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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殺人屠家


  霍丘城西郊的西湖,其實是淤塞了的豐河形成的大湖,環湖數十里村落星布,是隱居的好地方。
  當地的土著極少與外界往來,外界聲色犬馬消息,也難以傳入,地不當要道,極少有外地人光臨。
  這天近午時分,三艘輕舟靠上了湖北岸的蘆花灣。
  這裡距縣城已在二十里外,是一處鮮魚產量最豐的沼澤區,灣底的小村只有二十餘戶人家,人丁不滿百。
  三艘輕舟,卻載來了五十餘名窮兇惡極的外地男女,片到間便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快速行動,佔據了村中各處要道,嚴禁村民外出走動,真像一群訂家劫舍的強盜,來勢洶洶令村民膽落。
  村南的一座大院,成為包圍的中心。
  四周高大的院牆上,二十餘名樸實的村民擁刀挾槍嚴加防守,以為來了強盜,不得不奮起自衛,應變的能力頗為周密。
  妙筆生花與九殺道人,借五位同伴出現在院門外的廣場。
  無情秀士也帶了九華雙衛,以及兩名也扮成隨從的手下,在一旁擺出袖手旁觀姿態,用意令人莫測高深,不知道他到底是站在那一方的人。
  「滿天花雨姓胡的,出來吧。」九殺道人沉聲高叫:「好漢做事好漢當,你不希望咱們打進去吧?老相好不遠千里而來回報,你能不出來交代明白嗎?」
  院門不久便打開了,出來一個黑凜凜中年壯漢,帶了四名子弟,佩了劍昂然而出。
  「恕在下眼拙,諸位高名上姓?咱們認識嗎?在下就是匪號稱滿天花雨的胡彪,京都振遠鑷局,過了氣的鑷師。」壯漢顯然大感驚訝,也顯然不認識這些打上門來的不速之客:「諸位聲勢洶洶光臨寒舍,但不知有何見教?尚請明示。」
  九殺道人厲聲道:「姓胡的,不必反穿皮襖裝樣(羊)了。七月天鄭州的中州老店事發了,你那天晚上抖足了威風,俗語說:殺人償命,欠債還錢。貧道的二十位同伴,全傷在你的可怕的金錢鏡上,讓玉膨鱗商老匹夫趁亂脫逃,這筆債必須償還,賴不掉的,是嗎?」
  「原來你就是九殺道人玄璣子,鄭州的事故早已傳遍江湖……」
  「你當然知道,因為那位化了裝易了容的夜行人,就是你這不知死活的孽障,你以為能逃得過貧道的追查嗎?即使你上了天入了地,貧道也會將你拉下掘出。貧道要帶你回開封處置,你最好乖乖隨貧道動身,以免連累這些無辜的村民。」
  「簡直胡說八道!」沖滿天花雨暴躁地怒叫:「我不知道你為何指證在下是那位夜行人,無憑無據信口雌黃……」
  「孽障住口。」
  「在下有權申辯。」滿天花雨大聲抗議:「七月天,在下至南京訪友,八月初才動身返家,在河南絕對找不到我滿天花雨的鬼魂……」
  「玄璣子道長,你有興趣讓這毫無擔當的匹夫,在這裡胡說八道,耽誤正事嗎?」不遠處的妙筆生花沉聲叫:「趕快拿下他,以免夜長夢多,動手。」
  這才是他們此行的目的,那有閒工夫與對方論是非?
  無法無天的人,就是這副嘴臉。
  九殺道人哼了一聲,拂塵一揮,身形乍動,瘋虎似的向滿天花雨撲去。
  如果滿天花雨真是那位夜行人,九殺道人天膽也不敢仍然使用拂塵主動搶攻。
  那天晚上夜行人僅一劍輕點,便毀了九殺道人已注入真力的拂塵,雙方的功力與技巧,相差太遠了。
  而現在,九殺道人竟然勇氣十足地搶攻。
  無情秀士顯然對鄭州事故詳情,並無深入的瞭解,居然沒感到可疑,以為名列寧內凶魔的九殺道人奮勇出手槍攻,是極為正常理所當然的事。
  滿天花雨胡彪是大名鼎鼎的鎳師,武功出類拔萃,要不,何需出動大批的高手前來對付他?
