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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寶相莊嚴的孝和尚


  領先的四名騎士到了,先頭一名留三給長鬚,四方臉的騎士沉喝道:「住手!不許行兇,怎麼回事?」
  車馬全停住了,三部輕車的窗簾掀開了一條縫,車內的人悄悄向外瞧。
  公人們真聽話,出刀的人停手說:「死囚大膽,竟敢搶奪水囊,在下要教訓他。」
  「他為何要奪水囊?」騎士和氣地問。
  「他……」他要喝水。
  「你為何不給他水喝?」
  「這……」
  「你們多久沒給他水喝了?」
  「閣下不必管咱們的事。」公人惱羞成怒地說,又道:「一個殺人死囚,不能對他太客氣。」
  騎上仍然淡淡一笑,平靜地說:「未經刑部定案的人,皆不算是死囚,你們是哪一縣的解差呢?」
  「金鄉縣的解差。」
  「送到府城麼?」
  「是的。」
  「囚犯姓什,名誰,所犯何案?」
  「姓南名鳴,是劫車殺人犯。」
  「知縣大人定了案?」
  「罪證確實,判決不待時。」
  「咦!罪證確實,只須呈文到府,候命處決,為何將人犯解府?」
  死刑犯的判決,有絞、斬、凌遲、杖殺。行刑有立決、秋後決、決不待時。決不待時,意指不必等到秋後,除了規定的停刑月、日,皆可行刑,罪證確切的重犯,可以將審訊經過向上呈報,不必將人解上,由府呈文刑部,候批核准就地正法。這是指偏僻地區而言,在山東地境是不許可的,一聽便知對方不熟悉官場事。
  公人也糊塗一時,說:「在下奉命解送人犯,不問其他。」
  騎士尚未回答,第二輛輕車的車把式叫道:「施爺,主人有請。」
  騎士應喏一聲,兜轉坐騎馳抵車旁,馬上欠身向車窗低聲道:「請姑娘示下。」
  「施叔,保全那人的性命,可好?」車內人也低聲說,語音極為悅耳。
  「在下當為其緩頰。」
  「有勞施叔了,保全他到府城便可了。」
  「不敢當,在下當盡力。」微含笑答,兜轉馬頭重回原位。
  聽三人的回答,令人摸不清邊際。車把式稱車內是主人,而主人卻是姑娘。施爺神色謙恭身份甚低,卻又自稱在下。而車中的姑娘,卻又稱騎士為叔。三人之間的稱謂神情,透著邪門。
  騎士瞥了眾公人一眼,淡淡一笑道:「你們請記住,這位犯人如果不好好地解送府城,要是有了一差二錯,惟你們是問。」
  「你閣下……」
  「不必問在下是誰,總之,在下可以要你們替這位犯人抵命。」
  「你……」公人愕然叫。
  「在下是當真的說一不二。」
  「你赫唬……」
  「在下不是赫唬你們。請稟明知府羅大人,說在下施俊寄語,請他費神,對犯人的案情慎重推斷。」
  「這……小的從命。」公人順從的答。
  這位施俊竟寄語知府羅大人費神,來頭豈同小可?他不敢不順從。
  「你們該帶有詳文,給我看看。」
  「這……」
  另一名騎士呵呵大笑,說:「我說,你這位虎狼解差,最好給我這位兄長看看,你聽清了沒有?」
  公人打一冷戰,趕忙去找招文袋,取出詳文呈上說:「爺台請過目。」詳文內只是犯人的身世資料,與犯案的情由,犯人的審訊供詞,皆已先交差役先一日呈送府城,自然所有的文句皆對犯人不利。
  施爺將詳文交回,說:「不管犯人所犯何罪,他必須受到公平的審判,罪尚未定,你們不可難為他,知道麼?」
  公人唯唯稱是,車馬立即起程。
