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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頁     梁鳳儀

  「是晴是雨皆有景致,不是嗎?」高掌西回答:

  「是的。」

  這是第二次高掌西與楊青二人隔著傘上淌下來的雨水,定睛的看牢對方。

  霧中雨裡的人兒,特別美得淒迷如夢。

  楊青說:

  「來,我們別浪費掉這一天,在雨中,我們仍能找到一些山上的樂趣。」

  高掌西隨著楊青慢慢一步步地走,問:

  「我們到哪兒去?」

  「去找珙桐。」

  「你是說那叫『坐擁花魁』的花中之花?」高掌西興奮地說。

  「對,我們慢慢地找。」

  雨實在下得還大,高掌西的球鞋早已經濕透,雨已滲到鞋筒裡去,每走一步都發出了吱吱的聲音。

  高事西一想,說:

  「慢著。」

  然後,她停下了腳步,很自然的把手扶著了楊青的臂彎,另一隻手就把鞋帶解鬆了,再連鞋帶沫地脫掉了。

  「這樣子更舒服。」高掌西說。

  楊青不自覺地俯身拾起那雙球鞋,把兩條鞋帶緊在一起,往肩上一搭。

  「謝謝你。」高掌西說。

  楊青一笑,答:

  「那更要小心看路,別踏在石頭上,會滑。」

  他不期然地把視線往下望,留意著高掌西的一雙赤足。

  心想,這叫露茜的女入,不單有著好看且迷人的一雙玉手,還有一雙白淨得可愛的腳。

  女人的手及腳,原來是可以如此吸引,今男人暇思的。

  楊青的眼睛一直老往下望,不知是為高掌西留意,不要她踩在滑石之上,還是貪看她的赤足。

  一個美麗女人的赤足是性感的象徵。

  楊青的確是開始胡思亂想,幸好忽然的就在眼前發現了,可以把他心神懾住的東西。

  他驚叫:

  「唷,這就是珙桐。」

  他這麼一說,就解了困。

  高掌西立即望去,果然見到了一蓬蓬的球狀的乳白色花,在滂防大雨中被打得渾身抖動,那形態的柔美、潺弱、嬌羞,無可抗拒地令人遐思。

  「這就是珙桐?」

  高掌西跑過去,顧不了下雨,抱住花就笑。

  「很好看啊!」她說。

  「是國家規定保護的稀有而珍貴的古老樹木。」

  「你是說,叫我別采。」

  「如果你無所用的話,遠觀不是更好,何苦摧殘它了。」

  「對的,花也只有是長在樹上才生氣勃勃,才好看。」

  「嗯!」

  高掌西歪著頭凝望著珙桐花,想了一會,道:

  「真的是矜貴而優雅。」

  「你不是說要給它另起個洋名嗎?」

  高掌西再細看珙桐樹花的姿態,那麼多的雄花圍繞著一朵雌花,而成一朵雙性花,色澤乳白,是純情之中帶著典雅,不見蒼白,形如球狀,更見體態圓潤。這麼的一種花,如果能像征排除萬難,勇奪花魁的一段完美無缺的愛情,真是太棒了。

  她忽然昂首望住楊青,興奮而天真地說:

  「我想到了。」

  「叫什麼名字?」

  「叫情霸天下。」

  「情霸天下」楊青重複地說。

  「好不好?」

  「甚好。很有時代特色,這年頭的世界全是霸氣霸道的,任何人一有條件,就伸張他的霸權,發展他的霸業。」

  「例如美國?」高掌西很自然地答。

  「你長住在該國,應比我更清楚。」楊青道。

  這麼一說,高掌西才幕然想起她的謊言來。對,她要記住,在這個男子跟前,她是在美國南部上生上長的露茜。

  但她始終是中國人。

  於是答:

  「在他人簷下過,我仍不低頭。看不順眼的事多著呢,奧運就是一個例子。」

  「多難興邦,怕什麼?」

  高掌西笑了。

  不論到哪兒去,跟中國人都談得攏,始終是血濃於水。

  「我們中國總有一天會財霸天下的,是不是?」高掌西問:「二十一世紀必定是東方世界,我們是睡醒了的巨龍,應驗了當年法國拿破侖的預言。」

  楊青沒有回應。

  「你不同意,抑或是你對外頭的接觸少?」高掌西問。

  高掌西奇怪為什麼談得好好的,楊青忽爾有點無可奈何的表情。她問:

  「你不贊成我對祖國的看法?」

  「不是不贊成,只是感慨。到我們國家富強的一日,中國人很深蒂固、源遠流長的思想作祟,不會為富不仁,五千年文化把我們栽培出要講仁義道德的本性,自己跳不過自己的一關,有時就因此而吃大虧了。」

