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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頁     梁鳳儀

  這個答案無論如何是令貝欣舒服了一點。

  「可是,她懷了孕了。」

  貝欣依然是迷惘且焦慮的。

  一個女人跑到自己跟前來,告訴她已懷了自己丈夫的骨肉,那種震驚還是隱隱然起著作用的。

  「高駿,你怎麼處理?」

  「並不需要處理。」

  「你不處理,可煩到我頭上來,我可要處理呢!」

  「為什麼你要處理?」

  「她懷的是你的孩子。」

  「貝欣,你知否這年頭已有確實有效的避孕丸和一切的避孕工具,故此,她要懷孕,是她個人的事,我並沒有同意。對我不同意的事要我負責已經說不過去,何況要你去承擔,是不是太風馬牛不相及了。」

  貝欣愕然。

  「或者,」貝欣說:「她愛你。」

  「是嗎?有這種事嗎?」

  「你沒有想過?你不相信?」

  「如此順理成章的事,怎麼不相信?貝欣,以我的條件,霍少珍真心地愛上我有什麼值得懷疑。如果她愛我,那麼,孩子大可以留在她身邊作個紀念,我沒有同意她懷孕,我更沒有承諾長期以至於生生世世的以愛還愛。」

  「愛要有那麼多條件嗎?」

  「你問霍少珍是不是無條件的愛著我?如果是,她來找你騷擾你幹什麼呢?不就靜靜地等在那兒,盼望我有空時去見她一面。她尊重我的自由與抉擇,那才是無條件地相愛的基礎,對不對?她現在是這個樣子嗎?」

  「你完全的不動心?」

  「我應該為這種女人動心嗎?」

  貝欣默然。

  好一會,貝欣才說:「你一點歉疚都沒有,對她沒有,對我也沒有。」

  「沒有。對她固然沒有,對你也不必有。」

  貝欣聞言,稍稍激動,問:「為什麼?」

  「貝欣,我不是說過,別把高貝欣的角色演得過分投入,唄,你會很辛苦。這是我們兩個人之間的一場商業合作,是人際關係上最親密的結盟。在世界上,我仍未找到有另一個女人可以取代你在我感情上、事業上、家族上的地位,那就很不錯了。」

  貝欣咬咬嘴唇,道:「霍少珍明天來向我要答覆。」

  「你要我幫助處置掉她嗎?」

  「是幫我嗎?」

  「對,幫你。是你惹來的麻煩,一早別聽她哭訴就成。」

  貝欣苦笑:「如何個幫法?」

  「團結就是力量,我和你一起跟她見面,只要我們手牽著手讓她親眼看到,她就會知難而退。」

  貝欣永遠沒法忘記霍少珍在翌日走進她的辦公室來,看到了高駿搭著妻子的肩膊,兩人親熱地迎接她的那副表情。

  怕是一些沙場上的將領,聽到全軍覆沒的消息時,那個絕望的、備受凌辱的表情就是那個模樣。

  根本不需要作任何處理。

  霍少珍知道大勢已去。

  她那個尷尬到不知如何是好,是要依舊落落大方地打招呼,抑或乾脆掉頭就走的表情,太顯著可憐相了。

  這叫貝欣心上不安。

  她不知該不該同情霍少珍。

  貝欣本來想把一筆錢塞給霍少珍,把她打發掉。

  但當她把整件事分析一次之後,她就出不了這闊綽的一手。

  因為貝欣不能同情,也不願同情一個刻意製造一條生命去作為滿足私慾的人。

  女人要成為強者,主要的條件是能克服那生活上對女性特有的不公平。

  霍少珍愛上高駿,他卻始亂終棄的話,霍少珍依然堅持把孩子養下來,作為一個刻骨銘心的印記,自己靠自己的雙手把孩子帶大,自己靠自己的雙腳站在人前幹活,自己靠自己的心神去靜靜地懷念一段人生的情緣。這樣做,霍少珍才是強者,才值得同情,才值得幫助。

  慷慨應該施之於那些值得支持的人與事之上。

  如果因為自己今日擁有財富,而盲目地毫無宗旨與選擇地施予援助,那只不過是她貝欣的愚昧與對家族資產的不負責任了。

  貝欣目睹霍少珍有點步履蹣跚地離開她的辦公室,她的眼眶忽而有一陣溫熱。

  貝欣是有一種想哭的感覺。

  為了女性的荏弱和愚昧。

  她原本是個不會流淚的女人。對貝欣而言,只在發覺自己有極大的喜悅,與別人有無盡的哀痛之時,她才有哭的衝動。

  除了通過霍少珍的落敗,反映出女性的悲哀之外,貝欣對高駿的所謂不忠,只有微微的不安。

  她知道那是女性的本能反應。

  貝欣想,從前嫁給葉啟成時,尚且可以叫自己善盡妻子的責任,直至到恩盡義絕的一天。現今嫁進高家來,也就該盡自己的本分,把這個角色演好吧!

