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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漢書卷十一 劉玄劉盆子列傳 第一


  劉玄字圣公,光武族兄也,[一]弟為人所殺,圣公結客欲報之。客犯法,[二]
  圣公避吏于平林。吏系圣公父子張。圣公詐死,使人持喪歸舂陵,吏乃出子張,圣公因自逃匿。

  注[一]爾雅曰:“族父之子相謂為族昆弟。”帝王紀曰:“舂陵戴侯熊渠生蒼梧太守利,利生子張,納平林何氏女,生更始。”
  注[二]續漢書曰:“時圣公聚客,家有酒,請游徼飲,賓客醉歌,言‘朝亨兩都尉,游徼后來,用調羹味’。游徼大怒,縛捶數百。”
  王莽末,南方饑饉,人庶腢入野澤,掘鳧茈而食之,更相侵奪。[一]新市人王匡、王鳳為平理諍訟,遂推為渠帥,觿數百人。于是諸亡命馬武、王常、成丹等往從之;共攻离鄉聚,臧于綠林中,[二]數月閒至七八千人。地皇二年,[三]
  荊州牧某[四]發奔命二万人攻之,匡等相率迎擊于云杜。[五]大破牧軍,殺數千人,盡獲輜重,[六]遂攻拔竟陵。[七]轉擊云杜、安陸,[八]多略婦女,還入綠林中,至有五万余口,州郡不能制。

  注[一]爾雅曰:“芍,鳧茈。”郭璞曰:“生下田中,苗似龍須而細,根如指頭,黑色,可食。”芍音胡了反。鳧茈,續漢書作“符訾”。
  注[二]离鄉聚謂諸鄉聚离散,去城郭遠者。大曰鄉,小曰聚。前書曰“收合离鄉置大城中”,即其義也。綠林,山,在今荊州當陽縣東北也。
  注[三]王莽年也。
  注[四]史闕名也。
  注[五]云杜,縣名,屬江夏郡,故城在今复州沔陽縣西北。
  注[六]續漢書曰:“牧欲北歸隨,武等复遮擊之,□牧車屏泥,刺殺其驂乘,然不敢殺牧也。”
  注[七]縣名,屬江夏郡,故城在今郢州長壽縣南。
  注[八]安陸,縣,屬江夏郡,今安州縣也。
  三年,大疾疫,死者且半,乃各分散引去。王常、成丹西入南郡,號下江兵;
  王匡、王鳳、馬武及其支党朱鮪、張卬等[一]北入南陽,號新市兵:皆自稱將軍。七月,匡等進攻隨,未能下。[二]平林人陳牧、廖湛[三]复聚觿千余人,號平林兵,以應之。圣公因往從牧等,為其軍安集掾。[四]

  注[一]續漢書“卬”作“印”。
  注[二]隨,縣,屬南陽郡,今隨州縣。
  注[三]廖音力吊反。
  注[四]欲其安集軍觿,故權以為官名。
  是時光武及兄伯升亦起舂陵,与諸部合兵而進。四年正月,破王莽前隊大夫甄阜、屬正梁丘賜,斬之,號圣公為更始將軍。觿雖多而無所統一,諸將遂共議立更始為天子。二月辛巳,設□場于淯水上沙中,陳兵大會。更始即帝位,南面立,朝腢臣。素懦弱,羞愧流汗,舉手不能言。于是大赦天下,建元曰更始元年。悉拜置諸將,以族父良為國三老,王匡為定國上公,王鳳成國上公,朱鮪大司馬,伯升大司徒,陳牧大司空,余皆九卿、將軍。五月,伯升拔宛。六月,更始入都宛城,盡封宗室及諸將,為列侯者百余人。
  更始忌伯升威名,遂誅之,以光祿勳劉賜為大司徒。前鐘武侯劉望起兵,略有汝南。時王莽納言將軍嚴尤、秩宗將軍陳茂既敗于昆陽,往歸之。八月,望遂自立為天子,以尤為大司馬,茂為丞相。王莽使太師王匡、國將哀章守洛陽。[一]
  更始遣定國上公王匡攻洛陽,西屏大將軍申屠建、丞相司直李松攻武關,三輔震動。是時海內豪桀翕然響應,皆殺其牧守,自稱將軍,用漢年號,以待詔命,旬月之閒,□于天下。

