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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忍痛殺了金松齡


  經過嚴格的訓練,兩個月后,這支大部分都是新募勇丁的部隊,陣法整齊、技藝也較熟稔,曾國藩頗為滿意。
  這天,一封緊急文書由長沙巡撫衙門遞到衡州桑園街趙家祠堂。文書中說,長毛夏官副丞相賴漢英、殿右八指揮林啟容、殿右十二指揮白揮怀統率十二万人馬,從金陵出發,溯江攻陷湖口入江西,包圍了江西省垣南昌。九江鎮總兵馬濟美被殺,丰城、瑞州、饒州、樂平、景德鎮、浮梁、泰和相繼失陷,局勢十分危急。已被任命為安徽巡撫,但還在江西与長毛作戰的江忠源和江西巡撫張蕭向湖南求援。駱秉章因此請曾國藩撥兩營勇丁前往江西應援。
  “岷樵是向駱中丞求援的,為何不叫鮑提督派兵去呢?發節禮,擺酒宴,沒有想到我們,到江西送死倒想起我們了。”
  王闓不是不愿意打仗,他心里早就想把部隊拉出去,和長毛較量較量了。這樣說,只是為出一口怨气。
  “曾大人,雖說這几個月的訓練,勇丁們的陣法和技藝都大有長進,但畢竟放下鋤頭拿起刀矛的時間還不長。听說長毛賴漢英是洪秀全的妻弟,最為凶狠善戰,勇丁們不是他的對手。此番還是以不去為好。”塔齊布久于行伍,經驗丰富,勇丁的弱點看得清楚。
  王珍鬧的是意气,塔齊布才是持重之言,但曾國藩考慮再三,還是決定派兩個營去試試。以前打過几次仗,對手都是小股土匪、會党,從來沒有跟真正的長毛交過手,書生究竟可否殺敵立功,還沒有把握。于是,羅澤南的澤字營和金松齡的齡字營奉命開赴江西。
  几天后,江西前線傳來捷報:澤字齡字二營,不足千人,殺敗長毛數千,收复安福,解吉安之圍。初試告捷,使曾國藩大為高興。“書生可用!”他對這支人馬充滿了信心。
  但不久,前線傳來凶訊:澤字營在南昌附近中長毛埋伏,大敗。哨官哨長易良幹、謝邦翰、羅信東、羅鎮南陣亡。一連几夜,曾國藩都被這凶訊攪得不能安睡。牛皮癬又發了。
  因收复安福之功,被張芾保舉為直隸州知州的羅澤南,在班師回衡州途中,心頭十分沉重。這個理學信徒,一生以王陽明為榜樣,要求自己立圣賢之德、建不世之功。但第一次与長毛較量,便丟掉二十多個兄弟的性命,這中間包括他的四個优秀的弟子。最為傷心的是,羅鎮南是自己未出五服的族弟,回湘鄉后,如何向八叔交待呢?為著減少自己的罪過,他盡量把陣亡勇丁的尸首都找回來,用棺木裝好,准備派人送回湘鄉安葬。他恨自己畢竟實戰經驗少,輕易地便中了埋伏,也恨金松齡在最危急的時候,見死不救,不然,損失也不至于這樣慘重。
  那天黃昏,澤字營和齡字營滿怀著收复安福后的胜利心情,應江忠源之請,來到南昌城西南郊。只見永和門外帳篷林立,旋旗蔽空,太平軍約有一万人馬駐扎在這里,把個永和門圍得水泄不通。當中一座大營,營門前一根巨大的旗杆上,繡著斗大一個“林”字的杏黃鑲黑邊蜈蚣旗在迎風招展。
  在离永和門十里外,羅澤南和金松齡扎下營盤。
  羅澤南求胜心切,帳篷一扎好,便邀來金松齡商議。他記得各种兵書上都講偷營劫寨,是速戰速決的好辦法,便向金松齡提出當夜劫營的計策。金松齡跟隨江忠源打過兩年多的仗,知道太平軍的厲害。他對羅澤南說:“劫營固然好,但我軍來到此地,估計長毛已經知道,鳥飛尚有影子,何況一千多號人馬?倘若他們已作好准備,反而弄巧成拙。”
  羅澤南說:“今夜二更,我率澤字營去偷襲大營,即使不胜,也可挫傷他們的銳气。齡字營跟在我后面,胜則乘勢追擊,敗則抵死相救。”
  金松齡自知無論聲望、地位以及与曾國藩的關系,都不能与羅澤南相比,只得勉強答應。