  囚車也開始移動,艾文慈總算因禍得福,不再受到公人的苛待。
  車馬以穩定的速率前進.不久.劈面遇上了迎面而來的三個跟蹤人,雙方相錯而過,各走各路。
  前駛十餘丈,第二輛輕車的車把式又亮聲叫:「施爺主人有請。」
  施爺勒馬相候,等車駛到時同時並進、施俊在馬上欠身向車窗問:「請問姑娘有何吩咐?」
  「剛才那三個人施叔認識麼?」
  「這個……在下沒留意。姑娘認識他們?」
  他們是六安州五虎武家兄弟與九絕判官明義彰。五虎搶劫州南首富林公瑞祥,刀傷事主慘殺婦孺,七屍九命轟動南京。六安州李巡捕請來了安慶府的名捕神刀王舫,獨闖嘉年壯,格殺二虎刀傷九絕判官明賊,武家兄弟逃脫,明賊也幸逃得狗命。從此亡命天涯,四處犯案,被神刀王舫追得幾乎無處容身,想不到他們三人都在此地出現,不知有何圖謀?」
  「咦!真是他們?」施俊訝然問。
  車內傳出輕笑聲,問道:「施叔不相信我的眼睛麼?」
  「在下怎敢?姑娘之意……」
  「我要跟蹤他們!」
  「姑娘,那…哪怎麼可以。三兩無惡不做的小賊,不配勞動姑娘的大駕,在下轉回去,把他們一齊擒來便了。」
  "不,我要看看他們是否一起造孽。看他們行色匆匆。扮成村夫未帶行囊,去處當在附近。你保護芝姨和馥姐姐先走,晚間在金鄉見面。」
  「姑娘要……要一個人……」
  「一個人夠了。但可叫小琴跟著我。」
  「好,今晚在金鄉見。」施俊無奈地道。
  車馬繼續前行,驀地藍光一閃.車門倏開即閉,一條奇快無比的藍影激射而出,閃電似的隱入路旁的深草密林中,一晃不見。
  車後的四名女騎士在車把式示意之後,一名女騎士將韁拋給同伴,拔出長劍迅疾繫在背上、飛躍下馬。也竄入路側的密林中,身法也迅速無比。
  車馬繼續向前駛,不久,趕了四匹光背馬的人匆匆而來。
  囚車向前推動,接近了前面一座矮林。剛好是下坡路,矮林從坡路頂延伸至坡底,坡對方是一座松林,兩端的坡度都不去。
  三個村夫在離開車馬後不久,便加快腳程急奔,趕了里餘,囚車在望。
  囚車因未下坡,三村夫大踏步到了。
  「喂!公爺們,等一等。」領先的村夭叫。
  八名公入一證,本能地止步。
  為首的公人轉身一看,看清來人是村夫,不悅地問:「你們鬼叫什麼?」
  村夫走近,上氣不接下氣地伸出一個革囊說:「剛才小的拾了一個皮袋,也許是公爺們遺失的,所以趕來……給你!」
  這瞬間,三名村夫同時動手發射暗器,先下手為強,三枚縹,兩枚九絕釘,一把飛刀,暴雨似的襲向八名公人。接著,拔出匕首笑著向前猛撲。
  八名公人驟不及防,變生倉猝,想躲避已力不從心。慘叫聲乍起,四名公人扭曲著倒地。
  「殺!」三名村夫虎吼,匕首破空刺襲未死的四名公人。
  四名公人三人用刀,一名用刑棍,大喝一聲,奮勇迎鬥。
  第一名村夫撲向掄刑棍掃來的公人,左手一妙,便抓住了掃腰的一根,探身切入,匕首一閃,刺入公人的胸口。
  另一名公人從側方搶近,單刀來一記「力劈華山」,全力進擊。
  村夫向左一閃,一帶之下,把挨了一匕的公人撞向使單刀出招的公人。使刀的公人一怔,收招側躍。
  糟了!村夫的匕首治好擲出,不偏不倚入公人的右腰脅。
  「啊……」兩名公人幾乎同時倒地。
  村夫一躍而上,拔回匕首奔向囚車。
  另兩名村夫,將兩名使刀的公人,迫得手忙腳亂,只有招架之功,而無還手之力;形勢非常險惡。
  村夫到了囚車旁,車內的艾文慈喜極大叫:「朋友,找刀來砍開囚車,不然就搜那位背招文袋的解差,鎖匙在他身上。」
