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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魔高情長


  會打「梭哈」的人,都知道記憶力和判斷力是兩個決定勝負的基本要素,你必須記清楚桌面已經出現的明牌。
  然後——
  依據賭友出錢的氣勢,判斷賭友的底牌,再計算他要買的牌,出現了幾張,他有多少買到的機會。
  賭博原是具有刺激性的產物,賭徒就是尋找刺激才去賭。
  一副牌原是五十二張,玩起來不緊張,例如:買順子的機會就十分渺茫了。
  因此一些賭徒,開始玩半副,從「小8」開始到「A」,這一來,就只有二十八張了。
  只要記憶清楚,判斷的準確性應該在三成以上。
  當然,如果你打「梭哈」的技術很差,不會保護底牌,那等於提供給同桌賭友一個瞭解你底牌的機會。
  所以,對梭哈打得太壞的人,都稱之為玻璃牌。
  意思是你出錢跟張的技巧太差,出錢就等於是告訴別人,你的底牌是什麼牌。
  顧小寶明牌只是一對「小8」,一下就推出五萬兩,這技巧似乎很爛,引起同桌賭友一陣嘩然。
  「天門」打烊,其他的人又跟了。
  顧小寶又發來一張「小8」,現在他的牌面是三條「小8」了。
  另外三家,「天門」已打烊扣了牌,「出門」是「9、10.K」,下面當然還有一張暗牌扣著。
  「末門」的明牌是「K、Q、10」。
  顧小寶是「8、8、8」,當然還是由他出錢說話,十萬兩一底,發兩次牌就出錢五萬一千兩,剩下的,他自然是「梭」了。
  妙!廟(妙)後面一個洞——妙(廟)透了!那「出門」和「末門」居然黏巴達,又跟上了。
  似乎無法打退他們,大概是善財難捨吧!
  派牌的漂亮姑娘向全場飛了一個媚眼,見沒有人說話,開始發第四張牌,「出門」是一張「J」。
  「出門」現在的牌面是「9、10、K、J」,嵌「Q」順。
  「末門」也發來一張「J」,牌面是「K、Q、10、J」,暗牌不論是「9」或「A」都是順子,形成兩頭頂的牌面。
  顧小寶發來一張「A』,明牌「8、8、8、A」,若暗牌扣的是「8」,就是「四同」,四條「8」。
  要是扣著一張「A」,就是「富爾豪士」。
  以這三家的牌面來說,自然是以「末門」的兩頭順最大了,來一張「9」是「中順」,來一張「A」就是「大順」了。
  「9」在檯面上只出現了兩張。
  「A」卻只出現了一張,當然,四家扣的暗牌也可能有「9」或「A。
  顧小寶的「8、8.8、A」牌面也很好,「小8」未在別家出現過,別家的暗牌也不大可能是「小8」。
  至於「A」,只有他自己這一張,所以他的牌面很唬人。
  除非現場上有一家的暗牌是「小8」,知道顧小寶不是「四同」。但即使有人暗牌扣的是「8」,由於A才出現一張,顧小寶仍可能是「8、A」的「富爾豪士」。
  顧小寶道:「兩頭順講話,只不過檯面已經沒了,只好比牌了。」
  「末門」的牌面是兩頭順,瞄了顧小寶一眼,道:「咱們不妨賭賭『奧賽』!」
  顧小寶對「東門」的牌面看了一眼,道:「閣下要賭多少?」
  「末門」道:「五十萬兩,怎麼樣?」
  顧小寶微微一笑,道:「賭梭哈是『成都趕華陽』,現(縣)過現(縣),請把檯面亮出來。」
  這工夫,卜仁忽然把一張五十萬兩的銀票,「砰」然放在「東門」面前桌上,道:「我幫他賭!」
  顧小寶一抬頭,道:「閣下——」
  「我姓卜,單名一個仁字,旺旺的總管。」
  顧小寶「哦!」一聲。道:「原來是總管大人,我有一句話想問。」
  「什麼話?」
  「贏了錢,能不能帶走?」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沒什麼啦!因為數目太大了,怕贏了你,帶不出去,才隨便問問。」
