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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陌上桑


  天上的云彩很多,卻又很薄,白白的如同片片棉絮,連綴在一起。日光偶爾從棉絮的縫隙中伸出腳來,洒下几道黑白相間且帶有楞角的光柱,讓人看了心曠神怡。
  然而此刻,沒有人去觀賞太陽光線与云彩的合作。在一片濃綠的桑園之中,几朵游動的花朵攫走了所有人的目光。一陣歌聲從這游動的花朵中傳來:

  日出東南隅,照我秦氏樓。
  秦氏有好女,自名為羅敷。
  羅敷喜蚕桑,采桑城南隅。
  青絲為籠系,桂枝為籠頭。
  頭上倭墮髻,耳中明月珠。
  緗綺為下裙,紫綺為上襦。……

  東方朔和霍去病、辛苦子三人,隨著辛延年來到桑園,首先他們被這美麗的歌聲迷住了。隨著距离的縮小,他們看到綠園中的几朵花變成了五個美麗的少女,都在十六、七歲的年齡,她們身穿薄薄的湘綺所織之裙,個個身材苗條,阿娜多姿。四個身著紫紅的,分布在身著朱紅色衣裳的姑娘的周圍,顯然歌中唱到的羅敷姑娘,便是那個朱紅色的亮點。
  他們再向前行,漸漸地可以看到姑娘們的面孔。然而令他們吃惊的還不是姑娘們如何,而是在姑娘們周圍的旁觀者。桑園邊上有几個耕地的人,他們或舉著鞭子,或靠著犁耙,或坐在地上,都不再耕作,任著他們的牛儿吃地里的庄稼;正在鋤地的兩兄弟,一人把鋤頭高高舉起,不知落下,另一個把鋤倚在腋下,都是兩眼傻傻地看著羅敷。……而從酒店附近赶來專門看羅敷的少年們,三五成群,或躲在樹林中,或遠在阡陌上,一個個都是目瞪口呆。
  東方朔停了下來,捋著自己的胡須,邊看邊點頭稱好。他向自己的周圍看了一下,只見辛苦子已把頭上的布帽子拿下來,露出了他那長長的、黑黑的、漂亮的頭發,惹得羅敷看了几眼,眉目頗為傳情。不知是自己暈了頭,還是不愿前行打攪姑娘們,辛苦子當即坐在地上,一動也不動,兩只眼睛也像被釘住了一般,直直地視著那羅敷。霍去病同樣呆坐在那里,眼睛只管看這五位女子,不知如何是好。而那個辛延年,卻流出了口水,直咽唾沫!
  一曲既罷,姑娘們見周圍的人太多了,就不再唱歌,急忙采桑。一會儿,各自手中的小籃子,便已采滿。
  這時,被凝固了的旁觀者開始動彈。首先是靠著鋤休息的哥哥,他推了弟弟一把,說道:“干活啦,看你那鋤,落下來,砸著自己,怎么辦?”
  弟弟也不相讓:“還說我呢,你不也是傻呆了半天?”
  一個年紀大一些的耕地人,此刻恍然大悟:“哎呀,我的老牛,你把我的芝麻全吃光了!駕!”
  另外几個犁地人也發現了自己的牛在吃庄稼,急忙勒緊韁繩,或舉起鞭子。
  旁觀的眾人大笑起來。
  東方朔看霍去病還在犯傻,就用腳輕輕地踢了他一下。霍去病一轉臉,先是難為情,然后卻指了指辛苦子:“干爹,你看,辛苦子還在亮他的頭發呢!”
  辛延年用袖子抹了抹嘴:“是的,老爺,剛才,羅敷還看了他几眼呢。”
  辛苦子高興地臉都紅了。“誰說的?你們看到了?”
  東方朔也樂了。“傻儿子,你的魂,別讓她給勾走啦!”
  此時傳來馬蹄聲。眾人回頭,只見有六個騎著高頭大馬的校尉,向這邊縱馬而來。如此大的動靜,也惊動了樹上采桑的姑娘們,她們停了下來,瞪大了眼睛,向來者看去。
  騎馬的校尉們頭上都插著羽毛,一看便知道是霍去病的羽林軍。為首的那個三十來歲,滿臉橫肉,皮笑肉不笑地下了馬來,向著羅敷走去,兩眼盯著她,直勾勾地看著。
