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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頁     梁鳳儀

  對沈沛昌的報復,就是要切切實實的孤立他,令他在美夢之中驚醒,發覺他非但不是二者兼得,還是一拍兩散。

  錢惠青其實一直在留意事態的發展,她一邊挺起胸膛,不酒熱淚,在溫哥華努力生活得多姿多采。另一方面她查知郭嘉怕在香港發憤圖強,而又有標青的成績時,她長長的吁出一口氣來。

  錢惠青肯定沈沛昌曾往兩情相悅之際,跟郭嘉怡說過:「我跟妻子的距離越來越遠。」

  這個距離包括身份、地位、名望、閱歷、成就,甚而財富。

  當年錢惠青默默的忍受了,因為沈沛昌所言並非無理。

  凡在這許許多多方面都生了距離的人,不可能再相戀甚而相處。

  可是,別忘了風水輪流轉,如今,同樣的說話,終於可以引用到沈沛昌與郭嘉怡身上了。

  第十三章

  當後者的生活成績不斷進步,而前者卻顯著地退步時,就是她錢惠青真正雲開見月明的時刻了。

  郭嘉怡只有萬份之一的機會,在今時今日仍認為沈沛昌跟她匹配。女人對一個男人的愛戀,絕大多數由敬慕而來,沈沛昌已然失去他的光芒與魅力。

  如果萬一郭嘉怡還深愛沈沛昌的話,錢惠青才真正要認輸。

  她當然敢賭這一鋪。

  郭嘉怡既會以萬縷柔情去俘虜沈沛昌,她、錢惠青就以千般屈曲去軟禁他。山中方七日,世上已千年,錢惠青成功地廢除丈夫多年的武功,如今要重出江湖,談何容易?

  剛才區區的幾句話,就讓沈沛昌色變辭窮,已經可以證明她推論完全正確。

  怎能不叫錢惠青偷歡喜?

  別以為女人可以自白受到凌辱。要她在溫哥華守著一個心上另有所屬的丈夫?

  笑話不笑話,她才不是不知廉恥、毫無自尊的人。

  她老早就等這場好戲上演。

  沈沛昌完全錯愕,他做夢也想不到妻子會以這番態度對待自己。

  他以為,錢惠青一就是完全不知道郭嘉怡已在城內,一就是誠惶誠恐,甚而大吵大鬧,害怕丈夫偷會富情人,來個舊倩復熾。

  可是,他完全估計錯誤。

  錢惠青不害怕、不介意他去見郭嘉怡,只領示自己在妻子心目中的份量已輕若鴻毛。

  這兩年關係上的貌合神離,生活上的各自為政,發展至今,已證實自己不過是錢惠青生命上的一隻棋子而已。

  他並不再擁有她了。

  猶有甚者,這枕邊人居然面無愧色,才無懼色地肆意侮辱他、取笑他,直截揭他的瘡疤,認為他這段日子,一事無成。

  他要嘗試否認一個男人的光芒與魅力,起碼有半數仗賴他的工作,與工作所牽引的社會地位,已經太遲了。

  他要不服輸,只有背城一戰。

  跑去見郭嘉怡,只要對方驚駭於異地重逢,重投懷抱,輕輕地喊那一句:「沛昌,我仍然愛你!」

  他就重出生天。

  於是,他決定赴這個宴會。

  午餐宴會已然在非常熱鬧,且有建設性成績的效果之下結束。

  省政府安排了香港的訪問團前往預算接地興建該龐大購物廣場的地域去,作實地視察。

  簇擁看郭嘉怡離揚的都是高頭大馬的加拿大商家,一群人走過最後一席時,郭嘉怡根木無心無暇他顧,她是完全沒有看見沈沛昌的。

  沈沛昌的心直往下沉,一陣被遺忘的失落感湧上心頭,非常的難受。

  他當然不會知道,如今的所謂難堪,比不上他決意要拋棄郭嘉怡時,嘉怡心頭創痛的萬分之一,甚而也比不上錢惠青在知道丈夫移情別戀時愴涼惶恐的半數。

  人群開始離去,他獨自留後,一時間不知道自己的的下一步應該怎麼做。忽然身後有人跟他打招呼:「沈先生,你好!」

  沈沛昌回頭,見了鬼似,嚇了一跳,臉色張煌、尷尬,甚至狼狽。

  活像那些在百貨店裡頭,只為一時貪念,而忽然伸手去作高賣的人,被人家大喝一聲,圖窮匕現,醜態畢露。

  他、沈沛昌被郭嘉怡的摯友宋惜梅在這個場合碰上了。宋惜梅會怎麼想?遲一陣子,郭嘉怡又會怎麼想?

