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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朱珪做了永琰的老師后,發誓要把他培養成一個辨忠奸、明是非、勤政愛民、摒奢尚儉的君主。于是朱珪在教授詠吟李杜詩篇、韓柳文章、蘇辛詞句的同時,更從《四書》、《五經》中闡發仁政愛民、國以民為本的道理,特別是對歷代帝王的治國方略、成敗得失、經驗教訓,講得明白、析得透徹。當講到《出師表》中“親賢臣、遠小人,此先漢所以興隆也;親小人、遠賢臣,此是后漢所以傾頹也”時,更是詳細講明,何為“賢臣”,何為“小人”,而君王只有自正自清,才能有識,才能辨出賢佞。
  日月如梭,光陰似箭。轉眼間,永琰隨朱珪在上書房已度過四年時光。四年中,二人朝夕相處,感情已超過師徒了。永琰對朱珪的感情,似乎赶上了對乾隆的感情。步入老年的乾隆更加專制,貪圖享受,對皇子們也更加嚴厲。特別是永琰是他內定密絨的太子,對他的要求,几乎達到了苛刻的地步,在永琰面前,沒有了早年時做父親的少有的溫情的一面,而只有威嚴了。因此,永琰比以前更少了天倫之樂。永瑆年歲已大,和自己來往漸少,綿恩在宮外管著軍隊,已升到九門提督,事務繁多,和自己交往日稀;母親又已病故。父親如此高高在上,不能接近。特別是和珅受寵以后,皇帝的身邊似乎只有和珅一人了。好在永琰娶了個溫柔多情的賢淑貞正的妻子,使永琰倍感家庭的溫馨。在上書房中,朱珪溫厚中正,對他悉心栽培,在感情上,似乎彌補了殘缺的父愛。因此,永琰的感情中,沒有什么空白,也正因為如此,永琰對喜塔腊氏和朱珪的感情深深如海。
  五月,驕陽似火,天气酷熱。上書房里卻很涼爽,永琰特別喜愛這几間書房,細細再看,五楹書室,不雕不繪,在這里整日學習書史,游藝于詩文,或臨摹法貼,真是恰然自得。永琰常想:這五間屋子要永遠是我的該多好。于是向朱珪道:“師傅,在五楹書室中,真正愜意恰然,我想為它題一齋名,師傅看這書房叫什么好呢?”
  朱珪道:“勤學者有余,怠者不足,有余可味也,可名此書房曰日‘味余書室’。”
  永琰想“余”之義可謂深廣了,民生在勤,勤則不匱,禹惜寸陰,晉陶侃說眾人當惜分陰,為學者可不勉哉!為政者可不勉哉!于是對朱硅說道:“弟子明白了,師傅是教我終生勤勉不輟。”
  朱珪點頭道:“人生在勤啊。天下的一切事情,都在這‘勤’字上。”
  永琰听了朱挂這句話,不覺淚流滿面,道:“我到上書房學習的前一天——那時我方六歲,正是正月十五,母親把我叫來,囑咐我的也是這樣的一句話,如今母親的音容笑貌歷歷如在目前。”
  朱珪激動地道:“你沒有愧對你母親,令皇貴妃娘娘若地下有知,也應含笑九泉了。你不妨以《民生在勤論》為題,作一篇文章。”
  永琰提筆寫道:
  “民生在勤,勤則不匱。自天子以至庶民,成知勤之為要,則庶政修而万事理矣。人日習勤芝則日近善實,日習惰馳則日近于惡也。如其不勤,則為學者安于下流而不能上達,為治者情于事功而庶政怠荒,欲求齊家治國平天下,其可得乎?故勤者夫人所當勉者也。若農夫不勤,則無食;桑婦不勤則無衣;士大夫不勤,則無以保家;公卿不勤,則無以傷治:其害奚胜言哉?書曰:惟日孜孜,可不戒与?可不勉与?”
