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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無妄之災


  顧小寶循聲看去,只見雲房門口,有個書生背手而立,原本撲向顧小寶的三名大漢,乖乖的立在那裡,不敢吭聲。
  書生掃了三名大漢一眼,不怒自威道:「你們在賭技上輸了,我不怪你們,因為你們的對手是千門傳人。但你們輸掉了風度,這可不能饒恕!」
  三名大漢忙恭身道:「屬下知罪!」
  此刻,逸清道人暗地一拉顧小寶衣袖,低聲道:「就是他要找你!」
  顧小寶輕輕一擺手,叫他住聲,不要講話,雙目凝神,向那書生不斷打量。
  只見這書生雖是中等身材,卻嫌有些瘦弱,一身簇新藍緞儒衫生頭上白緞文生巾上,一塊翠玉抹額。
  其人生得十分清秀,美如冠王,唇紅齒白,劍眉微挑,朗朗星碎中,更是光芒炯炯,一看就知是武功甚有根底之人。
  顧小寶看罷,朗聲一笑,拱拳道:「佳賓遠來,我顧小寶適才有事下峰,返觀時正逢貴賓屬做『十三張』遊戲,一時手癢參與,前者既未遠迎.復又與貴屬發生誤會,恕罪!恕罪!」
  書生俊目微抬,臉色微沉,向恭立一旁的三名大漢掃了一眼,叱道:「別站在這裡丟人現眼,去峰下跟周立會合,聽候差遣,立功贖罪。」
  三人如同獲得大赦,忙一恭身,齊聲道:「屬下遵命!」
  書目生目送三人走遠,回首面現微笑,道:「不速之客,顧俠士不嫌冒昧麼?」
  顧小寶道:「哪裡,哪裡,四海之內皆兄弟也,兄台既恕顧某唐突之罪,心感不已,快清雲房待茶請教。」
  說時,伸手向右面一間雲房一讓。
  書生淡淡一笑,回首向逸雲師兄弟徽極點首招呼,便向雲房走去。
  顧小寶見他步若行雲流水,雖非故意炫露,但也不隱蔽行藏,瀟灑中微帶英威,有一種凜然不可侵犯的神韻。
  兩人進了雲房,逸雲、逸清二位也隨後進來,大家坐定,早進來兩個道憧,分獻香茗。
  顧小寶又一拱手,道:「在下初歷江湖不久,甚少結識高人,尚不識兄台貴姓大名,有何事見教?」
  書生微微一笑,道:「顧兄英雄肝膽,兒女情懷,我已久慕,此次偶游青城,得悉顧兄流連洗心池,現又落腳碧落觀,故不揣冒昧前來相訪。
  賤姓古,名一皿,古往今來的古,一夫當關之一,皿書器皿之皿,很少涉足江湖,不足顧兄掛齒。」
  顧小寶心中暗自留神,心想這書生果然有些神秘,自己流連洗心池,和落足碧落觀,他都一清二楚。
  看來,也許是為了這神泉開穴之事而來。
  心中雖是這般想,卻哈哈笑道:「古兄高人,我顧小寶自信雙眼尚能識人,何必這般客氣?」
  說完,忙又為逸雲、逸清二位道長引見。
  書生顯得彬彬有禮,與逸雲道長客套兩句,目光流轉,似是在沉思一件事。
  顧小寶正要想說話,書生古一皿雙目一抬,又落在顧小寶臉上,道:
  「顧兄印堂發黑,可能日內必有凶險,是否近日有什麼武林約會麼?兄弟不才,倒可助顧兄一臂之力」
  顧小寶心中暗自失笑,心想:「話題來了,這不是在探我的口氣麼?」
  於是,朗聲笑道:「人生吉凶禍福,數由前定,兄弟生平不做虧心之事,並不把這些放在心上,古見關懷,在下心領了。」
  書生淡淡一笑,道:
  「顧兄不愧是名師之徒,豪氣干雲,但若能趨吉避凶,不失為明哲之人。諸山老人門下,豈會懼那些跳樑小丑,兄弟一時失言,顧兄莫怪!」
  說完,目注他腰間之劍,又道:「顧兄身佩神劍,確是無妨,若是兄弟不會走眼,此劍該是『風雷劍』了。」