  九殺道人目無餘子地進擊,立即引發這位名漂師的怒火。
  「可惡。」滿天花雨怒罵,身形左閃,左手一揚,一枚金錢漂悄然破空
  金錢僳體積小,發射的指勁強烈,錢出幾乎難以看到形影,僅可聽到輕微而又尖銳的高速破風聲,聽到聲音,可能鏢已入體了。
  一個鏢師,可能遭遇大批毛賊圍攻劫鏢,所以必須能使用鏢漂槍、鋼鏢、或其他大量使用的暗器,以應付蜂擁而來的毛賊,所以稱為「鏢」師。
  因此一般說來,善用暗器是鑷師的基本武技。
  滿天花雨的金錢鏢,真具有令匪徒們喪膽的威力,三五十個毛賊劫鏢,衝近之前,很可能有一半傷在他的鐐下。
  近身之後,激鬥中他的鏢依然具有可怕的威力,因此享譽江湖,走鏢二十餘年,從沒丟過任何一筆紅貨。
  近身相搏,他的劍術也威力十足,威猛狂野,以強攻硬搶敢鬥敢拚享譽江湖,因此不論劍術或暗器,他都具有宗師級的崇高地位。
  九殺道人在他眼中,毫無威脅可言,用不著拔劍,用金錢漂足以打發這個一代凶魔。
  九殺道人有備而來,早已摸清他的底細,搶攻只是虛張聲勢,誘使他使用金錢鏢才是目的所在。
  他的手一動,九殺道人已先一剎那收招急閃,移向早就計算好的方位,金錢鏢以一髮之差,掠臂側而過。
  「奉還。」九殺道人沉叱,左手一揮,發出一把挾藏在掌心內的六寸飛刀,幻化為一道圓形虹影,以令人驚駭的速度飛旋而出。
  飛刀的射向,封鎖滿天花雨的移動方位,用意不在傷人。
  這種大型暗器,根本不可能傷害一個暗器名家,用來封鎖對方的移動方位,卻頗具效力。
  滿天花雨果然上當了,再次移位左手再揚。
  這一次,共發射了三枚金錢鏢。
  「厲害畔九殺道人怪叫,側射兩丈外,險之又險地用拂塵擊落最近身的一枚金錢漂。
  另兩枚破空飛射,向遠在四丈外的無濤秀士幾個人飛去,威力在四丈外,依然強勁無比。
  九殺道人計算得十分正確,似乎早就預料到對方必定射出這三枚威力驚人的金錢漂。
  一聲怒喝,無情秀士大袖一揮,裹住了迎面飛來的一枚金錢漂,飛躍而進。
  劍術無情,所以綽號稱無濤。
  這位秀士被金錢漂激發了無名孽火,認為是滿天花雨有意計算他,怒嘯聲中半途撤劍,猛撲四丈外的滿天花雨。
  兩個起落便近身了,劍上風雷驟發,九華梁家威震武林的霹雷劍術出手,以雷霍萬鈞的聲勢,強攻猛壓手下絕情。
  詭計得逞的九殺道人,也從側方切入,拂交左手,右手拔劍配合無濤秀士進擊。
  滿天花雨不在乎九殺道人,但一聽無情秀士發劍時的異鳴,吃了一驚,這才知道來人是何來路。
  他心中一凜,大喝一聲,灑出一把金錢鑷,側射三丈,及時擺脫了雙劍合擊的聚力中心點。
  「住手。」滿天花雨閃避時沉喝:「九華梁家子弟,為何做惡賊的爪牙……呢……」
  他的注意力全放在九殺道人與無侍秀士身上,忽略了一旁虎視眈眈的妙筆生花幾個人。
  妙筆生花右側的中年人,悄然發出一道電芒,無情地貫入身形尚未落實的滿天花雨有肋,擊破護體神功的異聲清晰可聞,勁道之猛烈,無以倫比。
  無情秀士並沒留意那道電芒,電芒的速度太快了。
  滿天花雨身形落實,想穩下馬步已力不從心,雙腳一挫,手中劍不受控制向下沉落。
  無情秀士跟蹤撲到,劍挾風雷君臨,咳一聲怪響,鋒尖貫入滿天花雨的胸口,直透背部三寸。
  這瞬間,九華雙衛的干手天君,飛掠而出。
  「少莊主不可……」干手天君狂叫,要阻止無情秀士下毒手。
  一切都嫌晚了,無濤秀士的劍已貫入人體。
  同一瞬間,妙筆生花發出進攻的暗號。
  吶喊聲四起,埋伏的人奮勇飛越院牆殺人,胡家成了血肉屠場。
  「罷了。」干手天君失聲長歎,對少主人貿然下毒手的舉動不以為然,但事已至此,無可挽回,只能深深歎息,認命……」
