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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顯身賭場


          隔壁有朵夜蘭香,
          哪日哪夜不思量;
          哪日哪夜不思想,
          思思想想斷肝腸。

  這首「想斷腸」民謠流傳在川東江郾,但近日在青城山響起。
  青城天下幽。
  名山記曰:「益州西南青城出,一名青城都,山形似城,其上有巖捨赤壁,張天師所治處,南連峨嵋,亦有洞天。」
  青城山可以說是中國第一道教名山,在道教中稱之為第五大洞天,地位極高。
  在名山中,青城山雖不高,但有二大特徵,一為山色美,一為山勢奇。
  全山有如翡翠,一片綠海,蒼翠之氣,令人醉徹心脾,心情開朗。
  唐錢起詩云:「青城嶺崖倚空碧,遠壓峨嵋吞劍壁」。
  無虞集謂:「碧玉參天是蜀山。」
  明楊慎詩日:「青城回首青嗟娥。」
  這些名人騷士所記,皆記青城如何的青翠,其青翠,實全國任何名山之所不及。
  以山勢言,青城山為氓山第一峰。
  李鑒直謂:「蜀西北隅,岷山如屏障,大江流其中。江以外西岷為崍山,則天赦、青城、玉壘、蔡蒙,以南皆是;江以內東岷山,則九龍、華鎣、天彭、闕玉、灌口而止。」
  因此,此一號稱三十六峰的大名山,其最高一峰為大面山,經常迷濛於煙霧之中。
  正如防放翁詩:「山如翠浪盡東順。」
  千峰萬巒,均皆東向而行,此種綿延的形勢,實為全國各山之冠。
  青城山「洗心池」,淺水一泓,澄碧如鏡,對岸茅軒數盈,被人稱為「飴翠仙窩」,洞然虛構,周繞欄杆。
  軒外,蒼苔凝碧、嬌花似錦、幽空芭蕉、蕭疏絕塵、四面高崖屏峙、松精茶杉、落花於上。
  崖下,秋海棠叢生石隙。
  時值暮春,花正盛開,江碧相間,娟麗可愛。
  暮春三月,草長鳥飛,程羽文「百花歷」云:「三月薔薇蔓,木筆書空,像藻樺樺,楊入大水為萍,海棠睡,繡球落。」
  這正是路春尋出,流杯賞花的季節,不知怎的,那洗心池畔,傳來吟哦之聲,吟哦那首「想斷腸」。
  那聲音低回沉痛,似是出自一個傷心人。
  他,是傷心自己的愧疚心?還是另有隱衷?
  否則,為什麼徘徊在洗心池畔?
  也許兩者皆有,事如春夢了無痕,惟有思念最傷神。
  隨風傳來,一聲、兩聲,重複吟哦:「思思想想斷肝腸」這句,那聲音淒楚沉痛,聽來令人酸鼻。
  迴盪在寂靜的空山中,由午夜到了黃昏。
  這時,天空中不知何時飛來一隻回林倦鳥,竟然在池上旋飛不去,也是聲聲哀鳴,好像在陪伴著那負手吟哦的少年家。
  吟哦聲、哀鳴聲,把這名山也蒙上淡淡的哀愁……
  夕陽的餘暉,抹在洗心池底的天空上,水中倒映出一個憔悴的影子,他是在顧影自憐麼?