  辛苦子拍了霍去病一下,小聲說:“喂,可是你的人啊!”
  霍去病點了點頭:“是的,他叫馮子都,是個校尉。”
  東方朔知道,這小子肯定沒安好心。那好,就讓去病他看看吧。于是他關照兩個年輕人:“你們都不許露面,看他要干什么?”
  馮子都此時已走近羅敷。他涎著臉,搭話道:“喂,小娘子,你的歌唱得真好哇!”
  羅敷白了他一眼,理都不理,手中繼續采摘桑葉。
  馮子都湊了上來:“小娘子,怎么不理我啊!你的臉蛋可真漂亮哇!”
  羅敷轉過臉去,剛烈地叫了一聲:“滾!”
  馮子都轉過臉來,對后邊的隨從說:“喲呵!你們看哪!本將軍跟著大司馬沖殺了好多年,還沒人敢對我說個‘滾’字,這小娘子,要讓我滾!”
  霍去病想上前制止,卻被東方朔攔住。
  一個矮胖子士兵走上來,油腔滑調地說:“小娘子,我們馮爺可是霍將軍家的紅人。要滾,你可得陪馮爺到床上滾一滾喲?”
  羅敷將手中的采桑籃子一甩,打他一個趔趄。“滾開,你們這些無賴!”
  另一個高且瘦的士兵也走過來:“好!罵得好!馮爺,咱們在匈奴窩里,搞了那么多女子,還沒一個敢動手打我們的。她都罵咱們了,還打了我,還不把她弄走?”
  馮子都索性把那樣肉餅一樣的臉湊向羅敷:“小娘子,是你自己上我的馬呢?還是要我動手?”
  羅敷叫道:“你們這些無賴,再糾纏,本姑娘叫人啦!”
  馮子都大笑。“哈哈哈哈!你叫?你就是叫到天上,本將軍也不怕!”他一招手,“來,把他給我弄走!”
  霍去病和辛苦子大怒,立即從地上站起,要沖上去。東方朔將二人都攔住,向后一拉,自己向辛延年遞個眼色。辛延年當然明白,便和他一道,從人群中走了出來。
  東方朔走到馮子都面前,冷冷地說:“光天化日之下,你們好大的膽子,竟敢搶劫民女?”
  馮子都看了他一眼,气憤地說:“你吃飽了掙的,還是活膩啦!哼,還要管本將軍的事?”
  東方朔倒不和他爭。“我說將軍啊,你要是看上了這個女子,可以到她家去,送上賀禮,明媒正娶,何必做出這种粗事來?強扭的瓜不甜啊!”
  馮子都覺得這老頭儿說得有理,就問道:“你是說,我送上禮物,到她家中說媒,然后娶她當夫人?”
  “是啊,這樣才光彩,堂堂一個將軍,何必要做雞鳴狗盜的事呢?”
  听他這么一說,馮子都馬上變了眼色。可他轉念一想,和這個人爭又什么用?我要的是這女子!于是他露出笑臉,對東方朔說:“先生,您說,我這五匹西域良馬,作為聘禮,是不是可以啦?”
  東方朔說:“這可是厚禮啊!西域良馬,每匹千金哪!”
  馮子都轉向羅敷,賣個媚笑:“小娘子,你家在哪儿?我找你爹媽,下聘禮去!”
  羅敷白了他一眼,不理他。眾人大笑。
  東方朔用手捅了捅辛延年,辛延年机靈得很,走過去對馮子都說:“將軍,她的家,小人知道。要是你賞我十緡錢,我就帶你去。”
  馮子都馬上摸出一串錢:“都拿去!小娘子,我可要在你家里等著你了!”說完,將錢往辛延年手中一扔,拉著他就走。
  東方朔說:“我說將軍,你也找個地方,打扮一下。就這樣灰頭土臉的,不是把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了嗎?”
  馮子都不太明白:“牛糞?這儿有牛糞嗎?”
  眾人大笑起來,包括他的部下,也都不禁大笑。
  馮子都看了一下自己,對部下發怒:“混蛋,你們看什么?笑什么?還不快回去,給我拿几件好衣服來!”
  東方朔向辛延年示意,讓他先將馮子都几個帶走。

