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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頁     梁鳳儀

  有一夜,我還是初嫁給喬暉不久,那年頭仍然在替娘家的地產公司收拾殘局,喬正天在晚飯後把我召進小偏廳去,陪著他喝茶,他問:

  「顧氏大局已穩,為何不乾脆賣給了我,你好進喬氏來?這一年,你辛苦了!」

  「辛苦得有頭緒,又有人知,怎麼算苦?進喬氏是早晚事,將顧氏賣給喬氏,也是順理成章的,沒有你的威望押陣,銀行老早逼倉逼死我了!」

  「那為何不乾脆早早成交?」那年是八三年尾。

  「黑暗盡頭,必有黎明,再挨多一段日子,地產市道回復常規,外頭有人肯出價買顧氏,得著了個合理價格指標,我再打個九折賣給你,這對我心理上公平一點!」

  「好!難得你有志氣,我等那麼一天!大嫂,可惜你不是喬家的男孩子!」

  「這有何分別?我跟喬暉已是榮辱與共!」

  「當真?」

  這問題相當侮辱,何況出自家翁之口?我不是不難受的!

  「要真如是,就太難能可貴了!」喬正天說。

  「故而,令你難以置信?」我反駁,心心不忿。

  「對,在我的做人處事的辭典中,沒有以義氣搏兒嬉的事。因此之故,我才能將喬家產業作如此一日千里的發揚光大!喬家娶你為媳,不是無條件的,你將來對喬暉的好,因此而有了個局限,我並不怪你!」

  這老頭子坦率現實得恐怖!

  「你駭異?」喬正天問。

  「何止於此,簡直恐慌!」

  「讓我告訴你三則真人真事。」喬正天呷了一口濃茶:「我九歲那年,跟班上有個叫狗仔的是一對好朋友。每逢學校小休,家裡的傭人一定挽了各式糖果點心到校園來,讓我進食,我囑咐傭人要備辦兩份,我一定要和狗仔分甘同味,有一天,我生病了,沒有上課,囑傭人把做好的功課,拿回學校去給狗仔,托他轉交給老師。三天後病癒復課,老師要我補交功課,我莫名其妙,其後才發覺,狗仔當天忘了帶功課回校,也虧他想得到,把我功課簿上的名字用擦紙膠擦去,填上他的大名,交差了事。這是第一個故事。」

  我靜心地聽著,不期然想起了傅小晶。

  喬正天說他的第二個故事:

  「我十八歲,留學美國,寄宿,跟另一位姓江的中國男生同房。那年頭,中國男生少,女生更少。我和江仔很自然地成為老友,同撈同煲。及後,在校園內難得來了個香港女生,姓白,同學們都叫她白娘娘。好看得不得了,我決定追求,央江仔助我一臂之力。果然,發展得極為順利。半年下來,雖不至於談婚論嫁,也已接近山盟海誓。怎知好事多磨,白娘娘突然間對我變了面色,若即若離,莫名其妙之餘,剛好暑假,家裡要我回港,這一走,再回到美國時,發覺江仔與白娘娘已訂終生。我還以為緣慳一線,自己是遲來三日的梁兄哥,總之,肥水不流別人田,總是好的,誰知……」

  喬正天切切實實地歎一口氣,苦笑:

  「其中自有玄虛。原來當我決定回港前的那幾晚,老躲在圖書館趕功課備考,白娘娘幾度在宿舍留下口訊,問好不好跟我一道回港去度假,江仔的訊息接收站出了問題。他不當紅娘不要緊,竟還把訊息毀屍滅跡,使我蒙受不白之冤。對方認定我沒有誠意,又自覺下不了台,於是江仔便有機可乘。由此,你可以想像。這姓白的女孩子,的確美艷不可方物,人見人愛!」

  我忙問:

  「比起媽媽來,這白小姐還要美?」我真心覺得喬殷以寧年輕時必是個大美人,如今年華已逝,依然氣度逼人!

  喬正天甚是聰明,免得過,他不會給任何人留下對自己稍為不利的口實。他沒有正面答覆我,只繼續講他第三個故事:

  「我二十三歲,回港來工作。老父要我先在其他行家的公司裡頭實習,直至積累了歷練,再回到喬氏來當差。這老人家認為子女放在人家屋簷下教養,會來得更好,最低限度免去姑息。其時,我跟一位同事,叫小盛的,很合得來,兩人都是留學歸來的行政見習生,見識地位,同等高下,於是又把臂同游,頓成知己,裁縫來度身訂做西眼,必然是一式兩套。小盛家境一般,我老望他能快快飛黃騰達!於是,苦口婆心,勸導他把工資零余投資股票,並把一位經紀老周介紹給小盛,鼓勵他努力開源。果然,投資順遂,才不過三五個回合,小盛在股票場上屢有斬獲,跟老周成了密友,出雙入對,小盛認為他之所以投資成功、摸出門路來,全仗老周所賜,根本沒把我對他一直的關懷體恤放在心上,我也並不就此小器了。半年後,回到喬氏大本營,老父要我在證券的私人客戶部任職,我躍躍欲試,於是遍找親朋戚友,努力兜生意,第一個當然是問小盛,他清清楚楚地回我一句:做生不如做熟,免了!」