  這夜,兩營勇丁都沒睡覺。二更時分,羅澤南派出的偵探回來,說長毛都已睡著,站崗巡邏的也沒几個。羅澤南大喜,親自帶領澤字營走在前面,金松齡帶著齡字營隨后跟著。
  一直到太平軍營盤前,四周漆黑,沒有一絲動靜。羅澤南下令直沖大營。令剛下,前哨一片騷亂。原來踩著陷阱了,十几個勇丁掉了下去。正在這時,只听得一聲炮響,四周燈火通明,一個年約二十八九的太平軍將領橫刀立馬出現在眼前,對著惊懵了的勇丁們哈哈大笑:“林爺爺已在此等候多時!”這青年將領便是威霸江西的太平軍殿右八指揮林啟容。林啟容年紀雖輕,卻已是太平軍中一位百戰功高的大將。太平軍的營盤四周都挖了陷阱,不是自己人不能識別。這是太平軍安營扎寨的規矩,羅澤南并不知道。羅澤南從駐地啟行的時候,早有探子告訴林啟容。當下一場混戰,澤字營丟下了二十多具尸体。齡字營見勢不妙,后哨變前哨,撤离了戰場。正當林啟容指揮人馬將要全殲澤字營時,永和門內江忠源的部隊聞訊沖出城外,羅澤南才帶著敗兵狼狽沖出包圍圈。
  當羅澤南將這場戰斗的經過報告曾國藩后,引起曾國藩的深深憂慮。羅澤南的失敗并不可怕,可怕的是金松齡的敗不相救。綠營在廣西戰場上与長毛作戰,失敗的主要原因就在此。倘若不對此事嚴加處罰,今后湘勇就會步綠營的后塵,后果不堪設想。羅澤南劫營失之輕率,然其勇气可嘉。書生帶兵,最怕的就是缺乏勇气,羅澤南的這种勇气不可挫傷;盡管金松齡不贊同羅澤南的輕率冒進,但他終究答應了共同行事,即使不答應,也不能見死不救。金松齡罪不可赦。
  曾國藩決定將此次澤字營、齡字營江西之行的獎罰大肆渲染一番。
  這是一個晴朗的秋日。從北邊飛來的大雁,在演武坪的上空結隊飛過,有時還傳下一兩聲清唳的鳴叫,使人想起“雁陣惊寒,聲斷衡陽之浦”的名句。千百年來,人們都相信北雁南飛,繞衡州回雁峰飛行三周后,便折轉返回的傳說。其實大雁北來,越過回雁峰,還會繼續南行,直到找到它們認為滿意的地方,才會成群落下過冬。
  演武坪上,五千湘勇按營、哨、隊,面對著指揮台整齊地排列著。曾國藩騎馬來到演武坪,后面跟著的是塔齊布、羅澤南等十營營官。下馬后,曾國藩徑直走上指揮台,几個親兵執刀跟隨,各營營官則走到本營隊列前。今天指揮台上作了一些簡單布置。台上正中的旗杆上飄拂著一面明黃長條旗,上面用黑絲線繡著一個碩大的“曾”字。兩邊各插著五面不同顏色的長條旗,比中間那面旗略小一點,旗上方分別繡著“塔”“羅”“王”“李”等各營官的姓。台前方擺一張長桌,用一塊白布罩著。台左右兩邊擺了几條長凳。曾國藩站在長桌后面,長凳全部空著。按照三、六、九曾國藩訓話的規矩,訓話開始前,各營官跑步到曾國藩面前稟報實到人數、缺席人數及原因。當十個營官都稟報完畢后,曾國藩清了清喉嚨,大聲說:“弟兄們!”演武坪上五千湘勇一律腰板挺直,腳跟靠攏,發出一陣沉重的響聲。“弟兄們,這次澤字營和齡字營出省与長毛作戰,是湘勇創建以來第一次与真長毛交手。這次旗開得胜,一舉收复安福,值得大大慶賀。這證明我們這支由書生和農夫組建起來的隊伍是能夠打仗的。弟兄們,我今天要在這里重重獎賞澤字、齡字二營。營官羅澤南、金松齡各賞銀五十兩,各營哨官賞銀二十兩,哨長賞銀十五兩,什長賞銀十兩,每個弟兄賞銀五兩。”
  底下開始出現騷動,隊伍中有嘰嘰喳喳的聲響,隱隱听得出輕聲的議論:“真走運,到江西走一趟,就得了這多賞銀。”
  “眼紅了吧!莫著急,有你發洋財的時候。”
  曾國藩接著說:“今后,我們要到湖北、江西、安徽、江蘇去和長毛打仗,只要大家不怕死,把仗打贏,本部堂每仗要大發賞銀。打了几仗后,大家都會闊起來。”