  卜仁聳了下肩,道:「你贏了,我派人護送你到『窯堡』(即客棧)。」
  顧小寶道:「卜總管在灌縣是響叮噹的字號,我應該信得過,只是——」
  卜仁道:「只是什麼?既然知道我是這裡的總管,就不應該懷疑我的話。」
  顧小寶道:「總管有沒有考慮到自己只是『抱腰』(幫人家工作)角色。」
  「小子,你太瞧不起人了。」卜仁尚未答腔,突然一個粗嗓聲音在顧小寶身後響起,同時有人按住他的肩膀。
  顧小寶沉著得很。對在座的人掃了一眼,道:「羅!大家看看,我還沒贏,就動起武來了,若是贏了,我恐怕連小命也完蛋了。」
  卜仁被顧小寶這一激,頓時氣得臉孔發青,吼了一聲,道:「誰叫你們進來的?」
  他這一吼,搭在顧小寶肩上的手已收回去,那位大漢也退了出去。
  顧小寶掏出兩張銀票,合計也是五十萬兩,丟進了檯面。
  這可真是豪賭,也可說是亡命之賭了。
  這局面似乎很難控制,但賭台上的牌面並不複雜。
  「出門」即使來了個「9」,也不過是「小順」,不是「東門」敵手,因為「末門」是「大順」。
  除非……除非「末門」沒有「大順」,只是「賣萬金油」,唬人「偷雞」。。
  不可能,這款代志沒可能發生,偷一不偷二,「末門」面對的是兩家,絕不是「虎」牌。
  至於顧小寶是「8、8、8.A」,四條「8』也好,「8、A」的「富爾豪士」也好,都是穩吃的,除非有一家是「同花順」。
  既然兩家都沒有同花,他們憑什麼跟,難道怕銀子壓死,跟,當然有跟的理由。
  因為,他們都認定顧小寶只不過是三條「小8」而已!
  這一刻,「出門」還是打了烊,五十萬兩究竟非同小可,沒理由冒這個險。
  現在——
  到了翻牌的時刻了。
  顧小寶先一掀。是「四同」,四條「8」,「末門」卻只是個「大順」,當然是顧小寶贏了。
  卜仁的臉色很難看,同時口裡嘀咕著:「不可能,不可能……。
  「末門」也道:「這種事怎麼會發生?」
  兩個人四隻眼睛,齊齊凝注著發牌的女子,似乎在問:「這是怎麼回事?」
  發牌的姑娘已是臉色蒼白,人也近虛脫。
  這工夫,顧小寶已收了檯面,走出了「梅室」。
  留在「梅室」的卜仁,發牌女子和「末門」這人在開始清牌,原本二十八張,此刻卻多出一張來了,裡面有五張「小8」。
  這多的一張。從哪裡來的呢?毫無疑問,一致認為是顧小寶帶的夾帶,使了一記「偷天換日」手法。
  偷天換日是江湖賭道中千術之一,他利用檯面上同一背面花色的牌,調換了一張,即使對方知道,除非是人贓俱獲,否則,只好啞巴吃黃連,認了。
  不過,使這種千術,都耍藝高膽大,對象是當地賭場駐場郎中。為了賭場聲譽,只好「默默」認了。
  回回*D回回
  顧小寶離了灌縣,策馬揚鞭,向萬縣疾奔。
  萬縣是四川門戶,沿江最大都市之一,僅次於重慶的大宗物資集散地,是川江下游的重鎮。
  萬縣形勢之美,自古有名,北負都歷山,右倚天生城,左憑帽子山,環城各處,崎嶇不平,因山而建。
  濱江一帶,稍為平坦,以萬安橋為聯絡中心。
  長江經萬縣東流,自此東西橫列,沿江有很多大的峪谷,所以險峽甚多,風景異常奇麗。
  由南人川者,過此即三峽之地;出川者,過此即遠離川境,故萬縣為川省門戶。
  萬縣古跡名勝,首以李太白讀書處的「太白巖」最著,巖在南津街後。
  城內唯一公園為城西之「西山公園」,而臨長江,形勢天然,花木亦盛,人門處鐵鳳山寺有高大的鐘樓。
  凡八尺,高及十丈,其鐘聲可遙傳萬、雲、開三縣之遙。
  魯池流杯,為萬縣八景之一。
  流杯池在高筍塘青平宮前,相傳為來大詩人黃山谷當年飲宴之所。
  著名的回瀾塔,形勢亦頗優美。
