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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錦城之虎有三個忠實走狗,都是了不起的水陸高手,有一個更是出身峨媚的了不起的人物,叫白髮蒼猿羊宮。另一個是江湖惡賊鬼影子孫明,是去年投入綿城之虎府第的惡賊。第三個走狗叫翻江鰲於靖,水上能耐出類拔萃,身材像個大肉球,尖腦袋凸大嘴,力大無窮,可以不用手便將小舟弄翻。
  文昌天不怕地不怕,更不怕官府為難,他認為,錦城之虎料定岷江之鰲決不敢在城中動手,府第中戒備不會太緊密,也不可能將所有的人手留在宅院中,高手必定留在當鋪東局,或者在大押上押貨,正好動手。
  天色剛黑,數十艘快艇鼓漿上邀,除了破水的聲音之外,快艇中靜寂如死。
  三更初,所有的快艇先後在對岸河彎中會齊,一一躲入江岸的蘆葦中,然後有三條快艇,悄然從枇杷門巷江岸向下淌。
  城門入黑即閉,城外沒有夜市。遠處望江樓下,近百艘大小船隻靜悄悄,燈中燈明滅,船外人影隱隱。
  三艘快艇在綿城之虎的地段外停泊,半擱在竹葉旁的淺水中。文昌領先躍上江岸,向緊跟身後的岷江之鰲說:「任舵主,請記住,不留活口。在下也知太殘忍,但事在必行,不得不如此。但進入宅院之後。如不是練家子,制住便了,不可亂殺。我先走一步,舵主可分派人手包圍宅院,聽招呼再入室行事。」
  聲落,他像一個幽靈,沒入花樹叢中。
  不久,前面出現了丈餘高的圍牆,他不管三七二十一,不探道,不問路,大膽地飄身而入,進入花圃暗處,果樹森森的外花園中。過了外花園,接近了屋旁的一座假山,遠遠地,便看到兩個更夫高舉著燈籠,打著二更兩點的更綁,沿屋旁小徑走來。看光景,小徑在假山前,兩個更夫必定經過這兒繞出前面的廣雁。
  錦城之虎府第連雲,大大小小不下四十間,分散在各處,家丁並不多,所以只能看到各處的燈光,卻聽不到人聲,夜風抖哨,除了更夫鬼影俱無。
  文昌藏身在假山後,兩個更夫一前一後逐漸走近。
  「篤篤篤!彭彭!」三更兩點。
  文昌悄然欺近後面的更夫,聲息全無,神不知鬼不覺到了更夫的身後,伸出巨靈之掌,從頸後猛扣。他的手大指長,一扣之下,中不便不奇,扣住更夫的耳後雙藏血穴。左手疾伸,接住了更夫,將昏倒了的更夫輕輕放倒,往前跟進。
  前面的更夫不知身後換了人,左手提著燈夾著鼓,左手舉鼓錘,等候同伴打三更,他打點。
  沒聽到同伴打更綁的聲音,他感到奇怪,信口問:「老四,你又想偷懶了……嗯……」聲出人到他右耳門挨了文昌一劈掌,怎能不倒?
  文昌接住了燈籠,將人拖向假山後放倒,一捏入中穴,再在靈台穴上拍了一掌,更夫慢慢醒來。
  文昌一把扣住對方的咽喉,將燈籠迫進對方的雙目,右膝壓上對方的肚腹,低聲喝道:「想活,乖乖地聽我,想死,你可以大叫。螻蟻尚且貪生,你不會嫌活膩了吧?」
  更夫心膽俱裂地嘎聲叫:「好漢,有話好說,輕……輕點……」
  文昌手指略鬆,往下問:「言老狗住在何處?你不會令我失望吧?」
  「在……在後面近……近江旁的……的賞……賞江閣。」
  「假使你說謊呢?我怎麼信得過你?」文昌厲聲低問。
  「好漢……可以回……回來殺……殺我。」
  「護院教師和老狗的爪牙白髮蒼猿現在何處?」
  「在……在裝貨的大……大船上。」
  「這一帶設有機關埋伏麼?」
  「賞江閣下……下面,設……沒有陷坑和……和串地阱。」
  「你帶路。」
  「小人……人不……不敢。」
  「那麼,大爺只好殺了你,你帶不帶路。」
  「好,小人……小人領路。」
  文昌在更夫的啞穴上拍了一掌,遞過燈籠說:「你啞穴被制,叫不來了。希望你自愛些,我確是不想殺你,但如果你玩花樣我看不值得,我必定教你下地獄。走!更鼓繼續往下打。」
  更夫渾身顫抖,幾乎腳不是他自己的,一步一挪,恐懼地強壓心頭在前領路。
  岷江之鰲率領的人,全在頸下圍了一條白巾為記,上身精赤,只穿一條犢鼻褲,文昌並未赤著上身,他穿半褡,也在頸上圍了白巾。將近賞江閣,他將燈籠向後晃了兩次圓圈。不久,岷江之鰲到了。
  「先把住所有的大宅,伺機入屋制人。任舵主,派八位哥子跟著我。」文昌低聲交待。
  不片刻,其他的更大和看門護院全都制住了,各處都有用更夫的燈籠傳來信號。
  錦城之虎活該倒霉,二更天他才從望江樓返回府第,一天之內,他主持火拚岷江之鰲的大計,所有的高手全留在十八艘大船上,準備明早下邀大舉。他做夢也末料到。岷江之鰲的消息比他靈通,棋高一招搶先下手,更到了一個膽大包天的亡命客蔡文昌,直搗他的內府賞江閣心臟重地擒賊擒王。
  賞江閣面向江南,樓高三層,飛簷獸角高挑,雕樑書棟極盡奢華,比遠處的卷地望江樓更為輝煌。原來這兒有三名身手高明的護院值夜,但真正在外巡視的只有一名,其餘兩人在閣下睡大頭覺。二層是歡宴賓客的所在,沒有人住。三樓伸向江心,但事實與頭二屋分開的閣樓,安置著兩位如夫人和十數名歌妓美女。平時,徐了錦城之虎本人之外,不許任何男僕接近。雖三歲小兒也不行,只有十來名僕婦丫環上下招呼。
  文昌挽著更夫領先踏向賞江閣的大門台階,其餘的人分佈左右近藏身,事先已摸清了陷坑埋伏的所在,伺機入樓。夜色茫茫,月黑風高,正是動手的好機會。
  岷江之鰲派人在江邊,用孔明燈向對岸打出了燈號。對岸悄然滑出數十條大舟,箭似向賞江閣下駛來。
  文昌剛踏上台階,虛掩的大門閃出一個黑凜凜大漢,走到門外便厲聲道:「呔!打更值夜的是誰,怎麼亂闖?」
  「大事不好!」文昌低答,向上急走。
  「怎麼……哎……」大漢驚叫,一枝銀羽三稜箭已射入他的咽喉,只叫了半聲,根本沒聽清文昌所答的話,糊里糊塗便一命嗚呼。
  文昌也大出意外,想不到一名相當了得的護院如此草包不中用。他猛地大旋身劈出一拍,將身後的更夫擊倒,抓起更夫的領巾綁上手腳,向後低叫:「上!」聲出人閃,經入一燈如豆的外庭,順手取回屍體上的銀羽箭。
  岷江之鰲應聲率人槍入。逐屋向裡搜去。
  不久,三樓臨江的一面,燈光不住閃動。一群小舟循光迅速地靠了岸,無數水賊蜂捅而上。
  不久,小舟盛滿金錢寶物,悄然向下游發邀。
  賞江閣的右側不遠,是一度佔地約十餘畝的梅林,中間堆起了一庫巨大的假山,山左下方是荷池,山右高處建了一座古色古香的閣亭,一塊大匾高懸門上,有兩個漆金大字「梅亭」。
  亭下,約有四十名男婦老幼,全都捆住了手腳,用衣衫包住頭。亭中,錦城之虎座在一張虎皮交椅上,腦袋不在脖子上,卻掛在飛簷下。亭柱上,有人用鮮血寫了十個大字「為富不仁,武斷鄉曲者戒。」
  賞江閣三樓錦城之虎的華麗房間裡,一座燭台放在大床上,床上堆滿了易燃衣物,火焰下一寸左右,靠了一朵紅紙花,假使燈燭燃至下一寸,必定將紙花引燃,紙花也必定引燃下面的衣物,不問可知,賞江閣必將被火星光顧,一寸燭,需要兩刻時間,那時,小舟群順江而下,該已到了華陽附近了。
  賞江閣在四更時大火衝霄,白髮蒼猿聞訊率人趕到時,已經不可收拾了。
  錦城之虎暴死梅亭,腦袋高懸亭角的消息傳出,府城大震,官府有一陣好忙。
  白髮蒼猿怒火如焚,問清更夫所看的情況,明白了九分,第二天朝霞初現,十八艘大船向下游急放。他知道,岷江之鰲不會放過他,必定不顧一切前來下手斬草除根。江湖之間的利害衝突,恩怨分明,尖銳而毫無妥協的餘地,不是你死我活決不會輕易罷手,更沒有不了了之的情形發生。
  文昌不管白髮蒼猿的事,但岷江之鰲怎肯罷手?用江湖道義向文昌促請,文昌便捲入了是非之中。當然啦!夜劫賞江閣的事是他策劃的,他沒有理由一走了之丟下不管,他必須處理善後。
  白髮蒼猿的船速度緩慢,徐徐下放,要招引岷江之鰲前來上鉤。
  第三天,船過嘉定州,始終不見岷江之鰲的爪牙出現。白髮蒼猿有他的打算,四川他已無法立足,早晚要栽在岷江之鰲手中,他無法用一生的精力從事日久提防殺星上門的防範工作。唯一可靠的做法,是將岷江之鰲宰了。如果不可能,便利用十八艘大船值兩三千兩銀子的貨物,作為日後開創基業的本錢。樹倒猢猻散,錦城之虎死了,他沒有留下來的必要。他是個江湖無賴,如果真是英雄,也不會替府城人人側目的惡霸錦城之虎作倀。
  過了敘州府,便超過了岷江之鰲的地段。白髮蒼猿感到十分失望。也感到十分欣慰,失望的是未能一報登門做案蔑視他白髮蒼猿的奇恥大辱。欣慰的是用不著和岷江之鰲擠命了。
  敘州府以下,不是岷江之鰲的勢力範圍,這一段直到重慶府,水上朋友立不住腳,是官府防範極嚴的平靖江面。所以事實上,這一段行程是三不管的平靖地帶。重慶府以下,便有江湖朋友橫行了,從三峽始,直至南京的上游,靠水吃飯的英雄好漢多如牛毛。
  十八艘小舟從敘州府開出,順江而下,距大船群約有兩里地,以稍快於大船的航速行駛,眼看接近了大船群。
  小舟中段設有竹船篷,看不清船中的景象。第一艘小舟中,船中靠艙門處坐著蔡文昌對岷江之鰲說:「任舵主,這一段江面不禁夜行?」
  「是的,所以他們不在敘州府過夜。」岷江之鰲答。
  「下游最適於動手的地方在何處?」
  「瀘州江安縣的長灘,或者棉水口附近。」
  「船到那兒該是什麼時光?」
  「明日午間。」
  「午間不行。再往下呢?」
  「必須到合江縣附近才可下手。」
  「好,咱們決定在合江下手,超過他們,咱們在前面等,請打發兄弟們的小舟在重慶府等候。」
  岷江之鰲哈哈大笑,說:「老弟請放心,船到重慶府,我保證三峽的分水鯉陳業陳舵主已在那兒恭候老弟大駕,他會派最好的快舟伴送老弟。」
  上弦月已經降下了西山頭,夜風蕭蕭,洶湧的江流嗚咽,已經是三更正了。十八股大船乘風破浪東下,破水聲打破四周的沉寂。船頭的夜航燈不住搖晃,掌舵老大目不轉瞬地注視著前面的滾滾江流。船首,每一條船上都有兩名守夜人,不住低聲細語,訴說著過去的風月遺痕。
  驀地,第一艘大船船頭突向左一擺,船身一陣搖曳。舵樓上的舵公,夾然大叫道:「糟了!糟了!舵斷了!」
  船首兩個守夜人已發現不對,一個大聲咒罵;「你他媽的是個死人?船要翻哩!舵柄斷了,你龜兒子不知道趕快換一根?」
  「不是舵柄,是舵,舵不見了,舵……」舵公絕望地叫。
  流更急,沒有舵,船成了無主宰的水上落果,扭來扭去,時橫時直,速度銳減。
  艙中大亂,人聲鼎沸,水夫們向外跑,亂成一團,丟了舵,在船家來說,一輩子也難碰上一次,碰上了不手忙腳亂才怪,加上江流很急,不亂天才奇怪。
  第二艘大船還弄不清是怎麼回事,黑夜中看不真切,等發現前面大船的夜行燈轉了頭,舵公才著了慌,火速扳舵柄向左推,或從右方超越,一面竭力大叫:「左滿舵!龜兒子你……哎呀!怎……」
  這位舵公想叫前面的大船往左移,他自己卻在一推之下,手上突然感到壓力驟失,連人帶舵柄沖在左舷上撞,「砰」一聲大震,倒在舵樓上鬼叫連天。原來他的舵也不見了,舵軸空轉,用力過猛,怎不大糟?