  羅敷從桑林中走出來,儀態万方地向東方朔施了一禮:“小女子謝謝先生。”
  東方朔問:“姑娘,那個將軍,要欺負你,你不怕?”
  羅敷說:“怕他做什么?他還真搶我不成?”
  “要是他真的搶走你呢?”
  “小女子,就和他拼命!”
  東方朔笑著點點頭:“哼,還真行。你今年十几啦?”
  “一十六歲。”
  “有沒有許配人家啊?”
  羅敷大大方方:“父母為我選了許多,小女子,一個都沒看上。”
  東方朔樂了。“哈哈!你倒會挑剔,啊?”他從人群中拉出霍去病和辛苦子:“你看,這兩位小伙子,可都是千里挑一啊,你喜歡哪一個?”
  羅敷看了看霍去病和辛苦子,笑得燦若桃花。“這個好魁梧,那個真精神。”
  東方朔說:“啊!不能兩個都看上啊!”
  霍去病和辛苦子都是不知所措,在一邊傻笑。
  羅敷卻說:“小女子不敢作主,還要回家問我爹娘。”
  “那好,老夫送你回家,省得那個將軍,一會儿在你家里逞凶!”東方朔說。
  羅敷大叫:“哎呀!那個鬼東西在我家?我不回去,他會把我嚇傻的!”
  東方朔向她擺了擺手。“怎么又怕了?別怕,那位面餅子將軍,要是遇到這位魁梧的小伙了,保准像老鼠見到貓一樣!”
  羅敷高興得直叫:“太好啦,等一下,我們一塊儿走!”