  萬縣市內多溪水,但來去無蹤,冬秋二季水淺,春夏水盛,所以市內交通,多賴石橋溝通。
  萬縣的橋很多,而且很別緻。
  例如:五梁橋與萬安橋,分為上下兩層,水枯時可走下層,水漲時則走懸橋。
  萬安橋形勢最美,橋下為弓馬溪,水大時溪水甚急,猛衝直瀉,其勢不可遏止。
  故文人題此為「響雪」,巨岩垂瀑,蔚為奇觀。
  此橋僅十餘丈,為一高弓弧形,中間則築閣室,以為休想之所,乃他地之所無。
  橋下有印盒石古跡。
  另外在城酉,有芋溪注入長江,溪上積天而成一巨大石樑,利用以為橋,當地的人稱天仙橋。
  萬縣有二洞,一稱甘霖洞在兩層橋後,一稱岑公洞在對岸家壩。
  在金石方面有會魯直字碑在西山。」
  出萬縣向北,這天,顧小寶過了玉門關,奔向蘭州,綠柳成蔭的靜溢古道,左公柳一望無際,像一條綠色的長龍,婉蜒在大地上。
  「玉門大俠」自英,住在西瀧山的一個小鎮上。顧小寶慕其俠名,作了一次禮節性的拜訪。
  但是——
  從自英口中,得悉一件事情。
  此去蘭州路上。近月出現了一個瘋道人,無論黑白兩道朋友,經過這條路上,必然會有麻煩。
  那瘋道人看來瘋瘋顛顛,但內外功夫簡直高不可仰,他手中一輛破扇子,誰也經不起他一扇。
  任何兵刃暗器,全無法近他的身。
  不知是什麼緣故,他就是不讓人通過去蘭州。
  第一次把你擋回,若是你想繞道,他竟像未卜先知一樣,總會在繞道的地方把你截住,但這一次可就不會那麼輕易放人了。
  斷去來人一臂或一腿,在他來說,是施予薄懲,才讓你回頭。
  據武林中人推測,他橫阻甘涼道上,可能是在等一個人,是不是,只是一種臆測,誰也不敢下斷語。
  顧小寶是初生之犢不畏虎,自信憑著掌中七十二路回風劍,和恩師諸山老人的名頭,足可以傲視武林,是以全未放在心上。
  住了一夜,第二天清早便與自英告辭起程。
  玉門大俠自英又諄諄勸告小心,他那時真想問白英:「你這個玉門大俠是怎麼啦?在這甘涼古道上出現這種人,你不去將他驅走,囉嗦個沒完沒了。」
  但他畢竟忍住了。
  如果他如此一說,很可能傷了玉門大俠的自尊心,說不定人家已經去過,吃了不少苦頭回來也不一定。
  心中這般想,於是道:「白大使請放心,在下奉師命所差,如果連一封信送不到,我這十多年來的刻苦勤練,算是白白浪費,成為一個沒用的人。不過,我會記住白大俠的活,一切小心就是,等我這次回來,再造府拜望作長談之歡。」
  白英知道年輕人都有一種傲氣,頭上長滿了角,唯有用時間和江湖歷練,才能收斂傲性,處事國通。
  只微微一笑,道:「珍重!」
  顧小寶揚鞭疾奔,沿著夾道綠柳,一口氣奔出數十里。雖然路上行人絕跡,但他卻未發現什麼瘋道人。
  心中正在暗笑,忽然,前面柳樹下,現出一個人影。
  他心中雖然不怕,但也不由暗自戒備,將馬勢放慢了,挪了挪腰間長劍,讓馬兒向那柳樹下慢慢走去。
  那知走近一看,不由倒抽了一口涼氣。
  原來——
  那柳樹枝幹上,用柳條倒吊著一個人,左手已被削斷,鮮血流了一地,人已病昏過去。
  因為是置空懸吊,故不停的晃蕩,遠處看來,便像有人在樹下閃晃。
  這都不足以使顧小寶吃驚,吃驚的是,那粗大樹幹上,已撕去一層樹皮,在白色的樹幹上,用鮮血寫了「越此一步,有如此人」八個大字。
  他飄身下馬,霍地拔劍在手,目光向四週一掃,也像現在這洗心池畔一樣,除了山野林木外,並未看見半個人跡。
  再仔細一看那倒吊著的人——
  兩太陽穴高高凸起,一身虯筋粟肉,背上插了一柄鋼刀,腰掛鏢囊,看來是一個武功不弱的武林健者。
  他愣然立在樹下,見那人鋼刀並未出鞘,鏢囊暗扣未解開,看來是在毫未反抗之下,便被人家弄成這副模樣。
  此時,他不得不相信「玉門大俠」白英的話了。
  他退了一步,但能就此示怯麼?