  曾國藩放眼看指揮台下的勇丁們,一個個臉上泛出興奮的光彩。他停了一下,換成另一番聲調:“但不幸的是,我們在南昌城外誤入長毛的埋伏圈,哨官哨長易良幹、謝邦翰、羅信東、羅鎮南和另外二十二名弟兄以身殉國。我們為英烈的忠魂三鞠躬。”
  曾國藩帶頭脫下帽子,台下所有官丁一齊把帽子脫下。曾國藩在台上每鞠一躬,台下的人也跟著一鞠躬。三次鞠躬后,曾國藩接著說:“對這些為國捐軀的英烈,將在他們的家鄉湘鄉縣建祠紀念,使他們的英名留芳百世,永為后代子孫所怀念。”
  這時,一個親兵走上指揮台,悄悄地告訴曾國藩:“金松齡已被看起來了。”曾國藩點點頭,他的湘鄉口音突然變得十分嚴厲起來,“弟兄們,我請各位都再想想,大家背井离鄉到衡州來投軍,究竟為的什么?”
  說到這里,曾國藩用威峻的目光掃了全場勇丁一眼,沒有人做聲。曾國藩今天的訓話,如同早春天气,一時晴,一時陰,眾人都摸不著頭腦,只有默默地听著他的下文。
  “弟兄們,我看不外兩點,一為保衛鄉里,二為在戰場上建立軍功,升官發財,上替父母祖宗爭光,下為妻子儿女謀福,也不枉變個男子漢,在世上走一遭。”
  曾國藩對勇丁們講話,一慣是一副鄉下腔。他不用文縐縐的語言,也不講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大道理。剛才這几句自問自答,又使气氛略為緩和,台下勇丁們大部分在點頭,有些人在小聲議論:“曾大人講的是實話。”“是呀!不為升官發財,我投么子軍?說不定哪天腦袋就搬了家。”
  “弟兄們!”曾國藩繼續說下去,“既然大家都為這些個目標而來,那么我們就要努力去實現這些目標。我們十營弟兄是一家人。過些日子,我們要全部到前線去和長毛打仗。鼓點一響,就要沖上前去,那就是你死我活的事。弟兄們,你們在家,看到自己的父母兄弟和別人打架,打輸了,會不會只在旁邊看,而不沖上前去幫忙呢?我看不會的。或許也有,那是不孝不悌的孽子,死后不能入祖塋的人。我們和長毛打仗,大家都是叔伯兄弟,長毛就是敵人。我們要團結一致去打長毛。綠營官兵為什么失敗?就在于他們胜則爭功,敗則不救。眼看著自家兄弟被長毛吃掉,為保全實力,就不肯上前支援。弟兄們,這不但沒有軍紀,也沒有良心呀!”
  說到這里,曾國藩停了一下,他看到所有勇丁都在專心听著,從眼神里看得出是贊同的。他知道自己的話起了作用。
  在衡州這几個月,曾國藩的訓話比在長沙還要勤快,還要懇切。他給勇丁訓軍紀軍規,嚴戒嫖賭、游冶、懶散、驕傲。曾國藩懂得恩威并重的道理。他認為帶兵之法,用恩莫如仁,用威莫如禮。對待營中官兵,他常以父兄的身分向他們不厭其煩地談為人處世的道理,言辭誠懇。他常說十營勇丁是一個家庭,自己是一家之長,從來沒有哪個家長不希望自己的子弟人人學好,個個成才的。有時講到動情處,曾國藩能聲淚俱下,使官兵深受感動。
  平時,曾國藩帶兵常用鼓勵、勸勉、宏獎等以仁体現恩的一套,今天,他決定要用以禮——軍紀,來体現威的一面。
  這時,曾國藩兩道掃帚眉一皺,三角眼中射出肅殺的冷光。台下的勇丁,看到曾國藩這副神態,如同驟然刮起一股西北風,渾身泛起雞皮疙瘩,膽小的兩腿已發抖了。只听見他威厲的聲音響起:“這次在江西作戰,就出現這樣無軍紀、沒良心的人。澤字營陷入長毛的埋伏,即將全軍覆沒,而約好了的齡字營,卻不去救援,反而撤离戰場。大家說,我們這個家里能容忍這樣不孝不悌、狼心狗肺的孽子嗎?我不責備齡字營的弟兄們,他們听的是營官的命令。罪不可容的是他們的營官金松齡。”
  曾國藩猛然提高嗓門,大喝一聲:“把金松齡押上來!”方才還在做發財夢的金松齡,被兩個親兵推到前台。金松齡面朝曾國藩跪下,說:“卑職沒有及時救援,卑職罪該万死!”
