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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


  河灣中修船的地方,六個舟子在沉船主青蛟的督促下,加緊搶修底艙。
  追一個還不配名列第一流高手的黑煞女魅,用不著這些船夥計參予。
  公孫英一群人,不知追到何處去了。
  青蛟幾個人忙著修船,無暇理會旁的事,眼看即將完工,這才想起公孫英那些人怎麼還沒轉回?
  青蛟是個很負責的人,他親自鑽入艙底,仔細檢查每一處修補口,覺得相當滿意,到府城不過二十多里,航程途中保證不會沉沒了。
  他鑽出艙,跳下泥濘的地面,往岸邊曬滿衣物的河岸走,一面整衣拍掉身上的木屑污塵。
  「很好,一定可以安全到達府城,即使漏一些水,也無關緊要。」他向跟在後面兩位夥計說:「除非有人在水底下搞鬼,不然……」
  曬衣物的地方,出現黑天鷹和黑煞女魅,兩人並肩攜手而立,狀極悠閒。但黑天鷹戴了鷹頭罩的形眾,可就夠令人吃驚了。
  青蛟大吃一驚,只感到脊樑發冷。
  「你……你們……」青蛟抓住了分水刀的刀靶,卻沒有勇氣拔出,駭然的一步步的向後退。
  「我給你們片刻工夫。」黑天鷹一面舉步一面逼進一面說:「決定你們的生死去留。」
  已經無路可退,再退只有下河。
  六個船夥計以青蛟為中心,取出了刀劍,在船邊列陣戒備,膽氣漸壯,但外表並不真的堅強勇敢,驚懼的眼神和失措的舉動,都表示出心中的恐懼正與時俱增。
  「你的意……意思……」青蛟硬著頭皮問:「生死,去留,怎……怎麼決……決定?」
  「生與去,死與留,簡單明瞭。」
  「這……」
  「生,你們拾起刀斧工具,盡快拆毀這艘船,然後帶了自己的行囊,從岸上走或泅水走悉從尊便,走得遠遠地,去了就不要回來。死,那就挺刀劍和我拚命,把命留下。你們的屍體一定會留下來的,我跟你們包打保票。」
  「黑天鷹的保票,比南京四大錢莊的莊票更保險。」黑煞女魅在一旁助聲威:「十足兌現,不抽釐金;憑票即付,七省通行。」
  「你們只是三山別莊的小人物,在下不願遷怒你們,因此放你們一條生路,留一分日後好相見的情義。」黑天鷹語氣轉厲:「但你們如果認為值得為三山別莊拚死顧全道義,在下只好成全你們了。人想活相當艱難,想死卻容易得很。說吧!在下等你們選。」
  「你……你是不是張……張允中?」青蛟總算仍然沉得住氣。
  「不錯,我,張允中,黑天鷹張允中,天下第八支鷹。」
  「罷了!你……你有充分的理由,向三山別莊的人採取報復的行動。」
  「所以我和黑煞女魅追蹤前來,與公孫英澈底了斷。你們如果與公孫英有過命的交情,那就留在此地好了。」
  黑天鷹的手,按上了刀靶。
  「去他娘的過命交情。」一名船伙大聲說:「咱們只是投奔三山別莊的道上朋友,去留有權自主。雖說道義上這樣走不夠光彩,但咱們並沒有必須為三山別莊付出性命的義務。好,我走。」
  船伙在船右舷用斧頭砍了兩斧,砍斷了一段舷板,空著雙手,沿河灣向古瀆集大踏步走了。
  青蛟一咬牙,也用分水刀砍毀了後艙。片刻間,船成了破船。
  天下每一處村鎮,每一座城市,都有好人,壞人,與時好時壞的人。
  要想每一個人都成為好人,也許需要十萬年,或者一百萬年,甚至更久些。
  而這些好人與壞人之間,通常會產生幾個代表性的權威領袖人物,或者自以為是領袖人物的人。
  淮安府,黃河南岸的關鍵性城市(那時的黃河從淮安府入海),毫不例外地也有這些可敬的人物。
