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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頁     梁鳳儀

  經歷過在幗眉跟前的魯莽,我當前的急務,應該是將激動跌蕩的情緒控制下來,鎮靜地盡快回復正常生活,待「對方」毫無動靜以及準備下,露出破綻!

  總有一天會尋著她,並不急於今朝今時!

  休息了多日,終於算是想通了。

  第一步,也是當前最要緊的一步,就是回利通銀行去,主宰乾坤!

  利通銀行雖是上市公司,但江家占控股權益。父親在一年前,已安排我入了董事局。各人都心裡有數,將來主席寶座,非我莫屬。

  父親得病之後,曾坦言對我說:「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原以為我壽緣會長一點,讓你在銀行業上成熟了,才繼我位。如今,事與願違。照說,慧慧,你浸淫的日子不足,未夠資格執掌帥印的,只有希冀我的人望聲名能壓得住,商場各界人士會賞你三分面子!」

  我當時答:「爸爸,先讓耀基叔繼承你,再隨圖後算吧!」

  父親不置可否,愛女情深,有一點稍為過分的偏私,未可厚非。

  誰願意勞碌一生,把打下江山拱手相讓,為他人作嫁衣裳?

  世界艱難,人心不測,一旦權貴在手,誰又肯輕輕將已到口的肥肉吐出來,完壁歸趙了?

  何耀基是利通銀行的重臣,家境富裕,何家與江家是世交,年青時被家裡安排在利通銀行跟父親學習,何家也酌量注資利通,雙管齊下,何耀基在背景與自學兩方面都表現出可觀成績,因而成為地位超然的江尚賢頭號得力助手!

  父親對何耀基也不是不欣賞的,一直盛讚他深具銀行家應具的素質,沉實保守慎重勤奮,故此這幾年以來,所有決策都交到何耀基手上去推行。

  耀基叔的獨生兒子何展鴻,跟我年紀相若,畢業後也一直在利通銀行服務,幾年下來,已晉陞為高級助理總裁,主理工商業務。父子二人在利通頗有人望,誠是父親的左右手。

  父親再公正,心上也難免老是偏袒自己骨肉,實是人之常情。他屢屢禁不住吐露心事:「只怕劉備借荊州!」

  一旦讓何耀基以董事兼總裁身份,躍升主席寶座,幾年下來,在人不為己,天誅地滅的通俗大道理下,利通會山河變色。

  左思右想,最後還是把利通股東的權益放在第二位,先行照顧了自己的意願。

  在一年前的利通董事局週年會議上,父親鄭重地宣佈,他因健康問題,會考慮隨時退休,希望董事局成員予以諒解,同時一致扶持我繼承大流,並誠懇而嚴肅地說:

  「何耀基在利通服務多年,忠誠正直,經驗老到,要輔助福慧的話,尤其要仰仗耀基兄的力量。為正名位,屆時希望董事局會同意多安排一個副主席的職位,耀基兄實至名歸,好讓福慧有所依傍。」

  誰還會反對這個安排呢?

  利通銀行的副主席是本港首屈一指的恆發地產大老闆韋志豪,跟父親熟諳,因此都邀請對方在自己的集團內當掛名副主席,互以聲勢援引,現今聲明多加一位執行副主席的職位給何耀基,雖是名正言順地升值,可是也同時落實了在父親百年之後,何耀基仍只是宰相權位,一人之上,仍有真命天子在!

  人到利害關頭,輪不到自己不心狠手辣,仁厚如父親,在這最後關頭,也只好如此。

  何耀基為人現實穩重,一直不大爭權奪利,而且跟父親差不多年紀,已過花甲,也就無所謂了!也許他心頭猶有不快,然,每念至江家的確財雄勢大,輸得也應心服口服。

  硬說大都會內,可不靠家族背景權勢為晉身之階,就未免太罔視現實,自欺欺人了!

  今日,我坐上利通銀行主席的高位,實不必心虛,更不必震粟,江家的名望與財富,悉足以補充我才學與經驗兩方面之不足。

  利通的公司秘書老早發出召開股東會議的緊急通告,討論並通過兩項議程,其一是主席遽然逝世,董事局請求撤銷二十一天正常召開股東大會所需之通知限期;其二是選舉新任主席。

  當然在無異議之下通過。

  江福慧正式繼承父業,在中環利通銀行大廈四十八樓,坐上主席寶座。

  第一周的工作,既簡單又繁重,我得親訪父親生前各好友,以及到跟利通銀行有緊密來往的各間企業機構去,拜會頭頭。不消說,這是江湖上的老規矩,後輩登場,就得向各路前輩盡禮,不外乎那幾句應酬說話:

  「福慧經驗不足,請世伯多多指導!」

  此等例行公事做畢,才能定下心來,真正處理銀行業務。

  跟隨父親三十多年的秘書,叫張佩芬,她丈夫姓程,因而銀行同業都稱呼她程太!