  村夫哈哈狂笑,亮了亮匕首說:「朋友,咱們不是救你的,而是來要你的命。」
  「怎麼?你……」
  「給你一刀,早送你見閻王。」村夫獰笑著叫,一匕插下。
  艾文慈心中叫苦,囚車窄小,怎能躲避?起忙下躺,用拷鏈擋架匕首。
  墓地,矮林兩側的草叢內,跳出八名戴了青頭罩,穿緊身衣的怪人。
  青頭罩不但罩住腦袋只露出兩隻眼睛,而且在臉部、面畫了猩紅的怪形五官,十分嚇人。
  每個人皆帶了刀劍,喝聲如沉雷:「住手!要殺犯人,得問本大王肯是不肯。」
  不遠處,寶藍色的身影與女騎士已早到一步.在村夫們動手的前片刻先到,因為發現此地有人埋伏.所以並不立即面,要看看結果。
  村夫想再給艾文慈一匕,第一名怪人激射而至,沉重的戒刀倏落。
  「給你!」村夫大喝,脫手將匕首擲出。
  怪人一刀斜振,「得」一聲震飛了匕首,可是,村夫的九絕針已經接踵而至,怪人想躲閃已不可能。
  「哎……」怪人狂叫,以手掩住小腹踉蹌後退,退了兩步上身一晃,丟掉戒刀發出一聲厲號擲倒在地。
  村夫存心下毒手,發射九絕釘傷人,卻不知第二名怪人也存心要他的命,在他發射九絕釘的同時,打出三枚袖箭,飛簧聲與箭夫同到。全射入他的胸腹。
  第二名怪人一把搶起被九絕釘射中的人,向後到的同伴叫:「分頭行事,快!不留活口。」
  一名怪人掄刀砍開囚車,叫:「出來,朋友。」
  艾文慈大喜,叫道:「在那位掛招文袋的解差身上有鎖匙,沒有鎖匙我走不了。朋友是誰?」怪人冷笑一聲,一把將他接住,冷笑道:「先別忙,等咱們殺光活口再說c」
  另一名怪人已取來了招文袋,探出鎖匙替他開銬鏈和腳鎮的鎖,正持將他拖出,卻聽嬌喝聲震耳:「住手!大膽賊人敢劫要犯,該當何罪?』,八名公人全死光了,三名村夫也一死一重傷,只有一名村夫仍和三名怪人苦撐,發發可及。
  八名怪人一死一傷,損失也不小。
  怪人們循聲看去,看到路中不知何時,站著兩名戴了面具的女人。
  那位渾身穿了寶藍色衣裙的女人,面具猙獰可怖,朱紅色的臉,藍色的眼眶,黃色的大嘴,金色的牙齒,可怖已極。另一位短打扮的女人,面具卻是藍色的,紅色的五官,更為嚇人。只有這位帶藍面具的女人背繫著劍。
  「殺!」站在最近的一名怪人怒叫,挺劍猛撲、「畫龍點睛」劈面擊到,身劍合一,來勢洶洶。
  藍面具的女人玉手倏動,長劍出鞘,一劍振出叱道:「你敢無禮?」
  「錚」一聲暴響,怪人的劍脫手飛出路心,虎口血出,連退三步,驚得雙目失色,狂叫道:「風緊,扯活!」
  「你講的賊話,走得了?」藍面具女人叫,疾衝而上。
  怪人扭頭奔入林,像兔子般逃命去I。
  囚車向坡下滾,車內的艾文慈叫苦不迭。
  戴紅面具的女人,對殺人並不熱心,挺劍追擊另一名逃得慢的戴頭罩怪人,出劍兇猛志在必得的戴藍面具的女伴叫:「要活的,不許殺人。」
  藍面具女人的劍已遞近怪人的後心,聞聲變向,改攻右肩。
  怪人全力飛縱入林,突覺右肩後一震,接著有半身發麻,有臂握不住刀,刀不聽掌握脫手墜地。但縱勢未止,落入林中,雙足點地的剎那間,剛發勁再次縱起,無邊的疼痛洶湧地襲來,只覺雙腿一軟,「蓬」一聲衝倒在丈外的樹根下。
  剛想爬起逃命,腰背已被沉重的物體所壓,頸旁多了一段冷冰冰的劍尖,嬌叱入耳:「再逞強掙扎,割斷你的頸部經脈。」
  他怎敢逞強,「哎唷唷」鬼叫連天,渾身全軟了。接著有肩被人拍了一掌,被人抓住後領。拖死狗般拖回路中。