  秦家酒店就在中午東方朔三人吃酒的地方不遠。這個酒店頗有規模,上下兩層,堂面頗大。羅敷之母胡氏,正在門口當爐賣酒。酒樓之上,羅敷之父秦全保,一個黑瘦的小老頭儿,正在陪東方朔和霍去病、辛苦子三人說話,羅敷立在一邊,給他們倒茶。
  別看秦全保其貌不揚,話里卻透著精明。“多謝大人送小女回家。小女平時隨意得很,時常惹事生非,今天給三位大人添麻煩了。”
  東方朔和气地答道:“別客气啊,店主!我們也是赶上了,就把她送回來了。這兩位年輕人,在京城里當侍衛,是皇上身邊的。他們看到你家的羅敷啊,也都看傻了。看來,他哥倆,在你這儿,都不想走了呢!”听了這話,霍去病轉過頭來,而辛苦子卻不回避,瞪著眼睛向羅敷看。羅敷卻給他一個白眼。
  秦全保把這些都看在眼里,高興地說:“是的,是的。小女已經長大,我和她母親,整天給她找人家,可她一個都看不上。今天這兩個,可都是天下難找的好男子,敷儿,你說哪個好?”
  羅敷卻嗲嗲地說:“爹!依女儿看,哪個都不錯。可女儿還不知道,他們哪一個,与女儿有緣分哪!”
  秦全保對東方朔說:“喲!她還要緣分!先生,你看,我這女儿,早就不由爹娘了,主意可大著呢!”
  他們說著說著,听到樓下鬧了起來。秦全保急忙下樓。霍去病和辛苦子也想下去,東方朔卻要他們不急,指了指耳朵,意思是先用耳朵听就行。
  馮子都帶著四個士兵,在辛延年的率領下已經來到。馮子都穿個大紅錦衣,在那張腫臉的映襯下,更像油煎大餅,放在被窩里。
  秦全保到夫人耳邊,說了几句,夫人高興地點點頭。
  馮子都嚷嚷起來:“喂!這里是羅敷的家吧!”
  秦全保答道:“是啊,客官,你是喝酒?還是吃飯?”
  馮子都卻說:“我一不吃飯,二不喝酒。你看,這是几匹錦緞,外邊還有五匹西域良馬,那可是价值連城啊!這些,本將軍都送給你們啦!”
  秦全保吃惊地說:“客官,小人無功受祿,這怎么行?”
  馮子都也瞪大了眼:“喲呵!還無功受祿?天上還掉餡餅哪!我是把這些東西,作為聘禮。本將軍要娶你的女儿,作夫人!”
  秦胡氏大惊,叫道:“喲!客官!有你這么求親的嗎?對著老岳父,就扯著嗓子嚷嚷?”
  馮子都說:“岳父?岳父又怎么樣?本將軍在祁連山,連搶了三個匈奴女子,她們的爹,全讓本將軍給……。”
  秦全保大吃一惊:“啊?”
  秦胡氏張口就罵:“原來是這么個東西!”
  馮子都也吃了一惊:“啊?你說誰?”
  秦胡氏見他火了,就急忙改口:“我說你,原來不知道南北東西!”
  馮子都不明白:“什么是南北東西?”
  秦胡氏來了勁:“你看看,說你不知道南北東西,你還真不知道南北東西。我的女儿啊,南北東西,都有人來說媒,送賀禮!”
  馮子都狂傲無比:“哼!有誰能送得像我這樣多,這樣珍貴?”
  秦胡氏說:“有啊!剛才有位小伙子,比你長得帥气多啦,他送來的東西,把我家后邊的院子,都裝滿啦!”
  馮子都眼睛都快跳出眼眶來:“哼!老爺我不信!你說說,他是什么人,送了些什么東西?”
  秦胡氏說:“咳!這小伙子,你就別提啦!他呀,在長安千軍万馬中,老走在頭里。”
  馮子都大惊:“噢?”
  秦胡氏接著說:“他騎著大白馬,馬鞍子是黃金做的;他背的寶劍,是皇上賜給的,那才叫价值連城,無价之寶呢!”
  馮子都的嘴巴已經歪了:“哇!”
  秦胡氏的嘴,如同連珠:“他十五歲就成了將軍,十七歲就立功封侯,二十歲就當上大司馬啦!”
  馮子都一听這話,這不是指我們大將軍、大司馬霍去病嗎?他又笑了。“啊哈!你說的是我們大司馬,霍大將軍!哼!別騙我啦!我是他的屬下,還不知道這個?我們霍將軍,早被皇上的大女儿,衛長公主看上了,他們好著呢,還會要你家的女儿?”
  听了這話,樓上的几個人,尤其是羅敷,都吃了一惊。辛苦子看了她一眼,倒暗暗得意起來。
  秦胡氏說:“你胡說!我家女儿,皇上看了都會動心的!我的夫婿,比你可要強多啦!”
  馮子都大怒:“哈哈!你這個老母牛,你是在騙本將軍!快把女儿交出來!”
  秦胡氏也不相讓:“你這個大餅將軍,我女儿老在家里,也不嫁給你!”
  馮子都冷笑一聲:“真是敬酒不吃吃罰酒,放著丈母娘不當,要當冤大頭!來,給我搜!”
  那四個士兵剛要往里沖,東方朔帶著霍去病、辛苦子,從樓上走了下來。眾軍士大惊。
  馮子都的霸道之气,蠻橫勁儿,突然間隨著他的魂儿一道,飛到了九天云外。他“扑通”一聲,跪倒在地:“霍大將軍,大司馬,你真的在……在……在里頭!”
  霍去病大怒:“馮子都,你這狗奴才!”
  馮子都左右開弓,打自己的嘴巴:“奴才該死!奴才該死!奴才不眼不識泰山,大將軍饒命,大司馬饒命!”
  秦胡氏走上前來,踢了馮子都一腳:“你這個大餅頭,跟我們家的豬差不多!瘌蛤蟆還想吃天鵝肉!”
  馮子都又向秦胡氏跪下:“老娘饒命,老娘饒命!奴才是豬,是瘌蛤蟆,奴才看也不敢再看天鵝肉啦!”
  霍去病對士兵們說:“把他給我綁了,回府再說!”
  那四位士兵二話沒說,反過來把馮子都給綁了。
  辛延年走向前來,惊奇地說:“原來你是霍大將軍,大司馬?啊!大司馬,我師傅他,他是……?”
  霍去病說:“這位是東方大人,東方朔!”
  辛延年吃惊地說:“原來你是天下名滿天下的智慧之星東方大人!?那我不姓辛啦,讓我姓霍,叫霍延年,或者,姓東方,東方延年……。”
  東方朔心想,誰的官大,你就要跟誰姓?到了京城,你還要姓衛,姓張,甚至要姓劉哪!他冷笑一聲:“你已經認了師傅,改了姓,沒兩個時辰,就要變卦?”
  辛苦子提著辛延年的耳朵:“你就乖乖的跟我姓辛,再辛苦上几天吧!不然,你就在這賣唱,別跟我們走!”
  辛延年點頭稱是:“是,是!我要跟你們走,我姓辛,我就叫辛延年,那還不成?”
  東方朔和霍去病、辛苦子哈哈大笑。