  顧小寶為人甚是坦白,也不想隱瞞事實,此刻見問,便道:
  「此劍正是『風雷劍』,是今晨在峰下,不知是何人留下,兄弟本不敢據為己有,適有二名武林敗類,覬覦此劍。
  兄弟當時恐神物落人壞人之手,為武林掀起無邊殺劫,只得攜回觀中,正想尋此劍主人,原壁歸趙哩!」
  書生「喔」了一聲,笑道:
  「名劍自然有主,恐怕是此劍主人,有意贈與顧兄也說不定。否則,這種神兵利器,豈會無緣無故擺在顧兄身後?」
  逸雲、逸清二人,始終靜靜看著二人說話,未使插嘴,逸雲是使劍的,對劍有種偏愛。
  此刻見書生一眼便識出「風雷」,便知是使劍高手,不由接口道:「顧施主為人鯁直,謹遵非禮勿取古訓,適才還想將劍留在峰下,貧道也是這樣苦勸,他才勉強帶在身邊。」
  書生點點頭,道:「道長所言甚是,這種神劍,武林中人夢寐以求,還會被人遺失麼?顧兄不可辜負那贈劍之人!」
  說時,目光灼灼注視顧小寶,微微含笑。
  逸雲道長接過:「檀樾一眼便知『風雷』,可見對劍道必有高深研究?」
  書生瞥了逸雲道長一眼,道:「家父生平精研劍道,在下耳活目染,是以略知皮毛,但劍中珍品甚少,故容易辨認。
  兄弟不但識得此劍,此劍還有幾宗神奇之處,不知顧兄聽人講過沒有?」
  顧小寶心中一動,尤其是逸雲道長,他最喜歡研究劍道,雖知「風雷劍」是劍中神品,但也不知有何神奇之處。
  此刻一聽,忙稽首道:
  「古檀越既知,何不指教一二,掉貧道增長一點見聞可好?」
  書生又掃了顧小寶一眼,道:「此劍為南唐後主李昱所鑄,本是一把普通金劍,後沉入上苑並中。
  那井中適有一股靈泉之脈,劍在泉穴中,沉浸了數十年,經過靈泉洗煉,接收天地靈氣,始成劍中珍品。
  出土後被人拾得,因揮劍之時,隱隱有風雷之聲傳出,故被稱做『風雷劍』!」
  逸雲道長聽得不斷點頭。
  顧小寶卻一直留意古一皿說話的眼神,只聽得古一皿又道:「此劍能通靈報警,只要有人悄悄走近它,便會『鏗鏘』震鳴,自己出鞘數寸。」
  古一皿不是吹牛,果真知道此劍之處,皆因昨夜劍插地上,顧小寶剛走上前,便突然震鳴。
  顧小寶聽得連連點頭,逸雲道長更是聚精會神聽著,心中大是佩服。
  古一皿又道:
  「除前述兩件以外,此劍因已通靈,使用之人只要內功真氣略有成就,稍加練習,便可運氣擲劍傷人,憑是對手手法如何敏捷,也休想自空中將它接去。
  皆因——
  劍震空中,有如失矯盤龍。光彩奪目,使人看不出哪兒是劍柄,劍身雖未喂毒,只要微碰劍鋒,不管是否傷及皮膚,三天之內,那劍鋒碰處便會潰爛,而且無藥能治。」
  顧小寶暗想:「難怪那些想從『情僧』李慕白手上奪劍之人,事後全都爛膚遭災了,敢情是神劍有此異處!」
  驀地——
  又覺得古一皿這種說法有點不對,忍不住問道:
  「古兄見識淵博,真使兄弟有「同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之感。但兄弟尚有一點不明,難道對手不能用兵器將劍擊落麼?」
  古一皿微微一笑,道:
  「若能讓人用兵器擊落,還能說劍已通靈麼?所謂通靈,就是神劍本身自能避開對手兵器,若對手不趁早逃走,用兵器去碰,便是自找滅亡。顧兄若是不信,反正此刻閒著也是閒著,正可一試。」
  顧小寶真還有些不信,心想:「天下雖然無奇不有,若說擲出去的劍,能在空中自行間躲敵人攔擊,卻是令人不可思議的事,近乎神異了。」