  附近已無人,留下了八具公人的屍體,和一名村夫的屍身。
  一名村夫已逃了個無影無蹤,另一名重傷的村夫奔向金鄉方面,恰好遇上帶了四匹馬的馬販子。馬販於是接應他們的賊伙,救了重傷的同伴,遺下兩匹馬落荒而逃。
  一具怪人的屍體,靜靜地躺在路旁,是被村夫的暗器擊斃的。
  藍面具的女郎拖著怪人到了路中,放倒在紅面具女郎的腳下,說:「小姐,為何不讓小婢殺這些兇手?」
  「殺,你只知道殺。」小姐用責備口氣說。
  藍面具女郎噗嗤一笑,說:「事實上,小姐盡可阻止這場兇殺而不阻止,卻任令他們行兇。」
  「都不是好人,只好讓他們互相殘殺了。」小姐搖頭苦笑道。
  「但……這些公人奉上命所差……」
  「你沒看見他們虐待犯人的情形麼?這種傷天害理的害民吏役,比強盜土匪還要可惡。強盜土匪要冒生死風險,而他們卻公然名正言順地殘民以逞,怎不該死?」
  「反正都不是好東西,難怪小姐不加阻止。」藍面具女郎一面說,一面拉掉怪人的頭罩,訝然叫:「咦!是個和尚。」
  紅面具小姐也怔住了,說:「怪事!這些人到底……小琴,你到坡下把犯人帶來,我們要追查。」
  「小婢遵命。」
  坡下只有一輛被囚車,犯人已不見了。
  囚車滑向坡下時,車內的文文慈銬鏈剛解,一時尚難恢復活動能力,眼看囚車向下滾,急得他直冒冷汗。
  好在坡度不太陡,滾著滾著愈來愈快,他吃力地向車門外擠,要冒險跳出,免得囚車翻覆摔死。
  可是,已來不及了,前輪輾中一個小坑,前面一沉,車尾猛地一扭,車便扭至路側:接著「蓬」一聲大震,撞在路旁的樹幹上,撞得他眼前發黑,幾乎昏倒。
  囚車十分結實,車門雖已被怪人砍開鎖柵,仍不致於撞毀。他烏天黑地地爬出囚車,仍不忘拾取拋出丈外那具盛贓證的皮囊。
  他找到皮囊拋落處,手剛伸出抓住囊口繩,一把劍尖突然自草叢中伸出,指在他的後心上,低沉的叱聲入耳:「不許任意移動任何物品,朋他想轉身看看是誰在後面用劍制他,喝聲又響:「不許移動。」
  「你們……」
  「咱們是善意的。」
  「善意是指要殺我滅口?」
  「日後自知。」
  當聲落,他感到左耳門道了一記重台,立即人事不省。
  這附近也埋伏有十餘名戴頭軍的怪人.等戴藍面具的姑娘趕到,除了破囚車和公人們的行囊外,空山寂寂。所有的人全部撤走了。
  藍面具女郎即回原處,將所見稟明小姐。小姐略一沉吟說:「把和尚帶走,離開現場,以免惹官司上身,到偏僻處取口供,走!」說走就走,由藍面具女郎將和尚找上肩,匆匆走了。
  不久,從東面不了一群怪人,將所有的屍體全部弄走,囚車也拖至遠處擊毀,折樹枝清理路面的血跡,誰也看不出這裡曾經發生過一場血案。
  艾文慈悠然醒來,首先聽到蟬聲震耳,發覺自己已置身在一間相當寬敞的房間內,房中沒有擺設,床像是小客棧統鋪,近壁處放置了一排蒲團,窗口透進紅色的陽光,一看便知是晚霞和餘暉,已是申牌未時分了。
  「這是禪房。」他想。
  他想坐起,但頭腦昏沉,渾身疼痛,骨頭似乎被人拆散了,虛弱得渾身脫力,想挺身坐起也感到十分艱難。幸好手銬腳練已打開,這是值得欣慰的事。
  他同時感到疲倦萬分,瞭解自己的處境並不樂觀,雖則看情形並不壞,至少目下他安全了,八成兒是怪人帶他到此地安頓,此地可能是荒山中的寺院,「他們把我劫來,不知有何用意?」他想。
  一面想,一面打量房間,首先便想到逃離險境。想著想著,一陣倦意襲來,他不再抗拒,慢慢地睡著了。