  船上大亂,水夫和貨客全都驚起向艙外竄。
  「哎呀!糟!糟!撞上了。」有人驚惶地叫。
  果然撞上了,轟一聲大震,船首攔腰撞上前船的右舷,船板折裂聲驚天動地,狂叫尖號之聲震耳欲聾。
  第三艘大船的舵公,在前面驚叫聲還未傳到之前,正手扶舵柄舉目遠眺,還不知大禍將至。一個黑影從後舵爬上了舵樓,是岷江之鰲像一只狸貓輕雲地從右面爬上,突然翻入舵樓。
  舵手恰好扭頭回望,突然發現有人入舵,驚叫道:「咦!你……你是誰?你……嗯!」
  岷江之鰲一閃即至,一掌擊中舵手的左太穴,膝蓋急抬,「噢」一聲頂中舵手的小腹,兩記沉重的打擊,舵手怎吃得消?應聲倒地。
  岷江之鰲掌握了舵柄,船以直撞向前面兩船的中間,勢逾奔馬,以萬鈞之威向前猛衝。
  前面的驚叫聲傳到,艙中大亂,有人衝出船首,便發現危機已迫在眉睫。有兩個大漢驚叫,向後艄飛驚,一面大叫:「怎麼啦!為何不轉舵……」
  「轟」一聲大震,三條船撞在一塊兒,第一艘大船開始解體,有不少人紛紛被拋落水中。
  岷江之鰲一聲不吭,丟掉舵柄,以龜鷹入水的身法向江心飛躍,水花一旋,形影俱杏。
  第四艘大船開始有人奔出,突然有人大叫「不好」,—底艙進水,糟了船底有……有鬼怪,有鬼……」
  「水下有人弄鬼,有人弄鬼……」另一人大叫。
  船逐寸下沉,搶救已來不及了,雖然繞過了三條大船相撞的地方,但走不了三五里,水已漏進了艙面。
  十八條大船中,只有三條能安然衝出危境,未受損害。
  第一艘脫險的大船,艙面血肉橫飛。那是第八條船,白髮蒼猿坐鎮的賽舟。
  江面大亂,前後的大船都先後出事,叫號聲雷動,他的船到平安無事,但所有的人已全部驚起,在船首瞪著眼。所有的水夫各就各位,八支大槳架起了。
  艙面上,白髮蒼猿白髮飄飄,火眼中厲光閃閃。論年紀,他不過四十出頭,但天生的少年白髮令他顯得蒼老了許多,一雙火眼和窄腮突嘴的怪象,令他得了白髮蒼猿的外號。在峨眉俗家門人中。他是個最爭氣也沒出息的。個。爭氣的是他所學有成,技壓同門師兄弟,沒出息的是他在江湖混了一二十年,依然兩手空空,做大戶人家的護院保鏢。
  所賺來的銀子全都買酒喝了,他為何有火眼,大概是酒喝得太多的緣故。
  他的左邊,站著鬼影子孫明。這傢伙答應了七幻道向文昌奪那四顆珍珠,但他怎敢向敢於與十三怪物做對的文昌動手?離開了西安府,便逃到四川找地方安身,進入了錦城之虎的府第,主要是想避避風頭,免得七幻道要他的老命。
  右邊,站著身材癰腫怪誼的翻江鱉於靖。這傢伙不愧是水上高手,看了前面的船被撞毀的撞毀,下沉的下沉,便知道岷江之鰲來了,火速脫掉衣褲,抓起一把分水刀,向船後大叫道:「右滿舵,右舷倒槳,左槳加快,衝上河灘。」又扭頭叫:「岷江之鰲王八蛋來了,弟兄們注意艙面,在下面水中……」
  黑夜中,除了自保之外,無能為力,無法兼顧其他船手,他要下去認自己的船。聲未落,一條黑影突然踏上了船首,艙面火把照亮,人影一出現便沒有再出現。
  那是一個身穿青綢油水靠的高大青年人,背上有劍,玉面朱唇,大眼睛神光奕奕,那傲世者的略帶諷嘲性的笑容,令人感到從他身上發生一種可以懾人的無形氣質,有三分孤傲,七分驃捍,站在船首的艙板上,水淋淋地向眾人傲然冷笑,「什麼人?」船手說:「哎」
  狂叫聲搖曳而下「撲通」兩聲水響,冒失鬼飛下了江心。群人只感到來人大手一伸一扔,便將人扔下水中,全都大吃一掠。白髮蒼猿晃身邊出,沉喝道:「閣下是岷江之鰲的……」
  「在下是任舵主的朋友。」來人朗聲答。
  「尊姓大名?」
  「亡命客蔡文昌」
  群人臉色大變。白髮蒼猿火眼亂翻,大吼道:「你一個江湖晚輩,好大的狗膽……」』
  文昌用一聲冷哼打斷他的話,突然晃身搶入,鐵拳上下齊攻,連攻五拳。
  白髮蒼猿不愧是出身單門正宗的峨眉弟子,雙掌急如狂風暴雨,化去五拳更回敬了三掌,兩人在電光石火似的剎那間換了兩次方位,似乎勢均力敵。
  但火限人已一眼看出白髮蒼猿棋差一著,文昌的拳風隱有風雷之聲,力道兇猛無比,兩次換方位,都是白髮蒼猿處於被動,化招時略現錯亂,也不敢正面化招,所回敬的三掌,都是在飄掠盤中旋抽冷子出手的。
  鬼影子孫明像似鬼,他一聽是蔡文昌便感到心中毛髮。近兩年來,文昌失去蹤跡,目下再次重現江湖,比往昔當然更了得,他怎敢對自己的老命開玩笑,一聲不響便往艙口退,溜之大吉。
  翻江鱉已看出危機,再往下拖,白髮蒼猿危哉!他一擺分水力,掄出大吼道:「弟兄們上,拿下這小輩。」
  艙面不夠寬闊,高手相搏,不但進退如風,盤旋以電,圈子也大,怎能容得下幾個人合圍動手?但翻江鱉已發出眾多為勝的呼喝,其餘的人不敢不上,只有兩面一分,冒險包抄,刀劍飛舞中,一湧而上。
  文昌一聲長嘯,撤下碧玉屠龍劍,碧光一閃,從右面抄出的兩名大漢便感到冷森森的劍飛已經壓體,同聲虎吼,兩把分水鉤狂野地飛上半空,兩大漢感到碧茫已臨面門,百忙中火速後退,「僕」一聲,臂部撞在船舷上,重心立失,驚叫一聲,翻跌下江去了。
  文昌以奇快的身法將右面的人迫下江中,立刻回身反撲,劍向後揮,沉喝震耳欲聾叫:「你也下去,滾!」
  「錚」一聲暴響,白髮蒼猿迫襲文昌的長劍向上蕩,碧茫一吞,劍尖已光臨咽喉之前了。
  「不見得。」翻江鱉怒吼,像一個光珠從下滾入。假使文昌宰了白髮蒼猿,雙腿便可能送給翻江鱉了。
  「你先下也並無不可。」文昌沉此,劍向下落。
  「錚錚錚!」分水刀連揮三刀,砍在下沉的碧茫上,火星直冒,分水刀出現了三個缺口。
  翻江鱉只感到虎口如同火烙,有血沁出,奇大的反震力從刀上循臂震向心臟,馬步虛浮,連退五尺,吃力地旋出碧茫的光罩圈,臉色大變,額上青筋跳動。
  「呔!」文昌吼聲震耳。
  「啊……」左面兩名大漢狂叫,向後退,「呼呼」兩聲沉響,撞倒在舷牆之下,爬不起來了。
  船夫們不敢出面,艙面上動手的人,全是錦城之虎的手下,片刻間便折損了四名,只有六名高手在場了。
  文昌以奇快的身法左右急截,一面和中間的白髮蒼猿及翻江鱉硬搶,凶悍如獅,碧芒飛騰。
  船頭堆物甚多,四名把槳水夫已經丟下大槳躲到後面去了。前面門如火如荼,刀光劍影飛騰。後艄突又傳出殺聲,岷江之鰲率人爬上了船坊,控制了舵樓,舵又向左岸急駛,那兒泊有接應的從舟。
  船首大局已去,文呂一把劍主殺了全局,六名好漢包括了白髮蒼猿和翻江鱉,已無法近身相搏,只能在外圈游鬥,激鬥似已過去,在找機會重新再來致命一拳了。
  這時,翻江鱉反占船首,白髮蒼猿堵住船艙一面,左右各有兩名大漢,六種刀器搖舉,腳下緣緣移動。
  文昌站立在中間,右腳急移兩步,右側的兩名大漢火速退向一側,不敢進招。
  「呔!」文昌沉叫,突向船首回頭猛撲。
  「噹噹噹」金鐵交咋響,翻江鱉連揮三刀,方將襲來的一劍化解,一退再退,已到了船首江神寶座之前,已是船首尖端,再退便會下江了。
  白髮蒼猿了得,抓住機會立刻撲下,劍影飛旋而出,令人心魄的劍飛厲聲刺耳,無數的劍尖攻向文昌的後心,「追星逐月」絕招出手,果然兇猛潑辣,銳不可當。
  文昌本可將翻江鱉邊落江中,但身後劍氣壓體,船也這時向左扭,浮沉中上不易控制。如果再出一劍,必定難以照顧身後,雖不至於落江,也必定失去地利身處危局,毫無疑問會失去有利的局面。
  「來的好!」他大喝,大旋身一劍疾揮,「噹」一聲崩開襲到後心的劍影,乘勢踏進,「魔幻三劍」出手,但見碧茫連閃,連人帶劍往對方劍影上鑽入,碧茫再吐。
  「刷」一聲,翻江鱉的分水刀砍中了文昌先前的虛影。文昌已不在那兒,一刀落空,刀尖距文呂的背心還差三寸,這一刀白用了。
  同一那間,「啊」一聲厲叫,白髮蒼猿的一條右臂,連同長劍跌落在艙下面。
  也似在同一那間,碧茫回頭反撲,「噹」一聲暴響,火星激射,人影倏止。
  翻江鱉一刀落空,立刻再迫進,剛躍進兩步,碧茫已指向他的胸口鳩尾大穴,他只好全力一刀砍向碧茫。豈知砍中了碧茫,碧茫並未格開,刀反而往側方反震,碧茫已經貼肌。他為了保命,只好雙手連動,全身推力相抗。哪知不但沒將碧茫推開,劍尖反而入穴三分,冷冰冰的劍氣,令他心膽俱裂,閉下眼站穩,絕望地說:「命該如此,不死在水中卻死在船上。」
  另一名大漢見有機可乘,悄然衝下猛揮一刀。
  文昌收回劍,沉喝道:「下去!在水中等我。」
  喝聲暴起,人化龍騰,從下丈餘方回頭反撲,「當當」兩聲金鳴,接著是一聲慘叫。
  高手在群毆中,必須眼觀四面八方。大漢從後進招,逃不過文昌的神目,讓鋼刀經過腳下,碧玉屠龍劍凌空反擊。大漢百忙中擠刀招架,已來不及了,兩刀沒封住,碧茫已在第三刀將出的剎那間擊中了大漢的天靈蓋。