  逸雲道長聽得更是動容,忙鼓動顧小寶道:「顧施主就試試看,讓貧道開開眼界。」
  古一皿道:「外天池邊有棵柳樹,顧兄不妨以它作目標。而逸雲道長的暗器鐵蓮子,更有百步穿楊之能,等顧兄將神劍擊出,道長可打出一把鐵蓮子,看是否能將神劍擊落?」
  這古一皿真是神奇莫測,無所不知,連逸雲道長所使用的暗器,也能一口說出,但此時因逸雲道長全神貫注在試劍上,故未曾留意。
  當下,幾人出了雲房,立在階前。
  古一皿道:
  「顧兄可以試了,即可證明兄弟是否說謊。不過,顧兄必須運氣凝神施為,務使氣與神合,神與劍合,方能生出奇跡。」
  說完,回首對逸雲道長笑道:「道長可準備好?最好用『滿天花雨』手法,看看是否可擊落此劍?」
  顧小寶此刻已氣納丹田,先將真氣運行一周天,然後伸手拔劍,氣凝右腕,陡然吐氣開聲:
  「看!」
  隨著叱喝聲,揚脆將劍擲出。
  早晨的陽光下,金虹閃處,隱聞風雷之聲。
  那光華矢矯若盤龍,直向池邊柳樹飛去。
  逸雲道長也不敢怠慢,微一抬手,手中暗扣的一把鐵蓮子,抖手猛力打出,天池上空,寒星疾射,恍如星雨飛空,直向金虹射去。
  說也奇怪,也很邪門,那一把鐵蓮子,看看射近劍身,忽見那金虹在空中不斷閃晃,竟似有知覺一般全都被它閃過。
  「嚎!」的一聲脆響,一枝柳干,「轟然!」一聲,落在池畔。
  顧小寶掠身而出,伸手便想去抓那盤空未墜的神劍,陡聽古一皿喊道:「顧兄,別忙啊!你對它凝神納氣試試!」
  顧小寶果真停身而立,目凝神劍,一氣納長空。
  說來真令人不信,那矢矯盤空長劍,竟緩緩向他降落,落到近處,光華頓斂,這才伸手連忙接住!
  當時顧小寶心中那份喜,真是無法形容。
  這近乎神跡,不等於一柄飛劍麼?
  顧小寶雖然親自試過,但心中仍是惑然不解,不知道這劍何以會這般通靈、奇異。
  大家正在驚奇,陡聽一聲細脆的「嗤!」笑之聲,由房上傳來,顧小寶正要循著笑聲看去,摹見古一皿神色一變。
  身形飄飛而起,快如電射,直向雲房上面撲去。
  顧小寶手提神劍,跟蹤而上,只見古一皿一臉愣然神態,好像並未發現那嗤笑的人兒。
  只聽他冷笑一聲,道:
  「我知道你是誰了?哼!這般藏頭縮尾,那能算是一個人物!」
  說完,頓又像沒事一般,向顧小寶笑道:「人家已經走了,我們下去吧!」
  顧小寶心想:「嗤笑的人,必是那綠娘子無疑了。」
  故也未說話,跟著飛掠而下。
  驀地——
  古一皿突向顧小寶一拱手,道:
  「神劍現已試過,顧兄只要多多練習,熟能生巧,便能運用自如,在下尚有急事要辦,拜拜!以後有機會,再領教顧兄賭技,再見了。」
  話聲未落,但見儒衫輕晃,人已立在大殿頂上,微向顧小寶一拱手,脆聲一笑,身形頓失。
  三人全都愕然,這古一皿來得奇兀,去得也奇兀,好像專為教顧小寶用劍而來的。
  而且那一聲脆笑,更使三人生疑。
  忽聽逸雲道長哈哈一笑,道:「施主可知這古一皿是誰?」
  顧小寶也恍然大悟,道:「敢莫非他就是血姑?……」
  「不錯!」逸雲道長點點頭,道:「貧道也是這般想法,那一皿二字連起來,不就是一個『血』字麼?『姑』字去『女』便是『古』,她這反串小生而來,表示不是女兒身。
  適才她說出這名字,貧道心中便覺這名字有點奇異。看來施主與她,恐怕是有什麼淵源。
  否則,這個武林中聞名喪膽的女魔,豈能既贈神劍,還老遠巴巴的前來教你使用之法。」
  顧小寶仰望著天上飛逝的白雲,心中不斷思索。總想不出這血姑是為了什麼?