  太陽升得好高,万里無云。又是一個酷熱的天气。
  東方朔在院內樹下,在竹簡上記錄他听到的樂府詩。那邊一捆,上面寫著《出其東門行》,自己手中,叫做《孤儿行》。他正寫著,辛苦子急忙回到家中。
  辛苦子叫道:“爹,快點,皇上叫你哪!”
  “什么事?”
  “皇上在建章宮,正和皇后及眾位大臣,觀看歌舞。他讓你去,八成是樂府的事!”
  听到這里,東方朔忙將竹簡收起。“那好,你讓皇上等著,我叫辛延年去!”
  辛苦子笑著說:“爹,那是你的孫子,該我去叫。你快點!”
  東方朔也一笑:“那好。你告訴皇上,我今天要讓毛驢拉著車,進宮見皇上!”
  辛苦子不干了。“我說老爹,騎毛驢就夠慢的了,你還讓它拉著車?”
  東方朔說:“我要讓它拉上樂府詩啊!你就別管啦!你告訴皇上,說我坐著驢車去的,就行啦!”

  建章宮中。武帝和衛皇后在一起,与眾大臣觀看歌舞。衛子夫的身邊,坐著衛長公主,她打扮得特別漂亮,比母親還要引人注目。已有十來歲的小太子劉据,也像大人似的坐在武帝和皇后中間。后邊一排,是朝中大臣,依然是李蔡張湯等文臣在左,衛青、霍去病等武將在右。
  眾舞女跳的是《霓裳舞》,在武帝看來,陳舊而乏味。所以一曲既罷,他便揮了揮手,讓他們离去。此時辛苦子率領穿著一新的辛延年,走了上來。
  武帝問:“辛苦子,你帶的是何人?”
  辛苦子說:“皇上,臣帶的,是我爹新找來的唱樂府詩的,叫辛延年。”
  武帝:“辛延年?怎么和你的名字差不多啊。”
  “秉皇上,他本來只叫延年,可他听到我爹叫我辛苦子,就以為我和我爹都姓辛,于是,他自己要改成辛延年,說是跟我姓。”
  武帝笑了。“哈哈,你小子,媳婦還沒娶,就有這么大人儿子?”
  辛苦子也很幽默:“皇上,他比我還大,要是儿子,也只能是干儿子。”
  眾人大笑。
  武帝問:“辛延年,你會唱什么曲子?”
  “回皇上,小人會唱許多,這几天,我剛跟東方大人排練几次,我也不知該唱什么。”
  武帝轉過頭來:“辛苦子,你爹怎么還沒到?”
  辛苦子想起老爹的吩咐:“皇上,我爹他今天是讓小毛驢拉著車,他坐車來的!”
  武帝:“噢?東方朔坐上驢車啦?哈哈哈哈!”
  此時,東方朔一瘸一拐地出現在眾人面前。眾人都在笑。
  武帝說:“東方愛卿,听說你坐上驢車啦?怎么,摔了一下?”
  東方朔气急敗坏地:“皇上,您別提啦!”
  武帝吃了一惊:“怎么啦?驢子也想害你?”
  “可不是嗎!這年頭,我老被驢子害!”說完,他看了張湯一眼。
  張湯把眼睛轉向一邊。
  武帝明白其意,想把話題引到一邊。“東方愛卿,你倒是說說,今天,這驢子怎么害你啦?”
  東方朔認真起來:“皇上您想听?”
  “朕當然想听。”
  “既然皇上想听,我就說了。今天早上,皇上召我進宮,我剛要騎上它,它卻跑了。一下子,就把我的腳給歪著了。我想,你讓我不能騎,我就讓你拉著我,于是,給它套上一輛車。坐上驢車,還挺舒服的!走在平整的長安大街上,一點也不顛,比騎馬還舒服。走著走著,我就睡著了。”
  武帝听得有趣,便問:“后來呢?”
  東方朔接著說:“等我醒來啊,車不走了!我一看,天哪!皇上,這驢子到了宮門口不遠,把擺在那儿供皇上觀賞的一堆花草,給吃啦!”
  武帝笑了笑:“吃了就吃了唄,那怎么辦?”
