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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頁     梁鳳儀

  文子洋感激地握了握葉帆的手,道:「葉帆,謝謝你,請你原諒我。」

  葉帆垂下頭,道:「事不宜遲了,走吧!」

  文子洋於是一掉頭就走。

  在雨中,他狂奔到機場外的計程車站,搶進計程車內,直往中環的高氏大廈駛去。

  文子洋的神經扯得很緊,他有種要全速趕赴刑場去釋放那被冤枉了的待決囚犯的衝動。如果他無法趕去見貝欣一面,跟她說一聲:「貝欣,我明白你了。」他活下去還有什麼意義。

  文子洋除了很年輕很年輕時,曾熱切地希望過與貝欣同偕白首之外,從他目送貝欣坐火車遠去的一刻起,他只有一個心願,但望他永恆地愛著一個值得他愛的女人。

  原來他從來不應失望。

  他有一股難以再忍耐的熱望,跟貝欣見一次面,擁抱著她,吻著她,然後說:「貝欣,謝謝你,謝謝你,你讓我驕傲,我明白你了。」

  是這樣,文子洋於願已足。

  他衝上高氏大廈去找貝欣。

  貝欣的秘書說:「貝小姐今天不回辦公室。」

  「她會在哪裡?」

  「貝小姐沒有說。」

  中環,在下雨的日子裡是完全亂糟糟的一片。

  人潮再加上頭頂的雨傘,令人有種要在槍林彈雨中走避逃生的不安感覺。

  [JP2】在亂世中找尋愛侶的人,只會有一個渺小的希望,只要找著了,哪怕見一面就又生離死別,也足以告慰了。

  [JP】他真想狂叫:「貝欣,貝欣,你在哪裡?你在哪裡?子洋在找你!」

  幾經艱辛才擠上了車,開到了山頂高家的大宅。

  傭人開了門,道:「對不起,先生,太太不見客。」

  「我姓文。」

  「請等一等。」

  門再開啟時,傭人仍禮貌地說:「太太說,請你回去,她不見客。」

  「請代轉告太太一聲,我不會回去,我就站在這兒等她,直等到她出來見我為止。」

  傭人奇怪地望望他,也就把門關上了。

  文子洋就站在高家屋外的空園子上,由著雨淋著,他一直一動不動地站著。

  時間從下午至黃昏,由黃昏至入夜。

  [JP2】高家的大門只開啟過一次,因為家主人高駿回來了。

  [JP】文子洋像已鑲在前園門口旁的一尊石膏像,依然一動都不動。

  雨無疑是在入夜時細多了,但仍然是飄下來,給人罩上一陣淒清的寒意。

  高駿自二樓的睡房掀起窗簾,往下望,他問妻子:「文子洋站在那兒多久了?」

  「下午到現在。」貝欣答。

  「你不心軟?」

  貝欣抬眼,沒有做聲。

  高駿道:「我不知道世界上會有如此癡情的男人。我告訴你,我妒忌他,妒忌他可以這般不顧一切地做出這種損害自己的事情來。

  「你知道嗎?我們剛選定了在同一個選區競選議員。我還準備調查這姓文的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提供給那些專門爆名流丑史政客醜聞的雜誌刊物,削弱他的群眾歡心,聽說,他這些年一直為社會做了很多功夫。現在竟不費吹灰之力,就抓到他的把柄。你想,選民會在一個妻子被人誘惑了去的男人與一個誘惑人家妻子的男人之間,作個什麼抉擇?」