  他不記得是誰說過這樣的話:「世界上絕沒有任何一個男人能真的瞭解女人,若有誰認為自己很瞭解女人,他吃的苦頭一定比別人更大。』」
  他原先心目中想像的血姑,必是妖媚絕倫,而又是蛇蠍心腸的女人,但適才她不但談吐不俗,而且對人彬彬有禮,全不像一個狠毒人物,心中頓又不解?
  有人說:「一個女人要幫助的男人,並不是要去陪他死,為他拚命,而是要鼓勵他、安慰他,讓他能安心去做他的事,讓他能覺得自己是重要的,並沒有被人忽視。」
  他與血姑,這算什麼呢?難道……真與逸雲道長所說,與她有什麼淵源?…。
  呆呆想了一陣,想不出結果,也想不出一點理由,只得說道:「在下也不知為了什麼,只是適才情形,那血姑娘對我並無惡意。」
  逸雲道長點點頭,道:
  「這個謎以後自然會明白,折騰了一個晚上,施主請回房休息吧!我還要去看看那間精舍抬掇好了沒有?」
  兩個老道走後,顧小寶看看天色,已是日快中午,想到今晚可能有場惡鬥,忙回到房中,一個人聞目運氣調息。
  當日下午,反而無事,也許是暴風雨前的寧靜。
  晚飯後,顧小寶又到神仙井旁徘徊一陣,心中暗自揣想:「兩井俱稱仙井,不知神泉在那口井中,開穴之時,又是個什麼現象?」
  此時——
  他反而有些埋怨筱雲了,心想:「你既給我講神泉開穴,為什麼不乾脆助我取得以後再走。有你在,黃綠衣這妖她臭三八便不會插手這件事,我那練氣行功秘訣,也不會被騙去。」
  圓月已上峰頂,一片清輝將碧落觀籠罩著,四周岑寂露聲,他又回到雲房,只見逸雲、逸清兩個老道,臉色肅然的立在階前。
  顧小寶知道二人心情,是福是禍完全操在別人手頭,心中自然有些焦急。
  正想前去安慰幾句,忽聽夜空傳來「烏嘟嘟」蘆笙鳴聲。
  逸雲道長忙向顧小寶道:
  「施主請先回雲房,那女人馬上就來了。」
  說罷,回身向觀外迎去。
  顧小寶含笑踱入雲房,卻立在窗下向窗外凝注。
  果然不久,便聽觀外傳來人聲,殿角處走進一大票人。前面是四個青衣女童,年齡均是十五、六歲,一身綠衣,背背短劍。
  女童之後,便是返雲、迫清兩個老道,陪著那妖魔女綠衣娘子進來。
  綠衣娘子才走到天池旁邊,突然脆聲笑道:「你觀中住的那位貴賓呢?怎麼沒看見人呀?」
  逸雲道長正要說話,顧小寶已長笑而出,道:「馬不知臉長,難道還要我出來迎接你麼?」
  綠衣娘子媚眼兒一斜,道:「別那麼狠嘛?我哪敢要你迎接,咱們一道去後面談談可好?」
  顧小寶心中恨透了這女人,哼了一聲,道:「我們是『棉花店失火——免彈(談)』,識相就快將秘訣還我,而且在子夜之前,離開碧落觀。不然,哼!可別怪我顧小寶得罪你片
  綠娘子犯媚一笑,道:「喲!幹嘛啊?真像一見面便要跟我打架似的,咱們先禮後兵難道不可以?