  城內舊州橋西面的鎮淮樓,是府城最老、最大、最有名氣的酒樓。
  這座大酒樓後來改朝換代之後,被官府沒收充公,作為滿人軍政府的官營酒樓。
  鎮淮樓的大掌櫃鬧海金鰲楊波,就是可敬的領袖人物之一。
  至於他為人是好是壞,就得看閣下從那一方角度去看。
  好壞有時候不是絕對性的,這是從利害關係下結論,所以世間永遠有紛爭。
  張允中和黑煞女魅到了淮安府,但他倆不進府城投宿,在城南里餘的南鎮關福祥老店落腳。
  這裡地屬山陽縣管轄,位於城外,活動要自由得多。
  南鎮關雖名之為關,但淮安衛並不派官兵駐守,也沒有駐守的必要。
  鎮淮樓照例申牌以前,不招待食客,因此鬧海金鰲申牌以前經常到各地和友好們連絡感情,處理一些私務。
  府城的人,不稱他大掌櫃,稱為楊大爺。
  要是有一個冒失鬼豬頭三,膽敢當他的面呼名道姓,保證會被人打得頭破血流,嚴重些可能從此失蹤。
  已牌初正之間,福祥老店來了一大批粗胳臂大拳頭,佩刀帶劍的人。
  福祥老店的夥計們,像是知道大禍臨頭,一個個躲得遠遠地。
  鄰居們心中明白,有人要遭殃了,大概是那一位仁兄活膩了,所以不長眼招惹了府城一霸楊大爺。
  這些人,就是楊大爺的兄弟、朋友、親戚、狐群狗黨。
  一切停當,已可保證全店不會發生意外,門外才施施然來了七個人。
  六位高高矮矮保鏢型的人物,擁簇著鬧海金鰲楊大爺,前呼後擁進了福祥老店的店門,店東與夥計少不了在店堂列隊恭迎。
  張允中和黑煞女魅,住在東跨院第二進的相鄰兩間上房,隔鄰有一座讓旅客活動與接待朋友的小客廳。
  這時,他倆正在客廳中品茗,親暱地低聲交談。
  當然,他倆早就嗅出了危機,看到了凶兆。
  但藝高人膽大,江湖闖道者如果事事害怕,還有什麼好闖的?他倆沉著觀變,心理上早有準備,外表鎮靜從容。
  廳門口,突然出現四個凶神惡煞似的大漢,兩個把守門外兩側,兩個入廳兩面一分,雙手叉腰站在門內左右,狼似的凶狠目光,卻死盯著倚桌傾談的一雙黑衣男女,像是盯上了迷途的羔羊。
  不久,腳步聲漸來漸近。
  張允中懶得理會四個把門的人,替黑煞女魅斟茶。
  「能猜出來歷嗎?」他向黑煞女魅低聲問。
  「還用得著猜?」黑煞女魅笑笑:「淮安論人物,有如此氣勢的人只有一個。」
  「誰?」
  「鬧海金鰲楊波,淮安第一霸。在江湖道上,他的名氣比上不足,比下有餘。像接引人魔這些魔頭,在聲威聲望上雖略高一籌;但論實力,鬧海金鰲卻雄厚得多。從這些爪牙的氣勢與排場看來,委實令人羨慕。」
  「唔!是很神氣。」
  「要不了多少時日,你一定可以擁有這些。」。
  「哦!我不想擁有這些,那太苦。」
  「太苦?」
  「是呀,統率一百個人,你必須照料這一百個人,每一個人都必有所求,真不好受。」
  「原來如此,這不是問題。」
  七個人神氣地人廳,氣氛一緊。
  張允中兩人連頭都不抬,不加理睬。
  擺足威風的人,對這種受人冷落的情景最感憤恨,不但臉上無光,而且極為難堪。
  身材高大,滿腮黃須的鬧海金鰲,登時臉色一變,難看已極。六位從人更是怒容滿臉,即將發作。
  鬧海金鰲強忍怒火,用眼色阻止隨從發作,整了整衣袖,輕咳了一聲。
  張允中不是一個真正傲慢的人,只好聞聲抬頭,虎目炯炯,注視著臉色不豫的來客。
  「在下淮安楊波。」鬧海金鰲居然忍下一口惡氣,主動打招呼:「老弟可是張允中?」
  「不錯,在下張允中,江湖匪號叫黑天鷹。諸位請坐,但不知有何指教?」