  不是,當然不是。
  驀地——
  那影子劍眉一掀,臉上堅決的激動了一下,一對明朗的眼睛裡,陡然射出堅毅與誠摯的光芒。
  好像他那心中,此刻要將無盡哀愁、無盡的恨事拋諸腦後。
  就在此刻。
  池中「咚」的一聲,激起一片水花。
  平靜的池水,蕩起圈圈的漣漪,就在那水波微晃中,池中一片紅光疾晃。
  少年人早已看清,那不是落日的余霞,而是一個紅衣人的影子。
  他霍地一回身。
  身後空蕩蕩的,並沒有人,但鼻孔卻嗅著一陣淡淡的幽香,那不是花香,是少女身上傳出的氣息。
  少年家劍眉一展,身形沖天而起,在空中略一擰腰,如破空疾弩,落地已是兩丈以外,幾個起落,便撲上一座高崖。
  匆促的向林木中一瞥,除了宿鳥啁啾,晚風搖樹外,莫講有人,什麼東西都沒有。
  他失望了,展開的眉頭,又再統在一起,憨憨的眺望著崖下的「天師洞」,木立在晚風之中。
  至「天師洞」的首站為「天然閣」,額題「西蜀第一山」,上石級,則為「引勝亭」。
  一路繞登數百級,共約四里路程,而至龍活崗,有三疊大本牌坊。
  前書「天然圖畫」,後書「洞天福地」。
  坊右有石牌,書:「徐開龍義士死節處。」
  坊後有「駐鶴軒」,內有聯云:「古道多情留駐客,青山無語看忙人」,語關俗道。
  此為至「天師洞」最佳駐腳處。
  如果——
  少年家是遊客,他會順崖而下,一覽名勝,閱讀前人留跡,但他不是。
  聽吟聲,只道是一個落魄天涯的多情後生,若不是他適才展露自己身手,誰能知道他竟是個身負絕頂輕功的武林健者。
  他本立良久,並未追下崖去,皆因他知道追也沒用,她若是不想相見,憑自己那點微末的輕功,怎麼也追趕不上。
  一聲長歎,又傳出他低沉的吟聲,此刻所吟哦的不是「想斷腸」。
  「劍石雲崖滿綠蔭,溪流韻似伯牙琴,徘徊怡翠仙窩裡,為愛紅花訪洗心。」
  這是他自己即興之作,聲雖低沉而又朗朗,顯然這少年家內功甚有根基,不然怎能餘韻鋒銳,傳出老遠。
  其實——
  他是故意用內功真氣將那吟聲傳出去,好像是想將自己一片心聲,傳給那可愛而又神龍隱現的紅衣姑娘。
  吟聲降落,他又四周眺望一陣,毫無半點動靜,空山盡寂,晚霧迷濛。
  一陣失望而又孤獨的哀愁,再又湧上心頭。
  他知道她又走了,不由仰天一聲長歎,正想縱身回到洗心池畔去。一陣微風過處,那幽香氣息竟又傳來,而且又是傳自身後。
  心中驀然一動,臉上展開一絲笑容,星目劍眉間,頓現出濁世不群的朗朗英姿。
  這次他並不立即回身,好像要等到一個有利時機,去捕捉一隻狡猾的免子。
  此時,天際傳來一聲晚歸鳥兒的哀鳴。
  他忽然靈機一動,計由心生,口中故意道:「這鳥呀叫得人好心煩呀,我得將它打下來!」
  嘴裡說著,人也假模假樣的蹲下身去撿石子。
  但蹲下身去,眼睛卻由胯間向後看去。這次,他又再次失望了,因為身後根本沒有他夢魂縈繞的紅衣姑娘。
  於是——
  他緩緩站起,他不再理會天際盤旋的歸鳥哀鳴。
  那知微風過處,幽香依然。
  他驀地明白什麼原因了,苦笑了一下,輕輕反手摸著垂在後腦包頭青巾末端,果然在那巾端之上,被人插了一朵紅花。
  他珍惜地輕輕取在手上,恍若那濃香撲鼻的花心中,幻出一個漂亮,而又刁鑽可人的俏皮面孔。
  大大的眼睛,蘋果般的笑靨,瑰出迷人的梨渦。
  只是…··只是那一對柳眉兒做挑,顯出她有絕代的風華,也有桀驁不馴調皮性兒。
  他伸手從懷中取出兩朵紅花來,花色已失去鮮艷,幽香也無適才這朵濃郁,不說也曉得,這兩朵花他珍惜地保留了不少日子。
  暗物思人,覺得這送花的主人太過於刁鑽了。
  不由喚了一聲,道:「你呀你!似是無情卻有情,顧小寶苦苦尋了你兩年,難道還沒有忘卻那一點誤會嗎?」