  小兄弟,別那麼凶啊?你不妨探聽探聽,江湖上誰敢對我綠娘子這種態度。只有你,我是上輩子欠你的,這一輩子受你歧視、糟蹋!」
  女人在情感的事上,總是比男人們更成熟、更冷靜。
  所以在感情的事上,犯錯誤的,歷來總是男人們,儘管其中絕大多數的是因為女人的慫恿。
  因為女人們因其成熟,那感情的需要就是更強烈;因其冷靜,就可以玩出一些雖不高明卻總是非常有效的花招。
  果然——
  逸雲道長怕顧小寶語言過火,忙搶著說道:「二位全是本觀隨喜的護法檀越,有事坐下來漫漫談,二位就到後面精台商量吧!」
  綠娘子不理會逸雲道長,朝顧小寶飛了個媚眼,盈盈含笑道:「小兄弟,來啊!我在後面等你。看!月亮圓啦,咱們也該…」
  話雖未說完,那盈盈眉目中,顧小寶便知道她要說的是什麼。
  由於一語雙關,把顧小寶恨得牙癢癢的,三八無藥,神仙無著。只見她蓮步輕移,全無溫色的途自到後院去了。
  顧小寶略一躊躇,大踏步隨後跟去,他知道今晚免不了一場惡鬥,但這惡鬥必須在子夜之前結束。
  否則,那神泉開穴,自己便難有把握得千年難逢的神泉冰珠。
  因此——
  他決定在午夜之前,要與綠娘子作個了斷,手撫劍柄,大踏步向後園精舍走去。
  後園雖是不大,但那蒼松翠柏間的精舍,卻是綠瓦紅簷。
  綠紗窗中,燈光瑤珠,人影不斷晃動,隱隱有人聲傳出。
  顧小寶站在一棵翠柏之下,他雖是想趁早與綠娘子作個了斷,但人家那身輕身功夫,實在比自己高明得太多太多。
  自己昨夜連吞吐掌,全未傷得人家一根毫髮,聽說她身習闡教柔功,能借力摧敵,若與她硬拚,真還沒有必勝把握。
  再說——
  她那雙神奇得能使人人迷著幻的眼睛,更是使他忌憚,家怕與她目光接觸。因此,不由有些猶豫。
  正在猶豫不決,忽聽綠娘子在精舍中,冷森森的道:
  「你們全都給我住口,我黃綠衣說得出就做得到,別以為姓顧的有了那柄『三屍劍』,我黃綠衣便會退讓麼?
  告訴你們,困就困,別鼾眠,我是不想傷他,否則的舌,憑他那點道行,也敢與我作對?簡直是『螳螂擋車——自不量力』!」
  顧小寶聽得差點連肺也都氣炸,心想;「你不聽人苦勸,也就罷了,怎麼背地罵人呢?」
  隨即朗聲一笑,道:
  「微未道行的顧小寶在此候教了,請出來相見吧!」
  聲落,就聽得綠娘子在屋內脆笑道:「來了就請進來呀!在外面大聲嚷嚷,顯得我們多生疏呀?」
  此刻只見逸雲、逸清二人搖著頭踱出屋來,看他倆那垂頭喪氣挫相,顯然是曾經費了一番唇舌勸說綠娘子。
  奈何生公說法,頑石不點頭,這番搖頭而出,顧小寶知道他是為化解今夜一場搏鬥不成而失望。
  逸雲、逸清才走出精舍房門,抬頭正想說話,顧小寶一眼瞥見二人身後烏溜溜的光華一閃。
  他因相隔尚有數丈,想搶救已來不及,只得暴叱一聲,道:
  「有人暗算,道長快閃!」
  逸雲、逸清二位道長都具有一身武功,乍聽身後銳嘯之聲,加上顧小寶示警,兩人履地一分。
  眼看已讓開那烏溜溜的光華,哪知光華「叭」響一聲,忽然爆炸開來,登時綠星橫飛,二人腰間的「志堂穴」同時一麻,身子軟軟的倒在階前。。
  從角度及投射暗器的方向來看,這暗器來自精舍無疑,顧小寶想不到綠娘子這般心毒手辣,竟對素無怨仇的兩個出家人暗中施毒。
  晃肩撲到前,借紗窗透出的燈光看時,只見兩個道長臉色鐵青,雙唇緊閉,已是氣若游絲,眼看回天乏術,就要翹辮子啦!
