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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頁     梁鳳儀

  對方容光煥發,顧盼生輝。

  我羨慕不已,說:

  「不同凡響,今非昔比!」

  「愛情!」鄒善兒笑:「老土不老土?」

  「老土!」我也笑。

  「喬太,你很疲倦!」

  「嗯!老了!今天喬雪才暗示我老了!」

  「喬雪懂什麼?這小猴兒怎麼了?外間傳說紛壇,說她跟個年青有為兼瀟灑的醫生鬧戀愛!」

  天!世界多細小,要尋個老朋友出來閒聊,旨在鬆一口氣,一樣是槍林彈雨,避無可避。

  「有這麼一件事嗎?真替主席開心,他老人家添一個像樣的家庭成員,說易不易!」

  鄒善兒是個情長的人,心還是向著舊主子,我不能以私害公,表示不欣賞。

  「主席能有你這麼個不忘情的好夥計,如此關懷他,是他的成就!」

  「他有很多缺點,也有極多優點,放在天平上一稱,仍然是個迷人的老闆,況且,他待我不薄,從來禮賢下士。」

  「大老闆對女職員講粗言穢語,還成體統嗎?三教九流的人馬坐不上高位去。是你念舊的好德性作怪,處處看到喬正天的光明面!」

  「我並非客氣,難道還看得少暴發戶的嘴臉嗎?此城有些現象,成了模式。每個階段之內,往往是最頂尖兒的人物最懂得待人接物,剛剛攀得上合格分數的人,就囂張荒謬了。故而,初出道的大學生,以為身為知識分子便有資格不可一世,殊不知連博士、醫生、律師都滿街滿巷,為了一份較理想的職業,爭個頭破血流。那起剛擠上富豪之列的新貴,分分鐘對牢下屬趾高聲揚、尖酸刻薄。喬正天在職員面前從來謙和,一為他已是超級巨星,二為他的確有涵養。」

  我只微笑,不便說什麼了。他到底是我家翁兼老闆。

  真正所謂家家有本難念的經。有誰會看過喬正天在喬園以至在他兒媳面前的苛刻模樣。

  「告訴我,善兒,你幸福得如此出面,感覺是不是好到不得了!」

  「是。因為我曾有個慘到不得了的日子。凡事講比較!你呢?除了忙,適應如何?」

  「不過爾爾!」我聳聳肩,怎麼說呢?

  「千萬別身在福中不知福!」

  「此言有如暮鼓晨鐘!」

  「你真有不滿?」

  我沒再造聲。眼前人不是其笨如牛的喬雪,半句話就能看出端倪。我見鄒善兒,不過是想有個喘息的機會,卻並無吐苦水的打算。

  對方看我不再滔滔不絕地接下去,立即曉得鳴金收兵,轉換話題。

  善兒的確靈活如昔,更存厚道。誰說上天不公平,好人自有好報,命中之劫總會過去的。心上如此一想,倒能開懷與故人聚舊,暢談商場各事以及女人的種種瑣碎情趣。

  一頓飯很自然地拖到十點才完。

  我故意遣走了司機,以便回復自由身。

  跟鄒善兒話別之後,我還在大酒店門口,不肯跳上計程車。

  為什麼?因為前路茫茫,不知往哪兒去?

  回喬園去,十萬九千七百個不情不願。

  看若儒去,一億個不忿不甘!

  誰會想到今時今日,顧長基會弄得無家可歸,認真啼笑皆非。

  我重新走回酒店的大堂,跑到電話間去,搖電話給文若儒,響了二十下,沒有人接聽。

  我放下電話,想想,再搖至喬園。

  接聽的是三嬸。

  「大少奶奶嘛!大少爺不在正屋。」

  「我不找他,四小姐回家來了嗎?」

  三嬸笑:「你開玩笑了,她有試過早於十二點前回家的嗎?只怕座駕變了南瓜,她還要玩多兩小時才爬回喬園來!」

  豪門富戶的管家,說話還能引用個幽默的譬喻,這真是爛船都有三斤釘的另一面詮釋。喬園的架勢,如此無孔不入。

  我掛上了線。

  默默地坐在酒店大堂。

  我不知道等什麼。這樣坐下去是有危險的,認不得我的人,會把我看成兜攪生意的高級流鶯。認得我的,更有千奇百怪的想像會加諸我身上,豪門貴婦,半夜三更,呆在大酒店作甚?