  他記得,那是兩年前的一個黃昏……
  回回回回回回
  灌縣,為川陝公路的一大渡口。
  扼岷江峽谷之險,當地拔成都三百公尺。
  岷江導源於松潘高原,由灌縣流注成都平原。
  南流至宜賓,而與長江會合,水流量豐沛。
  昔杜工部秋興一詩有句云:「錦江秋色來天地,玉壘浮雲動古今。」
  它在地理上當岷沱二江之匯,有都江堰之勝,為成都盆地的水利之源,素有「金灌口」之譽。
  以山勢言,為當岷江山脈之叢,崇山疊嶺,兼有水深之險。
  灌縣為去成都之孔道,亦由青城山之轉向站。故古人稱「玉壘浮雲」,乃至「變古動今」,以言其氣勢之雄。
  如此一來,灌縣可說是商賈雲集,繁榮無比,不但川人聚來投資,江南漠北的人也蜂湧而來,在這交織成一股特殊的風情別味。
  但是——
  越熱鬧,也就越複雜,「色」與「賭」這兩門玩意兒,就是熱鬧地方的溫床,也是延攬外客的最佳處所。
  城內有「玉壘關」,這裡原是一所名勝古跡的地方,卻被有心人利用,不僅成為「色」的勝地,也是「賭」的大本營。
  常言道:「嫖賭不分家」,這裡就是道道地地的「嫖」與「賭」的總匯。
  由於嫖與賭的昌盛,自然也就牽出許許多多靠這生活的人,吃這碗飯的人有人說是「吃軟飯」。
  但是——
  沒有兩把刷子,再軟也吃不下去,准吃不完,兜著走。
  這些在嫖與賭夾縫中混生活的人,他們便自成一個陣營。當然,每個陣營之中,都有個核心「領導」人。
  這領導人,說得難聽一點,是喝血刮骨。但是,在他們看來,卻是嚴如一個小王國中的王公。
  別小看這混混頭兒,他們不但可以在那黑不溜丟的小圈圈中作威作福。同時,就是在官場也有一席之位。
  說得露骨一點,這人在武林還是舉足輕重人物哩2
  他們為了彼此的生活,這些人也就臭味相投,自自然然的成了「有志一同」;由這「同」而演變成「堂」「社」「黨」「幫」等等黑道組織。
  川省的「哥老」組織,原本就頗具規模,有它的潛力。各地「公口」(一稱堂口)的「開山堂」,都是秘密地進出。
  但只要加入這組織,也就是立下賣身契,不能中途退幫退會,叛離組織。
  在這個組織裡的人,自然也做了不少見不得人的事。第一次也許會受良心責備,以後也就麻木了。和尚吃肉,一件污,百件也是污。
  當然——
  在這黑圈圈裡混的人,有的講義氣,為朋友、兄弟,可以兩肋插刀。但是,也有見利忘義之徒,明的是大義凜然,暗地裡,為了一分小利,而來個你爭我奪。
  在灌縣,最大的一個組織,那就是「八忠社」。
  這組織,差不多席捲了色的場所,還有賭的行業。
  色的場所,容易應付,只要到時去收收帳就可以了。至多有那麼一兩個「眼沒開光」的混混來亂一下,由幾個胳膊粗、拳頭硬的打手應付就可以了。
  但是,賭的這一行業就不同了,它要動員許多「技」與「術」的人來維持。
  「八忠社」的大本營,就在「鬥雞台」的「旺旺賭場」樓上。
  鬥雞台俗傳李冰治水與孽龍化雞而立於此,台上可以暢覽兩江形勢。
  由於「旺旺豬場」的主持人吃得開、兜得轉,而且跟官府掛鉤,就在這塊勝地建樓設局。
  「旺旺賭場」建有兩層,佔地面積很大,設文武場。
  「文」場有「大方子」(麻將)」、「花葉子」(梭哈)、「亂館」(一種紙牌。川省獨有的賭具),設在樓上。
  樓上隔成一間一間的貴賓室,也就是麻將、梭哈、亂錯的場地。
  「武」場有「小方子」(牌九)、骰子、銅寶……擺設在樓下。
  不論是什麼賭,每一場地都有在「賭」道上。具有相當火候的「來人」(郎中)把場。
  「八忠社」的龍頭老大,是黑道赫赫有名的「閻王筆」左宏。
  這人是一隻禿鷹,貪婪、冷酷、陰險、不義、背信,什麼勾當都做得出來,只有一個條件——有銀子拿!