  朱珪看罷永琰的文章,暗暗點頭,內心充滿了神圣庄嚴的感覺。
  永琰又問道:“老師,人非神仙,過錯難免,怎樣才能不犯或少犯過錯呢?”
  “做到‘儉’和‘慎’即可。諸葛氏說:‘靜以修身,儉以養德。’孔圣人說:‘以約央之者鮮也。’儉約可以培養人美好高洁的德行節操,做到了儉約,犯過錯就非常少見了。御孫說:‘儉,德之共也;侈,惡之大也。’奢侈浮華必然帶來國家的災難和個人品德的倫喪,國家便會衰敗,社會便會寡廉鮮恥而追求金錢享樂。所以孔圣人說。‘与其奢也宁儉’,王爺,你對孔圣人的這句話是怎樣理解的呢?”
  永琰想了想到:“創業之始,皆有朴素之質,先民都崇尚節儉,不務浮華。可后世之人,踵事增華,變其本而加后,竟奢靡之習,忘節儉之風,實在是忘本啊!移風易俗,撥亂反正之道,莫善于儉也。”
  朱珪心內一震,又复一喜。細酌永琰話的意思,分明是指責乾隆皇帝的肆意奢華,又分明有意在以后撥亂反正,分明這十五阿哥早已留心世事,似乎也意識到未來的儲君是他了,看來,永琰已經做到了“慎”字。
  永琰見老師思考著什么,又道:“老師說的‘慎’,學生看來比孔明的‘靜’含義更丰富,老師解釋一下好嗎?”
  “要做到‘慎’,首先要‘靜’,唯有‘靜’才能潛心審察事之端倪及趨勢,触摸到物的本質和奧妙所在;唯有‘慎’才能‘明’,唯有‘明’才能‘斷’;唯有‘慎’,才能虛己以待,如積柔水,即可潤万物亦可破一切阻擋。‘慎’決不是优柔,而是果敢。”
  永琰道:“師傅教我四年,學生今天把所學的概括為四個字:仁、勤、儉、慎,不知當否?”
  “是啊,這四個方面你都已經做到了,只是其中的‘仁’最難把握,不可失之偏頗。”朱珪心潮澎湃,他為他塑造了一個英明偉大的靈魂而驕傲自豪。
  永琰道:“師傅能再說一說‘仁’嗎?”
  “追求社會大同、天下為公的人,才是心中有‘仁’的人,——你背一下《禮記》中的‘大同’那一章。”
  “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選賢与能,講信修睦。故人不獨親其親,不獨子其子,使老有所終,壯有所用,幼有所長,鰥寡孤獨廢疾者皆有所養,男有份,女有歸……”
  永琰与朱珪朝夕講求,涵濡德義,度過了他人生中的美好時光。
  悲苦傷心總是永伴著愉快歡樂。四十五年三月,永琰從家庭与上書房的快樂巔峰中跌落下來。四十四年十二月由側福晉劉氏剛剛生下的皇長子,在此時夭折了。這對剛過二十一歲的永琰來說是一個巨大的打擊;可是,正當永琰沉浸在悲哀之中的時候,他的恩師朱石君又要离開了。
  圓明園的春天雖然桃紅柳綠,鶯歌燕舞,但永琰的心里卻是一片凄風苦雨。上書房內,永琰滿含著淚花道:“真舍不得師傅走,可是分別又是不可避免的。我只盼望著我們團圓的日子。”
  朱琰道:“我這次外出為官,肯定不會只是三年兩載。這一去,不知什么時候才能見到殿下……”朱珪也哽咽起來,道,“我不能再侍奉殿下了,我送你《五箴》就當是我臨別的禮物。”朱珪提筆寫下《五箴》道:
  “養心,敬身,勤業,虛己,致誠。”
  永琰道:“這《五箴》,應是我一生的座右銘。”
  自春到夏,皇子皇孫仍在圓明圓勤政殿旁的上書房中讀書。永琰在上書房中,自朱珪走后,再沒有改添別的師傅。
  這一天,他拿了一本《貞觀政要》,很快全身心地投入到書中。不知看了多長時間,忽然,一只小手捂住了扉頁,永琰轉頭一看,見是十妹和孝公主,忙抱起她笑道:“真調皮。”
