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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


  張允中雖然不是神鷹的弟子,但獲得輕功天下第一的高人指點,也令眾人刮目相看。
  「逍遙飛魔真的沒有現身和你交手?」混江龍正色問。
  這才是令人驚訝的事,關心的事。老魔是天下第一魔,如果重新出山在江湖造孽,那真是極為可怕的事。
  「沒有,他的孫女兒的輕功和內功,確也相當可怕。」張允中把交手的經過詳情重新說了一遍。
  「阿彌陀佛!看來,老魔可能真的怕事了。玉面神魔的下場,令他心生警惕,可能真的從此不再作東山再起的打算,江湖幸甚。」老人家似乎有點感慨:「哦!剛才那些桃花塢女匪,又是怎麼一回事?」
  「這……這個……」張允中頓時臉紅耳赤,這種事,教他如何啟齒?
  「小菱發現你離奇失蹤,急得不得了,毅然離家追尋。凌老哥暗中派人下書向我求助,我出動不少人手坐鎮南京接應。南京以下,不是我的勢力範圍,只好請沈老哥夫婦帶俊兒前往鎮江策應。你要知道,你的事我們大都明白。你失陷天馬興園的事傳出,要不是沈老哥夫婦斷然處置,將小菱制住帶回南京,她早已不再人間。直至淮安方面傳來你取綽號黑天鷹大鬧淮安的事,她才有了生機。你說,你該怎麼說?」
  他把心一橫,將誤中紅粉陷阱的經過一一說了。
  他不是沒有擔當的人,錯了認錯。
  「不管怎樣,晚輩不能一錯再錯,當黑煞女魅將她們的身份說穿了之後,晚輩就避開了。」他最後說:「無論如何,晚輩總覺得心中有愧,所以不願和她們計較。不得不見之即走,她們像纏身的冤魂,晚輩實在無可奈何。」
  他覺得出,小菱緊握住他的手,從手上傳來綿綿的情意。
  他知道,小菱諒解他了。
  老人家呵呵大笑,眾人都笑了。
  「呵呵!小伙子,我老人家告訴你一帖妙方,只要一帖,就可以把你的痛根消除。」老人家半真半假地說。
  「歐陽爺爺,晚輩受教。」他真誠行禮請益。
  「等會兒我再給你面授機宜,現在先談目下的要務。」老人家話鋒一轉:「想當年,絕劍的老爹神劍秦泰,助紂為虐出死力替良鄉岳家,藉國賊江彬的官方勢力,公報私仇萬里追殺艾賢侄。最後不惜與玉面神魔合作,全力打擊艾賢侄,最後失敗得很慘。艾賢侄在崔老哥的幫助下,解決了艾賢侄與岳家的一場無謂的恩怨。這皇貢毒計,目的就是志在為乃父報廿年前挫敗的仇恨,重施乃父當年的故技,與黑道群丑合作。崔老哥不願多事,艾賢侄以金針救世,不再操劍殺人,所以揭發毒謀的責任,落在小兒女們的肩上。」
  「桃花塢女匪之所以阻止神手李那些人介入,固然是也志在那筆皇貢,以牙還牙報復公孫龍奪去他們所獲廣東皇責之仇,其實也想利用這件事來打擊崔老哥和艾賢侄。當年艾賢侄與玉面神魔最後一戰,結束的地方,桃花塢就是最後一處地方。俊兒玉兒一群年輕人的意思,也希望能名正言順與他們周旋,準備在現場人贓俱獲,把他們弄上法場澈底了斷。所以,你和神手李的計劃不妨改變,打落水狗豈不省事?」
  「歐陽爺爺,晚輩期以為不可。」他正色說:「江流險惡,不能冒險。俗語說:計無萬全。不怕一萬只怕萬一;萬一出了差錯,皇頁恐難避免沉江的厄運。官府追究之下,諸位兄長在出事現場現身的事,不怕受到反噬嗎?晚輩相信絕劍已有惡毒的詭計,反噬便其中陰謀的一部份,結果如何?」
  他這麼一說,眾人楞住了。
  「允中弟,你說該怎辦?」江湖秀士走近拍拍他的肩膀:「我認為你的見解很有道理,真的不能冒大兵圍攻玉蒼山房的凶險。」
  「決不許可他們有動手的機會,防患於未然。」他的語氣十分堅決:「預防犯罪,絕對比善後有利。」
  「你已經有計劃?」
  「是的,歐陽大哥。」他信心十足的說:「由小弟與神手李那些人,先剷除公孫龍那些黑道群丑,剪除羽翼之後,再和絕劍那些人結算。他們欠了我不少債,包括九萬九千兩銀子養老金。」
  「什麼養老金?」江湖秀士糊塗了。
  他將與黑煞女魅合作的事說了,說得所有的人哈哈大笑。
  「你的看法很對。」老人家鄭重地說:「但需從長計議。目下情勢急迫,相當麻煩。」
  「急似燃眉嗎?」
  「那還不致於。貢船隨時可能到達,改變計劃,卻又需要時間。而且崔老哥預定派人上船,助押運的人清除內奸,安排應變人手。我們在此地改變計劃,想通知他們根本無法辦到。」
  「歐陽爺爺,這件事不難解決嘛!」
  「怎麼容易法?」
  「根本沒有人劫船,船上崔爺爺的人,知不知道無關宏旨,他們豈不樂得清閒嗎?」
  「好像有道理。」
  「由小侄出面,先瓦解他們,剪除一些羽翼,讓他們自顧不暇,便成功了一半。」
  「說來說去,最後你仍然選動手拚搏一途,你知道人手不足……」
  「放心啦!神手李那群人可以派用場。」張允中胸有成竹,語氣頗有信心:「神手李志切復仇,與公孫龍誓不兩立,手下全是生死與共的朋友。」