  白髮蒼猿的右臂已斷,不得不逃命,向後奔向艙門,拾好遏上伸出雙股短叉的岷江之鰲,叱聲入耳,「姓羊的,你的末日到了。」
  文昌的喝聲,也同時到達,「任舵主,饒了他,讓他赳合峨嵋門人,找我亡命客蔡文昌,不必趕盡殺絕。」
  接著,水聲震耳,翻江鱉和文昌先後躍入水中。
  峨嵋江之鰲突然一閃而至。
  白髮蒼猿已知大事不妙,忍痛奔向船舷要往水裡跳。
  雙股短叉幻化一道電茫,飛射白髮蒼猿後心,「撲」一聲貫入脊心,白髮蒼猿砰然倒地。
  岷江之鰲向前一腳踏住白髮蒼猿,抓住叉柄冷笑道:你這龜兒子早就存心要拔我這眼中釘,我怎能饒你?斬草除根,萌芽復又生,蔡兄弟仍是任某的好朋友,他對頭滿天上,已經夠麻煩了,任某豈能讓你再糾合峨眉門人和他為敵?你該認命了。」
  雙股短叉拔出,鮮血激射,白髮蒼猿吁出一口長氣,身軀一陣痙攣。過來一名赤膀大漢,抓起屍體丟下江裡。
  另三名大漢已陷入包圍,仍在死撐。岷江之鰲大吼道:「斬草除根,不留活口。」
  他向水中注視,黑夜中,看不出水中的情景,但他卻看到十丈外上游有人浮沉,文昌的幻電小劍光時隱時沒,他是個重友情的人,深怕文昌放走了翻江鱉,後患無窮,忙向身旁的手下叮嚀一番,飛躍下水。
  文昌和翻江鱉正在追逐,翻江鱉試了兩次,發現文昌的水性比他高得多,手中的小劍近身了兩次,他的分水刀已被砍斷了三寸刀尖,令他毛骨悚然。
  之後,他開始逃命,從水面循上江底,再從江底浮下江面,一陣追逐,他仍難脫身。但在黑夜中,躲閃極易,水底更黑,伸手不見五指,文昌想迫近進招也非易事。
  翻江鱉全力逃命,向江底急潛。後面,文昌象條魚,銜尾緊追,兩人之間,相距約在五尺左右。
  下到江底,翻江鱉用腳一蹬江底巨石,從相反方向反射,只剎那間,便遠到丈外。文昌剎不住勢,扭頭反追,已經失去了翻江鱉的蹤跡了。
  翻江鱉水下能耐果然了得,他抱住一塊江底巨石,手腳平貼,不用勁不划水,文昌便聽不出水聲,向下尋找。
  片刻,翻江鱉放了手,隨手漂流,漂了二十餘丈,吞了兩口水壓氣,直至確實知道已脫離了險境,方慢慢浮出水面。
  之後,亡命客重現江湖的消息,便由他的口中傳出。江湖大震,峨眉的門人,大舉搜索岷江之鰲,但岷江之鰲早已將錦城之虎的無數金銀珠寶均分了,散了伙,天茫茫,何處不可易身?峨眉門人白忙了一場。但他們不死心,大批高手紛紛東上,要尋找亡命客蔡文昌算帳。
  文昌在重慶府換船,一葉輕舟下放三峽。他這次從四川上行,首先是要探聽施姑娘的消息,姑娘已到了雲陽,據猜想,姑娘定然是煉獄谷暫避風頭。但在未證實之前,他仍難放下心事,必須到雲陽走走。
  他這一艘輕舟,是三峽之雄分水鯉陳業的快艇。陳業安舵重慶府,早接到岷江之鰲傳來的手書,一切安排停當,盛意款待來客,一見如故。
  文昌在重慶府逗留三天,立刻告辭出川。分水鯉和岷江之鰲親送出忠州,殷殷道別而回。
  輕舟下有八名專走三峽的水中高手,舟行似箭,直放雲陽。當天入暮時分,在雲陽上岸。三峽禁止夜航,必須在這兒泊舟過夜。
  文昌憶起方小山曾經說過,要找他可至城裡三峽藥行使成。晚膳罷,他交待划舟人一聲,換了一身青直裰,獨自進入南門。雲陽城的南門,須在二更正關閉,與其他州縣不同,因為這兒是上下船隻的宿站泊所,為了方便船上的客商,所以開放到二更。
  這是一座北山南水的小城,前對大江,江對岸是張飛廟,據說張飛的腦袋就葬在那兒。北面和東面,星羅棋布建了三十餘口鹽井。城南碼頭下,泊了數百艘大小船隻,卻有三分之一是運鹽船,鹽在這兒裝船,上放湖廣西面,是五溪河谷,地勢極底,形成業山中的魚米之鄉。
  由於是舟船的停泊所,而且盛產井鹽,雲陽事實上不比東面的府城差,入夜市面相當的繁華。
  三峽藥行在南大街,距城門不過十問鋪面。很好找,一問便知。
  如果在這兒看見任何一個江湖人,向他打聽白頭山煉獄谷的去向,他必可如數地告訴你該如何走法,最後也必定好意地告訴你,還是不去的為好。當然啦,假使是煉獄谷方家的朋友,又當別論。
  文昌不想到煉獄谷,他不願在生死未定餘毒未除的今日,跑到煉獄谷博取方家的憐憫,更不想在這時重見方姑娘,使自己的心中激起波淵,雖則方姑娘的背影仍經常打擾著他,中午已近,但他不能也不願在這時相見。他處身在徘徊之中心念道:「快兩年了,也許,她和小山弟已料定我死已不在不安,江湖人的命運,注定是可悲的,在生死難料的時候,免得見了方姑娘後,令人懷念,他們是否仍在懷念我呢?」
  他不知卻是為了他的失蹤,煉獄谷的人大舉動重出江湖幾乎鬧翻了天。
  方小山已經長大了、成了一個健壯的少年,昨天才從湖廣回到谷中,同回的還有黑鐵塔,他成了煉獄谷的上賓。他的傷已經早就養好了,他和方小山走遍了萬水千山,但文昌的音訊卻如同石沉大海,兩人的心情十分沉重,打算過了三五天,再到江湖中打聽。
  誰也沒想到文昌已到了雲陽,鬼使神差錯過了。
  鬼影於孫明已逃到了湖廣,不敢將消息外傳。
  翻江鱉逃向峨眉,還末將文昌的事傳出,所以江湖中還不知道亡命客重現江湖的消息。等到消息傳到雲陽煉獄谷,已是半月後的事了,煉獄谷的人大舉入川,雙方背向而馳。
  文昌問清了三峽藥行的所在,向店中走去。
  三峽藥行規模並不大,左邊是櫃檯,藥櫃巨大,一名掌櫃先生、五名夥計。裡間是兩名大夫,病人就診十分方便,並且兩位大夫的名氣在雲陽十分響亮。但在外表看,誰也不知三峽藥行會是煉獄谷聯絡站。
  別小看了這家藥行,所有的人全是了不起的高手,外表看去全都是一團和氣的生意人,事實都是一等的武林高手。
  文昌踏入了店門,夥計們正在忙。三名夥計在為客人撿藥,兩名在後面用大鍘刀切藥。
  掌櫃先生年約花甲、紅光滿面一團和氣,戴了四方平定帽,長衫揚揚,外面加了一件短襖。對剛進門的文昌含笑點頭,說:「客官請坐,小店能為客官效勞嗎?」
  文昌在櫃前的長度椅上落座,雙手支著櫃面,目光不在意地朗藥櫃上流看,指著寫了「跌打萬應丸」的大瓶說:「勞賀,請為小可包二十包。」
  「二十包?」掌櫃先生一楞,又道:「跌打損傷輕者每服一包,重者二包,最多三服必可復原,客官……」
  文昌突然壓低聲音道:「小可奉施公所差,特來請詢貴谷方谷主,方小姐目下景況如何。」
  掌櫃先生又是一傷,不住朝文昌打量。文昌生得獎俊,雄壯如獅,玉面紅唇的確不像下人。
  「呀?尊駕是……」掌櫃先生張口問。
  「小可仍是成都施府的護院。」
  「施府怎會有護院?老弟,你……」
  「先生有所不知,自從錦城之虎鬧事之後,敝長上深懷戒心,所以請了五名護院,小可便是其一。」
  「施大人目下可好?老弟尊姓大名?」
  「施大人目下尚稱即健。小可姓文,名武。」文昌信口胡說面不改色。
  掌櫃先生找不出破綻,就只好說:「施姑娘昨夜到達敝地,今天己派人護送入谷,文老弟不遠千里到來,請到內間待飲。」
  文昌心裡一塊大石落地,搖頭道:「小可不再打擾先生了。請轉告方小姐,錦城之虎已遭縱死,賞江閣化為瓦礫場,已沒凶險之尤。至於是否在近期返回成都,悉由谷主定奪。對,少谷主小山弟目下可好?」
  「少谷主也是昨日返回。」文昌心想好朋友安危,他走遍了天涯海角,心裡想念萬分。掌櫃先生「啊」一聲問道:「老弟怎知少谷主叫方小山?」「從施大人口裡知道的,在下告辭了。」文昌站起雙拳一禮,一身輕鬆地踏出了店門,揚長去了。
  少谷主方小山名字是乳名,知道的人少之又少。掌櫃先生不愧是老江湖,立刻起疑。按常情論,方嵩父女不可能把底細完全告知施大人,施大人也不會告訴一個請來護院的,他立即召來一名夥計,吩咐道:「曉平,快!盯住那人,務必查明底細。」
  文昌出了店,也知道掌櫃的起了疑心,但還不知已被盯稍,他朝南門速走。
  正走著,對面街燈光下出現了兩個極為熟悉的身影,他吃了一驚,趕忙朝人叢裡一閃,低下頭,足下加快。
  前一人是個高大猙獰的紅衣喇嘛,銅鈴眼裡碧光閃閃,手上拿著一根極重的紫金龍杖,天那,是碧眼青獅巴隆活佛。
  在巴隆活佛後面五六丈,是一個幽靈般的女人,一身黛綠衣裙,腰繫長劍。半點不假,是幾乎要了他的命的冷蠍高飛,她臉上冷冰冰,別沒表情,看情形,她定是盯上了巴隆活佛,毫沒顧慮地近身盯稍,好大的膽子。
  文昌對這兩個傢伙,可說恨之切骨,但衡量自己目下的造詣,任何一人他也惹不起,越過了兩人,他心裡越發冒火,心說:「不給他們一點臉色看看,怎消得下這口惡氣?」
  他越想越火,仇人相見,格外眼紅,他開始轉身反盯住前面兩個人,一面在心裡打主意報復。如果光明正大地動手,他有自知之明,就能接下三招兩式,搞得不好反會丟掉小命,不可妄動。