  以他雙衛的身份,當然不便責備主人不對,彪他這種人對是非的觀念和看法,與邪魔外道並無多少差異,不會為了主人殺了一個無辜,而感到自咎或慚愧。
  所以,他曾經鼓勵無情秀士,與強權接近,利用強權的力量壯大自己的聲勢。
  周王府的把式打手,就是無可匹敵的強權。是他,鼓勵主子與強權結合互相利用的。
  幫助強權殺死一個小有聲譽的漂師,並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事,事故已經發生,他不得不承認少莊主有權採取行動的事實。
  不久,兩艘船急急駛離。
  蘆花灣胡家,卻除了屍體不見活人。
   
         ★        ★        ★
   
  村民都嚇壞了,家家關門閉戶,不敢外出探視,兇手們走了許久,村民仍不敢外出,誰也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些什麼禍事。胡家死寂,血腥刺鼻。
  三個俏麗的女郎,出現在院門內大院子的屍堆中,臉色因痛苦者扭曲,強忍酸楚和激憤,深入宅內尋覓,找尋是否還有活的人。
  內院裡也屍體枕藉,老少婦孺無一倖免。
  「天啊,胡大叔家裡,到底遭到什麼凶殘人物的慘殺?」為首淑女郎站在血泊中,掩面淒厲地叫號:「老少不留,慘絕人寰,這。午。」
  一位侍女打扮的女郎含淚勸解:「小姐請節哀。胡爺做了二十餘年的鎳師,很可能結了不少凶殘惡毒的綠林巨寇仇家,那些人糾眾前來報復,所以才會有滅門的凶殘罪行發生。只要向綠林巨寇方向偵查,不難找出這些凶殘惡毒歹徒的線索,替胡爺一門老少報仇。」
  「不可能是綠林巨寇所為。」小姐拭淚斷然地說:「盜亦有盜,他們不會遠離山寨至外地作案,而這附近數百里之內,沒有盜群嘯聚。另一理由是,綠林巨寇講的是明火執仗攻城掠村,決不致於僅屠殺胡家而不波及村民,可知決不是綠林巨寇所做的傷天害理勾當。」
  「我們再仔細向村民查詢,或許可以找出一些線索。」另一位侍女提出建議。
  「不可能問出真象。」小姐肯定地說:「村民們膽都快嚇破了,即使知道也不敢講,我們再仔細搜查一番,也許可以找出一些蛛絲馬跡來。」
  另一位侍女在屋角的陰影中巡視,突然發出一聲驚呼,隨即扶起一個重傷將斷氣的人,仔細察看留在牆根下的字跡。
  小姐儲侍女聞聲奔近,急趨傷者身側蹲下察看。
  「是這人的留字,錯不了。」侍女指指傷者右手仍然緊握的碎瓦片:「字難以分辨,只好用猜了。他寫時神智定然仍是清明的,只是力道不足,所以不易分辨。」
  三人察看片刻,傷者終於停止了呼吸。
  牆根下泥土堅實,瓦片劃的力道不足,因此如不留心察看,真不易分辨字形。
  最後,她們總算看出是兩行字:
  「妙筆生花陳……九華梁……莊……主……殺……入……屠……家……」
  「天,那……那怎麼可能?」小姐似是不信驚呼:「九華山莊梁莊主,決不可能在此地行兇,濫殺胡大叔一家,他們根本無仇無恨,甚至素不相識。」
  「梁字與莊字之間,有一個字無法分辨。」第一名侍女將斷了氣的人移至一旁:「很可能並非指證梁莊主。而且,梁家兩代皆以英豪傳世,不可能做出這種犯忌的絕事,很可能有人假扮梁家的人,嫁禍江東。」
  「但是……」小姐籬眉深鎖:「這人瀕死留字,不可能憑空亂寫。」
  「再說,妙筆生花是江湖朋友公認的凶魔,九華梁家是眾所公認的正道人士,根本不可能走在一起。」侍女仍然先入為主,替梁家辯護:「他們見面不你打我殺,已經是僥天之悻了。」
