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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頁     梁鳳儀

  誰不是給自己說是為了自己孩子的前途而移民的?

  現在到底算兌現了。

  每逢有從香港來的朋友,他們都熱烈地招呼。伍婉琪將目前自己之所有加以炫耀的意識比陶傑濃郁一點。

  直至這漫天風雪的一日,陶傑的一位老同袍方志琛途經溫哥華,轉飛美國,來與他們相敘,就是一場很大的殺風景之事。

  陶傑冒著雪,開車到機場把方志琛接到了。

  他熱情地拍著方志琛的肩膊,說:

  「老朋友,你別跟我客氣,這兩天就住在我家。我們家的客房是個套房,有私家浴室,非常的方便。」

  方志琛豪爽地答說:

  「老朋友當然不用客氣,妻子沒跟我出來走動,等於身邊沒帶自動洗衣機,倒不如住進酒店去,要茶要水,要洗要燙,全部一應俱全,不必煩己煩人。而且,溫哥華的酒店也真是便宜得不住白不住似。」

  說罷了,方志琛哈哈大笑,然後又補充:

  「來你家看望嫂夫人,再看看陶富兩姊弟長得多高了,那倒是急不及待的。」

  陶傑當然只有表示歡迎。

  伍婉琪是相當喜客的,這自不在話下。

  看方志琛的樣子,是完全沒有興趣去逛什麼名勝了,伍婉琪曾建議過要在早飯後開車把方志琛帶到外頭走走,方志琛只是說:

  「再美的地方都去過了,這年頭,連歐洲都賴得去了,難得見到陶傑一次,我們哥兒倆藉外頭狂風冒雪,更有情趣圍爐煮酒,談個痛快。」

  其實陶傑也寧可跟方志琛細談別後情況,那些溫哥華的名勝,一個暑假他就當響導三五七次,厭煩得透頂了。

  無他,從前在香港,有朋自遠方來,也沒有人要求他帶到太平山頂抑或海洋公園。人在香港,對無謂應酬自動掛上免戰牌,自己忙碌,別人也理解你忙碌,於是不會產生責任和要求。

  來到溫哥華,情勢大變。有親友到訪,不開車陪人家到處走走,別說對方會見怪,自己閒著沒事不招呼朋友,也自覺說不過去。

  於是一當上這種免費導遊,就脫不了身了。

  陶傑想起來,方志琛的年紀跟自己是差不多了,於是問:

  「志琛,你比我小不了多少吧?」

  「對。明年初就提早退休了,急不及待。」

  陶傑也感染到對方的一份興奮似,急問:

  「退休後會來這兒嗎?」

  「不。來這兒幹什麼呢?」此語才出,就自覺有點不對勁,於是連忙補充說:「我不比你老兄家底厚,可以安享太平,還想趁這些年好好發展一下事業。」

  陶傑問:

  「你不是打算退休了?」

  「退掉了政府這份工,才更有出路。我們這種政務官出身的,熬到今時今日,在政府架構內坐上高位了,人際關係與行政路子還是不少的,就不難在商界另有出路了。之所以提早退休,就是為自己的第二個事業生命鋪路,越遲越多競爭。」

  「找到了合適的出路沒有?」

  「說定了,我將加盟合盛集團擔任他們一間附屬公司的行政總裁之職,待遇相當不錯。最主要是能涉獵商界,橫面可以認識很多不同行業的知識與途徑;縱則貫徹中國版圖南北,都是發展範圍。你說挑戰性與潛質是不是說有多大就有多大。再說,」方志琛正想說下去,又搖了搖頭,道:「其實不講你也明白,這陣子當官額外的難,比你退休時更難。」

  陶傑也搖搖頭,問:

  「是不是主子難以侍候?」

  「惱羞成怒,這是一個可能性。最後的光輝,就如迴光反照,話就額外多,此其二。政策有善有不善,不善者要經自己手推行,於心何思,此其三。」

  方志琛咕嚕咕嚕地把啤酒灌下肚去,很有點借酒消愁的味道。

  然後再繼續說:

  「還有其四、其五、其六,總之苦處一蘿蘿。一言以蔽之,英國政府最著緊的一著棋子是要大事盡皆直通車,可是這車上的人全是他們的親信方可。我問問你,萬一道直通車通行了,簡直是要做臥底神探,非但不是食君之祿擔君之憂,反而是食碗麵反碗底,這種壓力怎麼受得了。」

  方志琛說起來,就是一番感慨。

  陶傑當然會意是怎麼一回事,他仍未退休前,就已經感受到那些回歸壓力。

  那年頭,怕在政府部門內專職管職工福利,當然必須站在公務員的一邊爭取利益,那些福利權益若是跨越九七的,固然要竭心盡志地維護,就連一些盼望港英政府能在撤走前履行的義務,也要列為關顧之列,於是問題就複雜化了。