  摸清了兩人的去向,他開始從對街超越,走在巴隆活佛的前面十多丈外。他身上末帶碧玉屠龍劍,穿的是小民百姓的賤服之衣,除了高大雄壯之外,並末岔眼。
  機會來了,前面有一個黑黃色竹撈把炸好的小魚起鍋。
  他快步入店,把一錠銀子放在灶上,抓起兩團麻布說:「大師傅,幫個忙,這錠銀子把你這鍋油賣給我。」
  不管大師傅肯不肯,兩手端起油鍋棄出店門,大師傅和兩名夥計呆住了,莫名其妙,抓起銀子一看,確定是十兩紋銀。
  「瘋子、瘋子、十兩銀子買一鍋油,龜兒子是瘋子。」大師傅手足無措地怪叫。
  文呂腳步放慢,等候巴隆活佛到來,油香四溢,鍋離了火,油卻在沸沸揚揚。
  行人逐漸少了,越往前走的人越少,履聲陳陣,碧眼青獅已接近身後了。
  由於行人漸少,冷蠍高飛拉近了些、已在八九丈外。文昌側首看去,心中暗叫可惜。
  在對街盯稍的藥店夥計曉平,感到莫名其妙。這位自稱是施府的護院大個兒,行徑太古怪啦!端著一鍋油滿街走,幹啥?
  碧眼青獅已到了身後不足一丈,是時刻了。
  文昌一直等到附近已沒有行人,看了真切,沉著地動用兩臂,徐徐半轉身軀,雙手一送,就把沸騰的油潑向碧眼青獅,同時大叫道:「賊喇嘛!有你快活的。」
  碧眼青獅的目光,本來是不住向兩側看望,想尋一家有美女的住宿以便今夜安身,並末留意前面有人暗算他。
  也是他命不該絕,正好轉頭向前,同時,文昌是先發聲後潑油,按武林規矩出手。
  碧眼青獅的功力已近化境,同時早已聞到油香,知道不妙,不敢用掌反擊,滾沸的油來勢兇猛,已近身直接潑來,左右閃避都難脫身,唯一的辦法是往後退,他一聲怪叫,右左袖子一震,罡風發是殷雷,人向後方即退。
  可惜,距離太近,文昌也用了全力,碧眼青獅未能全部避開油的襲擊,下身被不少的滾油潑中。幸運紅衣的下擺又寬又大,護身神功在倉促間也發揮了五成的威力,被衣擺所阻,未能近身。但兩足卻糟了,滾油一沾長褲,熱力直逼肌膚,膝以下足以上立刻皮破泡起。
  「啊……」他一聲狂叫,人向下落,立足不牢,突然坐倒在地。「噹」一聲大震,紫金降龍杖砸在青石街上火花四飛。
  文昌也吃了一驚,沒想到碧眼青獅如此了得,竟能避此一劫,一不做二不體,往街心閃出,想繞過滾油地面撲向倒地的碧眼青獅。
  可惜遲了些,後面的冷蠍高飛已經到了。
  店舖的燈光明亮,文昌的臉容沒所循形。
  冷蠍高飛本來棄向碧眼青獅,突見文昌出現,粉面一定,撲上叫,「惡盜你竟末死在洛陽祝家,今夜你的末日……」
  文昌心中一驚,這鬼女人眼力果然了得,此刻碧玉屠龍劍不在手,想硬打已沒機會,他就好暫避風頭。
  隨手把油鍋劈面扔出,怒叫道:「賤母狗,大爺日後尋你,會讓你恥辱中死去,大爺定報洛陽數劍之恨。」
  「噹」一聲暴響,冷蠍高飛用飛快的劍法揮劍去接,油鍋迎劍碎裂,鐵片飛射,口中叫道:「惡賊納命!」
  文昌跑入一家店門內,扭頭叫「賤母狗!大爺會有剝光你的一天,為期不遠了。今夜如果不是碧眼青獅走在你的前面,你就是受報的人。再會了。」
  「你走得了?」冷蠍高飛厲叫,飛撲上來。
  文昌衝進木立手足無措的店伙叢,跑入室內叫:「快攔住那發花亂尋男人的女瘋子,呵呵呵呵!」
  狂笑聲中,他消失在內廳,走上了樓破窗而去。
  冷蠍高飛也隨著厲喝之聲追入室內,但文昌的人影已無蹤。
  這時候,對街突然跑出一個身穿八封衫披鶴氅的老道,一把扶起怒吼如雷的碧眼青獅,怪叫道:「巴隆道友,你……你怎樣了?」
  文昌進入別的店內安身,冷蠍高飛沒有辦法,她一個少女,總不能追入別人的店內撒野。文昌胡說八道說得太難聽,說她是發花尋男人的瘋子,她怎麼受得了?可是又沒有法追上。
  這時,街上行人越來越多,油香四溢,人聲沸騰。她收了劍,恨恨地頓著弓鞋,切齒道:「我會追你到天涯海角,你跑不了的,除非你死了。」
  二樓窗口,突然傳來文昌的聲音,說:「不要臉的女瘋子,即使我死了,天下男人多的是,你何必傷心?」
  他罵得太惡劣,冷蠍高飛受不了,一聲怒叫,凜空飛上兩丈高的臨街窗口,破竊而入,可是,文昌早已溜走了,氣得她冷冰冰的秀臉變成了青灰色。女人和男人鬥口,先天上便佔不了便宜。
  街心上,穿八封衣的人是七幻,他扶起碧眼青獅緊問緣由,還弄不清是怎麼回事。
  碧眼青獅的兩足脫了一層皮,吃力地站起怒叫道:「我沒看清他的面貌,潑了我一鍋沸油。王八蛋,佛爺要剝了他的皮,吃了他的心肝,白鶴道友,請為我追拿他,那鬼女人定然知道他是誰……」
  七幻立刻飛起追去,進入樓中,冷蠍高飛的身影,剛消失在打破了的天窗口。他不管三七二十一,破空而入。
  文昌並未定遠。他隱在另所大樓的飛簷下,星光燦爛,看得真切。
  冷蠍高飛正氣得發呆,突然身後傳出聲響,扭頭一看,看清了七幻道長。
  七幻道長也看清了是她,一對曾經大幹了近十次不見勝負的死對頭朝了面,冤人相見,格外眼紅,同聲怒叫,一對寶劍風雷突起,火辣辣地在房面上幹上了。
  下面的碧眼青獅撕掉褲管,一雙小腿血紅,有些水泡已經破了,慘狀讓人心驚。他取出藥散上小腿上,撕了衣服捆傷。看到瓦面上有雙劍交錯的震鳴,以為文昌已被七幻道長攔住了,夾起紫金降龍杖,一聲怒喊,像一朵紅雲,從街心飛上了三丈五六高的瓦面,入到聲道:「交給我,我要活剝了這王八蛋。」
  「是冷蠍高飛,這女人貧道要了。」七幻道長怪喊。
  冷蠍高飛見兩個凶魔全到了,知道不妙,攻出兩劍扭頭便走,如飛而去。
  「追!抓住她我要拷問。」碧服青獅怪吼。
  兩人奮起狂追,正好經過文昌藏伏的瓦面。文昌對七幻道長恨入骨髓,怎肯放過機會?在七幻道長單足落在瓦上的剎那間,一塊青瓦全力出手擊出,他不想暴露身份,所以不敢用暗器,錯過了機會。
  他現在的功力已不比往昔,瓦片飛得比聲音快,聽風聲辯器術已用不上了,七幻道長就沒想到有人從瓦簷下暗算,「叭」一聲,碎瓦片飛濺,擊中了後心。
  文昌飛身而下,如飛而走。
  「哎」七幻道長怪叫,出其不意地狠重一擊,擊得他摔倒在瓦面上,骨碌碌向下滾,滾近簷方止住滾勢。一記重擊,如果他沒有罡護身,背胸會被擊穿,大石頭就經受不起文昌全力一擊。
  想不不到在雲陽小地方,卻是藏龍臥虎之地,一夜中會碰上三個功近化境的死對頭,三個對頭都是宇內十三怪物之一,大事不妙,必須離去。文昌心中凜凜,抄道逃出上了船,向船老大問:「各位老兄,今天能否下航?」
  「小事一件。三峽水道夜航像是過鬼門關,在下在二十一年中,只闖翻了二十條船。不是吹牛,一灘一石在下全都瞭如指掌,就要蔡兄不著慌,在下敢擔保可以平安下放湖廣。」船老大拍著胸膛保證。
  所說二十年聞翻了二十條船,文昌笑了,說:「這麼說來,老兄對翻船極有經驗了!」
  「一次凶險一次乖,這才是以性命換來的經驗。」船老大傲然地答。
  「高論,高論,下航。」文昌簡潔地發話。
  船悄然滑出,滑到了中流,悄然以極速向下游衝去。八名水中英雄兩面一分,鎮靜地控制著向前航行。
  還沒到雨季,江水水位不高。三峽的起點夔州府起,一段水程事實上很安全。算行程,明晨便可衝入關門,如果起晨發航,明天必須夔州府靠岸過夜。
  雲陽城鬧翻了天,文昌卻在岳州府出現。
  他換了衣衫,內穿深蘭色勁裝,外穿深蘭色長袍,一律蘭,蘭督巾,蘭靴子。不知怎地,他對蘭的有一份深厚的感情。他記得深閨養傷的那段日子裡,施姑娘就為他做了一套深蘭的勁裝,這套勁裝雖已早就破爛丟失,他卻從那時起對蘭的有很深的親切感。
  他在城西北洞庭老店投宿,可以看到西城門,西城門之上就是大名赫赫的岳陽樓,平民百姓是不可以登臨的。
  首先,他遍訪所有的藥材店,就是沒有千載交籐,結果讓他十分失望。
  交籐,就是何首烏,千載則成形,是長生不老的稀藥。其實,這玩意劇毒的功能並不大,但它能排除體內的雜物,對生機勃勃沒有阻礙,多服之後,可以讓頭髮不白,所以起名首烏。這東西並不是稀見之物,但千載上品卻不易尋,平時就可活二三十年便自行枯死,必須獲得天地之靈氣,方可生長千年。在他的九轉玄丹中,就有這種奇藥在內。
  他在藥市中尋找,想得到必定很費勁,失望自是意料中的事,尋了一天,他有點心灰意懶。
  近來,他就感覺到真氣運行已有異象,運氣時總有點力不從心的感覺,逐漸有點吃力。他想:可能是餘毒已經開始在經脈末梢結瘤了,危機就要來了。
  在焦慮中,他想起該尋武林人物探問消息,也許在武林朋友中,可以尋到千載交籐。要不可以去尋玄門道士設法,修真之人對這玩意比常人知道的多些。
  要尋老道尋問,樂州府本地宮觀不多,宮觀大多在城外巴陵縣境。最著名的三座,一是府城西北嶽陽樓北邊的呂仙廟,一是三十里外君山的相山祠,一是縣南出產名茶的切湖水仙殿,最近的一座,當然是距此地不遠的呂仙廟,前往碰碰運氣豈不甚好。