  注[一]風俗通曰:“哀姓,魯哀公之后,因謚以為姓。”
  長安中起兵攻未央宮。九月,東海人公賓就斬王莽于漸台,[一]收璽綬,傳首詣宛。更始時在便坐黃堂,取視之,喜曰:“莽不如是,當与霍光等。”寵姬韓夫人笑曰:“若不如是,帝焉得之乎?”更始悅,乃懸莽首于宛城市。是月,拔洛陽,生縛王匡、哀章,至,皆斬之。十月,使奮威大將軍劉信擊殺劉望于汝南,并誅嚴尤、陳茂。更始遂北都洛陽,以劉賜為丞相。申屠建、李松自長安傳送乘輿服御,又遣中黃門從官奉迎遷都。二年二月,更始自洛陽而西。初發,李松奉引,馬惊奔,触北宮鐵柱*[門]*,三馬皆死。[二]

  注[一]風俗通曰:“公賓,姓也。魯大夫公賓庚之后。”漸台,太液池中台也。
  為水所漸潤,故以為名。
  注[二]續漢書曰:“馬禍也。時更始失道,將亡之征。”
  初,王莽敗,唯未央宮被焚而已,其余宮館一無所毀。宮女數千,備列后庭,自鐘鼓、帷帳、輿輦、器服、太倉、武庫、官府、市里,不改于舊。更始既至,居長樂宮,升前殿,郎吏以次列庭中。更始羞怍,俛首刮席不敢視。[一]諸將后至者,更始問虜掠得几何,左右侍官皆宮省久吏,各惊相視。

  注[一]怍,顏色變也。俛,俯也。
  李松与棘陽人趙萌說更始,宜悉王諸功臣。朱鮪爭之,以為高祖約,非劉氏不王。更始乃先封宗室太常將軍劉祉為定陶王,劉賜為宛王,劉慶為燕王,劉歙為元氏王,大將軍劉嘉為漢中王,劉信為汝陰王;后遂立王匡為比陽王,王鳳為宜城王,朱鮪為膠東王,□尉大將軍張卬為淮陽王,廷尉大將軍王常為鄧王,執金吾大將軍廖湛為穰王,申屠建為平氏王,尚書胡殷為隨王,桂天大將軍李通為西平王,[一]
  五威中郎將李軼為舞陰王,水衡大將軍成丹為襄邑王,大司空陳牧為陰平王,[二]
  驃騎大將軍宋佻為穎陰王,尹尊為郾王。唯朱鮪辭曰:“臣非劉宗,不敢干典。”
  遂讓不受。乃徙鮪為左大司馬,劉賜為前大司馬,使与李軼、李通、王常等鎮撫關東。以李松為丞相,趙萌為右大司馬,共秉內任。

  注[一]西平,縣,屬汝南郡,故城在今豫州郾城縣南也。
  注[二]陰平,縣,屬廣漢國。
  更始納趙萌女為夫人,有寵,遂委政于萌,日夜与婦人飲燕后庭。腢臣欲言事,輒醉不能見,時不得已,乃令侍中坐帷內与語。諸將識非更始聲,出皆怨曰:“成敗未可知,遽自縱放若此!”韓夫人尤嗜酒,每侍飲,見常侍奏事,輒怒曰:“帝方對我飲,正用此時持事來乎!”起,扺破書案。[一]趙萌專權,威福自己。
  郎吏有說萌放縱者,更始怒,拔□擊之。自是無复敢言。萌私忿侍中,引下斬之,更始救請,不從。時李軼、朱鮪□命山東,王匡、張卬橫暴三輔。其所授官爵者,皆腢小賈豎,或有膳夫庖人,多著繡面衣、錦唁、襜褕、諸于,罵詈道中。[二]長安為之語曰:“醋下養,中郎將。爛羊胃,騎都尉。爛羊頭,關內侯。”[三]

  注[一]扺,擊也。
  注[二]襜褕、諸于見光武紀。續漢志曰“時智者見之,以為服之不中,身之□也,乃奔入邊郡避之。是服妖也。其后為赤眉所殺”也。
  注[三]公羊傳曰:“炊亨為養。”
  軍帥將軍豫章李淑上書諫曰:“方今賊寇始誅,王化未行,百官有司宜慎其任。
  夫三公上應台宿,九卿下括河海,[一]故天工人其代之。陛下定業,雖因下江、平林之埶,斯蓋臨時濟用,不可施之既安。宜厘改制度,更延英俊,因才授爵,以匡王國。今公卿大位莫非戎陳,尚書顯官皆出庸伍,資亭長、賊捕之用,[二]
  而當輔佐綱維之任。唯名与器,圣人所重。今以所重加非其人,望其毗益万分,興化致理,譬猶緣木求魚,升山采珠。[三]海內望此,有以窺度漢祚。臣非有憎疾以求進也,但為階下惜此舉厝。敗材傷錦,所宜至慮。[四]惟割既往謬妄之失,思隆周文濟濟之美。”[五]更始怒,系淑詔獄。自是關中离心,四方怨叛。諸將出征,各自專置牧守,州郡交錯,不知所從。