  一連串的惡夢糾纏著他,但由於疲勞過度,心中安定,並未被惡夢所驚醒。
  不知過了多久,他被人弄醒了。
  這次又換了地方是另一間尚算潔靜的房間,燈光耀目,已是夜間了。
  沒有床,他倚靠在壁根下,左右坐著兩名壯實的和尚。前面,有八名盤坐在蒲團上的老少僧人,全用平靜的眼神盯著他,似有所待。
  「這是什麼地方?」他突然問,瞥了眾僧一眼又道:「那一位大師給小可服下的治傷奇藥,定是療傷聖品。」
  「施主已兩次服下療傷聖藥千斤丹,這種丹只消受傷的人有一口氣在,定可藥到傷除,三五天便可下床了。施主受刑不輕,而且飢渴過度,驚懼與疲慮交熬,精氣神耗損過距,賊去樓空,因此三五天恐怕依然難脫床席。」一名中年僧人說。
  中間安坐的和尚慈眉善目,笑道:「敝寺位於山林深處,且在夜間,施主極為安全,尚請放心。」
  「哦!那麼,是大師將小可救來的了,小可尚未向諸位大師道謝呢!」
  「些須小事,何足掛齒?施主尚挺得住麼?」
  「藥是聖品,小可已感到痛楚已經消失。小可姓南名鳴,走方行醫為業。訪問大師如何稱呼,此地何名?」
  「這兒是金鄉縣城東五里金莎嶺廣化禪寺……」
  「哦!小可記得有一位師父在小可人城時,曾經……」
  「那是敞寺的弟兄。」
  「弟兄?」他訝然問。
  和尚知道失言,淡淡一笑不加解釋,往下說:「貧僧釋悟淨,是本寺住持。有關東陵鎮劫車的事.施主可否坦誠相告。」
  他用目光在和尚臉上搜尋可疑的神色,弄不清對方話中的含義,避重就輕地說:「劫車事與小可無關。請問大師,小可冒昧請教,晝間劫囚車救小可的那些戴頭罩的人是不是貴寺的大師?」
  「是的,貧僧為了救你,師弟們一死一傷,冒了極大風險。」
  「大師為何救我?」
  「呵呵!就算是出家人動了慈悲之念吧。」
  他淡淡一笑,說:「依那次救小可的情形看來,貴寺的大師們似乎對小可並無好感,不然便不至於將小可擊昏方才帶走。」
  「有兩個女人出頭干預,她們的藝業駭人聽聞,事已急,為恐施主誤會,因此擊昏帶走。事非得已,施主休怪。」
  「小可不明白,大師為何冒此風險將小可救出,為何?可否見示。」
  「貧僧已經明白表示了施主是冤枉的。」
  「大師是否太過信任小可了。」
  悟淨漸漸不耐,神色漸變,說:「施主不嫌問得太多了麼?」
  「小可確是糊塗了。當然,小可不是不知感思的人,救命之思,不敢或忘,容困後報。」
  「施主在東陵鎮逗留多久,在商家混了多少日子?」
  他心中急感困惑,略一沉吟,問:「大師認為小可是商家的人?」
  「你否認?」
  「大師錯了。」
  「哈哈哈……真人面前不說假話,咱們別在兜圈子說話了。」悟淨大笑著說,接著臉色一沉又道:「」你不是下手劫車的人,但卻是商大爺的眼線。「「大師這話從何說起?」
  「只因為你失風,所以商大爺不得不派人至金鄉放出不利於你的謠言,要假官府之手來口,因為他們知道必須犧牲你方可平安。接著派六安五虎中的三虎,明裡劫囚車救你,其實卻想乘機獎你置之死地,這就是三虎為何不救你出車的原因。」
  「大師……」
  「咱們打開天窗說亮話,貧僧救你是有用意的。」
  「請教。」他定下心神說,心中已有三分明白。
  「像商大爺這種為達目的不擇手段,陰險泰山賊,跟著他怎麼有好結果?」
  「小可不是商大爺的人?」
  「呵呵,那麼,你是想偷商大爺的藏金庫的人了,恰好被車把式看出你的底細,三方衝突,商大爺佔了上風,對不對?」