  入夜時分,他系劍掛囊,外穿長衫,直走呂仙廟。
  廟在西北城角下,呂仙廟前面是一塊廣場,廣場前是一條街口和兩條巷口。一些小食攤排列在那兒,廣場中是占卜星相的場子。遊人三五成群,燈光輝煌。這兒不但是消遣地,也是遊樂場。
  大殿建築的金碧輝煌,綸巾羽扇身背寶劍的呂仙寶像高踞巨大的神龍,配有各種怪物奇鬼。二殿是八仙過海,塑像栩栩如生。
  這廟廟佔地甚廣,香火道士上百,是岳州府第一大廟。據說當年呂仙在岳陽樓題詩之前,就在這兒住宿,原來是座客店,信徒們斥貧稱工,建成了這座大廟。
  文昌走著四方步,大袖揚揚,穿越熱鬧的人群,走向金碧輝煌的廟門。
  廟門左右,古槐成萌柏林青青,設有不少茶座,是遊人歇足的好地方,也是消閒的好去處。
  在末摸清呂仙廟的底細之前,他必須尋人問清,便向右邊走去,在一座竹造茶座上落座。
  過來一名小後生,含笑躬身問:「客人請吩咐,敝處的茶有切沏茶,西湖龍井,武夷山的……」
  「要一壺切沏茶」。文昌中斷小後生的話。
  夜市剛過,遊人如即,廟中香煙了繞,但壯嚴肅穆中卻有喜笑之聲,大概呂祖本人就是一個風流神仙,善男信女們也沒有入和尚寺院敬佛祖大士般虔誠。
  不但有男人前來上香,還有女人哩!廣場中有兩處賣解場於,每一座場子都有三兩個會玩刀舞劍的女人亮相。遊人中,也不時可以看到由一群健僕護著的大嫂子少奶奶,她們來這裡燒夜香,天知道。
  響起幾聲零碎的音符,兩個俏婦人圍著桐木琵琶,依依娜娜出現在茶座旁,香風中人欲醉。
  「客人,照顧些兒。」一個左面有個美人痣的少婦,向文昌俏生生地打招呼。
  文昌看了兩人一眼,心中呼呼跳。心說:「好妖美的女人,要命!」
  兩年多沒親近過女人,他似乎忘了,辛勤的苦煉消去了他大部份時間和精力,他連想也不敢想啦!但先天上的本能,就消外力一加誘發,不請自來。
  這兩個女人確是妖美,穿的是荊釵布衣,但掩不住她們的成熟體態和美感,渾身曲線玲戲,一個年約二十四五歲,另一個略小些,二十一二歲右左,粉面桃腮,小口豐滿充足性感,鳳眼中水靈靈,一道目波,足以讓人揚揚如仙,忘卻人間何世。春衫單薄,露出的兩雙細腕白裡透紅,端得是我見猶憐,讓人平然心動。
  「好吧,兩位可以任意彈上一曲。」他信口說。
  兩個女人在對桌先道了謝,然後落座。年長些頰旁有美人痣的少女一面調弦,一面問:「客人,可要唱哪支小曲。」
  「隨便。」文昌依然信口答,虎目在廟門尋看,希望能看到一名香火道士,以便請店伙喚來一談。
  一陣細碎的弦聲響起,聲勢如萬馬奔騰。
  他心中一驚,定神向女人望去。
  兩女人的目光,正緊緊地看著他,似笑非笑,神情極為暖昧。
  「唔!是走江湖的有刺花兒,我幾乎定眼。」
  有美人痣的少婦突地艷然一笑,用嚦嚦鶯聲唱道:「鐵拳如電,劍上光寒……」
  天!居然是他編來賣唱,甚至連弦聲的聲符曲調也完全一樣。他吃了一驚,搖手道:「姑娘請住手,這首曲是怎麼回事?」
  弦聲突停,少女面上泛起迷糊的神情,說:「這是江湖中一位大名鼎鼎的英雄,姓蔡名文昌外號亡命客所編的歌,大爺可是不喜歡?」
  文昌面目一沉,苦笑著問:「這人目下何在?」
  「不知道,可能死了,可能藏世了,他像一顆光亮的流星,突然而來,誰知他日下怎樣了?」
  「姑娘稱他為英雄,有說法?」
  「很難說他是不是英雄,一個人在世之時,難免毀譽交加,真正的英雄大丈夫,很難免妻不賢子不孝的,何況他一個蔡文昌?據妾身所知,八個字可以說明他的為人。」
  「請教是那八個字。」
  「亦正亦邪,亦俠亦盜。」
  「說得好,形容的正到好處,姑娘請往下唱罷。」
  「大爺真要聽?」
  這時,後面一桌來了兩個人。一個是瘦小於枯,拄著一根山路杖的老人,是從四川逃來的鬼影子孫明,另一個似頭碩大的猩猩,白髮亂糟糟,腰繫長劍,面容獰惡已極。看了他的長像,便知是十惡全作的江湖惡賊吳信。
  兩入在文昌的身後入座,互相不見面,,泡來了兩壺茶,便悄悄地交談起來。
  文昌不知身後茶桌上來得是誰,向姑娘問:「請教姑娘貴姓芳名,是那一位前輩的高足?」
  姑娘眼睛一亮,笑道:「賣身幾乎走眼,原來是同道,妾姓彭,小字君玉,那是舍妹君佩……」
  文呂一楞,喂了一聲,搶著說:「原來是金陵雙妹,敬佩敬佩。
  彭君玉嗤嗤一笑,笑得花枝招展,胸前雙峰搖搖,說:「不錯,金陵雙妹,人見人愛,可人見人怕的九星妖女彭君玉,雨露神女彭君佩,你不怕?」
  文昌就呵呵一笑,說:「江湖人都是玩命的蠢材,沒有可怕的。當然啦,賢姐倆的名聲不大好,確是歹毒了些,玩弄男人於股掌之間,這就怪男人多有不是,在下就是江湖亡命客,沒有什麼可怕的,要是不信,何不座過來些?在下還得恭領兩位的歌喉和指上造詣,聽一聽亡命之歌。」
  兩女—聲輕笑,果然拖椅移位,在文昌左右坐下了,香風徐蕩,中人歌醉。
  這時,鬼影子身後的一桌,進來了三個人,兩個是少年書生,另一個是眉清目秀的小書僮,穿一身月儒衣服,個子中等,眉目如畫、玉面紅唇,俊秀的面容和瀟灑的舉止,令人望而生愛。
  像這種丰神絕世少年書生,不知要想死多少待字深閨的大姑娘。
  廣場上十分熱烈的鑼台聲震耳,說話的聲浪如不甚大,是難以聽清的。所以文昌和九星妖女的談話,後面的虯髯客和鬼影子並未聽到,還沒留意,他們在商討自己的事。
  弦聲再起,九星妖女在音符飛動中間:「壯士高姓大名,能見告麼?」
  文昌呵呵一笑,道:「人的姓名,不過是便於叫喚的字號,怎麼叫都成。喝!這樣吧,就叫我亡命客好了,蔡文昌既然不在人世,我可以冒充一下,佔他一些光。」
  兩個書生看清了鬼影子和虯髯客的側影,面容一變,每一張茶桌上,背設有燈台,燈光下照得真切,無所遁形。
  兩女移椅座過去時,還被兩個少年書生發現了,玉面一寒,左首年輕一歲的書生突然推座而起,卻被右首的同伴拉住了。
  九星妖女當然也發現了兩個少年書生,先是大喜欲狂,再一看,環鼻卻輕哼一聲,嘴角出現一線不屑的冷笑,扭頭靠著文昌座下,不再理會。
  九星妖女不認識蔡文昌,聽文昌一說,格格嬌笑道:
  「好人,你呀,好不知死活。」她一個鐵指,點在文昌的左頰上不住蕩笑,又道:「你如果想冒充亡命客,有苦頭吃了,黑白道名義上的盟主要你的頭,煉獄谷方家也在找你。你吃的消?七幻道士、鬼魑山堂、冷蠍高飛等等,誰也想要你的命?天老爺!這玩笑開不得。」
  她的身子幾乎偎入文昌的懷裡了,吐氣如蘭,令文昌心中抨抨跳,他說,「別廢話,開玩笑是我的事,謝勞費心,唱啦!」
  弦聲再起,歌聲倏揚。
  兩人的親熱勁,令遠處的兩個少年書生直瞪眼猛搖頭。
  鬼影子不管任何身外事,他向虯髯客低聲說:「吳信兄,你可記得在西安府咱們答應七幻道長的諾言?」
  「怎會忘了?咱們不和他見面,管他娘。」虯髯客答。
  「七幻道長已經入川,咱們該溜遠些。」
  「那是當然之事。」
  「據我猜想,那老雜毛定然發現亡命客重現四川,所以趕去……」
  「什麼?你說亡命客重現四川?」
  「千真萬確,我便是被那小王八蛋砸破飯碗的。」
  「好傢伙,帶我入川找他。」虯髯客怪叫。
  「什麼?你要找他?」
  「正是此意,那小王八蛋偷了我九轉玄丹,我怎肯甘休?不管明暗我必須殺他。」
  九星妖女的歌聲,尖銳高吭破空而至,壓下了一切糟雜的聲音,她已唱至最激昂之處:「人海茫茫兮!任我浮沉,江湖茫茫兮!唯我獨尊。」
  「砰」一聲暴響,鬼影子聽不清虯髯客的話,妖妞兒的歌聲打擾了他,一掌拍在茶桌上,茶壺杯和幾碟爪子花生抄豆滿台跳,他也一蹦而起,怪叫道;「賊潑婦,雞貓狗叫嗅什麼?閉上你的臭嘴,不許唱。」
  九星妖女扭頭瞥了他一眼,哼了一聲,扭回頭往下唱:「海角天涯,夢魂飄泊……」
  鬼影子怎受得了,踢開坐椅急衝而上,大手疾伸。
  雨露神女突然扭身站起,琵琶底部對正了鬼影子湊來的胸膛,冷笑道:「住手,你要不怕蝕骨仙露,我雨露神女彭君佩卻是不信,除非你偌大年紀活膩了。姑奶奶我認為你不想活可以上吊,免得死時丟人現眼。」
  鬼影子的手果然停住了,不想收回又不敢伸出,尷尬之極,老臉上青筋抽搐。琵琶底部距他胸前不足三尺,蝕骨仙露如果噴出,他想避免沾身難似登天。
  虯髯客大吼一聲,伸手抓起一張竹凳叫:「原來是金陵妖女,殺了她們。」
  九星妖女突然扭頭叫:「老不死,你是什麼東西?」
  「虯髯客吳信,殺你這妖婦並非難事,你那九星金針有屁用,打!」虯髯客怒吼,竹凳劈面扔到。
  文昌一聽是虯髯客,早已心中火起,上次揍了虯髯客一頓,被小娟主婢三人打岔把他嚇跑,餘恨未消,正要找老不死算帳哩!
