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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天上,沒有星,也沒有月,黑沉沉的,像是要塌了下來。
  地下,更是漆黑一片,瀰漫著一種令人心煩意亂的窒息氣氛,像是打足了氣的皮球,就要炸裂開來。
  一條懶龍似的山谷,自西北而東南,不寧靜地躺在梵淨山一角,山風掠過,遍地松濤,整個的山谷都似翻騰起來了。
  驀地,一聲怒嘯從山谷深處衝霄而起。
  剎那間,轉歸於可怕的沉寂,沉寂!……
  甚至,那凜冽的山風也倏然之間消失了威力。
  窒息而寂靜的壓力,像是維持了半個世紀之久,才被一陣喘息之聲衝開了一絲縫隙。
  兩條黑色的人影,相互依偎著,高一腳,低一腳,重一步,輕一步地從深谷之內,慢慢蠕動著移了出來。
  忽然,一個蹌踉,兩個人腳下一虛,身子向前猛然一栽,收勢不住,衝出丈遠之外,「轟!」的一聲,滾作一團。
  「唉喲!」兩聲,摔得實在不輕。
  半天半天之後一聲苦笑,其中一人道:「二弟!我實在不行了!」
  另一個,仰天發出一陣慘笑,恨聲道:「天呀!想不到你我北劍南刀會在這梵淨山內,陰溝裡翻船,中了七煞神君詭計,死於此地,恨呀!恨呀!大哥,我好恨呀!……」
  話聲未了,忽然單掌一舉,向身側一棵碗大的松樹擊去。
  掌力落到樹上,那僅只碗口粗細的松樹只微微地動了一動,竟毫無損傷。
  南刀史烈驚天動地的功力,這時連一株小小的松樹也傷不了,豈不成了天大的大笑話。
  南刀史烈臉上一陣痙攣,頹然歎了一口氣,道:「完了!我們北劍南刀真的完了!」
  說起北劍程中和與南刀少烈二人,稱得起是當代武林中二位蓋世奇快,年紀輕輕,已一南一北領袖群倫。
  北劍程中和不過三十六歲。
  南刀史烈更年輕,只有三十左右。
  二人英雄重英越,在一月之前,斷然放棄南北霸主之爭,化戾氣為祥和,結了兄弟之盟,奠定了南北武林團結的基石。
  這次為查探一件武林公案,雙雙結伴來到梵淨山。
  不料,竟在這梵淨山內,中奸徒預先佈置的奇毒,落得有力難施,狼狽而逃。
  這時,二人毒性已發,看來只有葬身於此了。
  南刀史烈怨氣沖天,惱恨不已。
  北劍程中和卻是非常寧靜的,淡淡一笑,道:「二弟,事已至此,惱怒何益,我看我們也不用掙扎了,還是利用這剩餘的有限時光,兄弟倆好好地作一次暢談,聊慰殘生吧。」
  南刀史烈慘然一笑,道:「大哥胸襟如海,視死如歸,小弟真是不如你遠甚了。」
  話聲一頓,歎了一口氣又道:「大哥,你歇歇,侍小弟在附近找找,看看有沒有配得上我們北劍南刀春秋雙義的葬身之地。」
  北劍程中和笑道:「二弟,到這時候你還講究這個。」
  南刀史烈似是受了北劍程中和慨然的感染,念度一變,也輕鬆地一笑,道:「北劍南刀,生為武林之雄,總不能死得太窩囊吧廣北劍程中和點頭道:「愚兄實在走不動,那麼多勞二弟了。「
  南刀史烈晃了晃頭,提起最後一口真力,雙目陡的一亮,踏著重濁的步子,向左邊一株華蓋大樹走去。
  北劍程中和忽然又叫了聲:「二弟……」
  南刀史烈止步回頭道:「大哥,你有什麼話要說?」
  北劍程中和道:「我要告訴你一句話。」一頓,正色道:「說功力北劍不如南刀!」
  南刀史烈哈哈一笑道:「說人緣南刀哪及北劍!」
  二人相視一笑,默契於心。
  南刀史烈舉步走近那棵大樹,驚咦一聲,道:「大哥,下面有一戶人家!」
  說著,人又走了回來,扶起北劍程中和道:「如果運氣好,說不定我們都有救了。」
  北劍程中和倚在南刀胸頭上,兩人一步一拖地向那戶人家的一幢茅屋走去。
  屋內射出一道燈光,照到他們臉上,他們已是到了那戶人家門首。
  兩人想也不想,山居人家在這三更半夜,怎會猶未入睡的道理,舉手便向門上叩去。
  屋內無人應聲,但門扉卻是「呀!」的一聲,被他們推開了。
  這茅屋並排三間,開門就是正廳。
