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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頁     梁鳳儀

  跟他這麼聊著,人是精神多了,反而覺著有點餓。

  才囑咐了下人給我弄點吃的,就聽到她們給我報訊說:

  「親家奶奶趕來看望大少奶呢。」

  我一臉的驚奇,怎麼母親會聞風而至。

  耀暉看到我的表情,便道:

  「是我差人通知姻伯母來看你的。」

  耀暉從小就懂照顧人,或者應該說他最懂照顧我。

  母親在床前看我吃稀米粥,才吃了兩口,就不打算再吃下去,口淡,興趣索然。

  「怎麼呢?心如,沒有胃口?」

  「不想吃。」我懶洋洋地答。

  「覺得怎麼樣?」

  「其實沒有什麼大不了,感覺有點像懷著詠琴時一樣。」

  自己這麼一說了,就像剎那間省悟了什麼似的,臉色一怔,母親也就看進眼內,問:

  「會不會又是懷孕了?」

  這才想起了月事的確已經過期。

  「看你,心如,都已為人母了,自己還是糊里糊塗地過日子,還怎麼打理這頭家?」

  我吃吃笑,道:

  「娘,就是因為太投入、太專注於金家的家務上,就忘了自己的事。」

  「你真是!心如,信暉不在你身邊,你得好好地關顧自己才行,金家人沒有什麼太難相處的地方吧?」

  「娘!」我欲言又止。

  「有事不跟娘商議的話,你又有什麼心腹人選了?」

  她這麼一說,便觸動到我把心裡藏著的問題全部找出來,一五一十地向母親傾訴。

  「我擔心,這樣子花下去,始終完全失控。」

  「是有這個顧慮。」母親沉思。

  「那麼,我得跟二姨奶奶和三姨奶奶坦白說一說。」

  「不成,心如,你的道行不足,說也是白說,就忍著讓她們一步,反正,省下來的錢不是你一個人獨得的。」

  「娘!」

  「你覺得我說這句話太過了,是不是?總有一日,兒女成行時,你就知道很多閒事不能強出頭。輪不到你不分青紅皂白,就扮英雄好漢,成長的過程是學習如何合理地自私。」

  我迷惑地看著母親。

  「心如,你想清楚,跟你那兩位姨奶奶交了惡,為金家省下幾個錢,分給這三房人,信暉能佔多少?他又能分得多少?反而是你白開罪了人家,暗箭明槍可是你一個獨得的,這種得不償失的事,你想也別想。」

  母親的教訓不是不對的,各家自掃門前雪是保護自己的基本原則,然,她忘了另外一條人生現象,是欺善怕惡,你不犯人,人卻犯你。

  再度懷孕,使我無法不把家政功夫減省一半。

  總是如此,人懶洋洋的,不願動。

  下午尤其悶懨懨,若不是有耀暉回來,陪著我閒話家常,心情更無寄。

  不是不無奈的,要靠一個孩子陪伴自己過日子。

  然而,耀暉的確善解人意,且與我合得來。

  我們似乎是在金家老爺與奶奶去世之後,忽然彼此發現的一對好朋友,互相地照應著。

  這天,耀暉背了書包下課,就到我房裡來,準備攤開紙筆墨做功課。

  在開始埋頭苦幹之前,他先到我床前來問候:

  「大嫂,你今天精神如何?」

  「好一點,胃口也長了。」

  「這就好,不知道我娘懷孕時是不是一樣的辛苦?」

  「耀暉,你這麼乖,怕是在母親肚子裡時也不會予她太大的難為,我的孩子一定是頑皮了一點點了。」我笑著說。

  「娘曾對我說,我的腳頭還是不錯的。」

  「腳頭」是廣東人的迷信稱謂,指隨身帶給旁邊人的福分運氣,奶奶在納了妾後還誕育了耀暉,當然寶貝這個兒子。

  這麼一提起,我就歎氣:

  「詠琴的腳頭並不好。」

  「大嫂,對不起,惹你不高興。」

  耀暉垂下頭去,很難過的樣子。

  我拖起他的手,道:

  「算了,沒有什麼,耀暉,我只不過隨口的講講。」

  「大嫂,誰人說詠琴剋死了祖父母,是不對的,他們年紀已大了。」

  我點點頭。

  當時,我和耀暉都沒有意識到會一語成讖。

  「大嫂,我有件事告訴你。」

  「什麼事?」

  「你若是精神硬朗一點的,林伯在外頭等著見你。」

  「啊,是嗎?」

  我算算日子,又是做月結的時候,難怪他要急著向我報告。

  林伯是個盡責的老臣子。

  他詳詳細細報過賬目後,就跟我說:

  「大少奶,有兩件事,得向你拿主意。」

  「你說吧!」

  「三姨奶奶在永福珠寶買的首飾是一個非常可觀的數目,得由你和二姨奶奶加簽,通知銀行撥款,否則我們得透支了,且三姨奶奶囑咐,還得提一筆巨款出來,準備二少爺往美國及訂婚之用。」