  「小娟姐。」另一位侍女卻不以為然的說:「你不要把梁家的人,真的看成不世的英豪,梁莊主雷電神劍如果真的是守正不阿的豪傑,就不會把一個專用暗器殺人,與一個善用毒藥殺人的兩個人,充任九華山莊的守護神。」
  「你們別各趨極端抬槓了。」小姐不安地說:「不管怎樣,這總算是一條線索。」
  「小姐要循線追查?」侍女小娟似乎信口問,但臉上有不敢苟同的神情流露。
  「人走了不久,而且是乘船來去的。」小姐不想多說,開始離去:「到縣城查問,同時請人調查船隻的動靜,不難查出一些線索來,走吧。」
  「小姐不留下來替胡爺善後?」侍女小娟對追查兇手的事,顯然不怎麼熱衷。
  「留下來打人命官司嗎?」沒知識沖另一侍女老氣橫秋地說:「我們都帶了劍,只要有一個村民,咬定我們是跟兇手一夥的,結果如何?小姐,趕快走。」
  三個人匆匆離去。
  這裡已用不著她們善後了。
   
         ★        ★        ★
   
  根本不用費心查線索,消息是從阜陽老店傳出的。
  河南一群王府把式,與九華山莊少莊主聯手,在西湖蘆花灣,緝拿歹徒奸先,毀滅胡家的消息,經過有心人的渲染、傳播,消息不腸而走。
  當然,官方人土短期間內,不會知道這件慘案的始末,知道了也無法進一步的追究。
  因為兇手們一回到縣城,便匆匆離境去向不明,如何尋找人證物證?只能以盜殺結案,依律懸賞緝兇,不了了之。
  而江湖道上卻謠言滿天飛,掀起江湖風暴。
  九華梁家與官方勾結的消息,令一些方正人士心中慎慎。
  與官方合作並不足驚異,白道人士十之八九與官方有默契。但官方如果牽扯上各地的藩王,那就不同啦!
  那代表涉入特權、地位曖昧,身份特殊。
  天下各地,有上百位藩王,其中有不少陰養死士,無法無天。
  大明皇朝建國百餘年,藩王造反事件歷歷可數。
  藩王與藩王之間,為封地的利益而引起的權力鬥爭,也屢見不鮮,各派刺客死士剪除羽翼事件層出不窮。
  甚且超額豢養兵馬,越境擴充勢力範圍,迫使相鄰的州縣加微賦稅自肥,衝突時血肉橫飛,遭殃的百姓有冤無處訴。
  開封的周玉,與陝西的秦王感情不錯。
  藩地相距甚遠,沒有利害衝突,當然不錯。
  可是,中間隔了一個河南府的洛陽伊王。
  目下這一代襲封的伊王,是定王遲字,是伊府有史以來,最好的一位藩王。
  他的祖父第一代伊王,卻是個虐待狂,喜歡將男女百姓的衣服剝光,滿街追趕,將人當獸獵。
  論輩份,定王是周王的堂祖叔,嚴禁其侄孫的爪牙入境,阻止周、秦兩王狼狽為奸。
  天下各地每一位藩王,幾乎都陰養刺客死士,不借重金網羅人才,招納身懷奇技異能的人壯大聲勢,取才不取德,什麼人都要。
  結果,正道人士為之卻步,而羅致的所謂人才,十之八九是邪魔外道,逐漸引起正道人士的側目。
  同時,各藩王之間的權力鬥爭,也愈演愈烈,雙方的刺客死士,經常發生嚴重的衝突,死傷枕藉。
  因此需不斷的補充新血,各派有專人奔走天下各地,威逼利誘雙管齊下,威脅那些武林豪霸賣命。
  妙筆生花與九殺道人這些凶魔,正是秘密網羅人才的專使。
  上次引誘錦繡山莊的人遠至鄭州,布下天羅地網,徹底解決玉隙鱗商莊主,沒料到平空出現神秘夜行人,藉故向商莊主挑戰。
  結果,九殺道人死了七個爪牙,不但沒擒住商莊主,反而大敗虧損。
  江湖人士心中雪亮,不管那位夜行人為何涉入那次事故,王府把式打手與商莊主的仇怨,是決不可能改變的,早晚會有結算的一天到來。
  滿天花雨與商莊主有交情,並非江湖秘辛。
  這次王府把式糾眾行兇,知道因果的人便已嗅出危機:妙筆生花正在積極進行,剪除商莊主的羽翼,逼商莊主出面了斷啦,
  三五十個人,要想潛赴錦繡山莊行兇,那是不可能的事。