  「那些人沒有幾個獨當一面的人才……」
  「加上了黑天鷹,就不一樣了。」
  「這……你打算怎樣進行?」
  「先剪除公孫龍一群人。他們分三處潛藏,山深林茂地形險阻,相互聲援不易,以快速的行動逐處解決,成功有望。事機成熟時,小侄只希望諸位能在中途牽制他們,不讓他們迅速趕到支援,大事定矣!」
  他心中打定了主意,不將冒險襲擊的行動計劃說出,這些白道名宿與名門子弟不是亡命,知道計劃之後,一定會反對,一定認為那是決不可能成功的冒險舉動。
  「先到我們的住處好好商量。」老人未置可否:「我將告訴你對付桃花塢女匪的秘方,走吧!」
  人的慾望永遠不會感到滿足,所以說慾壑難填。
  春熙太貪心,太貪心就會出紕漏。
  她毀了三山別莊,奪回所失去的贓物,再順手牽羊,擄走了三山別莊大批金珠,殺死了不少人。
  報過於施,她仍然不感到滿足。
  她這次趕來三峽,貪念更熾,不但要從公孫龍手中轉奪皇貢,報一箭之仇,還要追回情郎張允中,進一步藉皇貢遇劫的事,打擊玉蒼山房,替師祖報仇雪恨。
  張允中逃得快,她不死心,帶了同伴窮搜不休,白費心力。
  最後她把心一橫,回頭撲奔神手李潛伏的地方,要在神手李口中找消息,並將這些黑道人士起跑以免礙事。
  繞過一座形如虎頭的怪崖,前面施施然轉出兩位丰神如玉的美少年,劈面遇上了。
  「哥哥,又碰上他們了。」身材稍矮的美少年似乎火氣甚旺,手動劍出鞘:「他們無緣無故拔劍行兇,趕快捉住他們送官究辦。」
  先前春熙急於要截住張允中,因此不曾留心這兩位俊秀美少年,這時再次相逢,她可就留了心,只感到眼前一亮。芳心一蕩,忘了自己是男裝,噗嗤一笑,流露出萬種風情,媚目中異彩湧現。
  「喲!小兄弟,你好像火氣大得很呢。」她笑得好媚,緩步上前:「你們小小年紀,在這深山罕見人跡的地方出現,一定是派來的眼線,誰派你們來的呀?姓秦?或者姓公孫?口氣還真不小,送官,是不是太嚴重了?」
  艾琮那曾見過一個男人的媚笑?也不曾見過這種娘娘腔的大男人說話,立即鬧了個臉紅耳赤,說不出話啦。
  還是艾玉膽大些,畢竟大了兩歲,做哥哥的人怎能示怯?將乃弟拉至一旁,挺身上前。
  「不要管我們是什麼人派來的。」艾玉劍眉一挑,人生得俊,生起氣來也不會嚇壞人:「你們又是什麼人?要是不講理,咱們拼,咱們兄弟的劍術……」
  「劍術怎麼樣?很好是不是?」春熙是個老江湖,一看一聽,心中大樂,分明是兩個未見世面的公子哥兒,決不會是絕劍和狂彪派來的人。
  「那是當然。」艾玉拍拍胸膛。
  「好,就算你的劍術很好,但我不信。」她不住打量兩位美少年,心中癢癢地。
  兩人看外表,不過十六七,雖然身材已經夠高大夠健偉,但臉蛋稚氣未消,嘴上無毛,真是令她愈看愈愛,把張允中的影子,暫時在心中抹掉啦!
  張允中固然可愛,但見她就迴避,對她的自尊與信心,造成了相當程度的損害。眼前這兩位美少年,必定可以接受她隨心所欲的控制,不必躲心脫出掌握的事了。
  她必須把自己的才華充分地表現出來,以便立於可控制的優勢地位。
  首先,得讓美少年知道她的武功,知道她是強者,知道她是可以發號施令的人,所以打定主意,要露兩手劍術。
  她拔劍,笑得更媚了。
  「信不信立可分曉。」艾玉傲然地說,伸手拔劍。
  「我陪你玩玩,你可以盡量施展。」她輕拂著劍說,那將一個未經世故的少年公子放在眼下?
  「接招!」艾玉豪放地叫,一劍點出。
  她噗嗤一笑,一劍封出。
  糟了,攻來的劍影不可思議地消失了,而改從她的右脅側長驅直入,劍氣及體。
  她大吃一驚,悚然急退。
  可是,脫不出對方劍勢的控制,任由她退、閃、挪、移、全力狂亂地封架,但始終擺脫不了艾玉神奧絕倫、快速如電的劍勢控制,始終比她先一剎那改變攻擊的招路,甚至連封擋的機會也沒還抓住。
  似乎攻來的每一劍皆要貫體而入,封出時劍並未貫體,倏然消失卻又重另一方向長驅直入,她除了白費氣力封空之外,只有八方閃避的路好走。
  剎那間,她被攻了廿劍之多,卻一劍也沒封住,更不用說反擊了。假使對方志在傷人,她早就躺下了。
  驀地,她急閃的身形倏止,放棄無望的封架,站住了。
  艾玉的劍尖,停留在她的右胸下方,距體約三寸,劍收發由心,不進不退。
  「你……你的劍術神乎其神。」她出了一身香汗,臉色不正常:「小弟弟,告訴我,你出身何方高人門下?你貴姓大名呀?」
  「不告訴你。」艾玉收劍向後退。
  「你一定要告訴我。」她收劍向艾玉走去,皓齒咬著下厝,似是下定決心,非知道不可。假使讓她知道艾玉是艾文慈的愛子,可能會嚇得心膽俱寒。艾文慈綽號叫拘魂白無常,拘掉了不少黑道白道悍匪的魂。
  武林第一高手、武林金鼎得主中原一劍的傳人。
  桃花塢匪首絳仙莊嬛的情夫玉面神魔,就是死在艾文慈以氣馭劍絕學之下的。艾玉家學淵源,豈是她所能對付得了的?