  左宏得力的靠山是「魔手」柳洪,因為他是「魔手」柳洪的義子。
  最近左宏很少在人前露面,甚至連旺旺賭場也交給他小老婆——金芙蓉經營。
  我國自古以來,歷朝都禁賭,但「旺旺賭場」的賭,似乎向官府領了「營業執照」,既沒有官府的人來「臨檢」,也沒有黑道上的人來搗亂。
  一句話,人家罩得住。
  前者是跟官府掛鉤,按時送上規費;後者是懾於瘋道人「魔手」柳洪的威名。誰願意去老虎頭上拍蒼蠅,廁所點燈——找死(屎)。
  到「旺旺賭場」賭過的賭客,覺得在這裡賭很安全,贏了有保鏢的送你回家,輸了會給你路費走路,這是走遍南北十三省,也找不到的賭場。
  但是——
  說一句洩氣的話,凡是進入「旺旺賭場」的賭客,先讓你笑嘻嘻的贏兩個,用蜜糖抹抹你的嘴,嘗嘗甜頭。
  到後來,就叫你癟著荷包,哭喪著臉走出去。
  這天,顧小寶來到灌縣,但見市井繁盛,草藥在此集散。
  顧小寶有一種嗜好,就是每到一處,不管遇到什麼天大的急事,他也要飽覽一下當地古跡名勝。
  在市內打尖稍作休息,便向「二王廟」走。
  二王廟,即秦蜀太守李冰父子因治水有功,後人建廟以崇其德,故又稱「崇德廟」。
  中國治水以大禹為始祖,次為二王父子。
  二王廟規模宏偉,為川北巨剎之一,背山面水,景象開闊雄壯。
  入門處,有大石鐫:「深淘灘,低作堰」六字,為都江築堰施工之秘訣,即水經注中之「深淘樣海淺包鄙」之近代語。
  前門為正殿,內供二王大小塑像,全身錦袍,傳為乾隆所賜。
  後段最高,左為飛鳳樓,右為文武殿,再後進為魁星閣。最高處有老君殿。
  倚欄而望,岷江水脈、都江堰堤,均了然在目。
  游畢,便去瞻仰伏龍觀。
  伏龍觀為灌縣第二大古剎,在南門外(又稱導河().即漓堆之東坡上,古為激民村范賢館舊址,晉雄築館以延范寂於此。
  觀中祀范賢及李冰父子,在園中可遠眺青城,當面玉壘諸峰,煙雲飄渺,江流湍激。
  伏龍觀大殿三重,建築石下二王廟,觀後有李冰所鑿之進水口,其所用竹籠石之法,已為近代水利人員所採用。
  觀下石上系有粗鐵鏈,神話傳為李冰曾用以鎖孽龍於此。
  觀之南北角,築有觀瀾亭,由此可清楚的看出堰內外水流之脈系。經堰止水,分路而暢通之,實為我古法治水之圭桌。
  沿途,經玉壘關,在「旺旺賭場」門前經過,迎面走來兩個「賭老鼠」(賭場拉客的)。
  他們操著川音道:「年輕人,你紅光滿面的,準是財星高照,有偏財運,幹嘛不進去賭兩把,贏幾兩銀子花花才好哩!」
  顧小寶聽兩隻賭老鼠自拉自唱,早就曉得他們的用心,是「城隍娘娘懷孕,一肚子的鬼胎」,要他上當。
  兩隻賭老鼠卻不知道請了瘟神上門。
  須知——
  顧小寶的師父諸山老人,姓蔣名在遠,原本出身千門,青出於藍更勝藍,就連授他賭技的「金手指」勞千,也有如是看法。
  勞千髮妻早亡,遺留一女,名雲英,年華雙十,勞千有意將女兒雲英許配給他。一來蔣在遠是首徒,同門大師兄,接掌千門掌門職位,是順理成章之事。
  二來蔣在遠忠誠,為人淳厚,女兒許他為妻,終身有靠,絕不能發生虐待情事。
  豈料,當勞千當著眾門徒宣佈此事的當天晚上,勞雲英竟留書離家出走。說她愛的是二師哥潘天錄,且二人已有夫妻之實,請勞千原諒她的不孝。
  勞千飭人去找潘天錄,心想既然生米已成熟飯,準備安撫一下大弟子蔣在遠後,將錯就錯,讓他們結合。
  結果遍尋不著,二人雙雙私奔,最令勞千痛心疾首的是,這二人居然將千門掌門信符盜走。
  生,不能向一眾弟子交待;死,羞見地下歷代祖師。
  羞與愧交集下,一病不起,溢然與世長辭。
  勞千為千門一派掌門,他的逝世,自當告知武林各門各派,但潘天錄與勞雲英二人並未前來弔祭。不久之後,竟然自立門戶。
  因為他們出示掌門信物,自然各門派深信不疑。
  蔣在遠身為大師兄,如果出面清理門戶,手無掌門信物,難免落個篡位之嫌,被同道所不齒。
  若不出面予二人懲處,又有違恩師遺訓,左思右忖,難有兩全其美之法,乃憤而隱姓埋名,在大散關定居,對千門不聞不問。
  大散關,為古秦蜀咽喉,與和尚原極近。
  陸放翁詩云:「鐵馬秋風大散關」,兩山斗絕,出攻入守,形勢險要,即古之大戰場。
  有一天,路過寶雞,途逢大雨,在金觀台張真人三豐專祠避雨,獲張真人遺著「金冊玄要」上篇。
  於是,覓他修練,功力日飛猛進,因結廬諸山,故有諸山大俠。晚年自稱「諸山老人」。
  晚年收顧小寶為徒,傳以千門雜學、玄門內功。
  試想,顧小寶在諸山老人熏陶下,武功與賭技都屬一流,兩隻賭老鼠把他請進門,這不是產婦臨盆,請鬼抱腰嗎?