  鬧海金鰲在對面落坐,六位隨從在後面雁翅排開,抱肘而立,怒目而視。
  「老弟與黑煞姑娘途經敝地,楊某未能親迎,十分抱歉。」
  「好說好說。在下出道甚晚,對各地同道前輩均感陌生,不敢冒昧投帖拜會,楊爺恕罪。」
  「四海之內,皆兄弟也。老弟這麼說,豈不見外?俗語說,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老弟在江湖闖道,結交一些朋友是十分重要的事。」
  「在下在這麼做。」
  「楊某在淮安,頗有一些局面。老弟與黑煞姑娘,可肯交楊某這位朋友?」
  「這是在下與黑煞姑娘的榮幸。」
  「楊某開設了一家酒樓,稱鎮淮樓。老弟與黑煞姑娘既然認為楊某是朋友,請讓楊某作東,在鎮淮樓為兩位設宴洗塵,尚請賞光。」
  「楊爺,真抱歉。」張允中委婉地拒絕:「在下與黑煞姑娘,正準備僱船過大河北上,行期緊迫,錯過旅程,要追尋的人可能溜之大吉,所以不敢稽延。楊爺的盛情,在下與黑煞姑娘心領了,日後再經貴地,一定具帖前往拜安。」
  「哦!老弟要追尋的人是……」
  「江南黑道第一霸,天下三莊之一,三山別莊的大少莊主公孫英。」
  「唔!原來是公孫大少莊主公孫英賢侄。」
  「原來楊爺與公孫家有交情。」
  「呵呵!同道嘛!年前,楊某也曾仗一把盤龍護手鉤,在江湖闖出一番事業,與狂彪公孫龍老哥頗有交情。住處相距非遙,迄今不時仍有音書往返問候。」
  「呵呵……」張允中也笑:「那麼三山別莊的事故,楊爺必定已經知道詳情了。」
  「這個……」
  「如果在下所料不差,公孫英一群英雄好漢,必定在尊府,或者在鎮淮樓作客了。」
  「是的,他們昨晚光臨寒舍。」
  「那麼,在下相信公孫英的說詞,必定與在下的話不盡相同。」
  「老弟又是那一種說法?」
  「在下所要說的是事實。」張允中鄭重地說:「事實是在下出道沒幾天功夫,對江湖人可說陌生得很。既不認識可敬的前輩名宿,也不知道誰是武林風雲榜上的英雄是誰。與三山別莊公孫家的人,更是無仇無怨。可是,公孫英兄弟無緣無故,用消元散暗算在下,擄入三山別莊打入地牢,酷刑迫供要在下招出藝業師承。並且他三番五次用各種陰謀詭計要我的命,最後在下跌落八公巖褚家的佛堂陷阱,這狗東西不惜殺盡好友褚家滿門,火焚褚家燒燬陷阱想要將我化成飛灰。光棍打光棍,一頓還一頓;在下與他公孫家誓不兩立,不死不休。楊爺,當然,朋友的交情不能與陌生人比,該怎麼辦,你瞧著辦好了。」
  「老弟,你這是一面之詞……」
  「全鎮江的人都知道這些事,是否一面之詞楊爺你心中有數。」
  「三山別莊被你糾合桃花塢所毀,沒錯吧?」
  「公孫莊主從桃花塢女匪手中,謀奪了她們花了無窮心血奪獲的廣東皇貢,她們有權討回公道,這與在下的仇恨風牛馬不相及,豈能怪罪在我頭上?哼!豈有此理。」
  「老弟,俗語說,冤家宜解不宜結,是嗎?」
  「話是不錯,楊爺是有意替雙方和解?」
  「楊某不才,自信還有幾分擔當。」
  「好,沖楊爺的金面,在下答應和解。」
  「楊某深感榮幸,老弟的條件是……」
  「在下的條件很簡單,可說是最低的條件。公孫英必須同在下返回鎮江,由他父子在三山別莊廢墟,當天下英雄之面,向在下公開道歉披紅掛綵,要求不苛吧?」
  「這……」
  「易地而處,楊爺肯這樣寬宏大量嗎?」
  條件真是太寬大了,鬧海金鰲按理絕對沒有反對的理由。但依情勢論,公孫英根本就無法辦到,怎能接受?
  公孫英怎能勸使他老爹公開向仇家道歉?