  「偏不!」艾玉也會作怪,盯著她頑皮地笑笑作鬼臉。
  她心中一蕩,媚笑更濃,驀地纖手閃電似的伸出袖口,要出其不意以擒穴術制人。
  驀地,傳出春月一聲驚呼。
  「你幹什麼?」熟悉的沉叱震耳。
  她一怔,趕忙收手。
  三丈外的崖腳小樹前,站著虎目炯炯的張允中。
  「允中,你……」她嬌叫,但心中一虛。
  張允中的臉色好難看,她從來沒有見過張允中發怒,從來沒見過張允中殺氣騰騰的模樣,真把她嚇了一大跳。
  「原來你對我的情愛,只有這麼一點點份量。」張允中殺氣騰騰地向她接近:「為了報仇的事,我必須獨自進行,所以必須離開你。有你在身邊,我會分心,什麼事都辦不成。而你竟然奈不住寂寞,見了英俊的男人便淫心大動。賤女人!從實招來,在我離開的時間內,你到底勾引了多少男人?招!」
  她心中一跳,接著柳眉倒豎,杏眼圓睜。
  「閉上你的嘴!」她惱羞成怒:「你這無情無義沒良心的……哎喲……」
  耳光聲震耳,她只感眼冒金星,連人影也沒看清,便挨了一耳光,她根本就來不及提防。
  張允中一把掀掉她的儒巾,抓住了她的頭髮,一掌劈在她的左頸根,將她按跪在腳下。
  「你給我一個字一個字聽清了。」張允中另一手叉住她的下顎,將她的臉向上抬,凶狠地說:「我黑天鷹的女人,是我的禁臠,絕對不容許背叛我、偷人養漢的事情發生,連向陌生人瞟一眼,我也要嚴懲不貸。賤人,你說,你這段時間偷了幾個人,養了幾個漢?說!」
  「哎……哎喲……我……我……」她語不成聲。
  其他六女投鼠忌器,不敢上前搶救。
  「允中,你怎能說這樣的話?」春月在一旁悚然叫:「熙姐她為了你……」
  「你給我閉嘴!滾到一邊去。」張允中怒叱:「你,我還要問你,要你對證,你姐妹不安份打野食,很可能是你的主意,等會兒再問你,不怕你不從實招來。」
  「該死的!你……」春月咒罵。
  人影一閃即至。
  春月早有防備,手動劍出。
  「錚!」劍在刀光前斷成十餘段飛散了。
  刀尖在春月的胸正中,鋒尖已劃破儒衫。
  「你居然敢向我遞劍。」張允中獰笑。
  「我……我我……」春月膽都快嚇破了。
  一聲裂帛響,張允中伸手撕破了她的儒衫。她裡面什麼都沒穿,酥胸外露,玉乳高脹。
  「你,我要將你剝光吊起來做榜樣。」張允中厲聲說。
  「允中,求求你……」搶近的春熙崩潰地叫:「我發誓,在你不在的期間,我姐妹從來沒多看任何一個男人一眼,我……」
  「我怎能相信你?今天我可是親眼目擊的。」
  「我……我以為那兩位公子是公孫老狗的人。」
  「真的?」
  「我曾經動了劍,真的。」
  「好,姑且相信你們的話。」張允中將半裸的春月推開:「你們給我滾回桃花塢,等我報了仇再回去找你們。從今之後,桃花塢不許有年輕力壯的男人,要讓我知道你們有半點不軌偷人養漢的風聲哼!我必定殺掉你們。我黑天鷹將成為江湖霸主,我的女人絕對不許可對我不忠,你們聽清了沒有?」
  眾女心中發寒,驚怖地往後退。
  「去你的江湖霸主!」退出四丈外的春熙尖叫:「你如果敢前往桃花塢,我發誓,我要以全塢姐妹的性命,和你拚個同歸於盡,你最好不要去。」
  「你還嘴硬?你……」張允中作勢追出。
  「你別走!」艾玉大叫,揮劍直上:「不要欺負女人,你也不是好東西。」
  春熙七女已飛遁而走,急似漏網之魚。
  當年絳仙姘上了玉面神魔,從此與門徒三人,成了玉面神魔的禁臠,從此不敢走出桃花塢一步,稱霸江湖的壯志胎死腹中,無法一展抱負。
  玉面神魔在天下建有五座秘窟,金銀如山美女如雲,在各地還有無數情婦。任何一個沾上他的女人,絕對禁止再拋頭露面,只要些少不軌不忠的風聲傳入他耳中,便會受到裸身剖腹吊死示眾的慘殺,毫不留情。
  這些事,春熙姐妹怎能不知?在勾引張允中期間,她們就耽心控制不了張允中,怕步師姐的後塵。
  今天,她們的耽心成了事實,像從惡夢中醒來,怎能不心驚膽寒趕快逃命?天下間有的是英俊男人,卻沒有肯做奴隸的女人。
  這就是混江龍的妙方,老人家與艾文慈,都是經歷過與玉面神魔鬥智鬥力的人,詳知玉面神魔的底細,所以面授機宜,果然嚇走了一群女匪。
  離開混江龍一群老少俠義英雄,張允中並沒將襲擊公孫龍的計劃說出,僅要求老人家在絕劍秦國良一群人潛伏的地方,嚴防那些人出動,必要時不妨現身打交道,限制那些人活動。他的理由是:那些人如果活動,就表示貢船即將到達,就可以阻止那些人動手搶劫貢船。
  他與神手李一群人,找了一處地方練習了一個下午,成績相當滿意。接著是充分休息,養精蓄銳。
  五更將盡,漫漫長夜即將消逝。
  眾人在崖間悄悄活動,降下崖中段的崖角,應用的物品一一錘下,然後巨索準備停當。巨索的前端,繫在一條細而堅軔無比的特製麻繩上。