  東方朔說:“不行啊!門口的衛兵不干啊!他讓我掏出錢來,讓他去買。皇上您想,我現在是執戟郎,一個錢都是好的。可那也不能不賠啊!這越想,就越气,我就教訓了驢子兩下。”
  武帝問:“你怎么教訓它?”
  東方朔說:“我拿著鞭子,抽了它兩下,罵道:‘你以為你是誰啊?你以為你是將軍?隨便到哪儿,吃什么都不要錢?你是功臣?你是吃皇糧的?逮著什么吃什么,沒人跟你要錢?老子可是要給你付錢的!’”
  武帝和眾人大笑起來。霍去病也跟著大笑,不過他的臉卻是很紅很紅。
  東方朔還有故事呢。“可是皇上,那驢子不听話,我打它,它就往巷子里鑽。我拉著它,往大道上走,呃!它就是不回頭,還對著我直叫,分明是對我嚷嚷!”
  張湯的位置离武帝很近。他還為不久前割牛肉的事對東方朔憤憤不平呢,此時見有了机會,便對武帝說:“皇上,東方朔懂驢話,問問他驢叫嚷什么?”
  東方朔隨即而應:“哎,驢這話,不僅我能懂,大伙儿還都懂了。”
  眾人大笑,張湯無奈地搖頭。
  武帝說:“東方愛卿,你倒是說說你那頭驢子,它為什么對你叫?”
  東方朔卻說:“皇上,它不是再叫,它是在嚷嚷!”
  武帝順著他說:“那你說,它對你嚷嚷什么?”
  “皇上,我不是先罵它了嘛?說它不是當官的,不能白吃嘛!可它回過頭來,跟我嚷嚷道:我不走!我又不是軍車,想走哪儿就走哪儿!”
  眾人笑得前仰后合,連衛子夫和儿女們都笑出了眼淚。
  衛青首先止住了笑聲,從坐上走到武帝面前,鄭重其事地向武帝跪下。眾人止住了笑聲。
  武帝大惊。“衛愛卿,你這是怎么了?”
  “皇上,東方大人所諷刺的,都是實情。近來羽林軍和西北戰場得胜之師,在長安為所欲為,是臣等約束不力,給百姓帶來不便,怨言四起。臣請皇上治罪。”
  武帝卻說:“大將軍,羽林軍管得不好,恐怕不是愛卿的事吧。”
  霍去病急忙上前,在衛青之后跪下:“皇上,都是臣治軍無方,才使他們在長安橫行霸道,臣請皇上治罪。”
  武帝點了點頭。“去病,你不僅要知道愛兵,還要知道愛民,朕才能放心啊。軍隊是兩位愛卿所管,朕不多言。你們看著辦吧。”
  衛青隨即立起,對公孫敖等將軍說:“傳我的令,軍隊車馬,嚴加管束。再有吃拿百姓錢物不付錢者,打一百軍棍,除去軍籍;有橫行街市,傷人命者,立斬不饒!”
  眾位將軍听此,無不聳然,紛紛應道:“是!”
  霍去病這時也爬起來,叫道:“辛苦子,傳我的令:今后羽林軍中,有違犯大將軍之令者,除按大將軍所定之法處罰外,罪加一等!”
  辛苦子應道:“是!”
  “還有!把那個強占民女的馮子都,給他閹了!”
  辛苦子听了直樂:“那他不就……”
  霍去病說:“這种人,就是讓他不能再殘害民女!以后再有駕車在京城里面橫沖直撞的,統統給我閹掉,然后交宮中太監管轄!”
  辛苦子高聲叫道:“是!”
  眾士兵嚴肅地退下。
  眾大臣也是鴨雀無聲。
  武帝非常滿意。他看了看東方朔:“東方愛卿,這回,你滿意了吧!”
  東方朔向前一揖:“臣東方朔謝皇上隆恩,也代京城百姓,謝謝兩位大將軍!”
  衛青急忙還禮,而霍去病,則站在那儿不知如何是好。
  武帝忙將話題岔開:“東方愛卿,下面,該听你的樂府新曲啦?”
  東方朔起來,招呼辛延年說:“好!辛延年,唱起來,先來一段《戰城南》!”