  顧小寶在場子裡繞了一圈,來到一張擲骰子的賭台前面停了下來。
  擲骰子有的用兩粒,有的用三粒,也有人用四粒。
  用兩粒是賭單雙,用三粒是賭大小,三粒骰子最大的點數加起一共是十八點,八點以下為小,九點以上為大。
  用四粒骰子賭的方法有兩種:一種是比點子,除去兩粒相同的點子,剩下來的兩粒是幾點就算幾點。
  舉例來說,如果骰子出來是兩個二,一個六,一個三,這一來就是九點;如果沒有出現兩粒相同骰子,還得再擲一把,本省人跟賣香腸的賭,就是用這一種。
  另外的一種,學問可就大了,那是用骰子當作牌九來賭。
  比方說,擲個一二三四,就是雜五對;擲個三四五六,就是雜九對;擲個一二二四,就是至尊對了,牌九里面最大的一副。
  這張賭台是賭大小,莊家用搖缸扣住三粒骰子,搖動一陣後,讓賭客下注。
  下中了小就賠小,下中了大就賠大。
  顧小寶看看莊家,帶著賭鬼模樣,一臉的郎中相。
  瘦瘦高高,鼻樑高聳,眼眶深陷,滿臉透著狡猾與詭詐。
  可是臉上找不出任何表情,一點喜怒哀樂之色都沒有。
  這種人城府深,夠鎮定,這也才是大行家,老賭場高手。
  這時莊家正在搖骰子,顧小寶拿出一百兩銀子往檯子上一放,這一把他猜大,開出來的果然是大。
  這樣進進出出、輸輸贏贏,經過了幾次之後,顧小寶確定這骰子沒有灌水銀或鉛,就放心的下注。
  『下喔!下喔!下大賠大,下小賠小,不下不賠乾瞪眼
  寶官,也就是管吃管賠莊家的助手,是一個年輕漂亮姑娘,一身兔子裝,用嬌滴滴的聲音開始吆喝。
  這時——
  莊家搖了幾次。將搖缸向檯子上一放,顧小寶早已捏好一張銀票,往大這面一放,神情十分瀟灑。
  莊家臉色一變,慢慢打開搖缸,果然是大。
  「嘩!」的一聲,同台的賭徒起了一陣騷動。
  兔子女郎賠吃完了,莊家再搖骰子。
  「大!」
  顧小寶連本帶利,二萬兩銀子已往大這面推過去,這舉動可嚇壞了同台的賭客。
  雖然他們不是沒看過這種豪賭的人,但很少見,一兩個月能看到一次就很不錯了。
  「所謂不是猛龍不過江,「河豚吞河燈——心知肚明」,大家都覺得這少年家不簡單,也就跟著顧小寶共進退。
  玩到後來,只要顧小寶押大就賠大,押小就賠小。轉眼之間,他已贏進十萬兩銀子了。
  當然,同桌的賭客是「禿子跟著月亮走——沾光」,也贏了不少。
  莊家已失去那份鎮定,直冒冷汗,他知道今天碰上了高手,這局面他是支持不住了,再繼續下去,準是吃不完,兜著走。
  喘了口氣,連忙叫停,轉身往二樓走去。
  看情形,是請救兵,也許是向老闆請示。
  一眾賭客沾了顧小寶的光,跟著贏了不少,巴結的說道:「公子爺,你真夠厲害,三兩下就把莊家趕下了台,托你的福我們也贏了不少。「三月桃花——謝啦!」
  顧小寶笑道:「我也是靠運氣,運氣!」
  就在這一陣工夫,莊家陪著一位少婦出來,約在二十六、七之間,五官姣好,身材修長,紅衫綠裙,一件上裝緊緊貼在嬌軀上,把全身曲線凹凸分明的顯示無遺。
  一對乳子肥大高挺,隨著她的走動一抖一抖,好似兩個大肉球,看得使人心跳而急促。
  頭挽雙髻,是一個性感、成熟的漂亮女人。
  「好呀!金牌調,金牌調,賭台告急,派個穆桂英出馬,我得小心應付。」顧小寶心裡嘀咕著。
  漂亮女人腳步輕盈,走向台前輕笑道:
  「請問公子貴姓?」
  顧小寶心念一轉,也笑道:「我姓顧,老爹六十歲才等到我這麼一個敗家子,寶貝得不得了、了不得,一家人都把我當作寶貝,我這小寶的名字就這樣叫開了,到現在還沒改過來。」
  少婦輕輕笑著,她可沒把顧小寶的話認真,以為他是嘴上跑駱駝,瞎掰!