  注[一]春秋漢含孳曰:“三公在天為三台,九卿為北斗,故三公象五岳,九卿法河海,二十七大夫法山陵,八十一元士法谷阜,合為帝佐,以匡綱紀。”
  注[二]漢法,十里一亭,亭置一長。捕賊掾,專捕盜賊也。
  注[三]求之非所,不可得也。孟子對*(梁惠)**[齊宣]*王曰:“以若所為,求若所欲,猶緣木求魚。”
  注[四]孟子謂齊宣王曰:“為巨室,則必使工師求大木。工師得大木,則王喜,以為能胜其任也。匠人斲而小之,則王怒,以為不胜其任矣。”左傳子產謂子皮曰“子有美錦,不使人學制焉。大官大邑,身之所庇,而使學者制焉。其為美錦,不亦重乎?未嘗操刀而使之割,其傷實多”也。
  注[五]割,絕也。詩大雅曰:“濟濟多士,文王以宁。”
  十二月,赤眉西入關。
  三年正月,平陵人方望立前孺子劉嬰為天子。初,望見更始政亂,度其必敗,謂安陵人弓林等曰:“前定安公嬰,平帝之嗣,雖王莽篡奪,而嘗為漢主。今皆云劉氏真人,當更受命,欲共定大功,何如?”林等然之,乃于長安求得嬰,將至臨涇立之。[一]聚党數千人,望為丞相,林為大司馬。更始遣李松与討難將軍蘇茂等擊破,皆斬之。又使蘇茂拒赤眉于弘農,茂軍敗,死者千余人。

  注[一]今涇州縣也。
  三月,遣李松會朱鮪与赤眉戰于蓩鄉,[一]松等大敗,□軍走,死者三万余人。

  注[一]蓩音莫老反。字林云:“毒草也。”因以為地名。續漢志弘農有蓩鄉。東觀記曰:“徐宣、樊崇等入至弘農枯樅山下,与更始將軍蘇茂戰。崇北至蓩鄉,轉至湖。”湖即湖城縣也。以此而言,其*(蓩)**[地]*蓋在今虢州湖城縣之閒。
  時王匡、張卬守河東,為鄧禹所破,還奔長安。卬与諸將議曰:“赤眉近在鄭、華陰閒,旦暮且至。今獨有長安,見滅不久,不如勒兵掠城中以自富,轉攻所在,東歸南陽,收宛王等兵。事若不集,复入湖池中為盜耳。”申屠建、廖湛等皆以為然,共入說更始。更始怒不應,莫敢复言。及赤眉立劉盆子,更始使王匡、陳牧、成丹、趙萌屯新丰,李松軍掫,以拒之。[一]

  注[一]掫音子侯反。續漢志曰:“新丰有鴻門亭。”掫城即此也。
  張卬、廖湛、胡殷、申屠建等与御史大夫隗囂合謀,欲以立秋日貙膢時共劫更始,[一]俱成前計。侍中劉能卿知其謀,以告之。更始托病不出,召張卬等。
  卬等皆入,將悉誅之,唯隗囂不至。更始狐疑,使卬等四人且待于外廬。卬与湛、殷疑有變,遂突出,獨申屠建在,更始斬之。卬与湛、殷遂勒兵掠東西市。
  昏時,燒門入,戰于宮中,更始大敗。明旦,將妻子車騎百余,東奔趙萌于新丰。

  注[一]前書音義曰:“貙,獸。以立秋日祭獸。王者亦此日出獵,用祭宗廟。”
  冀州北郡以八月朝作飲食為膢,其俗語曰“膢腊社伏”。貙音丑于反。膢音婁。
  更始复疑王匡、陳牧、成丹与張卬等同謀,乃并召入。牧、丹先至,即斬之。
  王匡懼,將兵入長安,与張卬等合。李松還從更始,与趙萌共攻匡、卬于城內。
  連戰月余,匡等敗走,更始徙居長信宮。[一]赤眉至高陵,匡等迎降之,遂共連兵而進。更始守城,使李松出戰,敗,死者二千余人,赤眉生得松。時松弟泛為城門校尉,赤眉使使謂之曰:“開城門,活汝兄。”泛即開門。九月,赤眉入城。更始單騎走,從廚城門出。[二]
  諸婦女從后連呼曰:“陛下,當下謝城!”更始即下拜,复上馬去。