  廳中桌上放著一盞油燈,火苗大得竄起二尺,桌旁赫然坐著一個身穿黑袍的老人,發出一聲陰笑道:「二位果然名不虛傳,功力高絕,中了老夫的『絕命九毒』,居然還能支持到現在,可敬可佩!」
  二人先是一怔,接著對視了一眼,同時一昂頭,也不知哪來的氣力,大步進入屋內,在那老人對面牆邊坐下。
  南刀史烈冷笑一聲,道:「老鬼,你等在這裡,意欲何為?」
  那黑衣人磔磔狂笑道:「我七煞神君尤厲,敬你們是一雙人物,特為你們送解藥來!」
  「啪!」的一聲,把一粒黑色藥丸,甩在桌上,又冷笑道:「但是,只有一顆。」
  斜目瞧著二人,一臉陰狠,道盡了他一肚子壞水。
  北劍南刀各自眉頭一皺,瞧也不瞧那顆藥丸一眼。
  七煞神君尤厲「哼!哼!」二聲,道:「二位放心,老夫這粒解藥絕無任何附帶條件,誰先搶到手,便是誰的。」
  南刀史烈一張嘴,答上了話,冷笑道:「你說的話算數麼?」
  七煞神君尤厲陰森森地道:「南刀北劍攜手合作,老大頗有二分顧忌,單打獨鬥,你們誰也不是老夫的敵手,留下你們任何一個,都威脅不到老夫,老夫犯不著失信於你們。」
  南刀史烈道了一聲:「好!」一個箭步,射到桌前,伸手抓起那粒解藥,投入口中,道:「我姓史的總有一天要替我程大哥報仇!」
  七煞神君尤厲哈哈大笑道:「要是你,這仇只怕永遠也報不了了!」
  推座而起,帶著一陣大笑,飛射出屋,笑聲漸走漸遠,終至消失不聞。
  北劍程中和怡然而笑道:「二弟膽識兼具,那老魔竟無從施其伎倆了。」
  南刀史烈走近北劍程中和身旁,笑道:「大哥,你不笑我太自私吧!」
  北劍程中和道:「你天賦比我高,正是老魔將來的剋星,理應當仁不讓,才是大英雄的本色。」
  南刀史烈慘然一笑,道:「多謝大哥謬讚!小……」
  一語未了,忽然翻手一指,點了北劍程中和軟麻穴。
  北劍程中和一愕,道:「二弟!……」南刀史烈哪讓他說話,一抬腕又壓開了北劍程中和的牙關。
  北劍程中和雙目一閉,他心痛到了極點,想不到這位盟弟,在這時候還會對他下起辣手來。
  正當他自悲自哀之際,忽然覺得喉中被南刀史烈送入一物,一股辣椒之氣滾喉而下,落入肚內。
  同時,耳旁響起南刀史烈的聲音道:「大哥,請你原諒小弟不得不用這種手法對付你,要不這樣做,我知道你絕不會服用這顆解藥的。」
  敢情,南刀史烈並未將那顆解藥吞入腹中,只壓在舌根之下,他早就存心拚著自己一死,來保全自己這位盟兄了。
  話說完,南刀史烈仍未將北劍程中和的下頷托回,又從懷中取出一隻玉瓶,倒出一粒清香撲鼻的紅色藥丸,托在掌中,向著雙目圓睜,淚珠滾滾,作聲不得的北劍程中和又道:「大哥,這是你弟妹送給我的一粒『玉穌丸』,有固本培元,增強功力的奇效,小弟所中奇毒未解,服之無益,一併送給大哥了。」
  單指一彈,那粒「玉穌丸」化作一道紅光,射入北劍程中和口內。
  這時,北劍程中和已是激動得全身抖顫不止。
  南刀史烈這才出手托回北劍程中和下頷,又解了他的穴道。
  北劍程中和大號一聲,抱往南刀史烈,哭道:「二弟,你……你……這叫愚兄如何消受得了呀!」
  南刀史烈功力雖然比北劍程中和深厚幾分,由於已存必死之心,一鼓作氣,消耗體力甚多,現在再也支持不住,身中一軟,倒在北劍程中和臂中,笑道:「我不行了!」
  北劍程中和急叫道:「二弟,振作起來,我抱你求醫去。」
  南刀史烈苦笑道:「大哥你別忘了,你的功力還得等半個時辰才能恢復,而我,再也支持不過半個時辰了。」
  這是事實,北劍程中和一經說明,哪有不知道之理,這還是因為南刀史烈功力比他深厚,才能再換半個時辰,如果是他北劍自己,只怕再難支持過一盞熱茶時光。
  當然,北劍程中和現在服了解藥,只要在功力未恢復之前,不發生其他變故,他是死不了的了。
  唯其如此,以北劍程中和的淳厚心性,眼看著義絕千秋的義弟,行將毒發而死,竟是束手無策,怎不傷心欲絕?不由抱住南刀史烈感愧地大哭起來。
  英雄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傷心時!