  顧小寶知道這是中了餵過劇毒的暗器,若不取得解藥,那就算得要參加閻王爺的壽筵了。
  冷冷一哼,喝道:
  「好個無恥的黃綠衣,二位道長好意款待於你,想不到你這般心黑手辣,用喂毒暗器暗算他們,你這種小人行徑,不怕天下武林中人恥笑麼?」
  豈料——
  綠娘子在屋內突然發出一陣脆笑,道:
  「什麼呀?我暗算了誰呀?」
  隨著話聲,只見她裊裊姣停的從屋中走出來,身後跟了兩個女童,雖是含笑而出,那目光卻流露出微微溫色。
  顧小寶用手一指地面的逸雲、逸清二人道:「他們好意相勸,聽不聽由你,為何要用喂毒的暗器傷他們。」
  他說話時,聲色俱厲,好似恨不得賞她幾記鍋貼。
  綠娘子對顧小寶怒顏相對,全不當一回事,微彎纖腰向遍支道長看了一眼,臉上突現驚詫之色,道:
  「哎喀!真是中了人家的喂毒暗器呀!」
  說完起立,面對顧小寶冷冷一笑,道:「你枉自在江湖上闖蕩了這些年,你聽誰說過我使用過喂毒暗器?我再不濟,像他們這種人,隨便伸伸手就足以將他們制服,用得著暗算麼?」
  隨見她一對明亮亮的眼睛轉了兩轉,冷冷一笑,道:「想不到竟有人敢在我面前搗鬼,我黃綠衣倒要會會這位高人!」
  顧小寶不由一怔,暗道:「怎麼?難道這暗器不是她放的?」
  但他卻有點不信。
  綠娘子已回過身來,向身後的女童吩咐道:「你們二人自去,看她們是不是追著那施放暗器的人?」
  兩個女童應了聲「是!」芳肩一晃,有如兩道流霞,直向屋後撲去,身形奇快已極。看來,她們的輕功也都得自綠娘子的真傳。
  綠娘子俟二女上走後,這才回首對顧小寶道:「你看啊!少爺,這屋後的窗戶?」
  顧小寶順著她手指處看,中間屋子的後窗上,那糊窗綠紗,果然有核桃大小一個窟窿,顯見適才這暗器是由窗外射人。
  綠娘子又狐媚一笑,道:「看見麼?從那暗器能爆炸開來去想,這人使的是一種子母彈。」
  話才說完,好像觸了什麼心事一般,笑容頓斂。
  只見她低頭注視著石階上,用綠巾裹手,拾起一小塊黑色的碎片.臉上陰晴不定的注視二陣。」
  事地香肩一震,似已知道射暗器的人是誰?而且那人還使她震驚。
  顧小寶冷冷一笑,道:「你可知這人是誰?我顧小寶仗著這柄金劍,誓必為二位道長報仇!」
  「你敢嗎?」
  「無論他是什麼人,但他手段太過殘酷,若不除他,我顧小寶便枉為俠義道上人物。」
  「要是這人對你有過好處,你也與他作對?」
  顧小寶聽得一怔,委實有些不相信,暗忖:「我這一生中,除了恩師與『九重丹鳳』對我有思之外,便是筱雲姑娘了。」
  這一想,便坦然笑道:「對我有恩有義的人,全是武林君子,他們決不會有這種屑小行為!」
  綠娘子突然一聲脆笑,道:「假若是贈你這柄金劍的人呢?」
  顧小寶微微一震,道:
  「什麼?你講的是那個血姑?笑話?她怎麼會做這種事?」
  綠娘子道:「也許你不相信,這』子母追魂彈』,正是五毒夫人五毒中的一毒,你手中這柄劍,便是血姑一年前,從情僧李慕白手中奪來的。
  你想想看,那情僧李慕白是何等高手,尚且不是血姑的對手,數十招內,便死在她手下。至於她為什麼要襲擊他二人,那就要問她自己了。你…」
  綠娘子原想說「你真敢為兩個老道報仇嗎?」但話到嘴邊,又嚥了回去,可能是怕傷了顧小寶的自尊心,怪不得逸雲曾說她別具用心,一點也不假。
  女人的心,像天上的雲,水中的月,是最難摸透的。甚至於連她自己都不明白為什麼會有那般奇奇怪怪的念頭,綠娘子此刻正是這般心情。
  顧小寶被綠娘子這麼一說,心裡猶疑不定,暗忖:
  「血姑今日至觀中,傳金劍使用之法,兩個老道對她並無怠慢之處,為何會出手暗算他們,以她的武功,河至在暗中傷人?」
  這麼一想,把綠娘子的假設便推翻了,心中依然不相信。
  綠娘子也看出他的心意,冷笑道:「信不信由你,反正我沒有暗算他們,問心無愧。
  真要是我所做,也不致不敢在你面前承認。好啦!咱們拋開別人的事不談,商量我們的事,好不好?」
  說時,又是盈盈一笑,但笑得有些勉強,顯是芳心中另有他事。
  正在此時,幾條人影晃動,「颶!」幾聲,走來四個女童,綠娘子隨便掃了一眼,道:「沒追上人家,是不是?」
  四個女童其中一人道:「人沒追上,在觀前樹上發現這麼一條羅巾,卻不是我們綠衣谷之物。」
  說罷,雙手呈上羅巾。
  綠娘子伸手接過,才一展開,羅巾與昨夜裹劍鞘的一般大小,而且那巾角上駭然有一個鮮紅唇印,正是那血姑之物!