  麻繩卷在靈巧的滑輪上,栓牢在張允中的背腰部。
  張允中穿了連著手腳的軟緞膜衣,刀和百寶囊都留在這一面。
  卅位武功高強的黑道好漢,各佔有利地勢,每人身邊放了三枝木製的標槍,屏息以待。
  下面湍急的溪流,從岩石起伏的溪床奔流而下,飛珠濺玉聲如隱雷,亂人聽覺,說話必須大聲些,因此他們傳遞信息,皆用手勢或擊掌聲傳遞。
  對面陡坡右面的坡頂茂草斜崖,事實是中間隔了一座凸出的峭壁,因此陡坡上擔任警戒的人,不可能看到斜崖,相距在十餘丈外,方向也不對。
  假使溪流的水聲不亂人聽覺,也許可以聽到斜崖傳來的聲息,但水聲嘩嘩,即使是重物摔落,也無法聽得到。
  星月無光,水聲轟然。假使失足掉下去,必是粉身碎骨。
  標槍的投擲,準確度必須分厘不差,必須從縱出去的人身下飛越,而且必須逐一向下移。稍一失去準頭,便反而將縱出去的人射落。
  張允中站在崖角的直坡尾端,左手舉起了。
  站在崖口旁的神手李,扭頭看了眾同伴一眼,廿九個人,全部右手舉槍,斜舉左手。表示準備停當。「張兄,上蒼保佑你。」神手李大叫,舉起的手向下一落。張允中全力奔出,坡度略下向斜,有如勁矢離弦。到了崖口,驀地破空斜飛而起。標槍如飛蝗,驟雨般連續投出。有信心,有勇氣,有超人絕技,在緊要關頭,不但不會減弱平生所學的最高成績,甚至反而激發生命的潛能,產生打破紀錄的最佳成績。
  他這一全力施展,有如神助,助跑的地勢也極為理想,稍向下傾增加了衝力,竟然心神合一,落點遠出五丈外。
  槍從他腳下呼嘯而過,一槍接一槍布成槍網。
  波瓦渡江,是輕功中僅次於登萍渡水的絕技。
  他的輕功境界不下於踏水凌波,那是說,他已超越了登萍渡水境界。
  他向神手李表示可用波瓦渡江,那是他客氣,表示可利用點槍借力飛渡,他不是一個炫耀自己的人,深藏不露凡事有所保留。
  槍接二連三,失足的機會大減,連點三枝槍,他已遠出四丈外。然後手腳一張,膜衣連振,向斜崖翩然滑降,身後的飛槍也恰好中止。
  以後的事,便容易多了。
  神手李看不見對崖的情景,提心吊膽全身在冒汗,直至感到手上的麻繩一緊,並且連拉三下,這才神魂入竅,情不自禁跪下來。
  「謝謝上蒼!」神手李伸手向天呼叫,連他自己也感覺出嗓門全變了。廿九位同伴,莫不歡欣鼓舞。
  巨索慢慢往下放,不久,可以看到索漸漸上升,顯然對岸的張允中,已經將索慢慢往上拉了。
  等到索已升至極限,用手一試,繃得緊緊的。
  「每個人捆好應用兵刃暗器。」神手李發令:「我先過去。繩索不動,第二位才能動身,準備了。」
  每個人腰間有一條繩索,先做成滑套套住巨索,萬一中途失手或力盡,也不至於掉下去,最多吊在索上而已。
  廿九個人,悄然飛渡天險。
  崖上的樹林中,狂彪公孫龍與四十餘名黑道之雄,睡得十分安逸。
  這裡是絕地,唯一的通路是那道陡坡,坡僅生長著奇滑的短草,坡度陡得不能站立,上下十分費力。
  兩旁是陡削的崩崖,壁虎都上不來,會隨沙石往下掉。坡高六七丈,重物必須用繩錘下去。
  就算用小石往下投,也會將想爬上來的人打落溪底。用小皮筏沿溪下放,十餘里要不了一刻時辰,便可衝入大江。
  陡坡頂端只派了一名警哨,把守住這唯一的通路。
  斗轉星移,深山中天亮得略慢些。總之,天快亮了。
  水聲隆然,警哨竟然聽到身後傳來腳步聲。
  「換崗了,羅兄。」接近的人說:「莊主與那些勤練不輟的前輩們,已經起來練功了,他們還真的持之有恆呢!真了不起。」
  「人家有今天的成就,豈是偶然的?」羅兄離開了守哨的位置,整理兵刃衣衫:「他娘的不知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守了一個時辰的哨,心潮一直洶湧不寧,像是他娘的大禍臨頭要死翹翹見閻王一樣。」
  「胡說八道,趕快回去睡大頭覺恢復疲勞吧!」換崗的人說:「我這幾天也不好受,身上有公孫莊主先發的一百兩銀子,有銀子我就想去找女人,可是……去他娘的!別提啦!等這裡事了,弄到三五百兩銀子,我要到杭州去快活幾個月……呃……」
  「咦!你怎麼啦?」羅兄關切地問:「是不是……哎……誰開玩笑……」
  兩人的背心,同被飛刀貫體而入,向前栽倒。換崗的人由於貼近崖口,這一栽,便骨碌碌滾下了八丈深的坡底。
  江湖人餐風露宿,是家常便飯。
  四十餘名黑道名號響亮的高手有男有女,在林子裡各找地方露宿,有些睡在樹下,有些睡在樹上,有些躺在草叢中,有些蜷縮在枯葉堆成的窩裡。
  如果天不亮,要找到這些人還真不容易。
