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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頁     梁鳳儀

  英國「老刀」牌香煙的進口,正好給予他大展拳腳的機會。

  貝桐自己躲在辦公室內,先自行試驗「老車」牌與「老刀」牌兩種香煙,發覺各有千秋之餘,他個人還是偏向於「老刀」牌多一點,因為英國香煙煙味濃郁之中帶著清雅,吸進去後似能弄得滿腔芬芳,齒頰留香,很有種耐人尋味的氣氛,惹得癮頭十足。

  而且貝桐很喜歡英國煙的包裝,覺得會對用戶起一定的吸引力。

  誠然,要扭轉人們的習慣,令他們嘗新並不容易,但只要大膽推廣,就能奏效。

  貝桐有很大的把握,只要貨品本質優異,一經大力推介,自然有流行機會。

  於是,他把老晉隆洋行額外給他的佣金獎勵用在推廣之上。其中一個辦法就是送贈香煙給進戲院看電影的觀眾,果然惹得電影院旁的雜貨店都增加了要「老刀」牌香煙的數量。

  貝桐決定利用晉隆洋行給予的特惠條件,實行突破,一於有風駛盡。他且自動向晉隆洋行的大班提出,如果他的銷售量凌駕在各分銷商之上,他還要另加一個額外的折扣以及把賒數期加長。

  這個要求很快就被答應下來。

  貝桐在廣東地區銷售「老刀」牌香煙的成績出乎意料地好。

  這大概也因為廣東的用家都尚新奇,並不至於太墨守成規之故。

  而且貝桐肯把所得的額外利潤轉用在各式籠絡小型商店及推展攻勢之上,更令廣東人易於接受。

  如此對比之下,福和的分銷成績就給永泰棧比了下去。尤其是在英國香煙的推行上,福和損失了很多配額和商業利益,這是伍伯堅始料不及的。

  生意就如逆水行舟,非進即退。

  同行同業是不會稍微停步,讓對手有時間趕上的。

  伍伯堅的生意手腕一時間不靈光,本來也不至於引致非常嚴重的後果。

  可是,伍伯堅大概是時運不濟,他背後的支援力量又發生動搖。

  伍伯堅之所以是福和的大將,全因福和的大老闆陳文偉的第二小妾伍婉晶是伍伯堅的胞妹。誰知伍婉晶在年前去世了,這還不算是致命傷。直至陳文偉又討了第六房妾侍回來,三千寵愛在一身時,問題就發生了。

  這第六小妾叫楊春花,她嬌聲軟語地對陳文偉說:「你呀,單是信任別人,怎麼不想想人家有個胞兄能辦事,難道我就沒有了嗎?中國市場這麼大,你多一個人幫忙著開拓,有什麼不好?犯得著讓大權旁落在一個人的手裡嗎?人家的妹子去世了,跟你也就少了一重姻親關係,反正這些年也賺得差不多了,少出一分半分力,也不為過甚。你不信嗎?且看看福和在華南的香煙銷售情況,就知一二了吧!」

  無疑,這番話是相當見效的。

  陳文偉於是又委任了楊春花的弟弟楊信作福和的副總經理,內部的權力鬥爭也就逐漸形成且表面化了。

  這對伍伯堅而言,當然是一大刺激。

  在沒有想到辦法力挽狂瀾之時,他多少有點遷怒於貝桐。

  雖然明知生意眼光與經營手腕不如人,但總不肯這就認輸了。

  朋友之間一旦有利益衝突和競爭,就是對友誼與風度的考驗。

  當伍伯堅一肚子氣無處發洩之際,偏偏劉氏向他提出說:「你也別這樣老在言語之間對貝家表示不滿,說不定將來,就成兒女親家了。」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難道你就不知道我們玉荷從小就跟貝家的兒子玩在一起?」

  「玩在一起也不等於就訂了名分,是不是?我們玉荷無論如何不會嫁進貝家去。」

  「你這話可是認真的?」劉氏問。

  「當然認真,一言既出,駟馬難追。我們姓伍的也不是家當,不必以為要仰仗他們姓貝的什麼才好。」

  「怎樣忠厚的人也難免在情緒低落的時候表現得小家子氣。

  越是失意的人,越怕別人瞧不起,因而會先自大起來,一項自身保障,也是很自然的心理反應。

  不只是伍伯堅本人,就連他的小妾,伍玉荷的母親劉氏開始有點在口吻上對貝家不認同,其實也是源於類同的原因。

  原來初到廣州來開拓華南市場時,因彼此的成就都差不多,家眷走得密了,也是順理成章的事。

  直至近這一兩年間,貝桐經營的香煙分銷網越來越強勁,隨著「老刀」牌的暢銷,使英國其他香煙都陸續順利打開市場。貝家賺得盆滿缽滿,笑得見牙不見眼。

  這種暴發的情況,發生在男人身上,尚且會把持不住而露意之色。女流之輩,一旦承接巨喜,也會得像承接巨禍一樣,有著失態失儀的言行。總的一句話,勝利沖昏了頭腦,人前得志,就很有點言語無狀,自大狂妄。