  然而,我無家可歸。

  繼續每十五分鐘就搖電話到文家去。

  繼續失望,繼續悲涼,繼續作踐自己。

  什麼時候開始,我變得如此的六神無主,不顧自尊了!我差點就在這大庭廣眾中哭出來。

  電話鈴聲再度響起來時,對方接聽了:

  「喂!」

  我才一聽聲音,就哇的大哭起來。

  「長基嗎?長基嗎?什麼事?你在哪兒?說,你在哪兒?」

  我像是個迷路的小孩,自顧自走了很久,睜大眼睛望向前,不停地走,迷惘、恐懼、委屈,竭力支持著。直至倒下來之前的一刻,終於尋回了親人,於是剎那間解除緊張警報,哭出聲來。

  我嗚咽著把酒店名告訴了若儒。

  二十分鐘後,他把我帶走。

  我們把車子開到返回喬園的林蔭道上。停在那個迴旋處。上次逗留於此,是我協助湯浚生到醫院去見他未婚妻最後一面。

  我不明白湯浚生,更沒時間心神去瞭解他。其實,我不比他清醒,都是站在人生歧路上彷徨的人,正在肆意地胡作非為。

  我一直在若儒的車子裡哭。

  若儒隨我哭,直至我累了,收了聲。

  我們都沒有多解釋,一切心照不宣。

  「不能這樣子下去的,長基!」

  我不作聲。

  「是我,還是他,你必須作個決定!否則……」

  「否則,你就跟喬雪走?」

  「你別孩子氣,你知道事情不是這樣的!」

  「可是今午?」

  「今午,我由十二點等你直至一時半,剛巧喬雪出現……」

  「這不是借口!」

  「如果我需要向你解釋這些無聊故事,你根本不會再找我!是不是?」

  又是我的責任,我氣憤得握緊拳頭捶向若儒,他閃避了,反手捉住我,任情地把我的蠻橫憤慨,完全融化在一吻之中。

  「長基,你既捨不得我跟別的女孩子在一起,為什麼不跟我走!喬暉如果跟別的女人在一起,你會不會如此反應,請細細思量!」

  問題是喬暉沒有別的女人。如有,謝天謝地!

  「還有一個禮拜,我就得回英國去!」若儒說。

  「你不打算回來?」

  「我的研究可以就此告一段落,也可以三個禮拜後回來再繼續工作下去,可是,長基,如此糾纏不休,你我都元氣大傷。老實說,我不想再回香港來了。這次,我鼓足勇氣回來找你,不欲無功而返!」

  我不曉得如何回答。

  「我預買兩張赴英倫的機票!」

  「若儒,請讓我多考慮一陣子吧!」

  委實是太累了,我一回喬園,跑到書房去,一頭栽在沙發上,就熟睡了。

  是不是已作最後決定了?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我只知這些天來,老是逗留在書房內,才比較容易入睡。

  我下意識地希望若儒給我的這個限期會拖長。

  然而,日子過得飛快,又是三天!

  公司的事忙得很,德豐企業的業務遍全球,集資上市一事,影響市場氣氛,鬧哄哄的,般價普遍上升。連帶著喬氏各部門的同事都忙碌起來。

  我不能不打起精神,參預各種會議,且我是個保守派,老怕好景不常。股市越旺,我越覺得要防範跌市。在喬氏,我管地產生意。本土地產方面,早在今年春季以後,我就已作了放緩的種種準備,故而也不會有太大的應變需要預防。海外地產進入部署期,應付明年世界經濟衰退的可能,也不至於有大變動。

  倒是喬夕的那盤生意,教喬正天和我都有所憂慮。

  我一直有預感,德豐企業上市,喬氏這總包銷的角色不易當,孤注一擲地擔保德豐能集資五十億,史無前例,萬一有何差池,牽連極大,整個喬氏都會連根拔起!

  可是喬夕給他老子的答覆是:

  「全部分包銷的合同,我們已簽妥,且已派發申請股分表格!應該萬無一失!」

  喬正天再三問:

  「分包銷的合約真已簽妥?」

  喬夕不住保證。

  至此喬正天不再追問分包銷合約的情況,他轉向一個眾人都無法解答的問題:

  「我們跟各分包銷的關係,是不是可以達到有難同當的地步?」

  怎麼答?

  情況再明顯不過。如果分包銷食言,我們縱使可以循法律手續控告他們,又如何?萬一德豐上市,無人認購,喬氏這總包銷就得拿五十億現金出來,達到德豐集資的目的。

  前年本港一間華資銀行被傳聞騷擾,以致擠提,但銀行頭頭在商場內的人緣極佳。他撥了幾個電話,立即出動首富,合力保駕,不但沒把名下存款取走,還特意聲稱存放過億至銀行去作定期存款,此舉一經傳播,力量猶勝政府大官員的口頭保證千百倍。一場風波,有驚無險地過去了。

  如果喬氏有困難,能挪動多少幫手,很成疑問。近年喬正天風頭過甚,極之招妒。加上喬夕的聲望淺嫩,卻偏偏大權在握,我不能估計有多少支持力量。尤其人要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

  我在電話裡告訴若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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