  離山之時,師傅曾親自交代,道:「小寶,你此番下山,去到蘭州見了慧因師太,當面呈交這封信後,便可去江湖歷練一番。
  這十年來,你武功雖未到登峰造極之境,除少數幾名老一輩的人物外,其他的盡可應付得了。
  一個武林中人,修練雖然重要,但歷練尤為重要。所謂。『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是同一道幾
  萬一遇到特殊人物,只要人家知道你是我的徒兒,多少總會賣點交情,給我保留點老面,不會與你為難。」
  他當時雖然滿口應是,但心裡想的卻是另一回事。
  「怕什麼?您老人家也太小覷我了,我這十年的苦練,不是太沒有用了麼?」
  想到這裡,才一退後,立時豪氣一振!
  冷冷一笑,朗聲喝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陽關大道,本是便利行人而辟,是那位朋友故弄玄虛,請出來一見。」
  連問數聲,四野沉寂,未見有人答話。
  不由冷然一笑,近步揮劍,便將吊人的柳枝削斷,左手一提,輕輕將那人挽住,平平放在地上。
  就在此時。
  耳中忽聽到一陣冷森細弱的聲音傳來,道:「娃兒!好狗膽,竟敢將我吊著的人放下,難道也想嘗嘗那倒吊的滋味?」
  聲音雖然細弱,人耳卻聽得十分清晰。
  他是名師之徒,自然聽得出來,這是內家上乘的「傳音入密」功夫。
  他感到不解的,是這說話的人,可能在數里之外,但自己斷柳救人,也不過瞬間之事,他竟立即發聲。
  難道……難道這人已練成「天眼通」、天耳通」這一類上乘玄功了麼?
  果真如此,那太可怕了,立時驚得一呆。
  繼之,不由暗忖道:「這說話之人,莫非就是白大俠所說的瘋道人?」
  俗說說得好,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醜媳婦終要與翁婆見面。
  他留下的八個字,等於是黑道上的「攔路樁」,自己出手救下此人,無異觸犯這人禁忌。如果進一步來說;那是有心找碴。ˍj
  既然做了,就不必虎頭蛇尾,此人若是不肯放過自己,就算你磕頭作揖,也無濟於事。
  好漢做事好漢當,乾脆,挑明著干吧!
  想到這裡,不由激起萬丈豪情。
  當下冷冷一笑,道:「閣下想必就是近日武林中傳說的瘋道人吧?似這般擾亂行人,智者不取,高人所不為,為同道所唾棄。
  常言道:冤有頭,債有主,別人過路,可不應該受這種殘酷的懲罰。」
  語畢,耳中倏地聽一陣咕嚕咕嚕的聲音。
  稍停,那人聲音又道:「道爺正在喝酒,可沒時間與你用磕牙,我行事,誰也管不著,也不敢管。
  別說你這種乳臭未乾的娃兒,就算武林二聖的「諸山老兒』和『慧因尼姑』,又能奈我何?快給我滾回去,若敢越過我劃地的那條線,準要你與那人一樣受罰。」
  他當時當真是又驚又氣。
  用氣功施展「傳百人密」。他雖然辦不到,但自己師傅卻能。
  但這道人喝酒之聲,也能傳出老遠,這就令他匪夷所思,大大吃驚不已。
  而且——
  這道人稱自己師傅為老兒,稱慧因師太叫尼姑,不由不生氣了。
  據他所知,別說西北武林,就是天下武林中人,無論黑白道上,恁誰也不敢這般不敬,甘冒不諱。
  難道……難道這人真是一個瘋子不成?