  竹椅來勢洶洶,砸向九星妖女,而九星妖女卻倚在文昌的左肩下,也就是說,這一椅定然是一石一鳥,兩人卻被籠罩在竹椅的威力圈內。
  虯髯客是個無恥惡賊,上次在西安封三爺的宅中,和鬼影子交換藏物假珠和假秋山煙雨圖,東西漢換到,他卻飽受七幻道長和文昌的欺辱,而七幻道長卻大方地放走了鬼影子,因此,他認為鬼影子早已安排下毒計,招來七幻道長計算他,所以把鬼影子恨入骨髓。但兩人功力相當,拼起來勝負難料,是有好機會他不想動手,難以或忘。妙極了,鬼影子已被雨露神女控制住,這時動手,鬼影子怎能不死?
  他的陰謀極為惡毒,妙計得逞。雨露神女一看對方已經動手,立刻手上絕情,一按琵琶機關,一股粉紅色蝕骨仙露激噴而出,噴了鬼影子一頭一臉。
  「天哪」!鬼影子狂叫,丟掉籐枝雙手急抹臉面。他感到渾身發硬,痛疼交加。
  「呼」一聲暴響,雨露神女用琵琶擊中他的額角,塔道:「早送你歸天,免得你死前出乖霸魂。」
  鬼影子「嗯」了一聲,腦門碎裂仰面便倒。
  在一瞬間,文昌推開九星妖女,一舉拍向砸來的竹椅,人化猛虎旋身反擊,從竹椅上搶入。
  竹椅回頭反擊、虯髯客趕忙低頭閃讓,沒想到椅上人影一閃即至,一個大掌頭已經光臨左頰。
  「撲、撲、撲」一連三拳,疾遇電閃,一左一右受一記擊中下頜,拳拳著肉,打擊極為沉重。幸而文昌不想要他的命,手下留情,不然只消一拳,他的腦袋准裂開。
  虯髯客只感到天昏地黑,滿天星斗,身軀飛起,「呼」一聲碰在自己的茶桌上,竹茶桌頂不住他沉重的身軀,「喀拉攏」倒了,他仰面朝天壓在破桌面上。
  在昏天黑中,他仍忘不了伸手拔劍,大拇指剛按上劍鞘卡簧,肘彎便被人一腳踏住,沉喝入耳:「老狗殺才,你真想要我的命,呸!你的命比狗還卑賤,殺你確是污我之手。」
  劍被人摘了,百寶囊也失了蹤。
  不遠處白衣書生訝然叫:「天!是他,是他!」
  虯髯客掙扎著爬起,用衣袖抹掉口角血跡,定神一看,心膽俱裂地:「是……是你,又……又是你……」一面叫,一面往後退。
  文昌迫進兩步,一面切齒叫:「是我,亡命客蔡文呂,我救了你的命,你卻一再要我的命。你給我滾,下次見面,大爺要話剝了你這恩將仇報的卑鄙惡賊。凡事遲不過三,我饒了你兩次,沒有第三次了。我亡命客出現之處,你必須躲得遠遠地,不然,哼!」
  虯髯客狼狽地退出三丈外,怒叫道:「這世界間有我無你,咱們走著瞧。蔡文昌,你等著。」
  「大爺等著你,等著活剝你這畜牲。」
  虯髯客扭頭便跑,文昌沉喝又道,「站住,帶定你的同伴,沒有人會替你收屍。」
  虯髯客不敢不帶,搶到鬼影子的屍身,凶狠地怨毒地瞪了文昌一眼,發慌地走了,他這一走了,立刻傳出消息,替文昌帶來了天大麻煩。
  因為黑白道路盟主,正率領著手下在武昌大會,作第四次公然決鬥,地點在武昌大江之中鸚鵡州上,距會期仍有半月,但雙方高手已經聚集武昌府城。這次決鬥,原因是亡命客蔡文昌在鄰山出現的公案緣故。是雙方多年來的仇恨必須清算,黑白道水火不同,早年的仇恨稱得太多,自從亡命客放出黑白道名分實合的謠言後,江湖中鬧了個風風雨雨,不決鬥無以自明,兩位盟主都急欲表明態度,以免手下離心離德互相猜忌。
  早一段日子裡,雙方都想抓住蔡文昌公示天下闢謠,但自從三山飛瀑文昌墮瀑之後,銀劍孤星料到文昌必死,已無追究的必要了。後一段日子,煉獄谷方家又大搜天下、尋找蔡文昌。雙方都有顧忌,遲遲末發動結算大學。近來,煉獄谷的人漸漸返谷,江湖中已不再多見方家的人,他們終於發動了。
  岳州府到武昌,只有五百里,消息不要兩天使可傳到,先聽到消息的人便往岳州府趕,這次亡命客可跑不綽啦,雙方決鬥之前,正好用得著文昌作證。同時,誰先得手,在心裡下便佔盡了上風。
  非我人妖利用蔡文昌,收到了極大的效果,這兩年來,黑白道的高手已淡忘了他,他得其所哉。只苦了蔡文昌,成了眾矢之的。
  由於虯髯客的出現,文呂恍惚看到了黑夜中一道令人目弦的光華,他想:「虯髯客被非我人妖用奇毒所整治,用九轉玄丹拖了八個月,最後我替他割下玉髓龍角芝,他所以能不死。唉!我為何不試試?黑龍潭底還有一對玉髓龍角芝,我該試一試運氣,目下正是枯水期,還有半個月期間方發春洪,我必須趕一步,趕在春泛期之前。啊!故鄉,我也該回去看看,在爹娘墳上添土上香了。」
  他陷入沉思之中,想起了故鄉,他感到一陣慘然,熱淚盈眶。方小山的話,似在他耳畔轟鳴:「這會出現在你的心中,出現在你的幻覺裡。不管你是飛黃騰達。或者是窮途末路,故鄉永不會在你心中消失。」
  「你會的,總有一天,你會生出重回故鄉的熱烈願望,即使看一眼也好,忘掉故鄉是不容易的。」他腦海中,幻出了那天告別爹娘的情景。大雪紛飛,紙灰飛揚,遠處前來輯拿他歸案的僕投,正策馬冒雪狂奔而至。
  愛和恨都消失了,只留下淡談的哀愁。直至月前為止,他仍是子然一身,一個化外天涯亡命客。他搖搖頭,情不自禁地說:「小山弟,你是對的,即使是看一眼也好,我該回去看看故鄉了。」
  他座著,金陵雙妹依偎著他,嬌膩的聲音打破了他的幻覺,是九星妖女在說話:「文昌兄,何思至深耶?」
  她向文昌說話,一雙流轉會迷人會說話的眸子,卻及不友好地瞟向前面站著的三個少年白衣書生。白衣書生的身後,有一群瞧熱鬧的人。一個身材高大,面貌英俊,但眉清目秀的青年人,閃在一名閒人身後藏巾齊身,一雙黑白分明十分靈活的大眼,死盯在年紀稍輕的少年書生的背影。
  年紀稍輕的少年書生玉面鐵青,品寶整齊的貝齒,緊咳住下層,身軀略呈顫抖之象,胸前不住起伏,明亮照人的大眼中,似乎噴出憤怒的火花、突然悲慣地叫:「淫賊,淫賊!」罵著駕著,眼角濕濕地,嘴唇抖動,鼻翼不住微張。
  文昌心神收回,張目望去,只感到對方達張秀臉十分眼熟,一時想不起是誰,冷然問:「小書生,你罵誰淫賊?」
  「罵你,」小書生尖叫。
  「呸」!文昌不可以忍耐,但隨即一怔,抽口涼氣說:「呵,是你,白衣龍女夏姑娘。」
  他從小書生尖叫聲分辨出是女人,同時便記起白衣龍女的面貌。他對白衣龍女談不上愛,但不否認自己對她也有好感。
  「天知道!每次捲入有女人的糾紛時,總有她在場,真是誤會日深,倒霉。」他想著。
  「你不承認?和這兩個妖女在一塊……」
  不等白衣龍女罵完,九星妖女格格嬌笑,搶著說:「好姑奶奶;你口上留點德好不好?一個武林世家的名門閨秀,說出這種話來,太不像話哩!你知道淫賊兩手如何解釋的?你解給本姑娘聽聽好不……」
  白衣龍女一聲尖叫,連拍兩掌,一陣陰柔的勁風一湧即至,勁道直迫心脈。
  九星妖女大概知道君山夏家的天玄摧枯掌絕學可伯,「本姑娘不想和你一般見識,不必管本姑娘的事,算你厲害,如何?」
  文昌心中煩躁,揮手叫:「走!走!咱們別理她。」隨手丟了一綻銀子算茶錢。
  雨露神女卻冷笑一聲,道:「君山夏家不過聊算武林一流人物而已,沒有什麼了不得,神氣什麼?」
  另一名書生,正是流水行雲的女兒苟美茹,白衣龍女的表姐,文昌在龍駒塞會見過她。她幌身截出,叱道:「既然君山夏夏家不了什麼,你何不試試?快裝上你的蝕骨仙露,同樣可以打發你,接招。」
  聲落身動,琵琶劈面砸出。
  九星妖女也一聲嬌笑,搶出叫,「速戰速結,洞庭八衛可能就在附近,拖不得,文昌,動手,不要惜玉香。」
  小書僮一聲尖叱,火速撤劍截出。
  白衣龍女身後的青年人,突然乘白衣龍女失神的剎那間搶出,一指突出,正中姑娘的肩膀章門穴,奇快地一把夾起,怪叫道:「打不得,走啊!有人動刀劍殺人。」
  文昌不知他是誰,懶得管閒事,扭頭便走了,叫:「快走,在岳州鬧事,討不了好。」
  聲出人閃,向人群中急鑽。金陵雙妹深怕失去文昌,格格嬌笑中虛攻兩招,也往人群中一鑽,跟著文昌走了。
  人太多,一陣大亂,荀美茹和小書僮不能放膽的追。同時,她並不知身後的白衣龍女被人暗算,主婢兩人扭頭便找尋白衣龍女,讓文昌三人從容溜走了。
  文昌奔回岳陽老店,金陵雙妹也到了,她們也是在這兒落店,真巧。九星妖女伴文昌奔回上房,一面說:「咱們得遷地為良,岳州府不能呆下去了。」
  「為什麼?君山的人趕來找麻煩?」
  「會的,洞庭八衛一個個手腳了得……」
  「咱們並未招惹他們,怕什麼?」
  「你說什麼?」文昌訝然問。