  有些勤練武功的人,已經活動了半個時辰,有些練拳腳兵刃,有些練氣,反正各找處所,誰也不打擾誰。
  有些人最忌有人偷看,所以遠離露宿區。
  天終於發白,水聲嘩嘩,獸吼暫止,代之而起的是山雀的清鳴,飛禽通常起得最早。
  樹下仍然幽暗些,驀地,響起一聲震天長嘯,黑影從陡坡進出口潮水般湧入。
  暗器如飛蝗,刀如虎劍如龍,人也龍騰虎躍,卅一條存心拚死的好漢,以雷霆萬鈞之威殺入林中。
  拂曉急襲,攻其不備,結果是可想而知。
  四十餘名高手,絕大多數是剛睡醒的,有些則從夢中驚醒,驚跳起來還弄不清是怎麼一回事,刀劍已經臨頭。
  天終於亮了。
  十一個人,退守在東南角的崖口,後面是十餘丈高的絕壁,摔下去有死無生。
  神手李三十個人,奇跡似的一個也沒死,僅傷了七個人,只有兩個傷勢比較嚴重而已。這一次電耀霆擊似的出其不意急襲,獲得絕對性的成功。
  張允中及時阻止眾人逼攻,在林緣列陣扼守。
  崖口有五六丈斜坡,石骨外露,僅在石縫中長出一些小草。被逼至崖口的十一個人,有三個受了傷,但仍可拚命,在崖口結陣自保,死守待援。
  他們在等候另兩處的人前來救援,等候絕劍秦國良帶著大群高手來救他們。
  張允中頭戴鷹帽,身上膜衣已除,刀隱肘後,在晨光中離開林緣,越眾而出。他後面,神手李渾身浴血,站在林口雙手叉腰而立,咬牙切齒虎目噴火。
  「是你!」公孫龍吃了一驚,脫口驚呼。
  晨光濛濛,已可看清面目。
  狂彪公孫莊主的左右,是他兩個兒子公孫英、公孫雄。公孫英見了張允中,像是見了鬼。
  襲擊時,神手李這面的人,除了發動時的嘯聲之外,所有的人皆悶聲不響全力搏殺,因此公孫龍這面的人,還弄不清來襲的人是何來路。
  現在,他們知道來者是何來路了。
  「是我,黑天鷹張允中,你沒想到吧?」張允中站在兩丈外,屹立如山:「有冤報冤,有仇報仇;神手李兄也是你三山別莊的地牢死囚之一,他有權向你討索逼命債。光棍打光棍,一頓還一頓;我給你們每個人一次公平決鬥的機會,黑天鷹揚名立萬期間,是十分慷慨的。公孫龍,我要殺死你,你的江南黑道司令人的地位,我將取而代之。現在,你上吧!」
  「你們竟然在這短期間,殺掉我四分之三的朋友。」公孫莊主聲如狼號:「張允中,你乘我不在家,毀了我的一生心血結晶三山別莊,千里追殺我的兒子,再追到此地來卑鄙地偷襲,你……我與你不共戴天。」
  「在下也有同感,不共戴天。」張允中沉聲說:「今天不是你在世間除名,就是我黑天鷹去見閻王,你我只許有一個人活在世間,不是你就是我。」
  事已至此,已沒有理論必要了,唯一的解決辦法,是拚個你死我活。
  出來一位灰衣中年人,手長腳長,面目陰沉,深目鷹鉤鼻,臉色發青,手上有一柄兩尺二寸長鐵鷹爪。
  「我叫夜遊鷹。」這人陰森森地說。
  「我叫黑天鷹。」張允中說:「你在光州納福,不該護送公孫英來的,在數者難逃。」
  「你說過公平決鬥。」
  「黑天鷹一言九鼎。」
  「在下要和你在空中搏鬥,鷹對鷹。」
  「好,一言為定,鷹對鷹。」
  兩人開始易位,為表示公平,所以所站處從崖前崖後,改為平崖對向而立,中間相距三丈。
  鷹以空中搏擊為主,所以限於在空中出招。
  落下時,後著地的人可以用饑鷹搏兔身法下擊,但一著地便不許攻擊了,必須回到原處準備第二次騰空纏鬥。
  笑閻羅副莊主熊成倫越出三步,挪了挪腰間的閻王令。
  「在下的身份地位,配充發令人。」笑閻羅舉手叫:「三聲呼落,生死各憑本領。一!二!三!」
  黑天鷹夜遊鷹同時飛騰而起,扶搖衝霄直上,在接近三丈的高空交會,刀光似驚電,爪影似雷霆。
  「狂風裂!」張允中的喝聲似沉雷。
  只用了一刀,驚電似的刀光後一剎那發出,從爪影的上方,以幾乎肉眼難辨的速度,後發先至一掠而過。
  灰影下落,黑影卻斜向側翻騰,電射而下。
  「天雨絕!」沉喝聲在刀光急下中響起。
  原來在兩頭鷹躍起的後一剎那,江湖二怪駝怪和老瘦怪,狂風似的從下面向前飛躍,猛撲四五丈外站在林緣前的神手李。
  刀光一閃而落,左右分張,是從江湖二怪的頂門後方落下的,太迅疾太意外,江湖二怪中仍不知是被黑天鷹砍倒的。
  那根本是不可能的,超出情理以外的攻擊。
  「叭噠!」夜遊鷹的屍首先墜地,腰部砍斷了一大半,內臟外流,死狀極慘。
  「砰砰!」江湖二怪倒了,腦袋被斜劈而開,屍體恰好倒在神手李腳前,把神手李嚇得渾身綻起雞皮疙瘩,難以相信眼前的事實。
  張允中倒翻而回,仍站在原處。
  「公孫莊主,該你上了。」他冷冷地說,刀向前一拂。
  八個人驚得心膽俱寒,打一冷戰。
  公孫龍臉色慘變,緩緩轉身瞥了七位臉無人色的同伴一眼,發出一聲絕望的歎息。
