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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大家熱烈地提出問題。前兩天還不敢說出來的顧慮都說了出來;不這樣,每個人都覺得,就對不起軍首長!
  每一個問題都由軍首長或師首長給了明确的指示,大家的心里一會儿比一會儿更充實更開朗。他們這才深入地理解了為什么首長們這樣注重戰前准備工作;是的,直到此刻,他們的心中才真有了底,而且不許自己再有什么模糊不清的地方!這給大家一种清新的感覺,象雨后天晴立在高處似的,看到了平常看不見的看不清的東西。听,軍長不是正說嗎:“以前,因條件的限制,我們不可能這么打;今天,我們的條件好得多了,我們可以,而且必須這樣去打!明天,我們的條件更好,知識与技術更提高了,我們就打得更現代化一些,更狠一些;敵人不退出朝鮮,就都消滅在朝鮮!”
  軍長稍眯著一點眼,看著洞子的盡頭,好象是在看,將來會有那么一天,我們的千門大炮一齊射擊,我們的坦克掩護著步兵,象一盤机器似的,向前推進,一下子消滅敵人几個團几個師!
  大家的眼也都發出興奮歡悅的光來。
  軍政委帶著感情說:“當初,拿著獨出的步槍來到朝鮮,多少多少人都替我們耽心!可是,我們相信自己!我們相信我們自己的傳統,我們勇敢,又肯動腦子!現在,我們更相信自己,更該多動心思!我們万不可以這么想:從前裝備不好,也打胜仗,今天裝備的好得多了,何必再細心准備呢!我們應當這么認識:裝備的越好,組織的也得越精密。一部机器呀,坏了一個螺絲釘就開動不了;我們現在打仗也是如此,有一個人不肯動心思,就會誤了大事!”
  順著軍政委的話,師長教大家注意:“師里還繼續派人下去檢查,檢查到一切微細的事情。比如說,屯兵洞里的大小便問題解決了沒有和怎么解決的!決心加上細心才是更大的決心!”
  在又提出許多問題之后,一營二連的一位干部提出來一個問題:
  “假若三連由正面攻主峰,二連由旁邊上去,都到主峰上會合,而后分路往下壓;要是二連上去了,而三連還沒來到,我們是等候三連呢?還是不等他們,就奔我們的目標去呢?”
  這是個很可能發生的一個具体問題。大家都靜候著首長們指示。
  可是三連長黎芝堂的榮譽心是那么強,他以為發問的人是有意地在軍首長、師首長面前不信任三連。他馬上面紅過耳,想立起來發言。
  姚汝良指導員的臉也紅了,可是一把抓住旁邊的黎連長,向他耳語:“坐下,听首長說!”
  軍長看了看陳副師長。“你說呢,副師長!”
  陳副師長立起來說:“假若我們都遵守時間,都嚴格地執行命令,我們必能各路同時上去,不會相差很久!不過,我們應當事先想到一切可能發生的情況,早有准備,以免臨時著慌!我看,假若真發生剛才說的那個情況,二連就應該留一小部分人守住主峰,迎接三連,其余大部分人應當按照原定計划,壓下去。軍長看怎樣?”
  軍長點了點頭。“那也要看指揮員能不能應付那樣的緊急情況。他必須在事前想到這种困難,准備好克服困難的辦法!事前想的周到,臨時就不會出大岔子!大家都要記住這句話。”AA賀營長听了軍首長的指示,沉下气去,一點不再著急,他准備馬上在夜間進行戰前的演習。每一想起軍長的話,他就自言自語地贊歎:“那真是將軍啊!真是將軍啊!”
  上級批准了他到“老禿山”上去指揮戰斗。他一方面興奮、歡快;一方面也想到責任的重大。他必須既對得起党与上級,又須對得起每個參加戰斗的戰士。
  上級也同意了團長与賀營長所擬訂的五路突破的兵力与人選的計划:
  一路:三連三排由連長帶領,強攻主峰。
  二路:三連二排由指導員帶領,在一路之左,与一路并肩強攻主峰。兩路在攻占主峰后,進攻二十五號。
  三路:三連一排由副連長帶領,強攻主峰左側,而后會合一二兩路,進攻二十五號。
  四路:營參謀長指揮二連。二連二排三排由連長帶領,強攻主峰右側。
  五路:二連一排由營參謀長親自帶領,在四路之右進攻,在主峰与四路會合,進攻二十七號。
  連副指導員指揮戰勤工作隊。
  一連為預備部隊。
  AA黎連長翻來覆去地睡不著。爽興不睡了,起來,點上燈,抽煙。
  “不睡覺,你干什么呢?老黎!”姚汝良問。
  “睡不著!”
  “為什么?”姚指導員還躺著,閉著眼。
  黎連長不會把事情老存在心里。“老姚!我決定先沖上去!”
  “沖什么?”
  “主峰!無論如何,我不教二連搶在前面!”
  “還沒忘了那件事!”