  他叫中疑雲雙起,笑道:「大師似乎在套話哩!何不開門見山談談?」
  「但不知施主是否有誠意了。」
  「小可當然是有誠意的,大師到底知道些什麼?」
  「商大爺的藏金窟,那就是貧僧將施主請來的原因。」
  「哦!這……」
  「施主不會說不知道吧?」
  「如果小可說不知道呢?」
  「那……我相信你不會,因為你不是個糊塗人。」悟淨的話中含義,昭然若揭,說當然好,不說就麻煩了。
  他心中一動,笑道:「在小可確知能分多少之前,要命你拿去好了,小可不可能供手奉送的。」
  悟淨大喜,欣然問:「見者有份,大家均分。
  他為人機警,立即打定主意,要裝就裝像些,不能透出破綻,搖頭道:「大師的辦法,不合規定。」
  「依你之見……」
  「三份均分,我一你二。你人多,見者有份我豈不吃虧?」
  悟淨用目光向同伴們徵詢意見,眾僧皆陰笑著點頭首肯。
  「好,依你。」悟淨奸笑著說。
  「一言為定。」
  「藏金窟在何處?」
  他呵呵地笑,說:「大師等幾天好不好?三分之一的得主不親自出馬在場,還像話麼?」
  悟淨也知他不好對付,不再追迫,問道:「那傢伙的藏金,到底有多少?」
  他心中冷笑,放出釣餌說:「多少小可不知道,反正僅是鎮西南的寨牆下那座……懊!據小可所知,僅是珍玩、首飾和珠寶,就有七個五斗櫥珍藏盛放。」財迷心竅的悟淨心中狂喜,心說:「好小子,不怕你奸似鬼,到底嫩得很,你終於透露口風了吧?慢慢來,你總會吐實的。」
  心中是這樣想,口中卻說:「我知道那傢伙在泰山做賊期間,曾經洗劫過三批香客,珠寶豐盈,金銀如山。兩年來弟兄們明查暗訪,可是,那傢伙確是精明,就找不到機會探出他的藏金窟來,目下有你相助,妙極了,你有何神通,居然探出眉目來的?」
  「呵呵!別忘了小可是走方郎中,誰要是不供給一些小可要知道的消息,他的病保證每況愈下。小可倦了,可否讓小可安靜些?傷養好了之後,小可在金鄉還有一些小事料理呢。」
  悟淨挺身站起,大笑道:「哈哈!你的小事我明白,放心啦,貧僧保證替你提前辦好。師弟們,走!」
  說走便走。艾文慈本想問原委,卻又忍下了,心說:「見你的鬼,你知道我要辦的事是什麼嗎?」
  其實他所指的小事,是想找機會再去找姜定遠,說明在東陵鎮所發生的事故,想要姜定遠速至完州傳信,希望兗州分店速至濟南府把巨無霸卞騰蚊找來,查個一清二楚水落石出。
  和尚們走了,窗外兩個神秘的黑影也悄然隱去。
  中都領府的車馬,在金鄉逗留不走。
  雲都尉岳琳一群男女.在金鄉與城武之間往返奔波,在官府的協助下,四出探查逃犯南鳴下落。因為白狼套劫囚的血案,已在三天前被發現了破碎的囚車,並且挖掘出被倉猝掩埋的屍體,方知死囚已經脫逃。I血案如山,金鄉的郭大人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看來,他這項烏紗帽摘定了。。
  晃眼便是十天,已經是七月中旬的最後兩天了,劫囚血案消息毫無,找不到絲毫線索。府城派了同知大人前來坐鎮,可苦了那些巡捕差役,三天一比,兩天一追,一個個都成了喪家之犬。失了魂的行屍,到處亂間碰運氣。
  囚犯的下落猶如石沉大海,音訊全無。
  終於,同知大人走了,臨行留給郭大人兩字:候參。
  七月二十,距鬼門關閉關之期尚有十天,中元節超度亡魂的餡火未熄。當夜,郭大人棄職潛逃,失了蹤。大概是怕府大人參他的罪,革他的官。
  艾文慈的傷養得差不多了,是時候啦!