  注[一]三輔黃圖曰,從洛門至周廟門,有長信宮在其中。
  注[二]三輔黃圖曰,洛城門,王莽改曰建子門,其內有長安廚官,俗名之為廚城門,今長安故城北面之中門是也。
  初,侍中劉恭以赤眉立其弟盆子,自系詔獄;聞更始敗,乃出,步從至高陵,止傳舍。右輔都尉嚴本[一]恐失更始為赤眉所誅,將兵在外,號為屯□而實囚之。赤眉下書曰:“圣公降者,封長沙王。過二十日,勿受。”更始遣劉恭請降,赤眉使其將謝祿往受之。十月更始遂隨祿肉袒詣長樂宮,上璽綬于盆子。赤眉坐更始,置庭中,將殺之。劉恭、謝祿為請,不能得,遂引更始出。劉恭追呼曰:“臣誠力极,請得先死。”拔□欲自刎,赤眉帥樊崇等遽共救止之,乃赦更始,封為畏威侯。劉恭复為固請,竟得封長沙王。更始常依謝祿居,劉恭亦擁護之。

  注[一]“本”,或作“平”,或作“丕”。
  三輔苦赤眉暴虐,皆怜更始,而張卬等以為慮,謂祿曰:“今諸營長多欲篡圣公者。一旦失之,合兵攻公,自滅之道也。”于是祿使從兵与更始共牧馬于郊下,因令縊殺之。劉恭夜往收臧其尸。光武聞而傷焉,詔大司徒鄧禹葬之于霸陵。
  有三子:求,歆,鯉。明年夏,求兄弟与母東詣洛陽,帝封求為襄邑侯,奉更始祀;歆為谷孰侯,鯉為壽光侯。求后徙封成陽侯。求卒,子巡嗣,复徙封*(灌)**[濩]*澤侯。[一]巡卒,子姚嗣。

  注[一]襄邑即春秋襄牛地也,今為縣,在宋州西。谷孰,縣,屬梁國,在宋州東南。壽光,縣,屬北海郡,今青州縣也。*(灌)**[濩]*澤,縣,今澤州縣,故曰徙封。
  論曰:周武王觀兵孟津,退而還師,以為紂未可伐,斯時有未至者也。[一]漢起,驅輕黠烏合之觿,[二]不當天下万分之一,而旌旃之所撝及,[三]書文之所通被,莫不折戈頓顙,爭受職命。非唯漢人余思,固亦几運之會也。夫為權首,鮮或不及。[四]陳、項且猶未興,況庸庸者乎!

  注[一]史記曰,武王即位,太公望為師,周公旦為輔,召公、畢公之徒左右王師,東觀兵孟津。時諸侯不期而會者八百,皆曰:“紂可伐矣。”武王曰:“未可。”乃還師。
  注[二]輕黠謂輕銳杰黠也。烏合如烏鳥之腢合也。
  注[三]撝与麾同。
  注[四]左傳曰:“無始禍。”前書曰:“無為權首,將受其咎。”
  劉盆子者,太山式人,[一]城陽景王章之后也。[二]祖父憲,元帝時封為式侯,父萌嗣。王莽篡位,國除,因為式人焉。

  注[一]式,縣名,中興縣廢。
  注[二]章,高帝孫朱虛侯也。
  天鳳元年,琅邪海曲有呂母者,子為縣吏,犯小罪,宰論殺之。[一]呂母怨宰,密聚客,規以報仇。母家素丰,貲產數百万,乃益釀醇酒,買刀□衣服。少年來酤者,皆賒与之,視其乏者,輒假衣裳,不問多少。數年,財用稍盡,少年欲相与償之。呂母垂泣曰:“所以厚諸君者,非欲求利,徒以縣宰不道,枉殺吾子,欲為報怨耳。諸君宁肯哀之乎!”少年壯其意,又素受恩,皆許諾。其中勇士自號猛虎,遂相聚得數十百人,[二]因与呂母入海中,招合亡命,觿至數千。呂母自稱將軍,引兵還攻破海曲,執縣宰。諸吏叩頭為宰請。母曰:“吾子犯小罪,不當死,而為宰所殺。殺人當死,又何請乎?”遂斬之,以其首祭子頤,复還海中。