  即使三流人物,也不肯做這種聲威掃地的事。
  「老弟未免強人所難。」鬧海金鰲不悅地說。
  「依楊爺之見,又待如何?」
  「由楊某治酒,替你雙方和解,由公孫賢侄即席向老弟道歉,如何?」
  「就這樣簡單?」
  「就這樣簡單,大家都有面子。」
  「辦不到。」張允中說得斬釘截鐵。
  「這麼說,老弟是不給楊某面子了。」鬧海金鰲語氣一冷。
  「這是楊爺處事不公,錯不在我黑天鷹。」張允中的態度也變得強硬了。
  「什麼?你……」鬧海金鰲變色拂袖而起。
  「你給我聽清楚了。」張允中也倏然而起:「說句不中聽的話,你根本就不配做調解人。你的聲望地位,也不夠充調人的份量,不要在我黑天鷹面前大呼小叫。告訴你,我不吃你那一套。」
  「你……你你……」鬧海金鰲快要氣瘋了。
  「這小子不識抬舉,我來教訓他。」一名大漢怪叫,繞出,衝上,二龍爭珠出手疾探張允中的雙目。
  毀雙目,怎能說是教訓?
  張允中冷笑一聲,食中兩指一拂,快如電光一閃,將對方行將及眼的食中兩指齊根拂斷,下面一腳挑出。
  「哎……唷……」大漢狂叫,俯屈著身體暴退,左手食中兩指折斷處鮮血直流。
  「不知自愛的人,不妨一擁而上。」張允中離開桌旁,等候其他五個怒叫著要撲上的人出手:「不是猛龍不過江;黑天鷹如果沒有幾分能耐,豈敢在天底下獵食?鬧海金鰲,你最好阻止你這些打手送死。」
  「不要緊,這些人都不是怕死的膽小鬼。」黑煞女魅在一旁嬌叫:「他們一定自以為比公孫英高明,人數也並不少,所以敢張牙舞爪,快上呀!」
  一句話驚醒了這些自以為了不起的莽夫,他們任何一個人也沒有公孫英高明。
  已經近身正想出手的一名大漢,聞聲悚然收勢後退,眼中有恐懼的神情。
  「你鬼叫什麼?」另一名大漢撲向黑煞女魅怒叱,一掌劈向她的左頸根,掌風居然渾雄無比,速度也頗為驚人,武功的根基不弱。
  黑煞女魅自從與張允中結伴同行,經張允中以言行感化和紓解心中的偏激,心情日漸開朗。
  無形中得失之念減弱了許多,也就參悟了心意神通相感應的境界,身手之靈活無形中進步了許多。
  出手間舒放自如,已非吳下阿蒙,她自己也感覺出這微妙的變化。
  黑影疾閃,魅影功更上一層樓。
  「劈啪啪!」一連三記正反陰陽耳光,把挾怒出手的大漢打得暈頭轉向,幾乎仰面摔倒,滿嘴流血,大牙鬆動,連退四五步方被同伴扶住了。
  「本姑娘第一次手下留情,心中沒有起殺機。」黑煞女魅微笑著說:「便宜了你。如果你們認為我黑煞女魅的綽號名不符實,不久你們就會發現自己的錯誤了。」
  男女各出一擊,大獲全勝。
  盛氣而來的人,立即氣沮傲消。
  鬧海金鰲臉上無光,下不了台,鋼牙一銼,手搭上了盤龍護手鉤的鉤柄。
  張允中冷哼一聲,手徐徐握住了刀靶。
  氣氛一緊,將接近爆炸的臨界點。
  「刀光劍影,殺氣衝霄,你們幹什麼?」青袍人冷冷地說:「山陽捕房的周捕頭,最討厭有人在他的管區,公然動刀子,打打殺殺砸他的飯碗。為了怕縣太爺拿他的屁股蛋出氣,他會反臉不認人的。快了,他快要來了。」
  不怕官,只怕管;鬧海金鰲雖是淮安一霸,到底不敢公然與公門人作對。
  「小輩,你聽清了。」鬧海金鰲乘機下台:「日落之前,你們兩人必須離境。不然,一切後果自行負責。」
  「在下聽清了。」張允中冷笑。
  「楊某說話算數。」
  「你也給我聽清了。」張允中聲色俱厲:「黑天鷹也說話算數。張某闖蕩江湖,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任何地方,我愛來就來,受去就去,沒有人能在我面前充大爺,沒有人能威脅我該怎麼做。從現在開始,假使有人向在下和黑煞姑娘偷襲暗算,而又讓在下查出走出於你的指使,或者是你的爪牙自作聰明妄為,在下唯你是問,一切後果由你負責。」
  「哼!你……」
  「你不要哼,在下說得夠清楚明白嗎?」