  北劍程中和一面傷心放聲痛哭,一面不住地哀呼道:「二弟,二弟,你的功力比我高,原該留下你來對付七煞神君才是啊!」
  南刀史烈仰臉瞧著北劍程中和赤紅的雙目,一歎道:「大哥,你錯了,我有自知之明,對付不了七煞神君!」
  北劍程中和不由止住悲聲,愕然道:「二弟,你要是不成,我豈不更沒希望。」
  南刀史烈含笑道:「大哥,你成!七煞神君怕的只是你,如果這解藥是你先吃了,七煞神君便不是這樣輕易地放過你,結果,是我們雙雙斃命於此,我們也就沒有除邪報仇的機會了。」
  接著,忽然仰天哈哈大笑了起來,喘息著道:「小弟看穿了老魔的心機,總算死得無憾了。」
  北劍程中和搖頭苦臉道:「二弟,愚兄永遠忘不了你的好意,可是,你用這些空洞的話,安慰不了我破碎的心。」
  南刀史烈臉色一正道:「大哥,我說的全是真話和實情!」
  北劍程中和劍眉雙蹙道:「二弟,你…」
  南力史烈截口道:「大哥,別的不說,我先問你兩句話。」
  北劍程中和道:「二弟,你有話盡量說吧!」
  南刀史烈道:「大哥,我問你,我死之後,你能不能號召南北英豪為我們報仇?」
  北劍程中和點頭道:「二弟你的那些朋友深明大義,當不會輕易背盟。」
  南刀史烈一笑道:「如果大哥死了,小弟卻無法維繫北方好漢的團結。」
  北劍程中和黯然道:「小兄甚是慚愧,未能好好開導北地同道。」
  南刀史烈道:「說一句過慮的話,如果小弟個人活著回去,大哥那些朋友很可能會認為是小弟殺死了大哥。」接著,話聲一揚道:「這也就是七煞神君故意留下一粒解藥的原因,他希望小弟活下去,好乘機挑撥離間,造成南北武林的再次對立,以遂其獨尊天下的私慾,說不定他這時已在外面大肆宣傳著小弟的人面獸心…」
  他話說得過急,氣力難繼,倏的一頓。
  北劍程中和叫了一聲:「二弟……」
  南刀史烈緩了一口氣,搖手打斷北劍程中和的話,接道:「大哥,你不要阻止我,我這時精神很好,你讓我說下去。」又復一頓。
  他哪裡是精神很好,分明是迴光返照的現象。
  北劍程中和心痛欲絕,卻不忍再打擾他了。
  南刀史烈吸了口氣,義道:「大哥死了,南北英雄馬上又是分裂局面,而小弟死了,卻與大局無礙,說不定更能激起他們的同仇敵愾之心,一鼓消滅七煞神君,替小弟報了仇,也消彌了一場武林浩劫,大哥,你說小弟死得有沒有價值!你該為我高興才對,為什麼還在流淚?」
  他一口氣說到這裡,話聲陡的弱了下去,「唉」聲一歎,低緩地道:「大哥,小弟一死百了,大哥活著的責任,卻是無比的艱巨,你要勇敢地活下去啊!」
  說了半天,南刀史烈原來是怕比劍程中和義不獨生,故而苦口婆心,提醒北劍程中和千萬死不得。
  北劍程中和的心事正被看中了,同時也被他一語點破了迷津,不覺豪氣如雲,朗目精光電射,昂首揚聲道:「二弟,大哥答應你,我會堅強地活下去,為你,也為天下全武林!」
  南刀史烈臉上綻開一團笑容,探手向懷中摸去,道了一聲:「這…」
  一口氣接不上來,頭一垂,就這樣死在北劍程中和臂彎中。
  三年之後,北劍程中和發奮圖強,結合南北武林群豪之力,消滅了不可一世的大魔頭「七煞神君」。
  五年之後,北劍程中和舉家從北地遷來梵淨山,在南刀史烈殉難之處,蓋了一座梵淨山莊。
  可是,如今十五年了,北劍程中和找遍了天下,卻始終沒有找到南刀史烈的妻子「彩虹女」許萍。
  她真像飄萍一樣,帶著大肚子,在這個世界消失了。
  此心耿耿,北劍程中和臉上,也再未出現過開心的朗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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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天風雲閣 掃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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