  程張佩芬應有五十多歲了,看上去比實際年齡年輕一點點,主要是身材窈窕,就不顯老。人是非常深沉淡靜,不多話。側聞她並不太友善,對才具稍嫌不足的行政大員,都不假以辭色。整個利通都傳言,要逗程太歡心,比被父親看得起還難!

  程太對我,亦不過爾爾,並沒有因為我是她老闆的掌珠,而額外地加以奉承討好。這幾年以來,我自海外歸來,電話接去父親辦公室,或者人跑上利遁銀行主席室去,程太只作禮貌通傳或留言,半句閒話也不說。

  有次,我托她代我辦取道歐洲回加拿大去的機票,她竟老實不客氣地按動對講機,說:

  「公關部嗎?江福慧小姐訂機票一事,請處理,還有,不必知會主席了,直接跟江小姐聯絡便成!」

  我江福慧都要碰這麼一個軟釘子,罕見!

  有氣在心頭,曾向父親投訴。誰知父親頂偏袒她,竟還說我:

  「福慧,程太沒有什麼不對,她的職責只是服侍我,上工時並沒有講明一家大小都在照應之內!」

  「爸爸,我們一家大小才不過兩個人!」

  「這是原則問題。每個行業都有尊嚴,做秘書的不同做菲籍女傭,打具規模的企業工,更應畀線分明,名實相符,這  是薪金以外的額外權益保障!」

  我呶呶嘴,不置可否。

  父親繼續苦口婆心地勸導:

  「福慧,程太跟隨我工作三十多年,以前利通只是間小找換店時,她連店舖的櫃檯與洗手間、各人飲用的水杯水壺,都負責清潔,毫無怨言,如今我們發跡了,利通拓展了,就不能只叫人家同患難,而不讓她共富貴,必須同步前進!共存共榮!」

  我不能說父親不對,自比懶得跟那程太多交往,也許還有閒氣在心頭。

  何耀基坐在我辦公室內,跟我商討業務,他也問我;

  「你打算讓程太繼續當主席的秘書嗎?」

  「有沒有其他比較年輕本事的秘書小姐,可以調給我?」

  這句說話要是給程張佩芬聽進耳裡,是會很傷心的。跟隨一位老闆半輩子,在一個機構內斷送了青春與機會,主子一旦魂返瑤台,就是一朝天子一朝臣,長江後浪推前浪!

  第二章

  幗眉在大專院校當校務主任,她就常常提及在看似單純的學術圈子內,一樣競爭劇烈,學校裡頭誰個依附當權派,誰的課就定得時間集中一戍否則,早上八時半上一課,直等至中午又上一課,再隔一大段時間,在黃昏時還要添一節,直把你當天時間斬得七零八蔣,跟有些當時得令、每星期只兩天有課的講師,真是雲泥之別。

  學術教育界聽將上去,像比一般行業清高一點點,其實都是殊途同歸,到處烏鴉一樣黑,只要不合上司的眉頭眼額,際遇不會好到那兒去!

  何耀基起初沒有說什麼,沉默了一陣子,他就答:

  「程太跟著主席三十多年了,一向盡忠職守,經驗也頂老到!年青幹勁足的,不一定適合當主席的秘書,單是故主席親密來往的人,她都弄不清楚,就很難提點你!」

  我猛然醒覺:「程太曉得爸爸生前所有來往的各界朋友?」

  「絕大多數知道。好秘書的條件是忠心耿耿,我們一般都很難避免不讓她們與聞秘密,即使是私人秘密。這你應該可以想像得到。」我沉默,細心盤算著。

  「我有信心程太會忠於你,經驗對初登大寶的人尤其重要,最低限度有她在身旁提點細節,可免去甚多得失,」

  我點點頭「好吧!讓程太留在這兒幫我!」

  程張佩芬留任我的秘書,她表面上並無太大喜悅,連一聲多謝也未曾對我說過。仍然是那張冷冰冰的臉,沒半點笑容。

  算了,我得好好跟她相處,公私兩方面都有利。

  過了幾無我們的隔膜開始消除。主要是我覺得程太的工作效率相當高。交下去的每一份工作,都在我再醒起之前做妥!每逢有電話找我,除非頂熟落的人物,否則,她必在對講機內先行向我提示來電者的背景銜頭,屢屢幫了我甚大的忙。

  我打算讓她幫我偵查父親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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