  一進入潛山山區,便會被山莊的人發現,沿途明暗俱來,利用地勢襲擊,能活著到達山莊的人,就沒有幾個了。
  所以,必須逼商莊主離巢玩命。
  這一手真毒,商莊主恐怕非出來不可啦,
  那麼,結果將是一場可伯的血腥風暴。
   
         ★        ★        ★
   
  在通都大邑,可不能明火執仗扮強盜了。
  徐州府城,就是通都大邑。
  南京最北的大城,四省交通的咽喉。
  這座城曾經是西楚霸王的國都,目下有三四十萬人口。加上流動人口數萬眾,把這座方圓九里的大城,擠得密密麻麻,郊外的房舍愈建愈多,東面已經延伸至子房山、響山一帶了,因此城外比城內更繁榮。
  南郊,街市已延伸至雲龍山附近。
  南下大官道從市口一分為二,這裡正是龍蛇混雜區。
  街口彭城彈故址的北面,一排店舖的中段,卻有一座住家用的大院,院門外的小廣場設有停車場、駐馬樁,兩佃機株大槐樹,這就是城南吳家大院,在徐州頗有名氣,是本府爺字號人物。
  四十多年前黃河決堤,城外儘是澤國,城內的街市全毀,僅有少數建築比較厚實的房屋倖存。
  吳家大院,就是倖存者之一,可知院牆必定堅牢厚實,禁得起漫天洪水的沖測,幾乎可以防止一般的毛賊鼠輩入侵。
  在江湖朋友的口中,徐州的入雲龍吳世超,可以稱得上真正的俠義英雄,領受各方人士的尊敬。
  大院位於雲龍山麓,他的綽號稱入雲龍,確也名實相符。
  徐州屬大河兩岸,算是黑道大豪神劍天絕蕭湘的勢力範圍,但這位大豪對入雲龍卻深懷顧忌,黑道人物還真不敢在徐州胡作非為。一山不容二虎。
  明眼人心中有數,總有一天,這兩位爺會爆發無可避免的利害衝突。
  可是,神劍天絕橫行大河兩岸,稱霸將近二十年,一直就不曾發生二虎相爭的變故。
  平心而論,神劍天絕並不是窮兇惡極的人,他那些爪牙通常都相當講理,管轄的江湖行業都能按規矩賺錢,罕見不講道義的事發生。
  假使沒有神劍天絕控制這些黑道的牛鬼蛇神,眾所周知,必定江湖大亂。
  人人都在想:二虎相鬥的事故何時可以發生?
  世間惟恐天下不亂的人多的是,希望兩虎同時斗死的人更多。
  彼此你防我防,日子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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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天,月黑風高,奇寒徹骨,正是夜行人活動的好時機。
  徐州城在沉睡中,城外沒有夜禁,但也家家閉戶,街上行人近乎絕跡。
  三更天,一個黑影出現在燕子樓西南,街北的一棟大宅東廂屋頂,仁立片刻不言不動。
  由於穿的是緊身勁裝,因而是風雖勁烈,卻沒有衣抉飄揚所發出的聲浪,如不留心,很難看清形影。
  東廂不是宅主人居住的地方,所以久久不見下面有動靜,似乎人都已經睡了,誰知道屋頂有人。
  黑影很有耐心,久久不言不動。
  終於,有人沉不住氣了,院子裡有物閃動,驀地黑影衝霄而起,眨眼間使出現在屋脊上,與黑相距不足八尺,伸手可及。
  黑影絲紋不動,毫不介意上來的人有何舉動。
  「嘿嘿嘿……」
  黑影終於發出刺耳的陰笑,笑聲充滿鬼氣。
  「是你,」上來的人一驚,從陰笑聲中,分辨出黑影的身份來歷。
  「你不至於誤認我是鬼物吧?」黑影陰例側的聲調也帶有鬼氣:「就算你把我當成鬼物,我也不侵你,我的綽號本來就叫吸血鬼王,能怪誰呀?」
  「你來幹什麼?哼!」上來的人俸俸地說:「五年不見了,你仍然是這副見不得人的德性。」