  但見她銀鈴似嬌笑道:「老來得子,當然值得高興。我姓金,叫金芙蓉,此地的人都叫我金夫人。」
  顧小寶讚道:「好名字!程羽『百花歷』記:『九月蘭有芙,芙蓉冷,漠言秋老,菱荷化為衣,橙橘登,山藥乳。』如今芙蓉當面。程羽這個人該打屁股了。」
  金芙蓉似乎未領悟其意,問道:「妾『芙蓉』之名,與古人程羽何干,公子能否為妾身解釋。」
  顧小寶故作認真道:
  「得天獨厚凝脂滑,剪水雙瞳神韻傳,朱唇柔膩春意落,最為動人胴體酥,芙蓉夫人是如此動人,程羽筆下竟然寫得冷清清、淒切切,不該打屁股嗎?」
  天下的美女都患有同樣的通病,就是喜歡男人的甜言蜜語,更喜歡男人讚美她、恭維她。
  有時候,她們明明知道是假的、是虛偽的、是騙她的、是買她歡心的,但她們都心甘情願上當受騙。
  因為,愛美是女人天性啊!奈何!奈何!
  金芙蓉並不覺得他語言有點輕優,嬌笑道:「你呀!少年家,真會瞎掰,我想你不會是專程來讚美我的吧!」
  還好,她還沒有被蒙昏頭,並沒有忘記自己是吃什麼飯的。
  顧小寶笑道:「那當然不是,夫人此來也不是來跟我閒聊吧!若沒有其他的事,我們就再賭兩把。」
  驀地——
  金夫人神色一肅,道:「請問兄弟從那裡來?要到那裡去?」
  說完,去了一個洪門「歪」子禮。
  川地幫會盛行,金芙蓉開始「清包袱」。(清包袱即盤問赧底)。
  如果顧小寶在幫在會,他應該答:「往木陽城內去。」
  金芙蓉挖顧小寶的底,因為她已認定顧小寶是來找碴,既然敢動「旺旺賭場」,必是大有來頭的人。
  顧小寶若是對上隱語,也就是自己人,有什麼過節,了不起到茶館來一次「滿堂彩」(註:川人不喜訴訟,幫會的人都在茶館排解糾紛,理虧的見人奉上一杯茶賠罪),到時候不方的也方,不圓的也圓了。
  可惜,顧小寶什麼幫都不是,是門外漢,根本不懂「洪門海底」。
  只聽他道:「我是從諸山來,到蘭州去,順路經過,被他們邀了進來,我們要不要繼續賭幾把?」
  金芙蓉失望了,文死諫,武死戰,只好在賭技上一較長短了。
  於是,她笑笑道:
  「顧公子,你今天運氣真好,一下子就贏了那麼多,不歇歇手嗎?」
  可能是剛才讚美,金芙蓉心裡一爽,要顧小寶見好就收,帶著銀子滾蛋。
  這在「旺旺賭場」來說,是絕無僅有的事。
  金芙蓉真有這種好心嘛?才真是太陽打西邊出。
  她這樣做是別有用意,不能在賭場給顧小寶生活受,以免影響賭場聲譽,只要跨出這個門檻,就有好看的了。
  一兼兩顧,摸哈蜊兼洗褲,這女人當真是夠陰險。
  顧小寶自然聽得懂,他是初生之犢,豈是幾句話就可以把他打發。
  他微一搖頭,道:「賭就賭個盡興,輸贏事小,要爽才夠意思。」
  這話聽在金芙蓉耳裡,雖只是一個軟釘子,但無異是明著打臉頰。
  她一看不能善罷於休,笑笑道:「既然顧公子還未盡興,我金芙蓉陪你賭幾把,怎麼樣?。」