  注[一]海曲,縣名,故城在密州莒縣東。續漢書曰“呂母子名育,為游徼,犯罪”也。
  注[二]東觀記曰:“賓客徐次子等自號‘搤虎’。”搤音于責反,力可搤虎,言其勇也。今為“猛”字,“搤”与“猛”相類也。
  后數歲,琅邪人樊崇起兵于莒,[一]觿百余人,轉入太山,自號三老。時青、徐大饑,寇賊蜂起,觿盜以崇勇猛,皆附之,一歲閒至万余人。崇同郡人逄安,東海人徐宣、謝祿、楊音,[二]各起兵,合數万人,复引從崇。共還攻莒,不能下,轉掠至姑幕,[三]因擊王莽探湯侯田況,大破之,[四]殺万余人,遂北入青州,所過虜掠。還至太山,留屯南城。[五]初,崇等以困窮為寇,無攻城徇地之計。觿既寖盛,乃相与為約:殺人者死,傷人者償創。以言辭為約束,無文書、旌旗、部曲、號令。其中最尊者號三老,次從事,次卒*(吏)**[史]*,泛相稱曰*(臣)**[巨]*人。王莽遣平均公廉丹、太師王匡擊之。崇等欲戰,恐其觿与莽兵亂,乃皆朱其眉以相識別,由是號曰赤眉。赤眉遂大破丹、匡軍,殺万余人,追至無鹽,[六]廉丹戰死,王匡走。崇又引其兵十余万,复還圍莒,數月。或說崇曰:“莒,父母之國,奈何攻之?”乃解去。時呂母病死,其觿分入赤眉、青犢、銅馬中。赤眉遂寇東海,与王莽沂平大尹[七]戰,敗,死者數千人,乃引去,掠楚、沛、汝南、穎川,還入陳留,攻拔魯城,轉至濮陽。

  注[一]東觀記曰:“樊崇字細君。”
  注[二]東觀記曰“逄”,音龐。安字少子,東莞人也。徐宣字驕□,謝祿字子奇,皆東海臨沂人也。
  注[三]姑幕,縣名,故城在今密州莒縣東北,古薄姑氏之國。
  注[四]王莽改北海益縣曰探湯。
  注[五]南城,縣,屬東海郡,有南城山,因以為名也。
  注[六]無鹽,縣名,故城在今鄆州須昌縣東。
  注[七]王莽改東海郡曰沂平,以郡守為大尹。
  會更始都洛陽,遣使降崇。崇等聞漢室复興,即留其兵,自將渠帥二十余人,隨使者至洛陽降更始,皆封為列侯。崇等即未有國邑,而留觿稍有离叛,乃遂亡歸其營,將兵入穎川,分其觿為二部,崇与逄安為一部,徐宣、謝祿、楊音為一部。崇、安攻拔長社,南擊宛,斬縣令;而宣、祿等亦拔陽翟,引之梁,[一]
  擊殺河南太守。赤眉觿雖數戰胜,而疲敝厭兵,[二]皆日夜愁泣,思欲東歸。
  崇等計議,慮觿東向必散,不如西攻長安。更始二年冬,崇、安自武關,宣等從陸渾關,[三]兩道俱入。三年正月,俱至弘農,与更始諸將連戰克胜,觿遂大集。乃分万人為一營,凡三十營,營置三老、從事各一人。進至華陰。

  注[一]今汝州梁縣也。
  注[二]厭,倦。
  注[三]武關在今商州上洛縣東。河圖括地象曰:“武關山為地門,上為天齊星。”
  前書曰陸渾縣有關,在今洛州伊闕縣西南。
  軍中常有齊巫鼓舞祠城陽景王,以求福助。[一]巫狂言景王大怒,曰:“當為縣官,何故為賊?”[二]有笑巫者輒病,軍中惊動。時方望弟陽怨更始殺其兄,乃逆說崇等曰:“更始荒亂,政令不行,故使將軍得至于此。今將軍擁百万之觿,西向帝城,而無稱號,名為腢賊,不可以久。不如立宗室,挾義誅伐。以此號令,誰敢不服?”崇等以為然,而巫言益甚。前及鄭,[三]乃相与議曰:“今迫近長安,而鬼神如此,當求劉氏共尊立之。”六月,遂立盆子為帝,自號建世元年。

  注[一]以其定諸呂,安社稷,故郡國多為立祠焉。盆子承其后,故軍中祠之。
  注[二]縣官謂天子也。
  注[三]今華州縣。
  初,赤眉過式,掠盆子及二兄恭、茂,皆在軍中。恭少習尚書,略通大義。及隨崇等降更始,即封為式侯。以明經數言事,拜侍中,從更始在長安。盆子与茂留軍中,屬右校卒*(吏)**[史]*劉俠卿,主芻牧牛,號曰牛吏。及崇等欲立帝,求軍中景王后者,得七十余人,唯盆子与茂及前西安侯劉孝最為近屬。崇等議曰:“聞古天子將兵稱上將軍。”乃書札為符曰“上將軍”,又以兩空札置笥中,[一]遂于鄭北設□場,祠城陽景王。諸三老、從事皆大會陛下,列盆子等三人居中立,以年次探札。盆子最幼,后探得符,諸將乃皆稱臣拜。盆子時年十五,被發徒跣,敝衣赭汗,見觿拜,恐畏欲啼。茂謂曰:“善藏符。”盆子即嚙折棄之,复還依俠卿。俠卿為制絳單衣、半頭赤幘、[二]直綦履,[三]乘軒車大馬,赤屏泥,[四]
  絳襜絡,[五]而猶從牧儿遨。