  音樂聲起,舞女環列。辛延年站到高台上,扯起嗓子,用回環重复的方式,唱起了《戰城南》:

  戰城南,死郭北,野死不葬烏可食。
  戰城南,死郭北,野死不葬烏可食。
  …………

  只听這第一句,武帝便知道,這是一首厭戰的歌曲。他的心中有禁煩了起來,立即叫道:“停下!”
  東方朔說:“皇上,這……”
  武帝卻不生气。“東方愛卿,今天皇后和公主都在這里,你就不能讓他唱點高興的歌嗎?”
  東方朔卻說:“皇上,樂府樂府,民生疾苦。皇上,您花了那么多錢糧,養了成百上千寫空頭文章,彈琴唱曲儿的,如果他們連民生疾苦都不知道,不能替老百姓說一句話,那不等于養了一群白痴嗎?”
  武帝卻不管他那么多:“朕就讓他們白吃!朕今天啊,反正要听快樂一些的歌。”
  東方朔說:“皇上,要想樂,那可以,臣可有一個請求啊。”
  武帝笑了。“你終于有了請求。什么請求?是不是要朕給你官复原職?只要你說,朕就准你!”
  “臣謝皇上!”
  “你請求什么,還沒說呢,你怎么就謝朕啦。”
  東方朔說:“臣這一請,就知道吾皇肯定恩准。臣不為本人自請,臣只請皇上讓汲黯汲大人他官复原職,臣當個執戟郎,也就夠了。”
  武帝吃惊地問:“什么?你不為自己請求,只滿足于當個執戟郎就行啦?”
  “臣東方朔只要能在皇上身邊,也就夠了。”
  “你要汲黯官复原職,讓他再來跟朕嚷嚷?”
  “皇上,汲黯這种人,可就是朝中的樂府啊!”
  武帝想了一想,心里明白,汲黯這种人,是天下第一號正直的人物,朕可不能沒有他。冷落了他這么長時間,汲黯本人,應該長記性了,眾位大臣,也受到了警戒,是該讓他出來了。“好,朕准啦,讓汲黯官复原職。不過,你還是個執戟郎,兼管樂府。”
  東方朔馬上一揖:“臣謝皇上!不過,”他轉向霍去病:“霍大將軍,這首新歌,唱的可是你羽林軍的事,你可要受得住哇。”
  霍去病爽快地說:“干爹,皇上都能從善如流,小子更該知錯改錯。何況我名字就叫去病呢?!”
  武帝和皇后,以及衛青、衛長公主,听到這話,都情不自禁地點了點頭。
  東方朔大聲叫好:“好!辛延年,就唱《羽林郎》!”

  音樂再起,舞女又上。辛延年再度出列,歡快地唱道:

  昔有霍家奴,姓馮名子都。
  依倚將軍勢,調笑酒家胡。

  這几聲歌高速,唱到高亢婉轉,滑稽有趣,眾人有的看了霍去病一眼,霍去病毫不介意。大家又被下面的歌辭所吸引:

  胡姬年十五,春日獨當壚。
  長裾連理帶,廣袖合歡襦。
  頭上藍田玉,耳后大秦珠。
  兩鬟何窈窕,一世良所無。
  一鬟五百万,兩鬟千万余。

  唱到這里,武帝和眾人都為他那优美的歌喉,和歌中优美的人物所吸引。霍去病与辛苦子,更是回味那天的情景,沉浸在醉意之中。突然,音樂節奏轉快,辛延年接著唱道:

  不意金吾子,娉婷過我廬。
  銀鞍何煜耀,翠蓋空踟躕。
  就我求清酒,絲繩提玉壺。
  就我求珍肴,金盤膾鯉魚。
  貽我青銅鏡,結我紅羅裾。

  唱到此時,眾人全部進入歌的情景之中,為其所動。衛長公主不時地偷看霍去病,看他也入情中,不禁不些不快。
  此時,辛延年歌喉一轉,再唱:

  胡姬前置辭,使君一何愚。
  使君自有婦,胡姬自有夫。
  東方千余騎,夫婿居上頭。
  何用識夫婿,白馬從驪駒。
  青絲系馬尾,黃金絡馬頭。
  腰中鹿盧劍,可值千万余。
  十五府小吏,二十朝大夫。
  今為大司馬,專領羽林軍。
  為人結白皙,髯髯頗有須。
  盈盈公府步,冉冉府中趨。
  坐中數千人,皆言夫婿殊。

  武帝先是沉溺于歌曲的优美和人物的情景中,一曲唱完,龍顏大悅。他大叫道:“唱得好,唱得好!”
  此時衛長公主卻不干了,她紅著臉,淚流滿面地沖到霍去病跟前,用那一雙稚嫩的小手,像擂鼓一樣,擊打著霍去病的肩膀,邊打邊哭,嘴里還嚷嚷:“我恨你!我恨你!”
  霍去病躲也不躲,任她雙拳如雨點一般落下來。
  武帝和皇后,更是茫然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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