  高掌西很驚駭對方有如此深刻的體會。

  現世紀是無情的世紀、誰有情誰就輸,准多情誰就輸得更大更重更難以翻身。沒有文化根基的薰陶與束縛,易於無情,只有霸業。

  這些情狀時高掌西而言,是太清楚了。

  她望了楊青一眼,感慨瀰漫全身,差一點點禁捺不住衝動,就要抱緊楊青,來個知己式的抱頭痛哭。

  人之相知,貴相知心。

  原來在天涯海角遇到的一個陌生人,才有本領說出自己心頭抑鬱翳悶的根源所在。

  那麼的相逢恨晚。

  不知楊青是否也意會到高掌西的心,他苦笑道:

  「情霸天下是好名字,也是壞名字。名字起得現代化,也可能過時。情在現世紀裡頭難以霸天下,只是美麗的夢想,而非現實,;可惜的是,到中國富逾全球之日,我們中國人依舊會追求以情霸天下,那就是說,永遠有危機。」

  高掌西忽爾抱住了那蓬乳白的洪桐花,在雨中給它一個輕輕的吻,道:

  「只有財富與霸權,我們中國人寧可窮。」

  楊青目瞪口呆地睜看著這個畫面,身邊雖無攝影機,但這幅美麗至炫目,深刻至震粟的畫面,已烙印在他的腦海之內。

  高掌西和楊青通過一顆熱熾的應屬於中國人的心,拉近了彼此的距離。

  一整天,他們在黃獅寨巔,迎著暴雨,於迷濛之中一步緊接一步的探索,別有一番世外桃源、疑幻疑真、似醉還醒的絕佳感覺。

  偶爾,地上過分濕儒,怕滑倒時,高掌西會不期然地伸手握住楊青,彼此借助這麼一個機會拖住了手,總要隔了一陣子,才互相醒覺需要適可而止。

  雨沒有停下來,漸漸的這場豪雨變得如此受歡迎,在高掌西與楊青心目中,再沒有一絲地希望天會盡快放晴過來。

  只消雨停下來,遊人就會不絕,寨上風光再不是屬於二人的專利。

  他們在此刻,心靈上所擁有的寧靜,就會被騷擾。

  更大的不快還在於一有人煙,高掌西與楊青。已上的一個剛萌芽的旖旎的夢,立時間就會灰飛煙滅。

  可是,人的願望能否成真,在乎天,有甚於在乎人。

  在黃昏入夜之前,雨慢慢停了。

  這意味著這一夜將是他倆獨霸黃獅寨的最後一個晚上

  沒有人會在入黑之後摸上黃獅泰來,就算高掌西與楊青,也得在賽巔全面投入黑夜之前,急急趕回小旅舍去,以免在路上發生危險。

  他們的腳步加速了,直至小旅舍在霧中隱現,才舒了一口氣,知道安全了。

  高拿西歎一口氣:

  「回來了!肚子開始餓呢!」

  楊青道:

  「我們將吃一頓豐富的最後晚餐。」

  說時帶著笑聲,和遮掩不了蒼涼與不捨。

  高掌西當然不能回答:

  「我們後會有期。」

  天下之大,兩個生活在不同世界的人,一輩子都不會再有機會碰面了。

  兩天的緣分只能好好的享受過就算。

  於是她只能回答:

  「晚餐怎麼個豐富呢?」

  「來,隨我來。」

  楊青不期然地伸手拖住高掌西走了幾步,忽又甩下了她的手,道:

  「等一等。」

  隨即在通上旅舍的小旁,撥一簇綠草,再折了一簇無名的紅花化。再重新拖起高掌西的手,快步跑回旅舍去。

  「你折花?不是說花長在樹十才有生氣麼?」高掌西說。

  「花蕾不可碰,它活著的日子還長。這紅花已開至燦爛,不拆白不折.還是給它最後一份欣賞與最後一番風光吧!」

  高掌面笑說:

  「前言不對後語,你很會自圓其說。」

  「誰又不是了?」

  說罷,兩人哈哈大笑。

  「來,我們分工合作。揚青發號施令:「你從我的背囊中你從我的背囊中找出一跟洋燭來,還有拿這個破譚子去盛一些水,將這些四花葉產,這近二十年就更加盆滿缽滿了。

  所以說創業難,守業也難。

  富不過三代的說法,無非是有英明的第二代繼承,已是極大幸運,連第三代都依然神武能幹,並不因口含銀匙而生變作飽食終日的紈持子弟,就真是家山的好福澤了。

  高裘恩開山劈石成功,高崇清又精明幹練,曉得手上的英國代理貨品隨著時代轉移,會失去主觀客觀的市場競爭力,故非要為資產謀出路不可。

  記得他當年決心專志於地產時,曾對左右謀臣說:

  「客觀上,英國貨價格高昂,汽車與電器市場早晚為日貨取代。主觀上,在我們背後撐腰的人越來越不好說話。現今站到社會上去指摘別人後台者不少,英國人最緊張輿論,有什麼事傳媒與群眾指摘起來,他們老作興置身事外,這就不好辦了。」

  高崇清人真聰明,他知道要在英國人表示不再繼續大力扶助他,甚至意識到有此危機時,先就自行謀求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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