  “怎能忘了呢?有光榮,我才活著!”
  “當時,我的臉也熱起來,有點受不住!可是,人家提出來的是個具体的問題,不見得是看不起咱們!”“那是看不起咱們!人家說的是三連上不去!我不准任何人小看三連!”黎連長越說越挂火了。“我提前沖鋒,我先上去!上不去,我不再姓黎!”
  “不遵守時間是違犯戰場紀律!”姚汝良猛地坐起來。“誰管!我先上去!”
  “你會教咱們自己的炮打……!”
  “挨自己的炮,也不挨敵人的机關槍!教自己的炮打死光榮!”
  “連長!你想錯了!”姚指導員懇切地說,“我們是要乘敵人教咱們的炮火打昏迷了,攻上去;這必須遵守時間!”黎芝堂稍冷靜了一點,可是不夠完全壓下怒火去的。“好啦,你甭管我好啦!”
  “我不能不管!我有責任要管!我能對戰士們說,不遵守時間,隨便亂打嗎?”
  黎連長冷笑了一聲:“反正我要先沖鋒!咱們自己的炮打的時間短,傷亡有限度!”
  “你不是不知道:以前,我們用一兩門炮;現在,我們有多少炮群,一打就是一片火海!”
  兩個人半天都沒出聲。
  “老黎,”指導員的口气柔和了些,“我很替你著急!營的團的師的軍的首長們都反覆地指示,教咱們打通戰術思想,你怎么還是這樣呢?”
  “問你,老姚,”連長的口气也柔和了些,“為了戰術思想,我要是落在二連的后邊,教人家笑掉了牙,行嗎?不行!我不干!”
  “你听著,連長!”指導員极嚴肅地說,“我們必須嚴格執行命令,絕對遵守時間!別忘了步炮協同作戰!我們要既遵守時間,又不失戰机,這才是新本事!”
  連長沉默了半天,才低聲說:“好吧,我不是不求進步的人!”
  “咱們從明天起好好練兵!不許一個人瞎沖亂撞,要各有各的地位,各想各的辦法!記住軍長的話吧,我們不該存一點僥幸心!就這么辦吧!睡!”噗的一聲,指導員吹滅了燈。AA這真是海洋气候,春雨并不貴如油。前天還下了一小陣雪,今天卻瀟瀟洒洒地落了春雨。云很活動,忽濃忽薄,忽高忽低,可是雨始終不斷,下的很有勁。
  上級傳下命令,乘著云稠雨密,敵人的飛机不易活動,主攻部隊可以白天演習。
  一聲令下,戰士們都歡快地出了坑道;要不是坑道低矮,大家一定會在里面就跳起來的。大家已听到傳達報告,知道了軍長的指示,一致表示絕對認真演習。又加上白天能出坑道,個個心里更覺得痛快。坑道是個了不起的發明,可是它也真使人悶气;因此,盡管是冒雨出操,大家還是精神百倍。
  按照五路突破的計划,各找最近似真的陣地的地形,假設下鐵絲网、地堡、戰壕,极快地討論,极快地進攻。攻一次,下來;再討論,再進攻。
  山陡,石頭是滑的,泥土是滑的,春山上的一切都是滑的,沒有樹木可掀一把,只有些青苔,滑的!可是,戰士們飛跑猛沖,不顧危險,不顧衣服,不顧性命!他們跑,他們爬,他們滾,只知道執行命令,不顧別的。每一個戰斗小組里都有鼓動員,他們呼喊,他們鼓舞,戰士們也跟著呼喊,跟著鼓舞;人人鼓動,個個爭先。跑一次,不行,太慢!還要快,再來一次,再來一次!春雨在響,春水在流,戰士在喊,石頭在滾,泥漿飛濺,四山響著回響,連連不斷,響成一片。
  每個人的衣服都外邊被雨打濕,里面被汗淹透;渾身上下里外全是水淋淋的,分不出哪是水,哪是汗。渾身是泥,滿臉是泥,頭上臉上身上全冒著熱气。云、雨、山、人、汗、熱气,連成黑茫茫的一片,從遠處辨不清什么是什么。戰士們在疾走、呼喊、沖鋒、爆破……黎連長跑前跑后,跑左跑右,不斷地高呼,臉上的冷雨熱汗流入口中。他興奮、快活,向一切障礙困難挑戰!
  賀營長跑的路不比任何人少一步,可是也不知怎么他的身上沒有多少泥;衣服全濕,可是顯著干淨。沖開春雨,他的紅熱的臉到處給戰士們帶來溫暖与鼓勵。
  快演習完了,從陡坡上滾下一個人來。黎連長兩三步跳過去,把他攙起來。一看,正是那天在軍長面前發言的那個二連的干部。
  黎連長問:“怎樣?摔坏了沒有?”
  “沒有!只扭了腿腕!”
  黎連長扶著他,一邊走一邊說:“同志,要按這么好好地演習,咱們必都能一齊攻上主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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