  「活一個算一個。」公孫龍用傳言人密之術向笑閻羅說:「告訴所有的人,當我發起攻擊時,你們同時衝出,全力破圍逃去。成倫,英兒雄兒,希望你能替我保全一個,我九泉瞑目。」
  「莊……主……」笑閻羅笑不出來。
  「我意已決,不要違抗我。」公孫龍拔出劊刀,重新轉身,舉步向張允中走去。
  雙刀齊舉,徐徐接近,接近……
  「刀下去死決!」公孫龍狂吼,劊刀光耀旭日,以萬鈞力道,從正面撲上拖刀削出。
  「錚!」劊刀的刀鋒突然扭轉、上抬,護住了上盤,果然招術老到,估計正確,震起了張允中沉重的一刀,退了三步。
  這瞬間,七個人在笑閻羅一打手式下,瘋狂地從兩側飛掠而過,衝向林緣,要突圍逃去,拚殺開一條血路,逃一個算一個。
  在五丈外,向廿八位早有準備的黑道好漢衝去,廿八人有充足的時間同時發射暗器,其中最少有一半的暗器擊破內家氣功,結果是可想而知的。
  沒有一個人能衝出,死得最近的是笑閻羅,但也距林緣仍有一丈距離。身上所中的暗器,有六七枚之多。
  這瞬間,張允中已揮刀搶攻,刀光漫天澈地,這是他第一次全力發揮。
  狂彪公孫龍名不虛傳,接了五七刀,便失去反擊回敬的機會,面對狂野的似電刀光,這位黑道之霸完全絕望了,全憑刀身特寬的劊刀,保護面積廣大而步步後退。
  刀光飛舞中,錚一聲大震,劊刀擋開了光臨右脅的一刀,還來不及後退,狹鋒刀一瀉而入,凜冽的刀氣,擊破護體氣功發出銳嘯,血光乍現。
  劊刀突然脫手飛起,飛出崖口去了。
  公孫龍踉蹌穩下馬步,右小臂皮開肉裂,血染袖袍。
  他想衝向一側逃走,但機會稍縱即逝。
  狹鋒刀的刀勢,已完全控制了他,任何移動,皆會受到狹鋒刀可怖的閃電攻擊。張允中滿臉殺氣,躍然欲動。
  公孫龍身經百戰的行家中的行家,高手中的高手,看情勢,他知道絕望了。
  不管他怎麼快,也難逃過狹鋒刀致命的攻擊。張允中的速度他是知道的,他絕對沒有那一把致命的刀快。
  舉目四顧,他快要崩潰了。
  滿地屍骸,其中有他二個兒子。林前,神手李三十個人,神色驚怖的肅立,被張允中起落間殺人的絕技驚呆了。
  「我公孫龍橫行一世,天下三莊之一威震江湖。」他伸雙手向天狂叫:「沒想到竟然敗在你一個初闖江湖的小輩手中。蒼天啊!既生我公孫龍,何必又生張允中?張允中,我給你拼了……」
  狂叫聲中,他雙手箕張向張允中撲去,形如瘋狂。
  張允中向側一閃,緩緩收刀入鞘,轉身大踏步走了。
  公孫龍踩在一灘鮮血裡,砰一聲滑倒在岩石上,嘶聲狂叫,滿地打滾、拍打、抓爬……
  渾身是血,整個人都走了樣,狀極恐怖。
  「咱們走吧!他瘋了。」神手李向同伴們說,舉手一揮,隨在張允中身後,默默地離去。
  日上三竿,滿地屍骸,滿地蟲蟻,血腥令人作嘔。
  絕劍秦國良一行五十餘人,圍在崖口的屍堆外,面對這觸目驚心的景象,一個個驚得毛骨悚然。
  公孫龍死在自己的血泊中,自己咬斷了左手的腕脈。
  「這……到底是……是何人所為?」絕劍的嗓音完全走了樣。
  「老天爺!可……可能是玉蒼山房的人。」接引人魔也臉無血色。
  「不可能是。」四海功曹是最鎮靜的一個:「有一半的人,是被各種不同性質的暗器擊斃的。玉蒼山房以玉龍為首的人不會使用暗器傷人,也不會如此趕盡殺絕,那些人雖然是我們的敵人,但卻是可敬的一群。」
  這幾句話,傷害了某些人;某些喜歡用暗器傷人的人。
  「死了就死了,咱們一定要在這些死人身上浪費工夫,在怎麼死的問題上兜圈子嗎?」站在不遠處的天下三天暗器名家之一,面目陰沉的奪魄童七郎不悅地說:「貢船已接近巴東,咱們只有一刻時辰了,要化裝易容,要乘皮筏下放,倉卒得很呢!」
  「人手已缺了一半,還能動手嗎?」九天魔鷹季天翔顯然有反對的意思:「怒溪口的眼線,已經發現玉蒼山房的子弟,乘小快舟在沱灘附近出沒,可知消息已經走漏,人手少了一半,如何重新安排分組……」
  「不必重新分組了。」絕劍咬牙說:「不必再派人替代公孫莊主的掩護人員。」
  「咦!沒有掩護,豈不太危險了?」九天魔鷹大感驚楞:「可曾考慮到後果嗎?長上。」
  「沒有公孫龍那些人,咱們仍然要動手的。」絕劍用堅決的口吻說。「咱們準備經年,萬事俱備,豈能因為少了幾個人,就輕言放棄?目下已經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錯過了,永遠沒有第二次機會。我們準備吧!時間不多,再延誤就趕不上了。」
  一個青衣人滿臉都是血,踉蹌穿林而來。
  「不……不好了……」那人扶樹吃力的叫:「咱們的皮……皮筏都……都漂……漂走了……」
  「什麼?」大半的人驚跳起來,有人則向前飛奔。