  貝桐的小妾胡氏發覺自己的家當越來越重時,就忙迭地在親朋戚友跟前炫耀,對像目標當然包括伍劉氏在內。

  正所謂崩口人忌崩口碗,胡氏禁捺不住對丈夫的稱,無形中就似踩了伍伯堅一腳,這叫伍劉氏難過在心頭。

  人最怕就是比較,一旦有了比較,自分高下,處於上者當然是威風八面;而處於下風的人,就自然對對方起反感了。

  心病之所以形成,永遠在不知不覺之間。

  為此,劉氏一聽丈夫為她撐腰,跟她同一個鼻孔出氣,也就放下心頭大石。

  若把伍玉荷嫁進貝家,那麼,劉氏就自覺一輩子再抬起頭來做人,毫無風光可言了。

  尤其是這最近她聽當媒的介紹,說有戶在廣州上下做絲綢生意做得頂出色的戴祥順家,正有位公子戴修棋到了娶親的年紀,四處打聽,就屬意於伍家的這位六姑娘。

  別說戴家的家勢不差,就是那戴修棋也是中山大學畢業生,念農科的,一點也不見失禮。

  那做媒的一張油嘴自然也說動了劉氏的心,她說:「伍二奶奶呀,我說要替六姑娘找夫家,也真不易,別說六姑娘才貌雙全,就是要配得起你們伍家也就很難了。百貨業的富戶呢,將來說上一句半句誰帶挈了誰,非但不好聽,也真真冤哉枉也。反而是不同行不同業,各領風騷,才叫匹配。」

  一番話正好說中了伍劉氏的心事,於是便很有點言計從了。

  婚事說得差不多了,才讓伍玉荷知道。伍玉荷自然哭個死去活來,不肯嫁到戴家去。

  伍伯堅真正地在女兒面前發了一頓脾氣,道:「你是不是真要我們做爹做娘的一輩子比姓貝的矮掉一截,永遠抬不起頭來地當一戶下門親家,你才叫安樂?」

  話說到如此地步,再不聽就是不孝了。

  那時代,誰家的女孩敢冒此惡險?

  伍玉荷苦在心上,無處發洩,一看到她父親那書桌上放著各式分銷的香煙,心上就有氣,一把把它們撥在地上,用腳踏個稀巴爛。

  「恨死了吸煙的人,沒有人吸煙,就不會經營什麼香煙生意,我和貝元哥哥就不會如此生分了。」

  伍玉荷想著想著又哭起來,人不但消瘦了,憔悴了,還有點奄奄一息的病態。

  這倒叫帶大她的乳娘著急了。

  「六姑娘,你且寬心一點,別嚇唬我。」

  伍玉荷有氣無力地說:「我的心好像在淌血。」

  「快別說這種難聽的話。我的六姑娘啊,這年頭有多少個姑娘真能隨心所欲地嫁給自己喜歡的人。可是,只要福大命好,嫁出去了就能相處得來,變成恩愛夫妻了。六姑娘,你聽我說,戴家姑爺是個飽讀詩書的兒郎,差不到哪兒去,你可不要弄得自己身在福中不知福,像他這等人才的郎君,委實是打著燈籠沒處找呢!」

  伍玉荷從小是這乳娘帶大的,跟她的情誼額外深厚,平日很聽她的勸告。經她這麼一勸說,心上的怨懟的確化解多了。

  於是伍玉荷便幽幽地問乳娘:「你道貝元哥哥知道我要嫁到戴家去嗎?」

  乳娘點點頭,道:「這樁喜事,已是街知巷聞,貝少爺哪有不知道的道理。」

  伍玉荷忽然抬眼望著她乳娘,雙手緊緊地握著她說:「我想見見貝元哥哥,你幫我這個忙好不好?約他來跟我見個面啊,求求你,怕只是見過今次,這一生一世就再無緣相見了。」

  說罷,伍玉荷又再落淚。

  她乳娘是最看不得這六姑娘傷心的。自己想一想,就是安排了他倆見個面也無妨,好歹把要說的話說清楚了,心上就會舒坦得多,從此認了命,就能安分守己地生活下去,那反而是好事。

  於是,乳娘先說服了自己,認為安排貝元與伍玉荷相見是理直氣壯的事,就趕忙去把它辦妥了。

  伍玉荷和貝元是約在珠江河畔相見的。

  伍玉荷原以為她有很多很多話要跟貝元說,可是,見了面,兩個人默然相對,久久也無法想到一句半句該說的話。

  終於還是伍玉荷倒抽了一口氣,開腔道:「我前兩天發了一頓脾氣,把爹書桌上的香煙包全都撥到地上去,拿腳將它們踏個稀巴爛。我痛恨香煙,沒有人抽食香煙的話,我就不用嫁到戴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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