  貝欣聽完高駿說話,只怔住了幾秒鐘,就立即飛奔跑下樓去。

  貝欣冒著細雨,走出大門,直喊:「子洋,子洋,你走,請你走。

  文子洋回過頭來,緊緊地抱著貝欣,擁吻著她。

  天地間在這一刻立時停頓了。

  時光在倒流。

  那是若干年前的小欖,一對匹配的青年享受著他們無比溫馨甜蜜的初吻。

  記不得是往時抑或現在,只聽見貝欣說:「子洋,我愛你,永遠地愛你。」

  [JP2】應該是在許多許多年之前,文子洋拖著貝欣的手,走在田間阡陌之上與青蔥田園之間,兩個小孩子以至其後成長為兩個年輕人,有說不盡的話語,有訴不完的衷情。

  [JP】今晚,雨中,風裡,他倆重新緊握著對方的手,無語也無言,心上卻有無盡的永不磨滅、永不褪色、永不變更的摯愛。

  是有海可枯、石可爛、志不屈、情不移、愛不渝這回事的。

  如果路也是沒有盡頭,不住地讓他倆攜手走下去,那會多好。

  結伴是心靈相通的兩個人,根本不必理會黑暗。

  往往,不畏懼黑暗的人,很快就盼到黎明。

  東方的紅日緩緩高昇,那反而提醒了這對眷戀了一夜,也眷戀了這一生一世似的情人,要面對現實,返回現實去。

  貝欣輕聲地說:「子洋,我要走了。」

  文子洋心上有萬般的不捨,他現在明白為什麼孩子們會為偷吃一顆甜甜的巧克力而甘願被父母痛斥甚至痛打一頓。

  如果讓他跟貝欣在一起,他願意背負著一切的罪名。

  第五部分

  第10節  本質本性

  文子洋也說:「貝欣,我沒有白白愛錯一個人,人的本質本性是不會變的,我的疑慮不是多餘。愛你是我與生俱來的感覺,直至我歿。」

  「子洋。」

  緊緊地擁抱著。

  多麼不願分開。

  子洋說:「貝欣,你說過的,凡人凡事相讓兩次,第三次應為自己幸福著想了,我和你的婚事已經為你父系和你母系的幸福而承讓過兩次了,這第三次,我們不應再讓了,這才是時代人物應有的堅持獨立處世之態度,是不是?貝欣,請原諒我提出這麼個要求,我實在不願意再與你分離。」

  貝欣說:「子洋,我是這樣說過的。可是,如果我和你在一起,高駿一定不會放過我們,選民不可能明白我們的故事。子洋,你是個有為的青年,有你的抱負,有你的志向。多難得我們有機會生活在這個後過渡期內,去發揮抱負,去實現志向。我們的困苦、悲哀、失意、艱難,遠遠比不上我們的父母、祖父母的一代。為香港,為中國人,為中國,為此城的持續繁榮與安定,我們從未曾切實地盡過責任,也不曾犧牲過什麼,這是第一次,是不是起碼還要犧牲兩次之後,才到我們考慮把自己的幸福放在香港與國家的前頭。」

  貝欣的臉已是濕濡。

  文子洋的心像被撕裂,痛得要閉一閉眼睛,才張開來,重新看了這畢生的摯愛一眼,道:「這是你的決定?」

  貝欣依然微笑著點頭,道:「是我們的決定才對。」

  文子洋輕輕地吻掉了她臉上的淚水,道:「你臉上的一定是雨水,因為你從小就不會落淚。」

  後記

  半年之後,文子洋與高駿在同一個選區角逐立法局議員職位。

  投票者眾,葉帆以文子洋未婚妻的身份在街頭助選,選民都熱烈地跟他們握手。

  尤其那些殘疾人士,一個個不辭勞苦,或坐在輪椅上,或拄著枴杖,或互相攙扶著,來投文子洋一票。

  記者也踴躍上前來採訪拍照,並問道:「文醫生,競選完了之後,你和葉小姐就結婚嗎?」

  「對。」

  「你很愛你的未婚妻,是不是?」記者又問。

  「是的,我很愛她。我們將攜手在香港為香港的公益盡一份力,希望得到你們的信任。」

  「葉小姐,」記者說:「或應改稱你為文太太了,請告訴我,如果文醫生今次落選了,你會不會嫁他?」

  葉帆道:「不,我的意思是他不會輸,選民的眼睛是雪亮的。」

  記者離去後,葉帆低下頭去。

  文子洋問:「怎麼了?」

  「子洋,只有我知道你是為了有機會為香港貢獻自己的愛心和力量而娶一個你不是真心相愛的女人。請明白,我也是為了同一目的,而肯嫁給一個並不是最愛自己的人。」

  文子洋道:「葉帆,我現在競選,舉凡我對選民作的承諾,對記者的答覆,都是發自心底,千真萬確的,我絕不欺騙我的選民。」

  葉帆想了想,抬起頭來,迎著一臉陽光,她笑得再燦爛也沒有了。

  「你相信我?」文子洋說:「這麼多選民都相信我,你怎麼不相信我呢?」

  葉帆緊緊地握著文子洋的手:「子洋,告訴我,貝欣會原諒我嗎?」

  「不需要她原諒,她從來沒有責怪過你。」

  直至當日夜深,點票結果公佈了。

  各個選區的參選者與助選人員,都雲集在政府的修頓球場,以焦急而熱熾的目光,看著那一個個盛載著香港市民信心的選票箱,被打開來,一票一票地點算。

  文子洋與葉帆緊握著雙手,等待結果。

  終於,政府點票員稱:「港島半山及灣仔東區,文子洋以八千三百六十票擊敗對手高駿的六千九百七十票,以大比數當選。」

  文子洋與葉帆深切凝望,然後緊緊地相擁著。

  站在高駿身邊的貝欣,有生以來,第一次瀟瀟灑灑、毫不保留地落淚。

  記者群洶湧而上,問:「貝小姐,你哭了?」

  「貝小姐,你有投高先生一票嗎?」

  「你是為高律師落敗而難過得流下淚來嗎?」

  「不是說你一輩子都不流淚,你是強者,女強人有淚不輕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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