  「找你有事。」吸血鬼王又在陰笑。
  「你少來,你……」
  「我已經來了,不是嗎?」吸血鬼王的語氣充滿凶兆:「如果不方便接待,咱們到燕子樓談談,那邊晚上沒有人值夜,大喊大叫也沒有人聽得見。」
  「你……」
  「引鬼上門,會霉十年。」吸血鬼王得意地提高了嗓音:「我不希望你走霉運,所以在外面等你,所以要你到燕子樓,所以……」
  「聽你這混蛋的口氣,這次來決不會有好容。」
  「那得看你從何種情況下來看這件事啊?在我鬼王的看法……」
  「狗屁看法,下去吧!密室見。」
  「你不怕十年霉:我伯什麼?下去就下去!」
  不等主人領先,鬼王搶先向下跳。
   
         ★        ★        ★
   
  一個灰影出現在屋角的飛搪陰影下,似乎早在吸血鬼王現身之前,便隱藏在該處了。
  「這是怎麼一回事?」這人用極低的聲音自言自語:「徐州俠義道英雄,排名第二的妙手絕刀王觀海,居然與凶殘惡毒的俠義道死敵吸血鬼壬,不但有交情,而且半夜三更鬼鬼祟祟聚會。老天爺!假使我把消息傳出去,會有什麼結果?」
  左鄰的瓦面,升起一個黑影,一眨眼之間,居然乍隱乍現,出現在灰影前丈餘,身法之輕靈快捷十分驚人,有如鬼魅幻形。
  「結果是:沒有人肯聽你的,認為你在造謠中傷。」黑影的嗓音陰森無比,充滿凶兆:「要不,就是這件武林秘辛被好奇的人揭穿,俠義英雄妙手絕刀王觀海,將身敗名裂從俠義英雄中除名。」
  這人戴了僅露雙目的頭罩,說的話陰森冷厲令人生寒,劍繫在背上,一看便知是不想暴露身份的人。
  灰影依然而驚,徐徐移位保持安全距離。
  「後果相當嚴重。」灰影沉著地說:「不論那一種結果,都會有人、受到傷害。」
  「所以,知道不該知道的事,是最犯忌最危險的事。」蒙面人也跟著移動,保持隨時可以發起猛烈攻擊的距離:「所以,閣下……」
  灰影早已懷有戒心,當然知道發現不該知道的事,危險程度有多嚴重,一聽口氣不對,可不能再拖啦!
  如果不能快速地盡早脫離現場,結果不問可知,不等對方把話說完,身形乍動。
  黑影現身的快速,早已令灰影悚然心驚,因此撤走的速度必須全力施為,不然必定脫不了身。
  身形乍起,在右後方突然出現另兩個黑影,恰好截住他的退路。
  「此路不通。」身後的人沉叱。
  他身形已起,倒飛而退,聽到叱聲,居然能猛然沉落消去退勢,這份乍起乍停的絕技,令人大為吃驚。
  因為那是幾乎不可能辦到的事,超出人類體能的限制,決難消去已發的衝勢,緊急剎住腳步已是干難萬難,剎住後沖之勢更是無此可能。
  但他居然辦到了。
  身形乍止,身軀下沉,而且上身已半轉防範身後的人攻證。
  防得了身後,卻防不了身前,與他打交道的蒙面人並沒追逐他移動,左手悄然向前抖,一道黑夜中決難看到的細小芒影破空而飛。
  現身的兩個人也沒撲上,僅左右分立冷然徐徐撤兵刃,似乎早已料到他無法立即衝出突圍,好整以暇徐徐拔劍等候他衝上。
  他真的想衝上,半扭轉的身軀勁道內聚、進爆,雙足一用勁,要全力飛躍而上奪路。
  糟了,左背肋一震,已凝聚的真力猛然靜止,像被紮了一個小孔的汽球般,真氣一洩而散。
  「呢……」他驚叫,不但躍不起來,反而雙腳一軟,身軀下挫,搖搖欲倒。
  他知道,蒙面人用某種可破內家氣功的小而沉重的暗器,不發警告悄然擊中了他。
  只有卑劣的邪魔外道,才用這種手段,在夜間用暗器傷人,毫不理會武林規矩。
  他痛苦地扭頭回望,看到蒙面人站在原地,正在快速地拔取背繫的利劍。
  「小心……」蒙面人一面快速拔劍一面急叫,劍沒完全出鞘便一躍而上。