  廣化禪寺曾來了幾批公人,少不了搜查一番,交待眾僧留意陌生人,留下南鳴的圖形,要眾憎抓住這位要犯解官領賞。賞銀甚高,白銀一百兩。
  夜間,寺附近經常有鬼影出沒無常。但所有的僧眾,皆不曾發現鬼影。
  這天人幕時分,文文慈正在秘室中整理他的金針盒,一名僧人匆匆進入,行禮道:「南施主,方丈有請。」
  他收好針盒,笑道:「有勞了,請大師領路。」
  僧人領著他出房,直超寺後的寶塔,一面走一面說:「等會兒施主便可看到奇景,但請勿驚慌。」
  「什麼奇景?」他訝然問。
  「天機不可洩漏,屆時自知。」和尚笑答。
  「咦!到何處去,這裡……」
  「塔旁有秘室,不必多問。」
  塔下閃出三名僧人,將他領入一條外面加草蓋的地道,到了一座秘室,對面有兩名僧人相迎,不由分說,五個人七手八腳,將他扮成一個頭髮技散,身穿血衣,臉色灰白的怪人,擁著他進入一座稍寬闊的秘室。
  踏入室門,他證住了。
  上首的長案後,坐著惟妙惟肖的閻羅王,左判官,右鬼王。下面的牛頭馬面,還有赤身露體披獸皮裙的十六名鬼卒。案兩側,是刀山、油鍋、炮烙柱、刑樁。全室熱氣蒸騰,沒有燈,只有火光,照得每個紅藍惡鬼更為猙獰可怖,火舌搖搖,火光跳動,顯得每個鬼的臉部乍明乍暗,益增效果。
  「這……」他駭然叫,立即戒備。
  上面的閻王說話了,是方丈悟淨的聲音:「老弟,請你來看看陰曹地府,咱們鬧著玩,審一審那酷吏郭青天。」
  這一帶八間秘室,皆有暗門相通,室內藏春,共有三十餘名鴛鴦燕燕。這些女人一個個打扮得花枝招展,在外罩秘簾的暗門內向外瞧熱鬧,外面的人看不到她們,她們卻可看到外面的奇景。方丈早已交代過,准看,不准說話嘻笑,其中指定了五六名女人,聽招呼發聲學鬼叫。
  誰也不知道這些鶯燕中,有兩個不屬於她們這一群的陌生的女人。
  室內不准掌燈,誰也不知有人混入。
  艾文慈心中一定,含笑入室。
  閻王爺一拍驚堂木,淒厲地大叫:「帶贓官!」
  鐵鏈叮噹響,兩名鬼卒連拖帶拉,拖入衣冠不整、臉色死灰的知縣郭大人。
  「贓官帶到,跪!」卒怪叫。
  「哎……呀!」郭大人如喪考妣地厲叫,不是跪,而是爬下。
  「帶原告苦主。」閻王爺的叫聲十分刺耳。
  兩名鬼卒將艾文慈帶人,如果他事先心理上沒有準備,真會嚇一大跳。
  郭大人狼狽萬分地爬起,惶然四顧,臉上湧起無盡的困惑和恐懼;身軀不住戰慄,看到了艾文慈,心頭一震,臉色大變。
  「哦!郭大人怎麼也在此?」艾文慈木無表情地問。
  「你……你是……」
  「大人就不記得草民南鳴了?」
  「你是……是人是鬼?」
  「大人相信鬼神麼?」
  「子不語怪、力、亂、神。」
  「但你問我是人是鬼,分明心中仍有鬼神。」
  「啪」一聲響,閻王爺拍著驚堂木叫:「狗官,你得了兗州車店多少銀子,膽敢貪贓枉法,誣良為盜?」
  郭大人胸膛一挺,強打精神說:「本官為官清正,從不貪贓枉法。」
  「住口,月初你升堂審訊東陵劫車案,一無對證,二無贓物,你竟然一口咬定他是劫犯,酷刑迫供,屈打成招,顯然你接受兗州車行的賄賂,因此不惜知法犯法強入人罪。說,你得了多少贓銀?」
  「本官頂天立地……」
  「住口!從實招來。」閻王拍著驚堂木厲吼。
  「本官為官心存君國……」
  「拉下去下油鍋,先炸他的左手食中二指。」
  三名鬼率拖死狗似的將郭大人拖至油鍋旁,捉住他的左手捆住一根木棒上,食中二指前伸,不容他動彈。
  「冤枉!冤枉……」郭大人掙扎著叫。
  「炸!閻王爺大喝,驚堂木最響。
  「嗤」一聲怪響,焦臭味上衝。
  「啊……」郭大人狂號,突然昏厥。
  「一盆水把他潑醒。」閻王爺的喝叫聲驚心動魄。
  「招不招?招不招?招……不……招?」
  郭大人威風全失,臉色死灰,乾號著叫:「下官確是……」
  「招不招?」
  「且容下官分辨申訴……」
  「你並不曾給南鳴有分辯申訴的機會,本王爺一視同仁,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不容你分辯申訴。得了多少贓銀?招來!」
  「下官……」
  「拉下去炸他的右手。」
  郭大人號啕大哭,聲淚俱下地叫:「下官不……不曾收……收任何人的……」
  「炸!」
  鬼年如狼似虎,捆住了他的右手,尚未伸火鍋中,郭大人魂飛魄散他叫:「我招!我……我招……」聲落,昏厥了。
  冷水又將他潑醒,上面的閻王爺冷笑道:「狗官!你知道滋味了吧?