  “十五哥,我叫你好几聲了,你總不理人。”
  永琰道:“哥哥沒有听到,該打。”說看拿起十公主的手打在自己鼻梁上。
  兩人在上書房里戲鬧起來。
  十公主是乾隆帝最小的女儿,是他的心肝寶貝,掌上明珠。乾隆帝對十公主的疼愛超過了任何皇子皇孫。這不僅僅是因為乾隆快到了七十歲而生下此女,老來捧珠,自然珍愛;更重要的是,十公主活潑可愛,正好填補了老年乾隆的情感空白,讓他享受到天倫之樂。皇后早逝本來就是給他留下終生的遺憾,母親去世后,一些心里話再也找不到人說,晚年寵愛的妃子魏氏可以和自己作情感心靈的交流,但在四十年就已經薨逝了。平時他對儿子們過于嚴厲,嚴厲得近乎苛刻,所以儿孫們對他多是敬而遠之。十公主聰明伶俐,活潑可愛,整日繞在膝旁,給了他無限的溫馨和天倫之樂。每當一抱起十公主,乾隆帝所有的煩惱,所有的疲憊,傾刻間就會化為烏有。所以乾隆無論到什么地方總是帶著她。
  宮中的人也都喜愛十公主,這卻不是因為她是皇上的掌上明珠,而是十公主确實討人喜愛,尤其是永琰。平時,十公主像個男孩子,好与哥哥及侄子們在一起玩耍,可是乾隆帝的心里,只有兩個人帶她他才放心,一個是永琰,一個是和珅。而永琰,在宮中极為寂寞,帶妹妹玩耍又不受父皇訓斥反受到鼓勵;特別是長子夭折后,永琰似乎把愛儿子的感情都轉到了十妹身上。
  永琰抱著十公主剛走出上書房,一個聲音叫道:“十妹。”
  “十七哥。”公主叫道。
  乾隆的這個老儿子十七阿哥永璘,早看見十妹到了十五兄的房中,心里像長了草一樣,哪里還能安靜下來。看十公主和哥哥出了門,忙走出上書房。平時,十七阿哥最會說,所以十公主挺喜歡他,可就是父皇不讓她与十七哥在一塊儿,現在看見十七哥來了,十公主道;“我們去粘知了去。”
  永璘高興非常道:“好,快走,不過,不要帶太多的太監、宮女。”
  不料永琰厲聲道:“永璘!”
  永璘如被當頭倒了一盆冷水,立時站在那里不動。永璘最怕的就是這個同母哥哥永琰,父皇有時還遷就他,就是永琰對他一點也不客气。永璘見永琰虎著臉,只得悻悻地回到上書房,十公主道:“十五哥,你不讓十七哥玩,你給我粘知了。”
  永琰道:“好,我帶你去。”
  女儿中,只有十公主才可以到上書房去;儿孫中,在上學時間只有和十公主在一塊玩耍才不會受到訓斥。
  此時乾隆帝正好來到上書房門口,永琰忙向乾隆請安,乾隆道:“剛好,我有一些事要做,你帶她去玩去吧。”
  永琰道:“我們到丁香堤去粘知了。”
  乾隆笑道:“你回到童年了。”
  永琰道:“小時候,我從來也沒有粘過知了。”
  乾隆帝不無深意地說:“宮中的人倒向往平民生活。”
  永琰拿了根竹竿,竿頭用刀劈開,再用一細硬的小棍撐開,然后捆縛結實,讓太監們拿到不知什么地方給网了些蛛絲,這時永琰才帶著十公主來到丁香堤。丁香堤上栽了些柳樹和白楊,這是知了最喜栖集的樹木。永琰粘了几個后,十公主高興得又蹦又跳,把知了裝在盒子里,便自己要拿著竹竿粘,永琰把竹竿交給她,她兩手擎著,竟真的粘著了一個——雖然有永琰的幫助。十公主高興地叫著,連旁邊的宮女和太監們也樂起來。
  恰在這時,不知是誰喊了一聲:“十公主——”聲音雖不大,可十公主听了這聲喊,“拍”地把盒子、竹竿一扔,飛奔著向前。
  永琰一惊,心道:“是誰竟然這樣討十妹的喜歡!”放眼望去,見遠遠地有一個人向這邊跑來,永琰倒吸一口冷气:“是他?”