  一定會暗地訕笑他,淪落到屈居末席,去聽郭嘉怡發表商場偉論。這代表他對郭嘉怡猶有餘情,可是,對方呢?橫行豎過,根本不知道有他的存在。

  沈沛昌臉上青紅不定,一時間連禮貌地回敬招呼,也忘了。

  「你這麼好興致來聽香港朋友的演講?」宋惜梅淡淡然地說這句話,來勢不善、勁力十足,迫使對方不得不回應。

  「是的。都是些很久沒有聚面的朋友了。」

  沈沛昌只好把他要見的人,由單數艷為複數,企圖掩飾。

  「當然,當然,反正在溫哥華,閒著沒事做也怪悶的,難得有朋自遠方來,是太高興了。」

  宋惜梅真非省油的燈,閒閒數語,表面講自己,裡頭正直指沈沛昌最忌諱、最痛癢之處。

  還不只此呢,宋惜梅問:「有沒有見過郭嘉怡?她知道你來了嗎?你知道,她實在忙,會照顧漏了。」

  「這個事在必然了。」

  「要我代轉個口訊嗎?等會我跟嘉怡見面。」

  如箭在弦,不能不發。

  沈沛昌一定要對宋惜梅的問話作出回應。他倒抽一口氣,想,反正此來也無非為證明郭嘉怡對自己是否猶有餘情,這一鋪是賭定了。

  如今的情景,仿似口袋裡只有一小撮錢的窮漢,跑進賭館去,坐到輪盤之前,那管賭櫃的人已然開站問:「買大還是買細?」

  自己才嚇山一身冷汗,要打身逃跑,豈非更加窩囊?

  勢成騎虎,斷不能予人口實去笑話,只好把口袋裡的余資掏出來,孤注一抑。

  於是沈沛昌說:「請代我問候富怡。」

  「一定。」宋枯梅答得爽快。

  之後,仍站著不走,似乎對沈沛昌的說話仍未表滿意。再等著給他另一次的機會。

  沈沛昌暗吞一口氣,道:「宋小姐有我家的地址及電話嗎?有空請聯絡,嘉怡如果在溫哥華逗留的時問長,也請告訴她,歡迎相見。」

  沈沛昌說完了這番話,如釋重負。

  宋枯梅接過了他的名片後一看,道:「啊!你家就在列治文區那間新開的雅谷餐廳附近嗎?」

  「對。雅谷的老闆也是香港人,本城第一間出全華資經營的西式高貴餐廳,這陣子已打出倜名堂來。有便的話,讓我作個小東道。雅谷左邊貼近我們區內的一個超級市場,循右邊再過三個街口,再轉右的一倏小路,就直通入我家的范目。房子建在十畝它的正中央,若不是說清楚位置,訪客通常都不易認得路。」

  宋枯梅點點頭,笑看回敬沈沛昌一句話:「來溫哥華就起碼有這個好處,能把房子建在一塊屬於自己的寬敞土地上。在香港,是太妄想了。」

  沈沛昌已經被連連槌打得既紅且腫的心,現今更承受多這一拳,誠百上加斤,無辭以對。

  宋惜梅跟沈沛昌辭別之後,心上那一片的澄明涼決,逐漸引退。

  她對付沈沛昌的幾句話,無可否認是精雕細琢的。基於她對摯友的維護之外,也是自己心亂如麻的掩飾與發洩。

  宋惜梅一直彷徨,不知道赴了羅致鴻的約會,會得出個甚麼樣的後果?

  下意識地,她拿了沈沛昌做試驗品,贏了一仗,以壯行色。好讓自己重新證實,站到那些忘情棄愛、辜恩負義的男人面前去,是可以言語玲瓏、理直氣壯的。

  當然,宋借梅忽視了一點,她並不愛沈沛昌,可是,她仍深愛羅致鴻。

  這層分別是太大了。

  任何女人真心愛上一個男人,她必是在他跟前矮掉一截。

  問良心,宋惜梅這就離開新世界,回家去,是無論如何不甘、不忍的!

  她跟隨著幾個予會中的朋友,走到停車揚門口,就咬咬下唇,決定截回去。

  別浪費時間了,宋惜梅心想,只怕自己坐上了車,更心煩意亂,轉幾圈,還是要回到這新世界酒店的頂樓去。

  郭嘉怡對自己的提點,猶在心頭。

  新世界酒店頂樓的旋轉餐聽能俯瞰溫哥華全景。然本城不比香港,閒人雖多,夠資格亂花閒錢的人卻不多,故而平日的旋轉餐廳,依然門堪羅雀。一有客人到,一湧而前,爭相招呼的侍役合共三人。

  宋惜梅被引領到羅致鴻的桌子上去。

  夫婦倆相見了,都望著對方好幾秒鐘,說不出話來。

  就在那一陣子的沉默中,宋借梅非常清楚地感覺到心在一滴一滴的淌血,痛楚是一下接著一下的抽動,整個身子能夠支撐得住而不發抖,是她宋惜梅極大的功力定力。

  到底是多年的夫妻,宋惜梅會誓無反顧的把畢生的幸福與寄托放到羅致鴻的手上去。

  或許宋借梅一直誤會的不單是夫婦之間的愛情,而是羅致鴻的需要。如果羅致鴻可以坦誠地讓她知道,他其實喜歡一個小鳥依人似的妻子,陪在身邊,日間做他的秘書,打理次一等的公事、晚上做他的舞伴,陪他出席各式應酬,再在夜裡當他的情婦,使盡渾身解數去服侍他、奉承他,凡此種種,宋惜梅都有能力做得到,都願意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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