  「我……我看到周、吳兩人向下一……一栽,還……還不知道發……發生了怎麼一回事,頭……頭上就……就挨了一下,就不……不知人事了。」
  那人在救助的同伴扶持下,斷斷續續說出遭遇:「醒……醒來時,皮筏都……都不見了,有……有些槳還留在岸上……」
  峰迴路轉,沒到過這種地方的人,就不能體會那句話所形容的景色是如何傳神。一連串起伏的山峰,峰的形各兵特色,雄壯纖柔,座座不同。下面千尋陡落,深澗碧綠。
  古道從對面裡外的峰半腰繞過,站在這一面,可看清道上行人的身形特徵。然後繞過另一座峰腰,古道似乎失了蹤。
  但如想到達這一面峰腰平坡嶺脊,真要好半天。算里程,足有四十里,這是說,在這一面峰腰的平坡嶺脊,向對面的熟人打招呼,大聲寒暄話家常,聊上半天怪好玩的。但如果想見面,那就得走上四十里。
  為了在一起見面聊天,一去一來需要一天工夫古人形容山中隱居,雞犬相聞,老死不相往來,在這一帶可能真有其事。
  大江某些地方,江床下沉千尋,而上空兩崖相距約三十丈左右,崖上建了村落。這兩座村的人,站在門口與對崖村落的人談笑平常的很,卻一輩子也沒有坐在一起的機會。
  山坡上盛開著野花,陽光照在身上暖洋洋地。
  張允中倚躺在斜坡上,以手作枕躺得舒舒服服。
  古道就在坡的下面,下面是參天古林,接著便向下陡落千尋,令人目眩神移。
  他的目光,追著小菱移動。
  小菱梳了三丫髻,髻上綴滿了不少不知名的美麗花朵。緊身的紫色衫裙,在茂草野花叢中飛舞。
  左手抱了一大束花,像紫蝶飛來飛去,見了一朵特殊些的花朵,就會蹲下來看上許久,左看右看,想摘卻有點不忍,想棄又有點難捨。
  不過,最後這朵花大概難逃被折的命運,會成為她懷中花束的一部份。
  坡很長,很寬。紫蝶愈飛愈遠,她是那麼喜悅,那麼專注,似乎已經忘了身在遠離世俗的深山大澤中,而是在自己的花園裡玩耍。
  他看得專注入神,心裡在想:好一個無憂無慮,純真無邪的小姑娘。
  不知怎地,他的思路,突然轉向黑煞女魅。
  如果要在江湖上揚名立萬,要闖出一番事業來,黑煞女魅確是一個好幫手,好伴侶,心狠手辣,無往而不利。
  他在想:我能取三山別莊而今安在?
  他,如果不是幸運之神一而再眷顧他,他還活在世間嗎?幸運之神不可能永遠眷顧他,總有一天……
  就算他幸運,能成為江湖的霸主,他能像公孫龍、絕劍秦國良一樣,無所不為,在刀山劍海中玩命嗎?
  黑煞女魅一而再死中逃生,不可能永遠在他身邊陪他玩命,他連一個親蜜的女伴也無力保護,而爬上霸王的寶座,還需要一段時日,還需要更多的朋友、部屬、和所愛的人。甚至,他會失去小菱。
  他一打冷戰,神智一清。
  「張哥哥,你想些什麼?」小菱抱著鮮花,笑盈盈地站在他面前:「山那邊,花更多,陪我去採好不好?」
  「花生長在該長的地方,有他們的天地,點綴這世間帶來美的精華,和生命的氣息,不是很好嗎?」他拍拍身旁柔軟的草地:「你為什麼要折取它們呢?抱在你懷裡,它只能活片刻就枯萎了。」
  「我是經過選擇的,不該摘取的我不會摘取。」小菱將在插在他四周:「我會種花。有時候,你必須剪掉一些,讓另一些長得更壯,開得更燦爛。」
  「傻丫頭!你把這洪荒叢莽,當成你家的花園了?」
  「我並沒有對任何人造成損害,有什麼不可呢?」小菱在他身側俏巧地躺下,頭枕在他腿上,突然伸手向上空一指:「張哥哥,瞧,鷹,好幾支鷹。」
  「那不是鷹,是山鷹。」他說:「他們在山頂築窩,很少到山區外的平原獵食。」
  「它們飛得好高好高哦!」
  「是的,它們的飛翔能力很強,翅膀也寬大,但沒鷹靈活敏捷。」
  「你也要飛那麼高嗎?張哥哥?」
  他低頭凝注著那雙清澈的、靈秀的,流露出期待神情的明眸,心潮一陣洶湧。
  「不,天空裡什麼都沒有,小菱。」他溫柔地輕撫小菱的瑩潔面頰:「愈飛得高,愈得不到任何東西,愈感到孤獨和悲哀。你也想飛嗎?」
  「不,我不想飛,我寧可在巢裡等你飛回來。」小菱幽幽地說:「我不夠勇敢,張哥哥。我覺得,我沒有勇氣捉刀仗劍幫助你殺人。我所能給你的,只是一個平凡的、溫暖的、和平安詳的家,有一群可愛兒女的家。」
  「小菱……」
  「我爺爺一生中,雖然也做了一些所謂俠義門人該做的事,但他並不認為是行俠仗義。」小菱用崇敬的聲調說:「山東向馬荼毒天下,他老人家分赴各地號召群雄,籌組邦團保家衛國。江西寧王造反,他老人家隱姓埋名潛入贛南,明助賊黨暗剪羽翼,功成悄然隱退,不求聞達。我覺得,家祖母就非常的了不起,她把我們的家,整持得讓爺爺無內顧之憂。張哥哥,我不能陪你飛,但可以替你維持一個無內顧之憂的家。如果你認為黑煞韓姐姐能匡助你飛,回去之後,我去找她……」