  進行得實在太快了。

  我沒什麼話好說的,只得點了點頭。 

  第六章

  母親的教訓,言猶在耳。

  且也不能阻止三姨奶奶為他唯一的寶貝兒子安排婚事而高唱反調。

  三姨奶奶要花用的,根據林伯報告,無異是很大的一筆數目。富戶一席酒,貧家三年糧。

  「林伯,那麼第二件事呢?」

  林伯想一想,才說:

  「這事原本應該由九老爺跟你交代才對,但他囑我順道問你意見,我也就照辦了。」

  林伯尊稱九叔為九老爺,說到底,九叔是主人身份。聽了林伯這開場白,就可以想像到事情跟租務有關。

  「是收租有問題麼?」

  林伯點頭。

  「一連三個月,有差不多三分之一房產田地的租項都一直拖欠著沒有收回來。」

  「已經三個月了?」

  「有些還不只三個月,是九老爺硬壓著消息,不打算跟你以及金家人提起,怕你們擔心。」

  「九老爺現今的主意如何?」

  「他覺得已到了頗危急的階段,怕獨自一人擔待不起。

  於是要我把情況扼要地告訴你。」

  「你說啊!」

  「農民根本就貧困,這自不在話下,他們也不是故意的要把租錢扣著,作肥家潤屋之中,只不過戰後這些年,百廢待舉,才稍稍站穩陣腳,又在最近逢旱失收,才出現困境。

  大少奶,我說我家裡人也是種田的,現今都沒有飽飯吃,我是不得不給他們說句公道話,而且……」

  林伯有點欲言又止。

  我問:

  「還有別的情況?」

  林伯想了一想,才吶吶地說:

  「大少奶,你在家裡頭管事,並不知道外頭的情勢,坊間人都在竊竊私語,謂革命成功就好,人人有飽飯吃了,不用只把百姓群眾的衣糧貼在富貴人家的首飾和釵環上。」

  這是一語中的,正正說到關節兒上頭,把問題的要害挑出來,講對了。

  如果要我來評理呢,也會站到貧民的一邊去。

  這個念頭一生,我就震驚。

  天,不能朝這方向想,金家還是富貴人家,自己明明是富貴中人呢,把自己所有攤分出去,好日子就回不了頭了。

  人性是自私的。

  我的沉默令林伯不敢再把話說下去。

  「林伯,九老爺要你給我帶口訊,那麼,他老人家是什麼意思了?」

  「九老爺負責租務,收不到債項,口氣和風聲一天緊似一天,平民百姓捱不過肚子餓的日子,就會促成革命了。九老爺認為,不論是眼前與長遠兩方面都得好好地計算一下。」

  「眼前要如何準備,長遠又如何籌劃呢?」我忽然顯得有點六神無主。

  「眼前當然不要弄得入不敷支。」

  「有這麼嚴重嗎?」我微微嚇了一跳。

  第一次,我發覺這金馬玉堂的世家會有這種經濟上的危機。

  「大少奶,實不相瞞,九老爺之所以跑來與我商議,就是彼此核對一下,看以金家可能有的收入,能否抵消月中家用,如果不成,便得把一些房產變賣了。顯然地,以目前的花用程度和速度,就是在正常情況下都會產生現金拮据。」

  我咬咬下唇,問:

  「長遠呢?」

  「還是現金短缺的問題最需要解決,九老爺說,多個現錢傍身,以策安全。他要我千萬把這幾句後傳遞給你知道,想辦法。」

  「這幾個月綢緞莊的生意如何?」

  「一落千丈,人們都沒有興致和能力去做錦上添花之舉。」

  那就是說,風聲緊了,都在抓住手上的現錢,以防萬一。

  我點頭,表示會意了,便答:

  「林泊,煩你轉告九老爺,我會好好的急謀對策。」

  對策其實並不容易想出來。

  可是,情勢似乎迫在眉睫。

  我不是不憂心慼慼的。

  身邊沒有一個能商量的人,那種無助的感覺實在叫人難受。

  詠琴如果能快快成長,分我的憂,那會多好。

  甚至母親若可以就近照顧,也是好的。

  現今唯一能談談話,助我把心上的疑問擔掛宣之於口,以減省精神壓力的人,就只有小叔子耀暉。

  「耀暉,如果你大哥忽然回家來就好。」

  耀暉同意地點頭:

  「這樣你就可以告訴他,詠琴將會有個弟弟或妹妹了?」

  「啊!不!」我笑說:「不是為這件事,這件事,我已寫信告訴他了。」

  「有比這件事更大的事發生嗎?」

  「有的,我正在苦無對策,盼有個親人給我拿主意。」

  「大嫂,如果我快點長大,就能幫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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