  「楊某……」
  「你怎麼樣?你此三山別莊三四百個高手名宿強多少?你閣下的武功,比生死二門高明多少?」
  「你……」
  「三山別莊號稱天下三莊之一,高手如雲,固若金城湯池,三十年來從沒有人能越雷池一步。我黑天鷹兩度進出,殺得進去殺得出來,刀到人死,血流成河。你,什麼東西?我警告你,惹火了我黑天鷹,我不把你姓楊的基業連根剷除,就不配在江湖稱雄道霸。」
  所有的人,包括門外的青袍人在內,全都被他的話嚇了一跳,臉色大變。
  聲勢洶洶,殺氣騰騰;別看他平時一團和氣,發起威來還真有氣吞河岳的霸王威風。
  鬧海金鰲生得賤,欺善怕惡標準的土霸面目,被張允中咄咄逼人、充滿凶兆血腥的話,驚得心中發冷,打一冷戰傲氣全消。
  「閣下未免太霸道。」鬧海金鰲色厲內荏:「誰知道你結了多少仇家?誰知道你的仇家何時向你動手報復?出了事怎能怪我,唯我是問?你……」
  「淮安是你的地盤碼頭,出了事不找你找誰……嗯?」
  張允中得理不讓人。
  青袍人背著手,舉步入室。
  「老弟,這樣好不好?」青袍人向張允中笑笑說:「淮安地方的廟小,一天之內來了一群大菩薩,難免會有無法容納的大麻煩。釜底抽薪兩全其美的辦法,是請大菩薩們離開,另找大廟安頓,老弟意下如何?」
  「還是要趕在下和黑煞姑娘走路?」
  「豈敢豈敢?在下的意思,是請三山別莊的人一起離開。楊兄在此情形下,放棄左右袒的舉動,乾脆兩面不管置身事外,免得兩頭遭怨。楊兄,意下如何?」
  「兄弟已經答應公孫少莊主……」鬧海金鰲訕訕地說,讓步的態度極為明顯。
  「楊兄,不是我說你。」青袍人說:「在江湖闖蕩半生,應該看出時勢興衰,知道量力而為,對是非也有些分寸,是不是?公孫英迫害張老弟在先,楊兄早就該將他們請走的,因為你無法過問他們的恩怨是非。你這一來,反而中了公孫英拖朋友下水,要朋友檔災的詭計,何苦來哉?我敢保證,公孫英那群人早已知道你擋不住,只要一有風吹草動,他們一定跑得比任何人都快,丟下你獨自承受大災難。」
  「好,兄弟只好不管了。」鬧海金鰲沮喪地說。
  「這才是俊傑,楊兄。」
  「只是,兄弟忍不下這口氣。」
  「楊兄打算……」
  「兄弟要見識見識張老弟的所學。」
  青袍人的目光,轉向張允中。
  張允中心中雪亮,這位青袍人明裡打圓場,暗中打壞主意,要用和平的糖衣,探索他的武學根底。
  他勝了,對方同樣的可以光榮的退卻;敗了,對方就可以毫無忌憚地擺平他啦!
  藝高人膽大,明知上當,但他不能退縮。
  「客隨主便。」他淡淡一笑:「楊爺劃出道來好了,在下不亮一手,大概離不開淮安。」
  「咱們院子裡見。」鬧海金鰲憤然往外走。院子不小,足以施展。店中的旅客都走光了,店伙們也避得遠遠地,旁觀的只有鬧海金鰲帶來的幾個人。
  「楊某鉤上的造詣有限,見笑方家。」鬧海金鰲拔鉤在手:「但只學了這一門武技,不得不用來獻醜。張老弟,請指教。」
  黑煞女魅對張允中有強烈的信心,她在一旁泰然的觀戰。
  青袍人站在她右側,神色平靜臉有笑容,背手而立,神態悠閒頗有風度。
  「楊爺客氣。」張允中緩緩拔刀:「在下練了幾年刀,如果火候不夠,請不要見笑。楊爺請。」張允中持刀行禮,退步立下門戶,刀一亮,神色便完全鬆弛下來了。
  相反地,鬧海金鰲卻盛氣凌人,盤龍護手鉤頗為沉重,是以力勝的兵刃,如非力大氣盛的人,不宜使用這種兵器。
  所以,擺出的架勢,就是有我無敵的強猛氣勢。
  「得罪了。」鬧海金鰲不再客氣,開始走位、逼進。
  張允中屹立如嶽峙淵渟,雙目平和地注視著舉在眼前的刀鍔。
  他的舉刀式和傳統的刀勢有異,手臂貼胸刀尖朝天,整個人顯得鬆散,神定氣閒。
  不管鬧海金鰲動到何處,從何處接近,他都屹立在原處,雙腳像是釘牢在地面,似乎已變成石人。
  鬧海金鰲連換五次方位,最後一次已接近他的左後方不足八尺,伸手可及。
