秀士抱拳施禮:「歐陽兄,也謝謝你。你那一手引力術,委實高明,輕輕一帶一扭,鐵塔似的漢子成了稻草人,任你掀摔暈頭轉向。」
  江湖秀士一雙深湛的虎目,不轉瞬地凝視著他,眼中湧發閃亮的神彩,並不時察看小張三的眼神反應。
  「不要捧我啦!當然我知道你高明。」江湖秀士一笑:「我手上這點功夫,見笑方家。張兄,你還留在鎮江,有理由嗎?」
  「我在找公孫老狗父子。」張允中說:「我寧可找到他們徹底了斷,不願等他們暗中纏住我。有道是: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唯一避免明槍暗箭的妙方,是找到他們斬草除根,永絕禍患。」
  「他們已經不在鎮江了。」小張三接口:「我想,你應該已經得到消息。」
  「咦!我為何已經得到他們離境的消息?」張允中惑然問。
  「你有桃花塢的女匪在暗中奔走,她們神出鬼沒,人手眾多,消息比地頭蛇還要靈通。」小張三的口氣顯然有不滿:「還有黑煞女魅隱身在暗處,那鬼女人綽號稱魅,名號響亮的老江湖。老大,你可真是艷福不淺,一大堆女人在暗中做你的羽翼,你……」
  「你別胡說好不好?」張允中苦笑,舉手召來店伙:「重整杯盤,換幾味菜,來兩壺醇而淡的女兒紅,在下要請兩位好朋友聚一聚。」
  「不要。」江湖秀士向店伙搖手:「張兄,你再這樣公然亮像,將不斷有人來打擾你。」
  「這……」
  「我們走。」江湖秀士離座而起。
  「走?我還沒進食……」
  「走嚇走嘛!」小張三拉住他的手膀:「我們另找地方,找不會引起蛇神牛鬼的地方談談。歐陽大哥消息靈通,他有重要的消息要告訴你,走啦!」
  「除非你想做鎮江的大爺,不然,最好今後的行動保持隱秘。」江湖秀士接口說:「像伏元亮這種公然挑釁的事件,將會不斷的發生,你不煩?吃頓飯你也休想平安。」
  「好,我們走。」張允中推凳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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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勤鼠書巢 Luo Hui Jun 掃瞄校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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