  來的人是和珅。
  乾隆已六十多歲,過去的老臣一個個相繼去世,朝列中出現的,多是新面孔,諸皇子皇孫對自己多是敬而遠之,親情甚少,后妃又皆色衰。因此乾隆雖為帝王,卻甚為孤獨。和珅到他身邊后,刻意奉迎,乾隆帝頓時增添了許多歡樂。和珅不僅中外大事奏對稱旨,在生活細節上更令皇上滿意,皇上腰疼他便去為皇上捶腰,皇上背酸他便去為他揉背,皇上要吐口唾沫,他連忙把痰盂拿到皇上跟前,皇上要是吐粒瓜子,他會立即伸手接住。時常,和珅似已忘了君臣禮數,竟開几句不俗不雅的玩笑,令皇上開怀大笑。乾隆帝极好作詩題字,和珅便跟著唱和,總是讓皇上贊歎不止。
  沒有兩個月的時間,和珅便被提拔為戶部左傳郎任軍机大臣,之后步步高升,做了內務府總管大臣,崇文門稅務總監,御前大臣,戶部尚書,協力大學士,而仍值軍机處。
  十公主扑到和珅怀里道:“相公,你去了這么長時間,我好想你呀。”
  誰也不知為什么公主叫和珅為“相公”。連乾隆也問為什么這樣稱呼和珅,公主道:“我喜歡這樣叫嘛。”.
  和珅抱著公主道:“在云南的兩個月中,我也時時惦著你呀。”
  “給我帶什么回來了?”每次和珅出門,絕不會忘記給公主帶上點什么回來。
  和珅答道:“馬上就知道了。”
  和珅抱著公主來到湖水中央鏡殿前的草地上,乾隆正在逗弄著一對鳳頭白鸚鵡,十公主急忙從和珅怀里滑下來跑過去道:“這是相公給我的。”乾隆笑道:“還有誰和你爭呀。”不料鸚鵡學音道:“還有誰和你爭呀。”公主歡呼雀躍,乾隆与和珅沖開怀大笑。
  過了一會儿,和珅走到公主面前道:“還有一對比這更好玩的鳥。”
  公主瞪大眼睛道:“在哪?”
