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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頁     梁鳳儀

  貝欣咆哮道:「文子洋,你別不公平到要給我做一些不可能發生的事,好不好?」

  「我沒有,從前沒有,現在也沒有,我忍耐得住。」

  「你知道我們不可能在一起。」

  「當然知道,貝欣,你也公平一點,我在香港已經安定下來多年,我沒有找過你,我都在自行計劃自己的生活與工作。我的心靈取向與抉擇是不必騷擾任何人,也不受任何人騷擾的,這份自主自尊,你應該明白吧!」

  貝欣啞掉了。

  她從沒有想過,這麼多年了,她的確一直深愛著一個非常非常非常值得她愛的人。

  這份發現給予她的力量與鼓勵,遠遠超乎她的想像。

  貝欣現在相當清楚的一點是,文子洋一天靜靜地愛著自己,他都不可能再愛上其他女孩子,當然包括葉帆在內。

  這麼一個心結必須解開。

  釋放文子洋,才有機會釋放葉帆。

  至於貝欣自己,她抬頭望著灩藍澄明得似一湖清水的天空,忍不住笑起來。

  人生數十年,有如此一個好男人矢誓相愛,夫復何求!

  她會永遠珍惜著今日文子洋對她說的話,直至她貝欣活完這一輩子。

  活下去而有這分心頭的肯定舒暢,貝欣是太太滿足了。

  「你笑什麼?」文子洋問。

  「笑你。」

  「笑我,你覺得我可笑?」

  「是的。」貝欣道:「子洋,你晚上若睡不著時,請打開電觀,收看那些所謂粵語殘片,你會認為劇情相當老土,什麼女人不要愛富嫌貧,父母都希望女兒釣個金龜婿等等,可是,現實情況跟這些橋段是很相似的。」

  「貝欣,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不明白嗎?那麼,我把這最近發生在我身上的一件事告訴你。

  「我接管了高氏的連鎖超級市場、百貨店、水果專賣店宰等的業務之後,曾下令為了要提高生意額,凡是放在我們管轄的連鎖百貨商號網絡內的任何貨品,必須要以銷量來定奪貨品在商場內擺放的位置。換言之,哪一種貨品有市場,多客戶購買,我們批准的進貨額就大,也會容許那些暢銷貨式放在最好最顯眼的位置上,絕無人情可講,也絕無偏私可言。

  「這個政策一經推行,果然全線營業額上升。

  「為此,跟我們對立的另一個信記連鎖店網絡,竟在市場上散發謠言,說我貝欣仗著在高家的地位,令貝氏分銷的香煙受益,分明不算好賣的香煙都分佈在高氏連鎖網絡之上,這種公私不明的營業手腕不值得市場內其他貨品支持。

  「謠言一起,我們轄下連鎖店的生意就難做了,各種百貨業的負責人都起了疑心,問長問短,乘機要求擔保進貨額,又要爭奪放置貨品的位置,令我們在行政上增加極大的困難。

  「我召開了緊急會議,各部門經理問我如何對策,有些建議安撫客戶政策,有些認為在公關上下功夫,更有認為對提出要求的客戶多讓步。」

  文子洋忍耐不住,問:「你怎麼處理?」

  「我答:」『事情很簡單,你們只須各就各位,按公司規定辦事,不偏不倚,堅持到底,一個月內保證你們比以往更順利。』「散會之後,我致電本城有名的誠發金融集團主席,請他代我以高價收購整個信記連鎖店網絡。

  「一個月之內就辦妥此事,信記融入高氏集團之內,一律跟高氏既定的政策行事,且所有百貨業內的供應商更無可選擇地與我們合作,跟我們的本子辦事。日後的事實會證明給他們看,即使是貝氏負責分銷的香煙,有哪種牌子的銷路沒有達到我們百貨店的既定水平,一樣踢出局外。

  「一場風浪,消失於無形。」

  「你的故事講完了?」文子洋雖然覺得這個情節很有商場氣派,很有點驚心動魄,但仍未明白貝欣說出這故事的目的,如何跟她仰天長笑扯得上邊。

  貝欣於是跟著解釋了:「我仗的是什麼呢,是財大氣粗。沒有高氏長媳的地位與權力,沒有貝元的遺產與高家的庇佑,我不能在商場上運籌帷幄,一擲萬金。

  「子洋,你非身歷其境,你不會知道那種仗著財雄勢大而權操生死,呼風喚雨的力量,能為我帶來極大的滿足感。

  「這就是說,粵語殘片中所說的為了追求富貴榮華,不惜犧牲一切,不惜耍弄一切手段,其實是真有其事。惟一的不同之處是粵語殘片的結果,總是那些貪圖富貴的人最終倒下來,悔不當初。