  顧小寶似乎只要有賭,其他事都放一邊,忙道:「只要有人賭,什麼人都一樣,抓緊,時間寶貴!」
  金芙蓉這才轉向原先那位莊家道:「刁師傅,你到第二台去,這裡由我來照顧好了。」
  刁師傅應聲「是!」躬身便到第二台去了。
  金芙蓉把原先的骰子掂在手上一看,向身後一拋,道:「刁師傅也真是,這骰子又舊又老還在用,換一副新的來!」
  馬上有賭場跑腿的送來三粒骰子。
  金芙蓉接過骰子,笑道:「各位要不要檢查一下,顧公子?」最後目標還是指向顧小寶。
  顧小寶心裡有數,早已料到突然換骰子很可能是設詐的開始。但他藝高膽大,一來是存著較量之心,也存著測試一下自己藝業到了何種程度。
  於是——
  他不經意的笑道:「不用了,『旺旺賭場』是『隔牆吹喇叭——名聲在外』,夫人,你開始搖吧!」
  金芙蓉輕笑數聲,道:「既然各位對金芙蓉如此信任,那我就不客氣了。」
  她開始搖動骰子,那姿態雍容已極,只用一隻手持杯子往空中一丟,隨後又射出三粒骰子到杯裡。
  等到杯子快要掉落至地面時,她用右腳一挑,杯子又彈了起來,骰子便在杯中滴溜溜亂轉,右手再抄,往賭台上一蓋。
  這一手,乾淨利落,功夫到家,骰子在杯中轉了好久才停下來。
  她是有意賣弄賭技,自然也是給顧小寶一個下馬威,等到骰子停止,始笑道:「顧公子,請下注吧!」
  顧小寶笑了笑,一萬兩往大一押。
  這是投石問路,在顧小寶的念頭裡,是:「不管你要什麼花樣,只要三次一過,我要是不叫你現形,就不算諸山老人的弟子。」
  罩杯揭開,兩個二,一個三,七點小,顧小寶輸了。
  這原是意料中事,顧小寶並不會驚異,結果一連輸了三次,那些想沾光的賭客也不敢再跟著下注了。
  他們已抱著站在城牆上看火勢的心理,看兩位高手過招。
  顧小寶雖是連輸三次,卻大有轉機,已經聽出這三粒骰子灌了水銀,一位靠近一點,一粒靠近六點,還有一粒靠近四點。
  有了正確認識,再下注就萬無一失了。
  他微微一笑,道:「夫人好精純的賭技,顧某佩服!」
  金芙蓉也笑道:「顧公子過獎,我只不過運氣好一點罷了,顧公子要是怕輸,現在收手還來得及。」
  她說這話,也就是激將法,她很懂得賭徒的弱點,一個賭徒已被誘發潛在的賭性,就很難罷手。
  當他們連戰皆北時,如果有人用話一激,那就九牛也拉不口來。而且,愈賭愈大,直到賠得一無所有。
  「怕什麼!」顧小寶果然被激,道:「我就不信邪,不信你天天過年,癟運老跟著我。」
  金芙蓉笑了笑,道:「既然如此,那麼我們就繼續再賭吧!」
  說完,她再度搖起骰子。
  顧小寶側著腦袋,凝神靜聽骰子滾動聲音。
  金芙蓉玉手一圈,將骰子蓋在檯面上,顧小寶大叫一聲:「大!」
  雙手一推,乖乖,足足十二萬兩銀子,顧小寶孤注一擲,擠上了。
  愛拚才會贏!
  金芙蓉臉色一變,慢慢揭開杯子,兩粒六,一粒四,十六點,大!