  在迫不得已之時,她或會訓練自己稍稍抽離角色,透一口氣,再重新投入。

  正如高駿拍拍她的肩膊,對她說:「不怕,你慧質蘭心,且冰雪聰明,什麼樣的人生角色都難不倒你,慢慢適應下去就好。」

  這等於說類似霍少珍的情況會陸續出現在他們的婚姻之中。

  貝欣必須習慣,不能以此煩心。

  事實上,高駿的風流是個性,哪兒會甩得掉?

  女人與高爾夫球是他用來平衡身心疲倦的消遣娛樂,他對貝欣說:「四十歲到五十歲的男人,需要高爾夫球,更需要女人。五十歲到六十歲,既要女人又要高爾夫球。六十歲到七十歲呢,可以仍要女人,但非要高爾夫球不可。七十歲以上,視個別情況而定。」

  然後,高駿補充:「名媒正娶的妻子呢,什麼時候都位高權重,富貴中人,難得會拋棄糟糠之妻,你儘管放心。」

  貝欣被高駿弄得啼笑皆非。

  當然,貝欣是別無選擇的,連在最跟她談得來的祖母章翠屏跟前,貝欣都不可以把自己新角色的難演之處透露,免她老人家擔心。

  在章翠屏跟前,貝欣必須擺出一副完完全全雲開見月明的歡喜模樣。

  她與高駿是城內人眼中最匹配的、遍身鑲滿鑽石的金童玉女。

  尤其在章翠屏眼內,必然是貝戴兩家庇佑而撮合成的宿世良緣。

  如果讓祖母知道那是惟一可行的奪回產業的途徑,章翠屏必然歉疚難堪到一個可以導致意外發生的地步。

  章翠屏一生所受的刺激已經夠多了。

  貝欣謹記這一點。

  故而在祖母面前的她,尤其歡欣。

  這天,她跟章翠屏在園子內散步談心。

  貝欣總喜歡把商場內聽回來的笑話,給祖母說:「昨天晚上酒店業大王鄭余在那新落成的君度大酒店宴請我們一班朋友,席間高駿發起了一個講笑話比賽,每人要講一個笑話,看誰的笑話最有意思最好聽,冠軍獎是在君度酒店度一個週末,吃最名貴的菜餚,兼聽全菲律賓最有名的樂隊演奏音樂。結果呢,我得了冠軍。」

  貝欣笑著向祖母炫耀。

  章翠屏歡喜地問:「你講了個什麼笑話了?」

  「我說,高駿老是喜歡在假日出海潛水打魚,我總有點擔心,怕他遇到鯊魚,不准他出海,又怕過分霸道,後來給我想出了一個應付鯊魚的方法。」

  連章翠屏都緊張起來,說:「你的是什麼辦法?」

  「我教高駿,萬一遇到鯊魚,立即把自己的面罩拿下來,上鯊魚看清楚自己的臉,然後說:」我是中國人呀,中國人是吃魚翅的,問你怕麼?『保證鯊魚嚇得掉頭就走。「

  這麼一說,笑得章翠屏連眼淚水都掉出來了,拍著手掌說:「是值得拿冠軍。欣兒啊,這笑話是笑中有淚有哲理呢,我們中國人是多難興邦,五千年來遇到的災難,可真不少,就憑著一句『我是中國人,我們是專對付侵犯我們的惡勢力的』,就真是嚇跑了很多企圖不軌的人與事。」

  「我不是以實際行動證明了我的信心,而且已經獲得很好的回報了嗎?我新婚時是中國宣佈在九七年對香港恢復行使主權之初,市面上一片蕭條,我卻趁低吸納,把大量優質地產買進來,現今《基本法》草擬妥當後,人心穩定下來了,我在地產上撈的一筆可真不少呢。」

  章翠屏說:「我記得我父親在世時曾對我分析過世界大勢,他說經濟主要是兩種勢力的循環,一種是生產力,負責生產工農商百業;另一種就是消費力,把這些工農商百業產品消耗掉。哪一個國家擁有這兩股勢力,始終是大贏家。當時的贏家是美國,將來,有哪一個國家能在這兩股勢力上跟中國相比?我父親還說,再不會有第三次世界大戰了,一國征服另一國,靠的是經濟戰役,故而,明天的中國必然會成為世界一等一的強國。欣兒,我們明天會更好。」

  「奶奶,在貝氏的董事局會議上,我力陳你這套觀點,既對中國表示信心,還等於認定一國兩制在香港施行實踐的支持,且我認為要開始在中國投資上注意了,現在香港有很多人把資金流往美加,我認為是失策的,美國經濟已是強弩之末,不如發展中的中國,可以有很多方便。」

  「貝剛怎麼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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