  「我說的是白衣龍女那小賤婢,有她受的了。你知道擒她的是誰?嘻嘻!是大名鼎鼎的淫賊粉狼宗經。聽說在兩年多之前,達傢伙便纏上了那丫頭,先是引誘,之後是下手強掠,在蘭關七般山十二峰下,被丫頭父女兩人幾乎要了他的命。這位淫賊不死心,將傷養好使在這一帶守候待機,今晚讓他吃到天鵝肉了,便宜了他。那丫頭自命不凡,眼高於頂,被粉狼弄到手,她怎受得了?」
  文昌心中暗驚,心說:「這怎成?事因我而起,我怎能袖手旁觀,眼看一個少女被辱而見死不救?護送施姑娘她也盡了力,我必須為她盡力。」
  他發覺金陵雙妹正幸災樂禍,問不出什麼來的、所以強奈心神,故意沉靜地問:「粉狼宗經有福了,呵呵!他住在那兒?」
  九星妖女不疑心地,說:「這傢伙鬼精靈,他知道君山夏家水上能耐了得,江湖人提起君山夏家的水性,莫不談之變色,他卻找了一般舟扁在湖庭中蕩,沉在扁山之下,反而安全得多。」
  文昌一聽船在扁山,心中略定,至少在短期間,粉狼宗經不會急急下手糟踏夏姑娘,回船的時間至少的也有半個時辰。他告辭回房。說:「彭姑娘,岳州府確是不可逗留了,君山夏家怎肯罷休?不久將高手雲集,找咱們要人哩!快!咱們搶奪上路,趕快離開是非之地。」
  「好!咱們一同上道。」兩女同聲說,扭頭便走。
  文昌沒有什麼可收拾的,他只要一包衣物和一包金銀,提起便走,留下了一綻銀子做店錢,越窗而出溜之大吉,愉越城牆宜奔岳陽樓下的西門碼頭。
  碼頭的南端,泊著不少小舟,大多數是返回府城的漁船,艙下沒有活艙,魚蝦全養在艙內。
  碼頭上人跡稀少,船燈飄搖,寒風凜凜。一個老人正在一艘小舟上收拾漁具,沒有其他的人。
  他夾著包裹踏上跳板,含笑問:「老伯,小可打擾。」
  「呵!客官有何指教9」老人放下活計問。
  「剛才有一個年青人,夾了一個包裹,在這一帶找船,老伯可是否看見?」
  「啊!有那麼一個人,用重金雇了王老大的船開出了,大概走了兩三里啦!喏!往那兒走的,大概是入湖去了。」老人指著南面水平面說。
  「老伯,小可願出十兩銀子請你追那艘小船,老伯……」
  「不行,小老兒的帆破了,追不上的。」老人一口拒絕。
  「小可略知船藝,願幫著操漿。」
  老人宜掐頭,說:「委實追不上,客店……」
  「老伯,你可知那人是何來路?一個在岳州府做案的淫賊,擄走了君山夏家的千金小姐……」
  鄰船的人已被驚動,一個中年人吃驚也叫:「客官此話當真?」
  「半點不假,在下迫來晚了一步。」
  中年人一聲大叫,船中出來了兩名少年人,他叫,「客官上我船。小龍,解纜,準備上帆,快!」
  小舟一陣忙亂,悄然滑出了碼頭,中年人的吼聲震耳「滿帆!小龍,你瞭望,留意王老叔的船。小虎,摘燈清艙。
  小舟卸風飛駛,船行似箭。西北風緊,小舟必須先向西南航行,然後轉帆折駛東南,有一定的航向,所以不須估計先前的船航向何方,反正循風向所限定的航向急迫,出到湖口方可決定要取的航向。
  文昌生長在丹江,丹江只有小舟和平底船,沒用過帆,不知用帆的船是不能攻風直航的,一看方向不對,大叫道:「船家,方向不對……」
  「客官,是這樣走的,沒錯兒。」
  「扁山該往南。」
  「偏風逆水航行,太慢,必須先……」
  「這樣豈不遠了?」
  「那也是無法之事,其實這樣反而快些。」
  文昌開始架漿,叫:「下航,看我的。」
  風帆骨碌碌滑下,小舟突然水激射,勢如奔馬,浪花直撲艙面,水聲襲耳。
  船家吃了一驚,想不到文昌的兩隻漿如此駭人聽聞,把穩了舵向兩少年叫,「小龍小虎,架後漿,快!」
  四支漿起落如飛,小舟像一條巨魚,破水飛駛,向扁山激浪急衝。
  扁山和三十里外的君山,是把守住湖口的兩頭水獸,迥峙相望,孤影若浮。但扁山距碼頭不過七八里地,如果從水路南趕,由東茂岳餘脈的湖江用渡船渡過,頃刻可遲。小舟如脫弦之箭,衝出兩里地,星光下,已經可以看清浮在水上的扁山了。
  遠處水平面上,一葉小舟在東北角衝向扁山,風帆吃飽了風,像一頭天鵝,輕輕地靠向扁山的西北角,沒掛船燈,像一艘幽靈船。
  「王老叔的船!王老叔的船!幾乎被咱們趕上了。」小龍高興地跳起叫。
  粉狼宗經果然在那條小船上,他用外衣蒙住了白衣龍女的上身,白衣龍女已昏迷不醒,不知危機迫在眉睫。
  扁山的東北角,有一處避風的小彎,那兒泊了一艘扁舟,倉門低矮,上了油漆的竹倉蓬久經風霜斑斑剝剝。後艙住了四名水手,已經呼呼入睡。艙口掛了一盞小小風燈,不住搖擺。
  粉狼宗經的船行到了西北角,下了帆,沿出北岸向扁舟泊處滑行,緩緩駛入小彎,向泊在那兒的扁舟靠去。
  「那兒來的船?」扁舟上傳來低喝的聲音。
  「是我,老宗」。粉狼夾著白衣龍女朗聲答,接著飛躍過船,一面向倉裡鑽,一面說:「陽兄,熄燈,送他們上路。」
  兩名漁夫打扮的水手飛躍過船,一名向艙裡闖,一名閃電似的掠向正用船勾勾住船隻的王老叔,突然一掌劈出,「通」一聲擊中王老叔的後心。
  「唉……」王老叔狂叫一聲扔掉船勾上身向上挺,兩船緩緩分開,「撲通」,死身落水。
  後船也有一個人,大概發覺不對,見有人從船中撲入,船頭王老叔頻死的狂叫也令他省悟,一聲不吭丟掉舵柄向水裡跳。
  「跳得好。」撲到的水手叫,手一揚,銀虹一閃,貫入剛入水的船夫身上,水聲暴響,人不再向上浮。
  兩人解決了船夫,用一根巨木砸破了船底,然後飛躍回船。王老叔的小舟,在水中打轉,逐漸下沉。
  文昌的船駛進入扁山,但已失去了王老叔的小舟形影,舟被背後的山影所掩,不知駛往何處去。文昌心中焦急,低聲叫「我們先從山北繞過,先搜水面再說」。
  船還未繞到山北,後面隱隱傳來了王老叔臨死前的慘叫,文昌心中一驚,立刻轉頭,說:「在後面,快!」
  粉狼宗經在艙口伸出頭來叫:「陽兄,起來,下放武昌,趕快起錨。」
  四名水手開始起錨,艙面一陣忙亂,準備扯帆的陽兄問:「宗兄,得手了?」
  「不錯,得手了。」粉狼宗經答。
  「咱們何必急急離開,是洩露行蹤了?」
  「不知道,但四海神龍的愛女失蹤,豈肯甘休?今晚如不離開,明天走不了啦!」
  「呵呵!夏老匹夫可栽在咱們手裡。」陽兄狂笑著說,扯下了風帆,又道:「老匹夫也有今天,不枉咱們的辛苦一場,這種報復手段,比殺了他出名多了。老匹夫有生之年,將會受盡無窮的痛苦,恥辱將令他瘋狂。呵呵!達一輩子,我決不養女兒,只養兒子,讓有女兒的父母擔心,呵呵,宗兄!你未免太急。」
  艙門關上了,小舟揚帆飛駛,悄然離開了扁山,向湖口急駛而去。
  文昌的船距粉狼宗經的船還有二三十丈,他的目力已超人,不但發現紛狼宗經的船已離開,更發現還未完全沉沒的小舟,心中大急,向船夫說:「他們要走了,不好,我先走一步,你們的船隨後跟上請記住,不可追得太近,恐怕他們對我們不利。」
  他飛快的脫下了長衫,像一頭水鴨,悄然鑽入水中,以全速向粉狼宗經的船游去。
  粉狼宗經的小船,正鼓風而去。水中的文昌,全力的狂追,他的水上功夫超塵拔俗,比揚帆鼓風飛駛的小船還要快捷,像是一條巨魚破水急游,奇快絕綸。
  船越駛越快,但人的體力有限,不耐久游,假使在百丈內追不上,一切都完了。
  粉狼宗經煞費苦心,好不容易將人弄到手,兩年的單相思願得如償,他怎等得及?關閉艙門,猛地撲在知覺已失的白衣龍女身上,手口並來,貪圖地猛吻她的粉面櫻唇和品玉的頸肩。他的手按向章門穴,正待將穴道解開,突又涓涓自語:「不行,這朵花兒扎手,萬一她發潑來,豈不前功盡棄?他媽的!生米我先替他煮成熟飯,便不怕她不就了。」
  他被色慾迷昏了頭,眼中噴射著獸牲的光茫,呼吸一陳急。狂亂地解開自己的衣褲,方扳起白衣龍女,「通啦啦」一陣列帛聲,白衣龍女的白色儒衫成了無數飛舞的蝴蝶。
  撐舵的水手正向前凝望,目光落在後艙板上安坐啃雞船的同伴背影,向下叫:「快點兒好不,給我送一瓶酒來。」
  那傢伙扭頭明,「二哥,酒可喝不得,酒乃色之眉,目下只有一個女孩子,只有宗兄享受,你要是要啊!豈不是和宗老兄斗老命?忍著點兒,二哥。」說完,仍然啃他的雞腿。
  撐舵的二哥恨恨地哼了一聲,說:「真他媽的倒霉,本來今晚我要到家鄉樓快活的。」
  一面說,一面瞧了瞧吃滿風的風帆,目光掃過波浪洶湧的水面,信目流覺,腦袋向後身逐漸轉。
  驀地,他愣住了,一艘小船正鼓風而來,星光陰陰可見帆影,末掛船燈,不知遠近,但從帆影估計,大概在一里左右,像一條幽靈小船,悄然地緊盯隨航。