  他正自沉吟,忽聽那道人哈哈大笑道:「別說我敢,別罵我狂,我要諸山老兒給我捧酒,慧因尼姑為我煮飯。哈哈!這西北武林麼?我要獨佔!」
  顧小寶一聽,頓時心頭火起,暗道:「癩蛤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氣,我非要鬥鬥你,看你是不是三頭六臂,武功神異到這一地步!」
  當下也不顧剛才救下來的那人,手提長劍,躍鐙上馬,一緊韁繩,墓地向前衝了出去。
  驀地——
  只聽得那人怒聲道:「小娃兒,你當真是『茅坑點燈』——找屎(死)!」
  話聲甫落,顧小寶坐騎已衝出數丈,驟感前面一股無形勁力追來,奔馬一聲驚嘶,前蹄人立而起,險險將他掀下馬來。
  總算他應變迅速,急忙勒韁後退,等到驚馬前蹄落地,一眼瞥見前面路中央,不知何時已坐著一個道人。
  斜梳道髻,一身破衣,臉上陰沉沉的,左手持著一個葫蘆,向自己怒目而視,眼中射出淡黃色的凶光,懾人至極!
  瘋道人擋路,顧小寶不敢貿然再走了。
  從剛才那股勁力看來,他顯然只是阻止自己前進,若是他要傷害自己,在淬不及防之下,怕不早已被那勁力所傷了。
  於是,晃身下馬,右手提劍,左掌暗自蓄勢。
  他師門玄門氣功,曾得自張真人的「金冊玄要」』上篇,雖然殘缺不全,已是獨步武林之學。
  他雖未練到乃師那種火候,但也背得十之六、七,此時他雖不知這瘋道人是何來路,卻想試試自己所學,究竟有多少火候。
  他傲然不俱的向前跨了一步,冷冷一笑,道:「一個武林中人,無論你有多大的本領,行事也得合情合理,似你這般乖戾,平白阻人走路,這算什麼?」
  他雖然怒聲相問,那道人卻已舉起酒葫蘆,咕嚕咕嚕的喝起酒來,壓根就未把他放在眼裡。
  瘋道人這種安閒舉動,顧小寶反而不敢冒昧了,不斷的搜尋記憶:「這道人是什麼人啊?這麼一身出類拔革的武功,該是一位知名之士,師傅怎麼不曾提起過他?」
  想到這裡,他——顧小寶,手捧著三朵紅花,不知不覺的又回到洗心池畔。
  此時——
  晚霞已褪,明月東昇,池邊薄霧冉飛,眼前呈現一片迷濛景色。
  情不自禁的仰天吁了一口氣,想驅走那無盡的相思,但——剪不斷,理還亂,是離愁,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
  揮之不去,驅之不走,回憶又湧上心頭,心想:「那天幸虧有她,不然自己真會被那道人倒吊在樹上。
  但也正因為遇上她,才使自己天涯追蹤,兩年來失神落魄一般,好不容易才訪得這『洗心池』是在這青城山上,而自己尋了來,她偏又近身不相見,為什麼?為什麼?」
  天上、池中,現出兩輪明月,但他卻孤獨的一人徘徊在池邊。
  除了地上一個長長影子外,不知道這山中是否另外有人。
  「風吹柳花滿店香,吳姬壓酒喚客嘗,金陵子弟來相送,欲行不行各盡觴,諸君試問東流水,別急與之論短長。」
  空山寂寂,此時連噪林的鳥聲也沒有了,感惜別情緒,不由吟哦著李白「金陵酒肆留別」。
  古人說:空谷足音,渙然而喜。
  這時,哪怕是一點稀微的聲音,也足以驅走一點心中的寂寞,但他這點不算苛求的希望也得不到。
  李白金陵酒肆留別,尚有金陵子弟送行,吳地的女兒蒸著熟飯勸飲,此刻自己什麼也沒有。
  索興坐在池邊一塊石上,默默向池中注視著,希望由水月之中,再次看見那個俏皮的情影··-…
  想到那俏皮的情影,綠柳夾道所發生的事,又歷歷出現
  道人喝了一口酒,見他未再向前走,哈哈笑道:「小娃兒,看來你還是初出道的雛兒。喂!你師傅是什麼人啊?你要去哪裡?」