  和珅往右邊一指,公主惊呼起來,那是一對孔雀,其中的一個正在展翅開屏,公主又是一陣陣地歡呼……
  乾隆帝把目光從女儿身上移向和珅道:“你隨朕來,朕有話和你說。”
  和珅急忙扶著皇上,進了殿內。皇上坐下后,和珅為他捶過腿,又為他按摩著肩背,道:“万歲,有什么事要和奴才說。”
  “十公主叫你‘相公’,朕看,這‘公’可能就是‘公公’的意思。”
  和珅急忙跪倒道:“万歲,奴才絕沒有這樣想。”
  乾隆道:“是朕這樣想,既然她都叫開了,那就不要改口了吧。朕想,你的儿子与她同歲,就讓他做朕的額駙吧。”
  和珅忙叩了几個響頭,流淚道:“皇上對奴才如同再造,奴才做狗做馬雖肝腦涂地也報答不了皇上對奴才的深思啊。”
  第二天,乾隆帝頒旨,賜和珅子名丰紳殷德,指為十公主額駙。
  永琰從上書房出來,猛听到十妹与和珅子丰紳殷德定婚的消息,頭暈目眩,怔在那里。初時,太監們沒覺出意外,過了好長時間見他目光直直地,身子似僵住了一般,于是走上前來輕聲地叫道:“十五爺——十五爺——”不料陡然間永琰大喝一聲“混蛋”,一拳正打中一個太監的眉眼。太監們魂飛天外,不知永琰從哪里來的怒气,又听永琰喝道;“都滾!”太監們也不敢离開,都一齊跪在那里,恰好福安從此路過,忙跑過來指著那個界眼流血的太監吩咐道:“你們几個快把他扶走——你們還不赶快离開。”福安看了看永琰仍是一臉的怒气,心里十分惊訝,因為這不是永琰的性格。大惊之余,仔細思忖,心里豁然開朗——是為皇上与和珅結為親家之事——一定是為這事了。福安也不去管永琰,讓侍衛們遠遠地跟著,轉身急忙來到天地一家春,讓宮女把永琰的事轉告給喜塔腊氏。
  喜塔腊氏帶著宮女急忙來到上書房門口,見永琰已离那里走到湖邊,喜塔腊氏走到他身邊說:“這里倒涼爽得很。”永琰見福晉來了,惊訝道:“你怎么來了?”喜塔腊氏莞爾一笑道:“我怎么就不能來這里?”永琰并沒有笑色,一臉的凝重,喜塔腊氏道:“有什么心事非要和湖水說,連我也不愿傾訴?”永琰仰天長歎道:“天也不曉得我的心思。”喜塔腊氏道:“但是天卻不像你這樣,你看那西邊的太陽,就要沉沒了,他仍然紅燦燦的微笑著,因為他還等待著明天的升起。為了明天,他要樂觀地面對那黑暗的一切,為了明天他靜靜地微笑著,沒有了微笑,他就無法面對眼前的黑暗,也就沒有了明天。”
  二人在湖邊慢慢地走著,天上的月亮出來了,星星出來了,与他們一塊同行。走著走著永琰忽然道:“我餓了。”
  不料,永琰打的那個小太監恰好是乾隆的內侍。兩天沒有見他,乾隆問身邊的太監,他們都支支吾吾。乾隆看出蹊蹺,問道:“你們不要欺瞞朕,到底發生了什么事,快快講出來。”太監看遮掩不過去,于是就把永琰打人的事說了出來。
  乾隆帝叫來福安道:“前天十五阿哥行為反常,你在跟前,你說他到底為了什么?”
  福安道:“回万歲,依奴才看,十五阿哥剛出書房,驟對夕陽,似有感悟——那日夕陽格外紅艷燦爛,把天地乾坤照得紅彤彤光亮亮,十五阿哥沐浴在陽光之中,不免詩興大發,此時小太監反复讓他去用膳,他焉有不怒之理。”
  “他怎么會請十五阿哥用膳?”
  “他是受福晉宮中宮女的托咐,讓他代為轉告的。——這小太監确是無辜的。”
  乾隆想了想福安的話,确實有道理,忍不住連連點頭,想了一會道:“雖然在詩興大發之時,在靈感到來之時,最煩有人打扰,但是也不應把小太監打成那种樣子。看來他的情性還是有些不對。”
  福安道:“奴才沒想到十五阿哥孱弱如此,竟有那么大的力气。可能因為上書房中自師傅走后,他不免寂寞,情緒有點煩躁。”
  乾隆忙道:“你看十五阿哥身体不強壯嗎?”
  福安道:“其實也很強健,只是在書房中呆久了,成了書生,顯得文弱。”
  這句話一下子触動了乾隆的心事,他最怕皇子皇孫們沾染漢文人習气,失去滿州人勇武的傳統和体魄,何況永琰是他內定密絨的太子。可是,一二十年把他們關在書房里,能不變得文弱嗎?乾隆的心中醞釀著一件事情……
  在圓明園的鏡殿里,乾隆帝招來福安,摒退所有的人說道:“朕今天找你來,是有一件大事讓你去做。”
  福安道:“皇上有什么吩咐,奴才雖肝腦涂地、赴湯蹈火也在所不辭。”
  乾隆道:“你已跟我几十年,現在已到了知天命的年齡,朕本應讓你享几年清福,可朕思來想去,此事非你莫屬。”
  福安道:“万歲,是什么事?”