  「這種結果不可能發生在我的身上,因為貝家與高家加起來的財與勢在香港是兩棵盤根大樹,任何風雨都不可能令我們動搖根本。

  「今時今日,我對上層圈子內的各種權力與資產鬥爭的戲是上了癮了。

  「很簡單,我只會為自己集團能不能拿出多少個億在市場上耀武揚威而睡不牢,不會再為其他人事而稍稍分心失眠。

  「我最好的合作夥伴是高駿,因而我也只能最愛他。

  「這種解釋,子洋,你清楚了嗎?」

  文子洋沒有做聲,他瞇著眼,忍著痛,看著眼前的貝欣。

  他覺得跟前的女子是有點變了。

  最低限度的確不似舊時模樣。

  這些年,文子洋在香港居住,也的確有些經歷令他大開眼界,這是個令他要重新適應的社會。香港人勤奮拚搏,沒命地往上爬,一天之內做兩天甚至三天之事,故而整個城市活潑、生動、出色、精彩。在這些成績後面,除了是人們的血汗之外,也有很多很多的暗箭、陰謀、詭計、陷阱。

  別以為商界才會有骯髒的勾當,乾淨得發亮的醫院內依然有明爭暗鬥,別說院長的高位,多人在虎視眈眈而至各出奇謀,就算護士之間爭著晉陞,所產生的派別和權力鬥爭,也令文子洋側目。

  前些時為了醫院內護士值班的更期,分了兩大派系,都各自巴結醫生,拉攏他們的支持。文子洋身在其中,不是不感染到權勢在本城內的感染力。

  醫學界尚且如是,何況商界,縱使貝欣以前是清純的,她現在也可以如那些上了毒癮的人一樣,跟權勢富貴相親相愛,不可分離。真是這個情況的話,也不出奇。

  貝欣倒抽一口氣,對文子洋說:「我此來只不過是想玉成葉帆的好事,她是個跟你很匹配的女孩子。

  「很簡單,你們都很天真,有你們的理想,都會一致,都會協調,在你們單純的理想之下在香港生活,會愉快的。

  「我相信葉帆會比我更欣賞你剛才所說的那個為國為民的偉大志向。」

  「你不是已經認同?」

  貝欣點頭,道:「理想永遠漂亮,否則怎能叫做理想?是否能實現是另一回事。在回歸途上,我相信還會滲入很多其他雜質與困阻,不是你和我的一廂情願就可以清洗與克服。最低限度,在我的這方面,還有別的很多切身利益需要照顧。葉帆和你從前就已攜手做過很多公益,你們是會很登對的。」

  「這一點容我自己考慮。」

  「對。」貝欣站起來,道:「我告辭了。」

  文子洋沒有送貝欣步出醫院,他只呆望著貝欣,有一種令他遍體生寒的感覺,這麼多年來,他第一次的認為他與貝次的情緣就此終結了。

  如果貝欣剛才的表白有幾分真,她都不應是文子洋朝思暮想、魂牽夢縈的愛侶。

  當貝欣挺起胸膛,依然踏著那雙高跟鞋,步履輕盈地走出醫院,司機把那輛銀藍色的勞斯萊斯開過來後,貝欣忽然像那些在田徑場內衝刺完畢的健兒,雙手緊扶車門,幾乎是暈倒在車廂內。

  她現今才明白:世間上那種苦打成招的痛楚,是可以蠶食到人的骨髓裡。

  慘絕人寰的不是酷刑,而是那個冤屈的罪名。

  貝欣奇怪她經歷了這一次的變幻而不曾奄奄一息的病倒。

  是不是她在事業上的一帆風順,的確令她精力充沛,真是連她自己都混淆不清了。

  旁人眼中的貝欣,當然是意氣風發,不可一世的。

  自從悶聲不響,以高價收購了信記集團的連鎖網絡,她掌握的百貨業更是業績輝煌之後,再加上押在地產上的重注,已因著香港的地產業在《中英聯合聲明》的確立與《基本去》草擬成功之後,令市場信心復甦的情況下,不住地回升上揚。再加上當八七至八九年,不少香港企業移資美加,貝欣卻獨樹一幟,奮勇投資國內地產,到了九十年代,貝欣的留港愛港決策使她本人的資產與高氏資產都增值多倍。

  市場人士對這顆亮晶晶的企業紅星,有一個稱譽,叫貝歡做「女凱撒大帝」。

  因為凱撒大帝的名言是:「我看到了,我來到了,我征服了。」

  貝欣是企業空間內的一隻振翅飛翔的禿鷹,她在作萬里翱翔,只要看到獵物,就俯衝下去,將之噬食。她是不大管大地上在發生些什麼,似乎她的堅定意志與方向,主宰了她的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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