  變化太快。目不暇給。
  第四個黑彤出現,截住退路的兩個黑影還來不及看到人影,對蒙面人的急聲警告,也來不及有所反應。
  最有首的那伍仁冗劍僅拔出—半,而突然出現的第四個黑影已經幻現在身側,可怕的勁道及體。
  「哎。」這位仁兄厲叫,身軀被可伯的勁道震飛,兇猛地向左面的同伴飛撞。
  同一瞬間,一塊青瓦擊中蒙面人的胸口,瓦片爆裂,前衝的鐵面人身形一頓,幾乎摔倒。
  黑彤連閃,瓦面上突然寂靜無聲。
  蒙面人吃驚地穩下身形,但已無力追逐了。
  兩個同伴相撞後摔倒在瓦面上,幾乎滾落屋下,滾至循口時這才伸張四肢,穩下滾滑的身軀。
  「是……什麼……人……暗算……我……」被震飛撞倒同伴的人,爬伏在循口厲叫,無法及時站起,似乎受傷不輕。
  「是女人。」搶近救助的蒙面人悚然地說:「餘香猶在,這鬼女人快得不可思議,救走了剛才的小輩。得趕快查出鬼女人的下落,如不斬草除根滅口,很可能有大麻煩,真糟。」「老天爺!怎麼查?」
  另=位仁兄爬起狼狽萬分,餘悸猶在道:「你老兄聞到香,猜出是女人,而我卻一無所見便遭了殃,什麼都不知道。」「所以要趕快查。」
  「怎麼查?」
  這位仁兄憤然的說道:「你老兄是好色如命的九州遊蜂,心目中只有女人,不用看也知道那人是女的,我可毫無印象,怎麼查?」
  「少廢話:快回去票明長上。」
  九州遊蜂不想多費唇舌,催同伴離開:「我得留下,防範再有不相干的人接近,設法催馮老兄早些辦完事,及早撤離。」
  「不會再有不相干的人出沒了,你最好也早些撤走。」這位仁兄一面叮吁,一面扶著同伴走了。
   
         ★        ★        ★
   
  房內徹骨奇寒,冷流中卻流動著一縷冷香。
  張開疲倦的雙目,眼前一片黑沉沉。
  想挺身坐起,卻力不從心,四肢似乎不聽指揮,渾身酸軟無力。
  他嗅到那一縷淡淡的冷香,他覺得這一縷冷香不陌生。
  他完全清醒了,思路清晰地整理出頭緒。
  那個蒙面人,用歹毒的暗器暗算了他。
  而在干鈞一發的生死關頭,有一個身軀散發著冷香的人,突然出現將他挾起,之後他便陷入了昏迷境界。
  毫無疑問地,這位身軀散發出冷香的人,在生死關頭救了他,所以他才活著,才沒被人殺掉滅口。
  感覺中,他知道救他的人是女的。
  「這……這是那裡……」他以為自己在大聲叫問,其實元氣不足,聲音細如蚊鳴,而且有氣無力。
  「這是俠義道英雄,妙手絕刀王觀海的有鄰,楚都老店的客房。」黑暗中傳出了女人特有的嗓音,顯然已聽清了他低小的語音:「不要說話出聲,這附近的屋頂,有人來來去去尋蹤覓跡。」
  「哦!那是……」
  「要搜你出來滅口的人。他們的黨羽來得很快,但他們不會搜客棧,因為他們認為你是外來或偶然途經王宅的人。也許,他們已經走了。」
  「我。—。」
  「你被一種淬了麻痺經脈的毒藥扁針所擊中,幸好沒擊中要害,也幸我有性質相近的解毒藥,但在三兩天之內,你無法恢復元氣。」「謝謝你,姑娘……」
  「你好好的歇息。」他聽到輕微的啟門聲:「我就住在鄰房暗中照應,小心不要走動發聲。」
  他呼出一口長氣,定下心神試圖運氣吐納。
  淬了麻痺經脈毒藥的扁針!他想起一個人,一個魔道的凶梟,一個可怕的殺手。
  只有這個人,才會與吸血鬼王走在一起,才會暗中相互掩護,狼狽為奸。
  「我栽得真不冤,」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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