  郭大人頂門上已走了三魂,爬伏在地哀聲叫:「我……我……招……」
  「哼!不要你招了,你該明白三木之下,何求不得的意義了吧?」』「不……下官並……並未用……用油鍋……」
  「好,不用油鍋,我們從頭再來,就使用你的刑具。鬼卒們,準備荊條、夾棍、腦箍、挺棍、火鏈、烙鐵、鼠彈箏、燕兒飛、攔馬棍、灌鼻椒……」
  郭大人癱軟在地,聲淚俱下地叫:「我……我招……招了,我……我招……」
  「啪」一聲暴響,閻王爺拍驚堂木,吼道:「還未嘗到酷刑的滋味,招也不行。等你嘗到各種刑具的滋味後,再讓你上刀山下油鍋,動刑!先上荊條。」
  荊條,據說抽打時傷皮肉而不傷骨。官府審問犯人用刑,並不希望將人打死,因此規定用荊條的用意,一是顧惜民命,二是恐防未獲口供而犯人已死。荊條分三種,一是已判決行笞刑的荊條,長三尺五寸,大頭粗二分七厘,尾端減一分。二是已判決杖刑的荊條,長度相同,大頭三分二厘,尾端也減一分。三是問口供的訊杖,長度也相同,大頭粗四分五厘,民端減一分。答、杖兩刑,規定只許打臀部。訊杖可打臀與腿。
  可是,酷束們所用的荊條,纏上了牛筋、竹絲、甚至加釘片,一杖抽下,皮開肉綻,甚至可將人打死。
  這也難怪,朝廷中有一種專用來對付那些不聽話賢臣的刑罰,稱為「廷杖」,經常打死那些不怕死的忠臣。地方官天高皇帝遠,傚法皇帝又有何不可?上行下效,失手打死幾個平民百姓小事一件。
  鬼卒們大叫一聲,將郭大人拖倒,荊條落在肉臀上其聲清脆,郭大人的號叫聲卻驚天動地,淒厲刺耳。
  一名動刑的鬼卒一面打一面數,數至三十二下,郭大人聲息僅無,昏厥了。
  一盆冷水將他潑醒,閻王爺怪笑著叫:「從實招來,從實招來……「「我……招……」郭大人虛脫地叫,爬伏在地起不來了。
  「好,夾棍伺候!」閻王爺興高采烈地叫。
  夾棍尚未套上股骨,郭大人已像中箭的哀猿般狂叫起來:「殺了我吧!殺……了……我……吧!」
  「沒有那麼便宜。」閻王爺冷冰冰地說。
  艾文慈到底心腸軟,叫道:「夠了,饒了他吧!」
  閻王爺哈哈狂笑,叫道:「活罪雖饒,死罪難免,下油鍋炸了他。」
  「算了,這種人不值得跟他計較!」
  「咦!老弟台不是要在金鄉辦事麼?不是有冤報冤有仇報仇,要狗官的命麼?」閻王爺訝然地問。
  「在下所要辦的事,與狗官無關,放了他算了。」
  「好,依你。」
  鬼卒們放了郭大人,郭大人癱瘓在地鬼叫連天。
  「不許鬼叫!」閻王爺大喝,接著厲聲道:「狗官你聽清了,過去的兩年中,你只憑自己的好惡,酷刑迫供為所欲為,不知冤死了多少無辜。
  今天,你可知道酷刑的滋味如何了吧?狗東西,你還未嘗遍所有的刑具呢。如果不是苦主替你講情,今晚你將骨肉橫飛。死刑已免,活罪難燒。鬼卒們,割下他的鼻尖,送他回縣衙,這輩子他再也不會草營人命剛愎自用了。」
  鬼卒們一擁而上,先把郭大人打昏,割下其尖拾了就走。
  縣衙中為了縣太爺失蹤的事。鬧了個滿城風雨,亂得不可開交,大多數人以為他棄官潛逃了。豈知第三天一早,公人們發現縣太爺渾身濕淋淋,下身血肉模糊,鼻尖不見了,左手兩指脫皮紅腫而發焦,昏睡在大堂的公案下。
  經過悟淨方文自作聰明擄來知縣處治的變故,艾文慈反而不好到城中找姜定遠傳口信了。又休養了兩天,不能再拖啦!
  寺中留下十餘名和尚看寺,其他的和尚先一日出發,名義上是至各地化緣,離開縣境各奔東西,預定五天後在東陵鎮南臥龍岡會合。
  悟淨帶了八名得力黨羽,在次日晚間動身,帶了應用物品,全扮成村夫晝伏夜行,向東陵鎮攢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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