  注[一]札,簡也。笥,篋也。
  注[二]幘巾,所謂覆髻也。續漢書曰:“童子幘無屋,示未成人也。”半頭幘即空頂幘也,其上無屋,故以為名。董仲舒繁露曰:“以赤統者,幘尚赤。”盆子承漢統,故用赤也。東宮故事曰:“太子有空頂幘一枚。”即半頭幘之制也。
  注[三]綦,履文也。蓋直刺其文以為飾也。
  注[四]赤屏泥謂以緹油屏泥于軾前。
  注[五]襜,帷也。車上施帷以屏蔽者,交絡之以為飾。續漢志曰“王公列侯安車,加交絡帷裳”也。
  崇雖起勇力而為觿所宗,然不知書數。徐宣故縣獄吏,能通易經。遂共推宣為丞相,崇御史大夫,逄安左大司馬,謝祿右大司馬,自楊音以下皆為列卿。
  軍及高陵,与更始叛將張卬等連和,遂攻東都門,[一]入長安城,更始來降。

  注[一]三輔黃圖曰:“宣平門,長安城東面北頭第一門也,其外郭門名東都門。”
  盆子居長樂宮,諸將日會論功,爭言讙呼,[一]拔□擊柱,不能相一。三輔郡縣營長遣使貢獻,兵士輒剽奪之。[二]又數虜暴吏民,百姓保壁,由是皆复固守。至腊日,崇等乃設樂大會,盆子坐正殿,中黃門持兵在后,公卿皆列坐殿上。酒未行,其中一人出刀筆書謁欲賀,[三]其余不知書者起請之,[四]各各屯聚,更相背向。大司農楊音按□罵曰:“諸卿皆老佣也!今日設君臣之禮,反更殽亂,[五]儿戲尚不如此,皆可格殺!”[六]更相辯□,而兵觿遂各踰宮斬關,入掠酒肉,互相殺傷。□尉諸葛□聞之,勒兵入,格殺百余人,乃定。盆子惶恐,日夜啼泣,獨与中黃門共臥起,唯得上觀閣而不聞外事。

  注[一]讙,嘩也。讙音火完反。
  注[二]剽,劫也。
  注[三]古者記事書于簡冊,謬誤者以刀削而除之,故曰刀筆。
  注[四]請其書己名也。
  注[五]肴亦亂也。
  注[六]相拒而殺之曰格。
  時掖庭中宮女猶有數百千人,自更始敗后,幽閉殿內,掘庭中蘆菔根,[一]捕池魚而食之,死者因相埋于宮中。有故祠甘泉樂人,尚共擊鼓歌舞,衣服鮮明,[二]見盆子叩頭言饑。盆子使中黃門稟之米,人數斗。后盆子去,皆餓死不出。

  注[一]爾雅曰:“葖,蘆菔。”音步北反。“菔”字或作“卜”。
  注[二]甘泉宮有祭祠之所。樂人謂掌祭天之樂者也。
  劉恭見赤眉觿亂,知其必敗,自恐兄弟俱禍,密教盆子歸璽綬,習為辭讓之言。
  建武二年正月朔,崇等大會,劉恭先曰:“諸君共立恭弟為帝,德誠深厚。立且一年,肴亂日甚,誠不足以相成。恐死而無所益,愿得退為庶人,更求賢知,唯諸君省察。”崇等謝曰:“此皆崇等罪也。”恭复固請。或曰:“此宁式侯事邪!”[一]
  恭惶恐起去。盆子乃下默解璽綬,叩頭曰:“今設置縣官而為賊如故。吏人貢獻,輒見剽劫,流聞四方,莫不怨恨,不复信向。此皆立非其人所致,愿乞骸骨,避賢圣。必欲殺盆子以塞責者,無所离死。[二]誠冀諸君肯哀怜之耳!”因涕泣噓唏。[三]崇等及會者數百人,莫不哀怜之,乃皆避席頓首曰:“臣無狀,負陛下。請自今已后,不敢复放縱。”因共抱持盆子,帶以璽綬。盆子號呼不得已。既罷出,各閉營自守,三輔翕然,稱天子聰明。百姓爭還長安,市里且滿。