  我問:「你當時的感受如何?」

  「難過至死!暫面相交式的情投意合,尚不及經年友情。誰要跟誰合得來,借口俯拾皆是,不必跟實情吻合,只一句觀點與角度問題,就能交代過去!痛定思痛,我下定決心,類同情況發生三次,我矢誓再不上第四次的當!從此以後,我非常斤斤計較,一分恩仇都計算清楚,尋且,對所有的暫面相交,都稱兄道弟,利字當頭,全是摯友。」

  沒有聽過喬正天講這三個故事,當然難以諒解。

  喬暉、喬夕等四兄妹,都是口含銀匙而生,又因時代不同,他們富家子所得的蔭庇更盛,怎會知道世界艱難,人心陰險?

  再數下來,湯浚生與董礎礎是應該曾經滄桑的,只是他們一直受著喬正天的白眼,不肯將心比己,拿出公正的心腸,去諒解喬正天而已。

  喬正天在家人一半不知情,一半不認賬的情勢下,被認定是個無情冷血,辜恩寡義的大獨裁者。在我心目中,實在覺得有欠公平。但當事人絕不介意,他對我說:

  「這個形象不無好處,最低限度免煩!」

  他肯跟我說這一總的心腹話,可見我們翁媳自有著一份不言而喻的體諒。

  喬殷以寧表面上是個喜怒不形於色的老式女人,一切唯丈夫之命是從,我進喬家以來,從未見過兩老有半句齟齬。

  我對喬殷以寧是尊敬的。人際相處,一般是雙程路,太過一面倒的好與不好,終會落得曲終人散。家姑待我,是相當不錯的了。

  她沒有普通老太婆的囉嗦,卻有長輩對後輩的關懷。

  我從來有早起的習慣,這跟她不謀而合。在喬家早餐大會之前,很多時婆媳二人已在花園小徑之內相逢,一同散步,很能談一點家事,甚而心事。

  我初嫁後不久的一個清晨,半山有著濃霧。我在花園內屹立沉思,身後傳來喬殷以寧的聲音:

  「是大嫂嗎?早晨好!」

  我轉身,回應著,這婆婆已是花甲,依然丰容盛鬢,看上去不過半百,眼尾的皺紋,在霧裡更看得不清不楚,只見一件細花長旗袍鬆鬆地罩在她身上,朦朧之中,分外有種慧然適然的舒泰!這樣一個女人,年輕時,會是怎樣的風流人物?

  「我在睡房鳥瞰下來,隱約見著了你,便下樓來,把你叫進屋子去,要慎防著涼!」

  「謝謝,媽!我陪著你走進去吧!」

  我們坐在玻璃小屋一角的沙發上,等會各人醒齊了,反正要在這兒進早餐的。

  「你這女孩子,辛辛苦苦地從商,也太委屈了!」

  婆婆捉住了媳婦的手,放在大腿上,輕輕地摩掌著。

  「工作無分貴賤,封建時代才論士農工商,這年頭工作只要能勝任就好!」

  「你念文學的是不是?」

  我點頭。難免感慨。

  「也算了!人情練達即文章,能夠做人,就能夠做事,反反覆覆的,都無非是做好一個人生而已!過去的,真不必回首再提!」

  婆婆言下之意,肯定我有過去。

  我的過去,又是不是等於顧氏的過去呢?

  喬殷以寧怎可能知道我有過去呢?

  我連在母親跟前都沒有提。何必?在喪夫之痛與門戶調零之同時,還要她知道女兒為了顧家而葬送了一段深情,何必?深情已然不再,苦了無能為力的人,讓她平添內疚,真是罪加一等。

  喬暉是最有資格估計我曾有過去的一個人,可是母子之間,不見得會開門見山地提起來討論?況且喬暉不是個背面一套,表面一套的小人,他要是有忍不住的不滿,抑或沮喪,會得流露。

  也許我過分敏感了。婆婆所指,是顧家的一夜興衰而已。

  然而,她老人家對我那適可而止的關注,我是感謝的。

  又有一次,花間,喬殷以寧在修剪玫瑰葉。我走近她,笑問:

  「這是節流之舉?我們家可以少雇一個花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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