  曾國藩望著跪在腳下的金松齡,雖叩頭認罪,而神色并不緊張。曾國藩好一會沒作聲。只見他左手逐漸握攏,捏緊,忽然,猛地一下放開,喝道:“給我推下去斬了!”
  這是湘勇建立以來,第一次斬自家兄弟,而且這首次開刀的竟是一個營官!台下五千勇丁和各級將官們一時全都嚇懵了。金松齡頓時臉色灰白,癱倒下去,好一陣才醒悟過來。
  他淚流滿面,連連磕頭:“曾大人饒命,念卑職是初犯,寬恕一次,卑職宁愿挨一百軍棍。”
  曾國藩漠然看著金松齡,一言不發,蜡黃的長面孔陰沉沉、冷冰冰的,如同一張將死老馬的臉。羅澤南慌忙出隊跑到台上,跪下,磕了一個頭:“曾大人,金松齡罪雖該死,但卑職當初跟他商議時,他并不贊同卑職的主意,情尚可原,且又是初犯,目前正是用人之際,懇求大人饒他一死。”
  羅澤南第一次在曾國藩面前叫他“大人”,自稱“卑職”,使他心中一震。就憑著与羅澤南多年的深交而今日這樣匍匐求情的面子,應該可以饒恕金松齡的死罪。曾國藩稍一猶豫,立即定了定神。不行!今天可以饒恕金松齡,明天就可以饒恕別人。犯了罪的人,一經講情便饒恕,今后軍中還能殺人嗎?軍法還有威嚴嗎?倘若軍紀松弛,今后不能成事,自己辜負朝廷之罪,誰來饒恕?他又一次握緊左手,嚴厲地對羅澤南說:“軍中無戲言,既不同意,可以不答應;一經答應,豈可不踐諾?”
  羅澤南訕訕地退到一邊。金松齡又叩頭道:“曾大人,卑職一死不足惜,但上有八十風燭殘年之老母,下有嗷嗷待哺之幼儿,望大人看在母老子幼的份上,网開一面,饒卑職一死,金氏先人定會銜環結草以報。”
  曾國藩臉上的肌肉一陣陣抽搐,左手捏得更緊,汗從手心里流出,他咬了咬牙關說:“母老子幼,本可饒你一死,但五千湘勇之軍紀軍風,不能因你一命而廢弛,皇上之圣命,三湘父老之期望,不能容許我法外施恩。今日殺你,實出無奈。你從小讀圣賢書,帶勇以來,我又多次開導,應當明白一身与天下相比,孰重孰輕的道理。眼下長毛肆虐,生靈涂炭,我是要一支蕩平巨寇的勁旅,還是要一盤松松垮垮的散沙?母老子幼,你不必擔憂。”
  曾國藩叫身邊的親兵拿來紙筆,寫了几行字交給金松齡,說:“你看后交給一位信得過的人保存,放心上路吧!”