  他正想站起來出聲招呼同伴,突覺頭上一涼,兩隻冷冰冰的大手,已經扣住了他的咽喉,勁道奇大,一下子便扣碎了喉管,他再也叫不出聲來,接著身體凌空而起,躍在艙角里喘出最後一口氣;
  來人是文昌,他終於從後面上了船,放倒了撐舵的,他繫緊帆索控繩,再用繩扣住舵柄船上還有人,他必須一一將他們解決。
  他準備停當,已看出後艙只有一個人,便悄然向下走。
  啃雞腿的傢伙將雞骨頭丟入水中,在衣服上擦手,一面站起來,一面說:「我留下一隻剩雞給你……」
  文昌料定對方必定轉身,事不宜遲,突然凌空下撲,一掌猛劈,同時、雙足尖連環飛踢,急攻腰背命齊二門,宛若天雷擊下,一擊而中,任何一流高手也難招架他一招三擊,一個江湖二流自然無法應付他的突然狂攻。
  「通通通」三響同聲,不但腦袋碎裂,腰背也被腳尖踢斷。文昌左手亦出,扣住了大漢的咽喉往上提,聲息全無,便被解決了後艙的兩個人。
  艙門緊關,他立刻躍上船頂,像電光一閃,越過圍欄杆到了艙頂端。
  岳州府方面,三艘雙圍大船和八條小舟,正從湖口方向趕來,沒有任何燈光,似流水行雲趕來了。
  艙內,宗經連劍丟在一旁,抓住了褲腰準備往下撕。
  船頭上,兩名水手坐在艙面窮談天,面向前面留意湖面動靜。左手那手突然發現了前面的船影,躍起叫:「船未掛燈,可能是四海神龍的船。不好!」
  扭頭便跑向船艙報信,另一名水手也應身轉身,想從船側舷走向後尾。
  糟了,身後有人,但不是他們的同伴。
  文昌恰好縱落兩個身後,本想用拿進擊,事急矣!用掌耽誤時間。
  碧茫一閃,碧玉屠龍劍出鞘,「刷」一聲,一名水手的腦袋飛起三尺。
  另一聲「刷」幾乎同時響起,另一腦袋在碧茫停止時,突然鮮血行飛八尺高,兩具無頭死體便倒在艙面上。這一招「無雲掃霧」委實驚人,勁道之兇猛無與倫比,快、狠、準、妙到巔豪,無懈可擊,別說是從後偷擊,即使是面對面鬥招,想跑出這一招兇猛襲擊也極為困難。
  他返回船門,收了劍,試了試船門受力程度,突然功行三掌,力貫指尖「客喳喳」!八個指頭硬插入寸厚的船門,向後一扳。
  「啦啦啦」!船門碎了,暴響如雷。
  船中一燈搖晃,到還光亮,照亮了船中的一切,使文昌心中發寒,假使再慢片刻,一切都嫌太晚了。
  船門破裂的暴響,驚醒了被慾火所煎熬快成瘋狂的粉狼宗經,扭頭一看,全身被一盆冰水所潑,慾火在頃刻間煙消火減。色字頭上似一把刀,愛色的人不怕挨刀砍頭,但這只對無形的刀而言,真的鋼刀加勁又當別論。
  色重要,命更重要,留得命在,何愁沒有女人?粉狼宗經一眼便看出來人是亡命客蔡文昌,他聽說文昌也是淫賊,這時侵入舟中,定然是和他搶奪白衣龍女,來者不善。為爭風而拋頭願灑熱血是英雄行徑,他必須幹掉蔡文昌才有活路,伸手去抓白衣龍女的長劍。文昌怎能讓他拔劍?船中地方太小,萬一傷了赤身露體的白衣龍女豈不前功盡棄?他飛撲而上,伸手便扣粉狼的肩井穴。粉狼也了得,不再抓劍,抓劍便晚了,大旋身一掌斜揮,來一記「倒打金鐘」。這一記如果擊實,恰好擊破文昌的上陰。
  文昌身形右轉,讓掌擦腹而過,左膝一頂,頂中了粉狼光赤的右屁股蛋,差點頂中尻尾和會陰。
  粉狼身不由己,「呼」一聲碰響船壁。幸而這傢伙的腦鬼硬,不然必將頭破血流。
  真巧,文昌膝蓋頂出,當然用了力,足尖恰好觸中白衣龍女的章門穴,一震之下,穴道解開自行復原,血脈自然流通,穴道解開了。
  文昌躍過下面的白衣龍女,飛撲而上。
  粉狼眼冒金星,但求生的本能不容他束手待斃,猛地回身用肘橫碰文昌的胸部,力道如山。
  文昌一掌砍下,正中肘骨。
  「啊!」粉狼怪叫,手臂骨肉裂開,只有下面一片皮肉相聯,這條右手完蛋了。
  接著,文昌右臂疾飛,「呼吧」兩聲暴響,下頭骨也破碎,粉狼禁不起如山力道的打擊,背脊碰上艙壁,「轟隆隆」,連聲大震,船破裂,三塊船壁板跨落在船外的舷板上。
  文昌下手不容情,一腳疾飛,踢中粉狼的尻骨,粉狼倒下,飛出了破船壁,「撲通」一聲,水花四濺,一代淫賊,赤條條落入湖中,波浪一湧,蹤影不見。
  白衣龍女在這時完全清醒了,她只聯想到一個白色人影飛出破船壁口,也同時看到自己躺在船內,掠得頂門上走了真魂,發出一聲絕望地尖叫。
  文昌恰在驚叫聲中轉身,糟了!
  白衣龍女糊塗透頂,以為文昌在侮辱她呢!飛躍而起,瘋狂地連揮兩劍。
  文昌不知她怎瘋了心,自己在救人,誰想到她會突下殺手?加以船中窄小,他和文昌斗死完全是貼身相搏,可知確是沒有多少避的空間。姑娘在息燈時瘋狂揮劍,來得太突然,他想躲已嫌太晚,更不用說有解釋的機會了。真要命,這鬼丫頭冒失的可怕。
  劍氣迫體,不容他思索,立即仰身用金魚穿波身法飛出破船口,「通」一聲輕響,右靴跟被劍揮掉了。幸而他的水性高明,下水時未脫靴,不然這隻腳豈不完蛋?
  「撲通」水花激射、英雄落水。
  他不想解釋,也無解釋的必要,向後急游,尋他自己的船。他眼前,白衣龍女的完美的胴體似乎一再浮現,他也想「這丫頭成熟了,已不是當日在龍駒寨出現的黃毛丫頭了!難怪粉狼宗經不放手,換我也……也……」
  也什麼,他不想,只有搖頭苦笑。由於這一次一瞥之下,他對白衣龍女的印象深刻了些。
  他向跟來的漁舟游去。後面,破舟上的白衣龍女的哭聲震耳,他已經無思過問了。
  他飛躍上船,向船家道:「快!靠岸,下帆。」
  「夏姑娘呢?」船夫急問。
  「在下救了她,殺了五個惡賊,目下夏姑娘留在小船上。」
  「遠處旬爺的船來了,要不要迎上去?」
  「不,在下與旬爺沒有交情,不想打擾他。」
  波濤中的小舟下了帆,且在黑暗中,半里之內也難以出現,小舟向東靠,在一處山林旁靠了岸,文昌用十兩黃金重謝了船夫,背了他自己的兩個包裹一躍上岸,換了衣褲,返回岳州,連夜跑向至陸溪口的官道,要渡江步入陽州,取道承回故鄉,歸心似箭。
  岳州府駛來的船隊,是流水似雲而非四海神龍,旬姑娘也在船上。流水行仍是府城的第一武林世家,也是北方大名鼎鼎的大神,聽愛女報說姨侄女失蹤,還了得。岳州府城頓時間鬧翻了天,不久,便接到消息說,有人看到有可疑的人夾著像人的東西僱船入湖,一查之下,果然證實王老叔的船被入僱用了,便出動大小船隻向湖裡追,煙波浩蕩的八里洞庭沏,四周水道如林,巷彎遍佈,想在黑暗中追一條小舟,太難太難了,父女兩急的坐如針氈,心膽俱裂。
  白衣龍女見文昌已跳水溜跑,急得要吐血,抓起破衣掩蓋身體,擦亮火折子察看船內的光景。艙中很亂,沒有人。她弄不清是怎麼回事,幸而發現自己下體沒有任何異狀,心中略安,搶出了後艙,發現了兩個死人。
  她急怒攻心,迷失了靈智,不住深處查問,把住舵抹掉眼淚。切齒仰天大喊:「蔡文昌,達世間有你無我,即使要一輩子光陰跑遍天涯海角,我也要尋到你殺掉。」
  小舟駛向湖口,迎面船隊鼓風而來。八條小舟發現有船駛到,兩面合圍,波浪洶湧勁聽呼號中,暴吼傳到:「什麼人?下帆?」
  白衣龍女向下帆的船怪喊道:「我是宛君,大船上姨夫在嗎?」
  她用千里之音傳術大喊,大船下也聽得真切。第一隻大船上,流水行雲父女感到心神一愣,跌坐在艙面所設的大環椅上,久久,流水行雲方定神喊:「孩子,你可無事?」
  白衣龍女淚珠滾滾,但她一咬牙,小舟在大船左方掠過,尖銳的刺耳喊聲在風浪中震盪:「姨夫,請派人搜尋亡命客蔡文昌的下落,那惡賊跳水逃掉了,那該死的惡賊!」
  「孩子先上船再說。」
  「不!不抓住那惡賊,我不回家。」
  她的小舟乘風順流,像一匹怒馬,向北面湖口衝出。
  王老叔的船沉了,人也死了。粉狼船上的四具屍骨,打扮得像是漁夫,也被白衣龍女丟下湖中,她以為是文昌奪船而殺入滅口。小龍小虎父子三人,不過是湖旁的老賣貧窮漁人,懶得說明小龍小虎父子方在岳州城停留一夜,次日使得到了文昌的消息,夏姑娘獨劍追蹤文昌去了。流水行雲一群人也跟蹤便追。
  陵溪口,屬於武昌府嘉焦司管轄,這兒是官道岔路處,東北至嘉魚,行西是官渡,渡過大江,有官道直至華陽州。這處渡口,是構通南北大江的要道,但行客並不多,因為不是客貨必須經過之地,但兩岸的碼頭,卻是漁米下放武昌的集散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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