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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頁     梁鳳儀

  原來人在惶惑與絕望之中,一旦獲得同情與援手感覺會如此的好。

  才一陣子功夫,周鈺城又帶著個和藹的笑容,跑回來,說:「已經給你發了一個電報到馬尼拉的英國領事館了,你囑代辦手續的薦人館留意簽證批發日期吧,應該在短期內辦妥了!」

  我心頭一陣狂喜,不曉得如何言謝。只道:「周先生,不該勞你大駕!」

  「別客氣!」他陪著我走出移民局的大門。

  我突然有所顧慮,萬一讓郁真知道,也許又會怪罪了。

  於是我訥訥地說;「郁真……她並不知道我跑到這兒來詢問的。」

  「她實在忙,現在問題大致上解決了,不用她勞心甚至預聞其事,豈不是好?」

  世界上真有如此周到體貼的人!

  柳暗花明又一村,我到底抹掉一把冷汗,總算能交代過去。

  這個周鈺城是官,郁真也是官。前者官階且沒有後者高,高官呢,又是我親妹子。怎麼伸手援助自己的竟是外人?

  也不去想它了,反正問題解決,免我再受罪便好。

  我倒會記牢這個姓周的,希望有日圖報。

  想來,我真不是到社會上辦事的材料,只一點點人事折騰,我就兩晚睡不好,怎能成大事?

  三天之後,菲傭介紹所果然通知錦玲,女傭已拿到簽證,正在盡快安排機票讓她來港報到了。

  一時間,錦昌連對他岳母也額外地和顏悅色起來。母親更是有點威風八面,不住在誇郁真位高權重,能給親友帶來重重方便。她有理由開心甚至得戚,因為經此役,她在我家姑面前,便是救駕恩人的令壽堂了,臉上自然光彩至極。

  似乎沒有人額外感謝我,難怪,因為無人知道真相。

  我不能說不納悶的。然而,這又如何?

  唯一解悶的辦法是乘下午的空檔,丈夫上班,女兒上學,母親搓牌,只餘我獨擁小樓,自成一統之時,給自己倒杯冰茶,舒舒服服地蹺起了腿坐在客廳裡,一邊看電視的午間婦女節目,一邊翻週刊畫報,精神最為鬆弛。

  現今的週刊總是沉甸甸的成斤重,因為資料豐富,廣告也多。除了明星藝員多如恆河沙數之外,香港人現今對政客議員,以至在各行各業的成功人物,都趨之若鶩,很有興趣知道他們的生活動態,素材真是俯拾皆是!

  我翻到彩頁去,都是一張張名人的活動照片。其中一張的註解剎那間吸引了我:「施家驥議員伉儷出席小童群益會的週年慈善餐舞會」,那對壁人玉照映入眼簾,嚇我一大跳!

  倩彤呢?施家驥是有家室的?

  那晚倩彤沒有向我提起!或者,她根本不知道!

  怎可能不知道?連畫報都明目張膽地刊登出來,一定是合法夫妻無疑!

  我抓起電話,立即接到孟倩彤的辦公室去。

  秘書的答案,永遠是那句:「請問誰找孟小姐呢?她正在開會,等一會回你的電話好嗎?」

  名字到了唇邊,就是出不了口。

  突然間地洩氣了。

  聰明幹練、玲瓏八面的孟倩彤,她會不知道自己身處何種局面?不瞭解對手的來龍去脈?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我要問她為什麼跟個有婦之夫鬧戀愛嗎?從小到大,她有哪一宗事處理得比我更不聰明呢?既然她以萬分愉悅、無比興奮的語調給我報告戀愛消息,我好意思紿她澆冷水?

  況且,相處這些女強人如郁真,倩彤等,有時真有點令我吃不消,尤其不願意把電話接到她們的辦公室去。也許她們在自己的大本營裡頭,習慣了稱王稱霸,於是對付一應人事雜務,都是那副神聖不可侵犯,至高無上,不可親近的模樣與態度!別說對親人是一視同仁,應該說,對親人是變本加厲!

  這是我的經驗!

  於是念頭一轉,就意興闌珊,也沒有留言,就放下電話了。

  為了施家驥議員的一幀照片,弄得我整天心神不屬。

  如果沛沛長大後,也跟個有婦之夫鬧戀愛,我這做母親的如何是妊?是管她?還是不管?錦昌和他母親都期望沛沛將來幹大事業。如果夢想成真,又是女中丈夫,巾幗鬚眉一名呢,怕只怕婚姻情況,不是如郁真的標梅已過,待字閨中.就似倩彤的模樣……

  我都不要想下去了!

  環顧我的家居,心頭一陣溫軟,生活上雖有點滴的不稱意,總體來說,我還是無憂無慮,備受照顧的。母親難纏,女兒蠻橫,到底是血濃於水,至於錦昌,他當然愛我,絕無異志!