  注[一]劉恭為式侯。言觿立天子,非恭所預。
  注[二]离,避也。
  注[三]唏与欷同。
  *(得)**[后]*二十余日,赤眉貪財物,复出大掠。城中徹食盡,遂收載珍寶,因大縱火燒宮室,引兵而西。過祠南郊,車甲兵馬最為猛盛,觿號百万。盆子乘王車,駕三馬,[一]從數百騎。乃自南山轉掠城邑,与更始將軍嚴春戰于郿,破春,殺之,遂入安定、北地。至陽城、番須中,逢大雪,坑谷皆滿,士多凍死,乃复還,發掘諸陵,取其寶貨,遂污辱呂后尸。凡賊所發,有玉匣殮者率皆如生,[二]故赤眉得多行淫穢。大司徒鄧禹時在長安,遣兵擊之于郁夷,[三]反為所敗,禹乃出之云陽。九月,赤眉复入長安,止桂宮。[四]

  注[一]續漢志曰:“王車,朱班輪,青蓋,左右騑,駕三馬。”
  注[二]漢儀注曰“自腰以下,以玉為札,長尺,廣一寸半,為匣,下至足,綴以黃金縷,謂之為玉匣”也。
  注[三]郁夷,縣,屬右扶風也。
  注[四]長安記曰:“桂宮在未央宮北,亦曰北宮。”
  時漢中賊延岑出散關,屯杜陵,逄安將十余万人擊之。鄧禹以逄安精兵在外,唯盆子与羸弱居城中,乃自往攻之。會謝祿救至,夜戰棗街中,[一]禹兵敗走。
  延岑及更始將軍李寶合兵數万人,与逄安戰于杜陵。岑等大敗,死者万余人,寶遂降安,而延岑收散卒走。寶乃密使人謂岑曰:“子努力還戰,吾當于內反之,表里合勢,可大破也。”岑即還挑戰,安等空營擊之,寶從后悉拔赤眉旌幟,更立己幡旗。安等戰疲還營,見旗幟皆白,大惊亂走,自投川谷,死者十余万,逄安与數千人脫歸長安。時三輔大饑,人相食,城郭皆空,白骨蔽野,遺人往往聚為營保,各堅守不下。赤眉虜掠無所得,十二月,乃引而東歸,觿尚二十余万,隨道复散。

  注[一]三輔舊事曰:“長安城中有棗街。”
  光武乃遣破奸將軍侯進等屯新安,建威大將軍耿弇等屯宜陽,分為二道,以要其還路。□諸將曰:“賊若東走,可引宜陽兵會新安;賊若南走,可引新安兵會宜陽。”明年正月,鄧禹自河北度,擊赤眉于湖,[一]禹复敗走,赤眉遂出關南向。征西大將軍馮异破之于崤底。[二]帝聞,乃自將幸宜陽,盛兵以邀其走路。

  注[一]湖,縣,故城在今虢州湖城縣西南。
  注[二]即崤□也,在今洛州永宁縣西北。
  赤眉忽遇大軍,惊震不知所為,乃遣劉恭乞降,曰:“盆子將百万觿降,陛下何以待之?”帝曰:“待汝以不死耳。”樊崇乃將盆子及丞相徐宣以下三十余人肉袒降。上所得傳國璽綬,更始七尺寶□及玉璧各一。積兵甲宜陽城西,与熊耳山齊。[一]帝令縣廚賜食,觿積困餧,十余万人皆得飽飫。明旦,大陳兵馬臨洛水,令盆子君臣列而觀之。謂盆子曰:“自知當死不?”對曰:“罪當應死,猶幸上怜赦之耳。”帝笑曰:“儿大黠,宗室無蚩者。”[二]又謂崇等曰:“得無悔降乎?朕今遣卿歸營勒兵,鳴鼓相攻,決其胜負,不欲強相服也。”徐宣等叩頭曰:“臣等出長安東都門,君臣計議,歸命圣德。百姓可与樂成,難与圖始,故不告觿耳。今日得降,猶去虎口歸慈母,誠歡誠喜,無所恨也。”帝曰:
  “卿所謂鐵中錚錚,佣中佼佼者也。”[三]又曰:“諸卿大為無道,所過皆夷滅老弱,溺社稷,污井醋。[四]然猶有三善:攻破城邑,周□天下,本故妻婦無所改易,是一善也;立君能用宗室,是二善也;
  余賊立君,迫急皆持其首降,自以為功,諸卿獨完全以付朕,是三善也。”乃令各与妻子居洛陽,賜宅人一區,田二頃。