  顧小寶見他眼睛內的光已斂,也想摸清道人底細,本想說出自己是諸山老人之徒,但一想,自己要闖萬兒,就不能老打著師傅的旗號。
  於是,心念一轉,道:「你別問我是誰,今天我是非過去不可,不但要過去,而且要你從此離開這甘涼道上,不准在此惹事生非。不然,哼!我這手中劍可要開葷,為這條道上除害。」
  那種傲然不懼之態,原以為道人會在盛怒之下驟然發難,向他攻擊。
  怪事年年有。今兒個特別多,說起來還真逗。
  哪知那道人看了顧小寶幾眼,突然「哇!」地一聲,捶胸大哭道:「好啊!小娃兒你敢欺負我,我不要活了!」
  說完,站起身來,回頭就跑。
  這一來,顧小寶反而發了懵,不知道他這是搞什麼鬼。暗忖;「難道他瘋病發作了?」
  放眼望去,那知一晃眼,眼前已失去道人的蹤影。
  當面而立,轉眼不見,確是駭聞罕見。
  此刻不由暗忖:「這道人莫非有縮地之術?或無影身法?恁快的身法,也不能倏忽而來,轉眼便消失的。」
  心中正狐疑不定,著地一低頭,只見道人的酒葫蘆,仍橫在路上,想是道人瘋病發作了,走了,連酒葫蘆也不要了。
  他好奇的向葫蘆走去,心想:「看看這只葫蘆,或許由葫蘆上面找出一些疑點,瞧出點端倪?」
  才走出數步,距那酒葫蘆尚有丈許,忽然耳際又響起道人聲音道:「小娃兒,那酒葫蘆便是你的生死界線,你只要敢走過那地方,可別怪我以大欺小,手辣心毒。」
  這次聲音不遠,來自路邊樹上。
  顧小寶抬頭一看,原來那道人並未走遠,正蹲坐在一棵粗大的樹枝上,手上折了根長長的柳條,正挽著困兒。
  此景一人眼簾,心頭念頭一閃,著地想起一個人來。
  難道··,…這道人是當年黑道巨擘,人稱「魔手」的柳洪麼?
  他當年被恩師和慧因師太聯手,逼他退出江湖,以後便在武林消聲匿跡,已十年不聞他的下落。
  此時道裝打扮,莫非他出了家,身入宮門。
  這次來這甘涼道上,莫非要找恩師及意因師太兩位老人家的霉氣麼?
  這一連串的疑問,在他腦際過濾,內心也跟著沉重。
  正思忖間,那道人在樹上又道:「我這柳圈兒麼?又要大發利市了,如果有人不信邪,這兒便會又吊上一個人哩!」
  顧小寶一聽,原來他換柳圈兒是準備吊人工具,雖是心頭憤怒,但一想到他是「魔手」柳洪,不由不慎重起來。
  因為,他想到當年兩位老人家聯手才能將他逼走,自己只不過得恩師十之六七真傳,如何會是他的敵手。
  於是,適才的豪氣,不由減去大半。
  道人除了顧小寶一眼,哼了一聲,道:「不要臉,吹牛也不打草稿,居然想除什麼害,若不讓你試試,你還自認為了不起呢!」
  只見他隨手又折了一根嫩柳條,道:「小娃兒,你那柄劍,雖非奇珍異品,也算得上劍中上品。我拋下這根柳條,只要你能一劍將它削斷,今無道爺就不難為你,讓你過去。
  但是——
  你要是削不斷,可就得知難而返,乖乖的給我退回玉門關去,我可沒時間跟你嚕嗦,你看怎樣?」
  顧小寶心裡一盤算,心想:「柳條在你手中,可傳出真力,劍也不能削斷,你若脫手拋下,我這柄犀利的青鋒削它不斷,那你是『雙睛掉落地——目中無仁(人),啦!」
  一念至此,豪情頓發,朗朗一笑,道:「好呀!讓我試試看,也許能將它削零碎也不一定。」
  道人笑道:「好,難得你有這種信心,雖說驕人必敗,但大敗必有大興。小娃兒,準備看,我拋來啦!」
  說時,隨手一場,那柳條輕飄飄的向顧小寶拋來,好像未合勁力。
  顧小寶早已橫劍在手,力透劍身等待。