  鬧海金鰲竟然不出手攻擊,張允中也絲紋不動,似乎身後側的強敵並不存在。
  旁觀的人深感驚訝,弄不清這兩個人在搞什麼鬼?該攻不攻,該防不防,透著邪門。
  青袍人眼神一動,悚然而驚。
  「黑煞姑娘。」青袍人側頭向黑煞女魅問:「鬧海金鰲為何不出手攻擊?」
  「我怎麼知道?該問鬧海金鰲呀!」黑煞女魅其實也說不出所以然來。
  「貴友與人交手,都是這種功架?」
  「我也不太清楚。」
  「姑娘怕洩漏張老弟的所學?」
  「他的武功深不可測,我那配洩漏他的所學?」
  鬧海金鰲不是白白錯過出手的機會,而是心裡所受的壓力太大。
  張允中的舉刀式本來就令人莫測高深,刀身直置刃鋒向左,從刀身的反映中,可以看到身後的動靜。
  在這位老江湖的鷹目中,清晰地看到刀身上出現一支張允中的眼睛,明白地顯示出,張允中可以從刀身上看到身後的動靜,反應在刀身上的眼睛似乎具有震懾人心的魔力,撲上去的勇氣因此消失了一半。
  繞到張允中的左側,看不見刀身上的眼睛了。
  一聲沉喝,緊張的氣氛衝破了臨界點猛然爆炸。
  鉤似雷霆,斜向劈落,風雷驟發,兇猛接觸。
  張允中的身形向左前方閃出、扭旋、刀光電閃,刀氣似殷雷。
  快!快得令人目眩,各出一招,勝負立判。
  鬧海金鰲一鉤走空,本來想收招變招,豈知身形一動,突覺真氣浮動,力洩的感覺突然光臨,左肋輕微一震,接著疼痛感襲到。
  「咦!」有人驚叫。
  這瞬間,青袍人欺近了黑煞女魅,出其不意近身,左手五指如鉤,伸出了。
  同一瞬間,張允中發出一聲咒罵,人如怒鷹飛到,刀光似電光一閃。
  同一瞬間,鬧海金鰲收不住勢,踉蹌前衝,突然以鉤支地穩住身形,左手掩住了左肘,腳縫中有鮮血沁出,身軀一晃,搖搖欲倒。一聲吼叫,青袍人如飛而遁,發狂般奔向院門,一閃不見。
  地下掉落一條手臂,是青袍人遺落下來的,被張允中齊肘砍下了。
  「這狗東西可惡……」黑煞女魅駭然叫。
  她的右肩衣破了,被抓掉一塊布帛。
  假使張允中這一刀來晚一剎那,她便會落入青袍人的爪下了。
  兩名大漢搶出,扶住了鬧海金鰲。
  「大爺,你……」一名大漢駭然問,還不知道鬧海金鰲挨了一刀。
  「咱們……走……扶……扶我走……」鬧海金鰲的聲調全變了。
  張允中哼了一聲,刀向對方一指。
  「你敢走?」他沉聲說。
  「你……」鬧海金鰲語不成聲。
  「剛才那傢伙是你的人?」
  「不……不是……」
  「他是何來路?」
  「鬼手高。」
  「他是老幾?」
  「柳……柳淮關的……的高六爺高淮,城……城東郊的地盤是……是他的。」
  「你串通了他?」
  「他是我楊波最……最強勁的對……對手,他……他才是公孫龍的好……好朋友。他死掉,我……我一定開……開筵一百桌來……來大事慶祝。」
  「好,你可以走了,你可以開五十桌盛筵來慶祝了,因為他雖然沒死掉,但斷了一支手,他永遠也不可能成為你的強勁對手了。」
  「這……」
  「你還不走?」
  「好,我走。」鬧海金鰲崩潰了。
  「日落之前,你如果不將公孫英那群狗東西趕離府城,我會去找你,我會宰掉你。」
  鬧海金鰲一言不發,在兩名大漢的扶持下,可可憐憐狼狽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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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勤鼠書巢 Luo Hui Jun 掃瞄校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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