  陶傑官位不低,但說到底頂頭上司是洋鬼子,洋鬼子的頂頭上司當然也是洋人,再往上看,就是英國唐寧街十號的事。

  上司和老闆什麼時候都是威風八面的,他順境時可以恩沐下屬,談笑風生;一旦有棘手問題出現,立即拉長馬臉,首當其衝的就是屬下職員,這幾乎已成定規。

  先看背景,中英關係陰晴不定。英國人對付殖民地是老手,一向從心所欲,穩操勝券。唯獨今回有者貓燒須的危險,無他,香港不是印度,背後擁有一個人口最多與潛力最大的祖國,於是乎,以英國過去的經驗與預測,放在今日的中國身上,就得不著預期的靈驗了。

  別的不說,最主流的彭定康政策,說他是一意孤行也好,騎虎難下也罷,總之,堅持下來的後果,就是中國名正言順地取消直通車,實行另起爐灶。

  這主流衝擊還未發展到今日這個結果的一年多前,陶傑已飽受鳥氣與刺激。他在外頭多鋒頭,在自己部門多威武是一回事,一關上辦公室的門,秘書接來洋上司的電話,雖不至於要站起來接聽,但也只好唯唯諾諾的答應著,稍為同事爭取利益,立即被對方噴得一臉是屁。

  別怪這洋上司不好惹,只因洋上司的洋上司更不好惹,此其一。

  也不能把責任放在那洋上司身上,因為他還要受著自己祖國政治局勢的制肘,香港問題處理不善,將必定成為政敵攻擊,以致逼令下台的借口。壓力不是不大的,此其二。

  說到最盡頭,對香港這殖民地的處理應該是英國國策,在這種國家作風的大前提下,不得不沿著一貫路子走下去,此其三。

  於是層層都有政冶壓力,最慘還是每層主管都未必知道自己頂頭上司的確切心意,因為在英國唐寧街的政策都不住求變以自保,也不會洩露動向,於是乎下達到陶傑這階層時,就變成了摸不到任何底牌,有一日人做一日事。

  上頭的喜怒哀樂,說變就變,又經常虛則實之,實則虛之,製造輿論風波,調控市場反應,以從中謀取暴利。

  凡此種種複雜難纏的政治關係一發生,就分分鐘是預備好了功課,也會挨罵。

  臨離開政府前,陶傑的精神比較輕鬆了,在一個應酬場合,說了一句稍稍對機場問題中立客觀的批評,翌日就被召上中環總部,洋上司疾言厲色地說:

  「你雖則是行將退休,但一日住在政府宿舍之內,總應該體恤一下我們的困難,沒有建設性,反而易生誤會,教人拿著做輿論與話題的說話,最好少說幾句。有什麼需要你們同心合力幫忙催谷時,就不妨公開多說幾句話。」

  陶傑離開洋上司辦公室,走在中環通衢大道上時,幾乎吐血。

  他想,香港這戰後的繁榮安定,英國人固然功不可沒,但也的的確確靠中國人的本事。

  就一個政府之內,別說他們已爬上高位的官員,就是其它都屬社會精英。當年大學裡跑前幾名的才辛辛苦苦過五關斬六將地考進政府機構,接受政務官的培養而成長。

  沒有最強勁的華人政府公務員,香港哪來今天的成績。

  他陶傑只不過說一兩句中肯的說話,不算食碗麵反碗底吧,也要受這場閒氣,太豈有此理了。

  然則,血濃於水,這條數又怎樣計了?

  總之,激心勞氣。

  早早一走了之,最為上算。

  當時是帶著這種解脫心情移民去的。

  故此,現今故友相逢,別後苦水,一吐完全明白過來。

  共事過的多年朋友,就有這種溝通融洽的暢快和方便。

  陶傑真是太享受與方志琛的談話了。

  方志琛的感受當然也屬類同,來陶傑家,真是賓至如歸。

  越談越興奮越不見外,也就在言語上少了很多顧忌與防範。

  當方志琛留在陶傑家吃飯時,他的胃口特盛,忙於讚美伍婉琪廚藝的精湛。

  伍婉琪樂不可支,道:

  「我看你們倆談得難捨難分,也就別到外頭餐館去吃飯了,不然,這近年溫哥華開設了很多間餐廳飯館,質素挺不錯,應該試試。」

  方志琛笑著,不經意地說:

  「陶傑應該知道,我們這些高級公務員沒有什麼特別好處,在香港就是有機會吃到最上好的菜,人們搶著邀請,為他們充撐場面也好,為建立人際關係也好,甚至也有為談得來的緣故。總之,天天酒筵,夜夜笙歌,不是會所酒店,就是福記,吃得個個膽酤醇高漲而後已。我難得吃一頓清簡的小酒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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