  金松齡接過紙揮,只見上面寫著:
  原湘勇營官金松齡因犯軍法處死,家中老母幼子無靠,每月由營務處寄銀十兩,直到老母去世,儿子成人時止。
  咸丰三年十月二十一日曾國藩于衡州演武坪
  金松齡知已無望,把這張紙揮雙手遞給羅澤南,求他保管并督促營務處。羅澤南接過紙條,抱著金松齡的雙肩,低頭不語,心里万分內疚。金松齡不待曾國藩再說話,便自己走下台去。五千湘勇看著這個場面,莫不又惊又懼。齡字營的勇丁們,更是個個臉變色,心發跳。站在台下大隊伍中的曾國葆,早就想出來為金松齡說情,但一直不敢出面。國葆深知大哥的脾气,最厭惡在公開場合以私情干扰公務,也最怕別人說自己徇私。前几個月,國葆回家招募了一千團丁,按理可當個營官。國葆自己也以為這個營官是當穩了,但曾國藩偏不給他當,他心里气不過。曾國藩把弟弟喚進內房,先是把正己才能正人、持身嚴才能軍令嚴的道理說了一通,再又將這十個營官,一個個本來跟國葆比,國葆也自認為不如他們,最后又給國葆講了触讋說趙太后的故事,告訴弟弟無功而處高位并非好事的道理,這才把國葆說得消了气。曾國葆一直期待著金松齡自己的辯護和羅澤南的說情,能使大哥回心轉意。后來一切都已無效,此時再不出面,金松齡就沒命了。曾國葆硬著頭皮,不顧一切地沖出隊列奔上台來,“噗通”一聲跪在大哥面前,喊道:“大哥!請你看在母親大人的面上饒金松齡一死。”
  曾國藩吃了一惊,他不明白該殺的金松齡与自己死去的母親之間有什么關系。
  “大哥,八年前,母親大人一天突發心絞痛,抬到鎮上,已經暈死過去。虧得金大哥的父親金老太爺,以祖傳秘方竭力搶救,才回轉過气來。金老太爺又將母親留在家里,親自煎藥服侍,三日三夜不曾合眼,最后母親終于轉危為安。母親很是感謝金老太爺的救命之恩,每年三節都叫我們兄弟親自送禮,以表酬謝。大哥,倘若沒有金老太爺的搶救,母親那年便已故去了。懇請大哥看在金老太爺救母親命的份上,寬恕金大哥這一次,給他一個帶罪立功的机會。大哥,小弟求你了!”
  說罷,頭一個勁地在地上磕,滿臉都是淚水。台上台下官勇見此情景,無不惻然。
  曾國藩听了弟弟的哭訴,半晌做不得聲。一提起母親,他心里就悲痛。早知金松齡的父親救過母親的命,曾國藩今天無論如何也不會這樣對待金松齡。這件事,國葆以前沒說過,金松齡自己也沒說過,曾國藩不覺對金松齡生出敬意來。但現在當著全体官勇的面,只因金松齡對自己有私恩便出爾反爾,饒他死罪,官勇將會怎樣議論自己呢?威信怎能樹立呢?軍紀又何能整肅呢?不能收回成命!母親已經死去,她老人家也不可能因此而責備自己了。為了湘勇今后的戰斗力,為蕩平洪楊的大業,松齡老弟,委屈你了,我是不得已才借你的頭顱號令三軍的。几十年后,到九泉之下,我再向你負荊請罪吧!經過一陣痛苦的思索,曾國藩釋然了。他陰冷地望著滿弟,嚴厲訓斥:“曾國葆,此地乃湘勇練兵場,非白楊坪黃金堂,只有上下尊卑之分,沒有兄弟骨肉之誼;只有軍紀軍法之嚴酷,沒有私恩舊德之溫情。你口口聲聲叫我大哥,哭哭啼啼訴說舊事,你是想要我以私恩坏朝廷法典嗎?還不給我下去!”
  曾國葆被罵得不敢回言,只得低著頭走下台。金松齡徹底絕望了,閉著眼,任行刑團丁推著往前走。
  最后,曾國藩又宣布:“羅澤南身為營官,不能正确判斷敵情,輕率冒進,致使兵敗,本應嚴辦。姑念其敢以五百初次出征勇丁進搗一万長毛之老營,其勇气可貴可嘉。現革去營官職務,帶罪留營,以觀后效。”
  演武坪一片死寂。全体湘勇官丁,今天才真正領略到幫辦團練大臣的威嚴和軍法的凜然不可侵犯。
  當晚,曾國藩在趙家祠堂召見金松齡的堂弟金龜齡,要他挑選二十名團丁,護送其兄靈柩回湘鄉,又從自己的積蓄中拿出四百兩銀子來,要金龜齡代他送給金松齡的母親,略表自己對金老太爺當年救母的酬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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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文東西网 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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