  “隨十五阿哥去找木魚石。”
  福安內心一震:這是天大的責任啊!他不由愣住了。
  乾隆道:“你不愿去嗎?”
  福安忙跪倒于地道:“万歲如此信任奴才,奴才感激不盡,奴才絕不辜負皇上一片苦心,一定會帶回一個強壯堅強的十五阿哥。”
  乾隆道:“朕想了很久,也只有你去朕才放心,這一點你自己也明白。不過,你雖心細如發,又是武林高手,但此行責任過于重大,朕又為你物色了兩位侍衛做你的幫手,他們都是武進士出身,有你們三人隨行,朕想是万無一失了。”
  當日,乾隆召來永琰及福安、兩侍衛道:“永琰性情暴戾,竟至無故毆打太監,本應禁閉嚴懲,朕念在永琰往日并無過錯,更為了他今后好好做人,特遵循我滿州遺風,命永琰帶福安、義隆、爾森去尋找木魚石,一路上決不能暴露身份,違旨者斬。明日朕即頒旨天下囿禁永琰,隔离宮中,以此來掩蓋真相。此次尋找木魚石之事,只有朕及你們四人知道,除朕及你們四人外,若有一個人知道此事,你四人定斬不饒。”
  次日,乾隆召來皇子皇孫和王公大臣們,下旨說:“永琰無故毆傷太監,任性妄為,朕已著人將他逐出本宮,到別處監禁隔离,派專人嚴加看守,以示懲戒。若有為永琰之事求情探問者,格殺勿論。”
  皇子皇孫們嚇得哆嗦,王公大臣們個個震惊駭异,只有和珅暗自高興。
  喜塔腊氏獲悉永琰被監禁隔离,五內俱焚。
  永琰等四人易裝离開了圓明園,悄悄地出了北京,根据乾隆旨意,永琰必須由直隸入山西越陝西再到甘肅,然后北折由蒙古而東進長白山,歷東北數省然后回京,并交給四人一個路線圖,必須沿此圖規定的路線行走。
  木魚石又叫木變石,滿語稱“安倭阿”,傳說這种石頭极其精美,更神奇的是敲著它便會唱歌。它的歌聲能給勇敢者以智慧,使懦弱者充滿勇气和信心。
  永琰一行四人出北京后,往西進入房山縣境,一路敲敲打打,哪里有唱歌的石頭!永琰知道這是父皇在借故懲罰他,除此之外,似乎還有更深的含義。可永琰卻不愿再想下去了。而福安一開始便洞察皇上的用意,皇上是要鍛煉這個未來的君主啊!皇上此舉,分明是把十五阿哥當成大清事業的繼承人了。
  一天,四人出房山縣,過紫荊關,繞過沫源城,在太行山中往西行走,一個個渴得舌干唇裂,看看紅日西墜,也尋不到一條小溪,一方池水。永琰道:“今后可要帶足了水,至于干糧少帶一點倒沒有什么。”福安拿出羅盤測了測道:“我們加把勁吧,這里距靈丘縣城不遠,一定會有人家。”于是四人又重新振奮精神,加快了腳步。
  果然,翻過一個山頭,往下望去,壑谷之中藏著几間草屋,草屋之上,炊煙裊裊。四人大喜,往下狂奔。到草屋前,見荊條織篱圈成個院落,三間草屋并沒有關門,草屋的左手還有一間小土房,這就是廚房了。福安走上前去,剛要說話,不料廚房里的人個個扔下飯碗面如土色,跪倒在地后再也不抬頭。福安道:“我們并無惡意,是投親行路之人,迷了路徑,渴了一天,沒有找到一滴水,現在特來叨扰鄉親,討一碗水喝。”說罷,下跪之人神情稍為安定,福安見跪在地上的共有四人,一個老者已五六十歲,一個小伙子二三十歲,一個年輕的婦人怀里有個孩子。