  待那柳條離頭丈許時,突然吐氣開聲,身形一起,劍化「殘雨曉鳳」一式,等向空中柳條削去。
  他雖是去削柳條,但無意中使出師門「回風劍法」中招式,一劍撩去,看似輕飄無力的柳枝,當劍鋒與柳條相觸,立覺右臂一振,長劍幾乎出手,駭得飄身落地。
  再看柳條時,仍只輕飄以向前落來,只是空中飄飛著幾片葉絮,心中好生慚愧。
  自己奮力揮劍,僅震落幾片嫩葉,羞愧與驚愣使他做聲不得,望著地上落葉發呆。
  道人哈哈一笑,道:「小娃兒,別不好意思,能震落幾片嫩葉的人,恐怕這西北道上還少有……」
  話未說完,忽然想什麼東西,聲音陡然變得陰沉冷酷,雙目凶光又亮起了紅燈。
  只聽他不疾不徐的道:「小娃兒,你是何人門下?剛才你使的可是「回風劍法」中的『殘雨曉風』那一招?」
  顧小寶陡然一震,此人不但識得劍法,甚至連招式也能說出來,當真是匪夷所思。
  從他那惡聲怒目中判斷,這瘋道人必是當年黑道巨擘「魔手」柳洪無疑了。自己居然料得一點不錯。
  那道人未等顧小寶答話,人已孤身而下,拾起地上酒葫蘆,拔開瓶塞,猛然喝了一口酒。
  當他抬起頭時,眼內的光大熾,黃光閃閃,現出懾人稜威,一步步向前逼來。
  顧小寶知道,除了一拼,怕是不能善了的了。
  當下朗聲笑道:「不錯!我是諸山老人門下弟子,你這瘋道士,想必就是家師當年高抬貴手,放一馬留下性命的「魔手」柳洪了。
  俗語常謂;『寧可清饑,不可濁飽』,經此教訓後,就該閉門思過,洗面革心,從新做人。
  豈料——
  這十多年來,似不知悔改,又到這甘涼道上來惹事生非,你可知道家師他老人家與慧因師太,就要前來為西北道上降妖除魔嗎?」
  此刻瘋道人,已毫無瘋顛之態,仰天一聲哈哈,道:「很好!我這般作為,就是要他二人知道我『魔手』柳洪東山再起,聞訊同時趕來。
  要我一個個去找,道爺我可沒有那閒工夫,我要他們聯袂前來領死,洗雪當年恨事。
  武林中不能以大欺小,但我『魔手』柳洪,卻不興這一套,我要將你吊在這裡,等你師傅來了之後,讓你開開眼界,我是怎麼處置他們。」
  說罷,又是一聲哈哈大笑,好像快樂到了極點。
  接著,突又自言自語道:「十年啦!三千六百五十天,不是一個短日子,小的到了,老的也快來了。」
  笑聲震得柳葉紛飛,有如刮過一陣狂風。
  顧小寶心中不由緊張萬分,但到了這時節,驚也沒有用,趁瘋道人狂笑的當兒,暗自功行雙臂,準備一拚。
  笑聲剛落,「魔手」柳洪逼近顧小寶已不及兩丈了,顧小寶正擬蓄勢一拼,那知——
  就在這時候,身後鸞鈴震響,一匹快馬如飛而至,顧小寶用眼角餘光一瞥,來的正是「玉門大俠」自英。
  一想到白英,他不由長吁一口氣,眼眶飽含淚水。
  那池心的水波中,好像幻映出他被「魔手」柳洪遠遠的一抬手,便把他劈下馬來,連話也未說一句,便遭毒手的鏡頭。
  當時——
  白英他被震傷內腑後那種痛苦表情,他死也不會忘記,深深植入腦海。
  不用說,白英是擔心自己安危趕來,想不到行俠仗義一生,受武林中推崇敬佩的「玉門大俠」,會死在「魔手」柳洪一抬手之間。
  天公不睜眼,一點也不公平啊!
  晚風輕輕吹來,拂在他的臉上,正像那天那只柔若無骨的玉手,輕輕撫在自己的臉上一般。
  那麼溫柔,那麼體貼,而他正因那件往事,才刻骨相思,千里追尋芳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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