  綠娘子將羅巾揣人懷內,翠眉一皺,道:「知道啦!你們下去吧!」
  敢情這羅巾證實了她適才的想法,也知道今晚來了強敵,她綠娘子一生何曾皺過眉頭,但今夜芳心也有些怦然,只是當著顧小寶,不肯露出怯懦而已!
  她芳心中幾番思維,總覺得血姑突然來這青城山有些溪蹺。
  難道——
  難道她也是為那神泉冰珠而來?故意贈劍給顧小寶,好讓他與我強蚌相爭,漁人得利麼?
  顧小寶此時也有點相信了。
  他開始沉思,暗忖:「這種事怎會發生?一個儒雅知禮,又有一身絕學的血姑,怎麼會呢?」
  綠娘子臉色一整,突又笑道:「還是講咱二人的事吧!咱二人到底是做朋友,還是做敵人?你應該知道,神泉開穴時分,必然還有人來,咱二人合則利,不合則失,利失之間,全操在你手裡!」
  顧小寶冷冷一笑,道:「我們永遠也做不了朋友,自在正邪不並立,冰炭不同爐,如果——
  如果你將那秘訣還我,也不覬覦這神泉,咱們可以不們敵人,你看怎樣?」
  綠娘子對顧小寶原本另有打算,但血姑的突然現身,但知道自己的如意算盤沒得打了,不得不使她改變主意。
  她是何等毒狠的人,既然自己計劃要成泡影,也就做了不為瓦全的打算。於是冷冷一笑,道:「如此說來,我們是一定做敵人了中」
  男人逼著女人,就像秀才遇到兵一樣,根本沒有什麼道理好講。
  女人的心理,好像無論做什麼事,只要她不高興,你若要跟她講道理,她的理由永遠比你充足。
  綠娘子現在就是持著這種理由,她認為顧小寶應該遷就她,跟她合作。
  但碰上二愣子似的顧小寶,完全不解風情,傲然不懼道:「是否為敵,全在你一念!」
  說時,退了一步,暗中已自全神戒備。
  綠娘子目中凶光倏同,向四婢一揮手,她們同時一晃肩,分向不同的方向奔去。
  她等四婢走後,突又笑道:「免驚啦!即是咱們要打架,就不能有別人來打擾,我是叫她們去四方監視,讓我們安心的單獨打一架,好不好外
  顧小寶心想,這女人城府端的深得不可測量,其心亦如蛇蠍,明明是怕血姑前來,但卻說得這般不露痕跡。
  於是冷笑道:「誰怕誰啊?蛇吞蛇,還得比長短哩!我顧小寶再不濟,就算根屍碧落觀,也不讓你稱心如意。」
  綠娘子雙眼凶光暴射,冷笑道:「那很好,這是你自己的決定,可怨不得我黃綠衣手辣!」
  顧小寶蓄勢而待,不敢有一分大意之心。
  誰知——
  綠娘子看了他幾眼,突然吃吃笑道:「怎麼不拔劍啊?有了這柄『三屍劍』.不是會使你師門的七十二路『回風劍法』更具威力麼?你那點掌上功夫,昨夜早就領教過啦I」
  這話雖品有點輕蔑,顧小寶的臉上有些掛不住,但又不能不承認人家說的是實話,憑自己掌上功夫,絕難在她手下討得好去。
  當下趁機冷笑道:「我使劍,你使什麼?我顧小寶豈能使用神兵利物對付一個空手的人。更何況,你還是一個女人哩!」
  綠娘子眼珠兒一轉,道:「是啊!你使劍,我若空手與你過招,豈不壞了你的名頭,也是對你師門一種侮辱。這樣吧!我就用人家這條羅巾跟你走幾招試試,不成再換其他兵器。」
  顧小寶早知道她習的是聞教柔功,習柔功之人,用柔軟之物當兵器,更具威力。
  但是—
  他還不知道黃綠衣從天魔女以「色相樂魔」一法中,已精進到與人動手過招之時,用曼妙的舞姿能使人人幻。
  那一條羅巾在手,何異軟紅十丈,便可施展天魔之舞,已比當年瑤山的天魔女,不知厲害多少倍?