  听了福安的話,老者抬起頭來,看眼前的几個人神情,像是溫厚的人;又見他們個個嘴唇干裂,疲憊不堪,并沒有一點張狂的意思,渴得如此,屋里現放著水,可几個人站在那里紋絲不動,看來這几個人是規矩人。老者這才說話道:“几位爺,請進堂屋,這里太小,老儿為你們准備吃的去——開水沒了,那里的涼水,你們少喝點,我們馬上就燒。”
  永琰道:“拿水來。”
  福安拿起一個碗,看那鍋里有些青菜湯,盛了一碗,來到永琰跟前道:“金少爺,還是喝這菜湯好。”永琰接過,一仰頭,一碗湯倒進肚里,看看福安和侍衛還站在那里,道:“你們還不快討點水喝。”義隆和爾森得了這句話,忙跨入廚房,干脆把頭埋在缸里喝個痛快。只有福安仍然沒動,見永琰喝完,忙又盛了一碗遞与他,這才自己走到缸前。
  主人見四人喝好,道:“請到堂屋去吧。”
  四人進了“堂屋”,永琰面南而坐,福安等三人侍立,永琰道:“三位坐下吧。”三人齊聲道“謝金爺”,這才坐在凳子上。
  老者道:“家中實在沒有什么好吃的,請四位爺原諒。”
  福安從怀中掏出一些碎銀子,放在案上說道:“請盡量給我們做得好一點,我們實在是餓了。另外,今天還想在這里叨扰一晚,請多燒點開水。這些銀子不成敬意,請大哥收下。”
  老人也不多說話,收過銀子,轉身去了,不一會儿端來熱水。永琰和几位都燙了腳,把血泡放了,涂上帶來的云南白藥。這時那個三十左右的男子已把飯菜擺上桌子,桌上有主人剛殺的雞,并且居然還有一壇酒。四人圍在桌前,斟了酒。福安道:“老哥和后生一快坐下吧——我們還沒有請教尊姓大名呢。”老人還要推辭,福安把他們拉到桌旁道:“哪有主人不陪客的道理?”
  老人和年輕人坐下,酒過三巡,老人說他叫李文敬,小伙子是他的儿子,叫李明東。福安也介紹了他們的來歷道:“我們隨我們家主人金少爺到靈丘投親,不想在山中迷了路。我們三人都是金少爺的家人。”福安見气氛和緩了許多,呷了一口酒道:“這荒僻的山中,竟有這种好酒,實在想不到。不過,我有一事不明,我們剛到這里時,你們极為惊慌恐怖,不知為何?”
  “我們以為你們是官府中的人。”那小伙子李明東道。
  福安看李文敬,他听了儿子的話,渾身一顫,拿眼角示意儿子不要說話。李文敬道:“小儿生在山野,無知妄說,請各位不要見怪。”
  義隆是個直性子,心直口快,不由地說道:“恕在下冒昧,在下看你談吐舉止并不是山野之人,听你口音也沒有半點太行山的味道,想你們大概是從保定來的吧?”
  老人听了義隆的話渾身又是一顫,又看一眼這几位客人的神情,并無半點不善的意思,便道:“老儿想几位是從北京來的吧?”
  永琰笑道:“你說的是,适才我的家人多有冒犯,請你原諒。不過我的家人說的恐怕也是實情,我想問一問明東,為什么官府的人會讓人嚇成這种樣子?”
  李明東看來不像他的父親那樣會藏心机,說道:“我們确是從保定來的,從保定逃到這儿的。”
  李文敬見已瞞不住,心想:“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就讓他說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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