  「你這可惡又可愛的小頑皮。」他擰擰小菱小鼻尖笑罵:「你以為我是什麼人?收集一大群美人的英雄?」
  「張哥哥,我可是甘心情願的……」
  「我卻不甘心情願。」
  「你……」
  「我只要一個平凡的、溫暖的、和平安詳的家,不但要有一群可愛的兒女,而且要有一個可愛的妻子。你說過,不論我飛得多遠,都會飛回來的,但你仍然說錯了。」
  「我……我說錯了什麼?」
  「你沒有把飛翔途中,所能發生的變故計算在內。比方說,強烈的暴風雨、食物的匱乏、獵人的箭矢、同類的相殘等等,只要有一關過不了,就永遠不可能飛回來了。」
  「這……」
  「所以,我不能讓你一個人持家,把這裡的事了斷,我陪你回家,那時,我會向你求婚。」
  「張哥哥。」小菱跳起來,將他壓倒,捧住他的臉興奮地叫:「我等了你好多年,就等你這句話,你說話可要算數哦!」
  「不騙你,小菱。」他也捧住小菱的面龐深情地說:「你知道我從小就喜歡你。只是,英雄和男子漢的念頭,一直就在催促我往外飛,向海潤天空裡飛;男兒志在四方的風尚,也鼓勵我向外飛。但是,經過這短時間的闖蕩飛翔,我知道我錯了。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不做傷天害理的事,不會闖出什麼局面來的。我為什麼不在家安份守己做人,用正當的手段謀生養活妻兒呢?真要是國難當頭,像你爺爺一樣默默盡一己之力,不是很好嗎?玉龍和艾大叔,一個行俠,一個行醫救世,等真正需要他們出面時,他們再出來盡一番心力,不比稱雄道霸清高多嗎?」
  「我好高興,張哥哥。」小菱人小鬼大,不住親吻他。
  「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他把小菱拖倒在他身旁躺下,以臂作忱:「與歐陽爺爺一群朋友相處為期甚短,但我得到的東西太多了。與黑煞女魅在一起……」
  「整天都在打算稱雄道霸?」小菱替他接上。
  「包括如何計算別人,如何殺人。」
  「哥,不要管這裡的事了,我們走好不好,我好害怕。」
  「不,不能為人謀而不忠。」他鄭重地說:「絕劍的人不甘心,共走了三處地方下手劫皇貢嫁禍玉蒼山房,一處失敗就在另一處下手,誓在必得。玉龍崔老爺子那些人,不能放手而為,俠義門人辦事自縛手腳,只有我才能無所顧忌放手辦事。既然我答應了,我一定要完成。等會兒見面之後,你就去和歐陽大哥他們會合等我吧。」
  「我不!」小菱堅決地說。
  「你不聽話?」
  「人家不放心你嘛!」
  「這裡又用不著打打殺殺。」
  「但下一步呢?」
  「下一步我有把握。」
  「不管我不管。」小菱扭著小腰肢撒嬌:「人家一定要在場,人家……」
  「人家關心未來的夫婿……」
  「不來啦!壞人,壞人……」
  這裡的天地是他們的,兩人扭成一團,笑成一團,往日青梅竹馬的時光倒退回來了。
  對面山腰的古道上,出現了一條人龍,五十幾個人,灑開大步急急趕路,魚貫而行頗為壯觀。
  「喂!絕劍秦國良。」張允中站在一面一高叫。
  相距僅里餘,嗓門大可以聽得一清二楚。
  人龍停止前進,不住向這一面張望。
  不可能看清面容,但張允中穿黑衣戴鷹頭罩,特徵明顯,輪廓分明,立即被對面的人分辨出他是誰了。
  「黑天鷹張允中!」四海功曹驚呼。
  公孫英在夜遊鷹的護送下到達,所以絕劍秦國良一群人,都知道黑天鷹張允中,追逐公孫英的經過。
  「你們給我聽清了。」張允中舌綻春雷,一字一吐說得一清二楚:「你們別妄想要劫皇貢了,走岔道至歸州,乘船遠走高飛,走了就不要回來。你們脅迫在下、謀殺斷腸簫、暗算在下,與欠在下的九萬九千兩養老債,隨你們的遠走高飛而一筆勾銷。如果不,咱們一筆一筆算個一清二楚。言盡於此,但願相見無期。」
  說完,不理會對面的呼喝咒罵聲,挽了小菱的手,兩人談談笑笑揚長而去,像一雙遊山玩水的愛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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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勤鼠書巢 Luo Hui Jun 掃瞄校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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