  她尖叫道:
  「來人啊!去取十二萬兩銀票來。」
  馬上有人持銀票送來賠給顧小寶。
  這時,其他賭台上的賭客也趕過來看熱鬧。
  金芙蓉知道今天遇到了高手,看光景,繼續賭下去也是穩輸不贏,說不定「旺旺賭場」會垮在這人手中。
  她當機立斷,向大眾宣佈道:「各位,今天到此為止,明天有空再來。顧公子,樓下的現金都被你贏光了,如果你猶未盡興,可以到樓上去玩玩花葉子。」
  她獨邀顧小寶上樓玩梭哈,滿以為顧小寶是「一年三百六十個憨的,人街」(嘲笑鄉下人到街市,不識貨)。不懂花葉子。
  豈料——
  顧小寶笑笑道:「這種洋玩意兒只聽人說過,去開開洋葷也好!」
  回D回D回回
  金芙蓉在「旺旺賭場」是主持人,她是「閻王筆」左宏的「熱腿」(小老婆),並授權經營就等於是老闆。
  她旗下有總管、帳後、鑾手(師傅)、雜役、小妹……等等一干人眾。
  「旺旺賭場」的總管卜仁,稱得上是賭場上的老前輩,由川省只要提起「卜仁」二字,在「賭」的國度裡,真是「一名透京城」。
  這人的名號雖然很響,但為人卻很刁猾,背後就有人叫他「不仁」。
  在黑道上講的是道義、公理,幫會兄弟比親生同胞更講義氣,有福同享,有難同當。
  他呢?
  表面上是對人嘻嘻哈哈,什麼困難都可以一肩擔下來,但背地裡,卻為了一點小利,而不惜出賣朋友。
  他最大的缺點,是見了女人就想佔有。
  而且,事過後拍拍屁股一走了之。
  當然!女人被他玩了而甩掉又不吭聲,這表示他在這方面有獨特的手腕,才能不捅漏子。
  不過——
  卜仁雖然把女人吃得死脫,在賭場也很有名氣,但對「賭技」與「賭術」,卻是一隻三腳貓跳不上屋頂的貨色。
  那麼,他是如何闖出這麼大的腕兒呢?說穿了只有兩個字,「吹」與「唬。
  在白道上,靠「吹」與「唬」而登上一呼百諾的大有人在。而黑道中,能「吹」與「唬』的人,照樣也能插上一腳。
  何況站穩腳跟之後,再出賣幾個朋友,不是就取得「人」信任嘛!這一來,他是「狗從水裡爬上岸——抖起來了」。
  卜仁原只是梓潼「百千會」的一名頭目,當年「八忠社」為了擴充地盤,增強實力時,他就與「閻王筆」左宏搭上了線。在其裡應外合之下,「百千會」在一夜之間就解了體。
  他投效在「閻王筆」左宏旗下,把他的班底移靠了「八忠社」,自己登上了「旺旺賭場」總管的寶座。
  他剛從外面回來,就聽到手下報告,說是有人「找皮技(生事之意),在鑾場(即賭的意思)上伎旺旺撇(輸錢)一筆不小數目,金夫人「出挺」(當場難堪之意)。
  他頓感事態嚴重,認為這是人家來找碴,這個過節是屬於自己的,還是左宏的,必須要搞清楚。
  所以——
  他急急跑上二樓,向櫃檯邊一站,問道:「那小子走了沒有?」
  「沒有,人還在『梅室』。」
  他離開櫃檯,直接向「梅室」走去。
  「旺旺賭場」二樓「梭哈間」,以「梅室」最大,也最豪華。不僅有套房可以休息,而且四角還寒星似站著好幾位妙齡少女侍候。
  個個花不溜丟,身上穿著不能再少了,再一減就亮出了原始資料,她們有時穿梭在客人之間。
  她們的任務是替客人拿煙倒茶,擰個手巾把,削個水果什麼的,也有時替客人擔擔揉揉,充當一次按摩女。
  卜仁走至「梅室」門口,把那半截門簾一掀,室女姑娘立即走了過來,問道:「總管有事?」
  只見他手一揮,搖搖頭,示意她走開。
  他走到顧小寶身後,靜靜地看著。
  檯面很大,檯面的底數是十萬兩,不足的退出。
  此刻——
  發牌的是個美貌女子,正好發完第二張牌,「出門」明牌是「9」。
  「天門」是「J」
  「末門」是「K」
  顧小寶的明牌是一張「小8」。
  「末門」的「K」說話,出了一千兩,大家都跟了。
  派牌的女子又發了第二張明牌。
  「出門」是一張「10」。
  「天門」是「9」。
  「末門」是「Q」。
  顧小寶得到的又是一張「小8」。
  「8」一對說話,顧小寶推出三張銀票,計五萬兩。
  「梭哈」的技巧,在先發的一張暗牌上,盡量發揮你的智慧,給別人一種莫測高深的壓力。
  虛則實之,實則虛之,這是用兵之道。基本上說,「梭哈」的打法,是鼓勵投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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