  突然,我額外的心滿意足。

  當晚,我和錦昌睡到床上去時,我竟情不自禁地主動抱住了他,溫柔地喊他一句:「錦昌!」

  錦昌轉了個身,沒有多大反應。

  我輕輕地吻在他的頸項上。

  「錦昌!」我問,「你累了嗎?」

  「嗯!」

  我仍舊抱住了他的腰,不放。

  今晚尤其希望丈夫對我有點表示,我那麼需要實實在在地擁有他,也讓他擁有我。

  我真怕失去錦昌!如果錦昌像那個施家驥,既有妻室,又有外遇,再榮華富貴,我也不願意!

  世界上什麼也可以少一點,或跟人攤分。只有丈夫不能夠,他必須完完全全的屬於自己。

  「錦昌,你一直是愛我的,是嗎?」我絕少問這些問題,如今竟啟齒得這麼自然。

  「什麼?」錦昌微微驚駭,「沛沛今年多大了?」

  「十五!」

  「那就別胡扯了!我們有更緊要的家庭大事要辦呢!」

  錦昌把臉朝向天花板,「我打算移民了!」

  「移民?」我從未想過這問題呢。

  「沛沛要上大學了,反正要讓她到外頭闖一闖,倒不如一家子申請到外國去,我看香港也只剩那幾年好景了!」

  「我們要到哪兒去呢?」

  「加拿大。你會喜歡,因為彼邦生活頂合你的性格!」

  「我的性格?」

  「對。慢條斯理,無所謂,無所謂又過一天!」

  這可不是讚揚!然,也不算詆毀。也許真是寫實報道。

  「我已經收到加拿大駐港專員移民辦事處的通知,下個星期跟你和沛沛一道去接受面試了!」

  「錦昌!」我霍然而起,「我一點準備也沒有呢!你怎麼不跟我商量一下,就辦手續了!」

  「跟你商量,你會有意見提出來麼?你要是有理由強烈反對,我們隨時可以撤銷申請!」

  就那麼簡簡單單的兩句話,就把我堵得啞口無言。

  結婚十多年,事無大小,都由錦昌拿主意,我只管適應遷就。我把他寵成有點獨裁,他也把我慣得凡事愛理不理。

  積習難返,夫復何言?

  可是,移民到底是非常重要的一件事,錦昌總不應獨行獨斷,不跟我商議。

  「你有跟你媽討論過嗎?」

  「提過,你別老是拿她跟你自己的地位比較好不好?婆媳不和,很多時是一方面過分小心眼。」

  我不想說什麼了。

  剛才心頭的一陣柔情蜜意,被這突如其來的家庭決定弄得七零八落。

  我甚而困擾至近迷惘。

  良久。我才再問錦昌:「重建家園,要出幾倍心力呢!」

  「萬一將來家園毀於一旦,措手不及,更難收拾殘局!」

  「我和你的母親呢?老人家不一定喜歡飄洋過海!」

  「老來從子!」

  「她們可能力不從心,過不慣洋鬼子生活!」

  「現在的加拿大溫哥華與多倫多,僑居的香港人自成—國,要有離鄉別井的滋味,亦不可多得!」

  「沛沛呢?她可喜歡加拿大?」

  「小孩是張白紙,英美加對她都是新鮮熱辣的染劑,何分彼此?」

  「我呢?我能在外國做什麼?」

  「你又能在香港做什麼?」

  無可否認,正是一頭家的細務,家在天南抑或地北,真是無大關係,只要一家還是聚在一塊兒,就是幸福了。

  「你不反對移民了吧?」錦昌看我沉默下來,再不發問,他便成竹在胸地問我拿答案。

  我似乎沒有理由說個「不」字了。

  錦昌其實老早看穿,要跟我商量的話,也不外乎得著個如此這般的簡單結果,倒不如乾脆辦好了申請手續,就帶著我們一家起行。

  我也不應該跟他斤斤計較,其實倒要感謝丈夫照顧得如此周到,免我傷神傷腦筋。

  移民快要普遍到跟決定上電影院看戲一樣了,也犯不著大驚小怪!

  這個摩登的安全措施與投保行為,對有相當經濟能力家庭,實在風行一時,我們何必例外!

  一整個晚上,我仍然睡不安寧。

  有些少因為快要轉換環境而興奮,又有些少為要關山萬里、遠涉重洋而擔心,卻再不惱怒錦昌自作主張了。

  翌晨醒來,我在飯廳擺設早餐時,瞥見了那畫報,驀地又想起倩彤的際遇來。於是當錦昌起床,到浴室梳洗時,我忍不住問他的意見:「錦昌,現在流行婚外情嗎?」

  錦昌看我一眼,繼續刷牙。

  「我的意思是……我並非思疑你,我只覺得外頭的世界很摩登了,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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