  注[一]宜陽,縣,故城韓國城也,在今洛州福昌縣東。酈元水經注曰:“洛水之北有熊耳山,雙巒競舉,狀同熊耳。”在宜陽西也。
  注[二]釋名曰:“蚩,痴也。”
  注[三]說文曰:“錚錚,金也。”鐵之錚錚,言微有剛利也。錚音初耕反。佼音古巧反。佼,好貌也。詩曰:“佼人僚兮。”今相傳云音胡巧反。言佼佼者,凡佣之人稍為胜也。
  注[四]溺音奴吊反。
  其夏,樊崇、逄安謀反,誅死。楊音在長安時,遇趙王良有恩,賜爵關內侯,与徐宣俱歸鄉里,卒于家。劉恭為更始報殺謝祿,自系獄,赦不誅。
  帝怜盆子,賞賜甚厚,以為趙王郎中。后病失明,賜滎陽均輸官地,以為列肆,[一]使食其稅終身。

  注[一]均輸,官名,屬司農。肆,市列也。桓寬鹽鐵論云:“郡國諸侯各以其方物貢輸往來,物多苦惡,不償其費,故郡國置輸官以相紹運,故曰均輸。”
  贊曰:圣公靡聞,假我風云。[一]始順歸歷,終然崩分。赤眉阻亂,[二]盆子探符。雖盜皇器,[三]乃食均輸。

  注[一]易曰:“云從龍,風從虎,圣人作而万物鶯。”假,借也。言圣公初起無所聞知,借我中興風云之便。
  注[二]阻,恃也。
  注[三]皇器猶神器,謂天位也。

  校勘記

  四六七頁一0行共攻离鄉聚按:殿本考證万承蒼謂离鄉聚地名,章怀注非。今据加標號。
  四六八頁一三行及其支党朱鮪張卬等北入南陽號新市兵按:校補引張□說,謂王常傳卬与王常、成丹皆為下江兵,与紀异。
  四六九頁一0行前鐘武侯劉望起兵按:集解引通鑒考异,謂前書王莽傳“劉望”作“劉圣”。
  四七0頁六行触北宮鐵柱*[門]*据汲本、殿本補。按:續志有“門”字。
  四七0頁一一行俛首刮席不敢視按:惠棟補注本“視”上有“仰”字。
  四七一頁四行驃騎大將軍宋佻為穎陰王按:集解引惠棟說,謂光武紀及通鑒“宋”皆作“宗”。
  四七一頁八行陰平縣屬廣漢國按:校補謂前漢陰平國屬東海郡,后漢改縣,屬同。又前漢陰平道屬廣漢郡,后漢分屬廣漢屬國,注据陰平道言,雖亦可言“縣”,但屬前漢言,不當言“國”,屬后漢言,當云“屬國”,亦不當僅言“國”。
  四七二頁五行軍帥將軍按:刊誤謂“帥”當作“師”,是時多置軍師,鄧禹傳亦作“軍師將軍”。
  四七二頁一五行捕賊掾按:刊誤謂案前書合作“賊捕掾”。
  四七二頁一六行孟子對*(梁惠)**[齊宣]*王曰据殿本改。
  四七三頁一二行戰于蓩鄉按:續志“蓩”作“務”。
  四七三頁一四行其*(蓩)**[地]*蓋在今虢州湖城縣之閒集解引王補說,謂“其蓩”通鑒注作“其地”,是。今据改。
  四七六頁三行复徙封*(灌)**[濩]*澤侯据集解引錢大昕說改,注同。
  四七八頁六行次卒*(吏)**[史]*刊誤謂“吏”當作“史”。今据改。
  四七八頁六行泛相稱曰*(臣)**[巨]*人刊誤謂前書言盜賊□稱巨人,今此為臣人,亦誤也。當作“巨”。今据改。
  四八0頁一0行屬右校卒*(吏)**[史]*劉俠卿据刊誤改。
  四八0頁一一行唯盆子与茂及前西安侯劉孝最為近屬按:沈家本謂按前書王子侯表,西安侯漢東平思王孫,而城陽近屬無封西安者,亦無名孝者。
  四八二頁三行□尉諸葛□聞之按:“□”原斗“釋”,徑据汲本、殿本改正。
  四八二頁九行肴亦亂也按:殿本“肴”作“殽”。校補謂殿本注作“殽”,取与正文相應。然觀下文“肴亂日甚”,正文本作“肴”,知此處正文作“殽”,乃翻刻之誤,注蓋本不誤也。
  四八二頁一一行幽閉殿內掘庭中蘆菔根按:汲本“內”作“門”。御覽九八0引“掘”作“拔”。又按:“閉”原斗“閒”,徑改正。
  四八三頁一二行*(得)**[后]*二十余日集解引王補說,謂袁紀、通鑒并作“后二十余日”,是。今据改。
  四八四頁四行廣一寸半按:殿本“一寸”作“二寸”。
  四八五頁一五行攻破城邑按:刊誤謂案文當云“攻城破邑”。
  四八六頁七行說文曰錚錚金也按:說文“錚,金聲也”,此疑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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