  正要揮劍前撲,陡然耳邊傳來細若蚊納之聲,道:「別上當啊!她要施展天魔大法,使你人迷著幻哩!」
  顧小寶聽得心中一喜,精神亦為之一振。
  皆因他已聽出,這傳音人秘之人,正是自己渴欲一見「九重丹鳳」的聲音。
  顧小寶對『九重丹鳳』有著感恩懷德之心,雖愛慕也十分尊敬。
  其實,女人是生來被人愛的,而不是被人尊敬的,只是二楞子似的顧小寶不懂女人的心理。
  當然,這其中多多少少受了慧因師太的影響,那就是囑咐他要用一番「至誠」。
  「至誠」二字,就像蠶絲一樣將他束縛住,不敢稍有越軌言行舉動。
  就在此時。
  九重丹鳳又道:「禪以走為主,氣以凝而堅,提劍神思,摒除紛擾,澄心息意,無懼無奇,則外魔不侵,內魔不動,才不著相無幻。」
  顧小寶閱讀過秘訣上篇,一聽就知道是指示對敵之法,當下急忙去慮凝神,先使靈台空明。
  他這突然凝神不動,綠娘子覺得有點奇怪,不知道顧小寶要耍什麼花樣?
  原來——
  這種傳音入秘功夫,練到上乘的人,傳出來的聲音,只有受話的人才能聽到,他人雖然近在颶尺,也無法聽到一點聲息。
  綠娘子雖覺他自光凝定,有些奇異,但卻不知有人傳聲指點,反而催促道:「動手啊!難道我這條軟軟羅巾。你也會怕?」
  顧小寶心澄神明,霍地一上步,金劍疾演「風擺楊柳」,金虹疾閃而出。
  這一式正是他師門七十二式「回風劍法」中的一招殺招,登時十來只劍尖,直向綠娘子點到。
  綠娘子脆笑一聲,羅巾揚處,一片綠光裹體,顧小寶頓覺劍尖碰到綠光,有如觸在一扇銅牆之上,勁力迴盪,無法穿光而人。
  連忙拉腕錯步,才想繞身疾進,誰知那綠光快如閃電,墓地向顧小寶脈腕上捲來。
  顧小寶顧不得傷敵,急忙沉腕側身,金劍「斜推巨浪」,趁勢欺身而進。
  眼看劍尖已然抽身,突見綠娘子身形左右晃了一晃,立時劍又刺空,劍尖指處,已不見綠娘子身影。
  他知道這女人身法奇異,不敢怠慢,身尚未旋,金劍疾演「揮戈落日」,反腕疾刺而出。
  只聽得綠娘子嬌笑一聲,道:「好手法!」
  羅巾一掃,早又斜掠開去。
  兩人一接上手,便鬥了十來招,顧小寶覺得她身法奇異,捷逾鬼魁,捉摸不定,自己「回風劍法」,居然困她不住。
  惱得他一聲大喝,劍虹如展翅,呼呼幾聲,滿空金虹飛舞,風雷之聲陡作,真個是電掣雷奔,聲勢駭人。
  綠娘子原本就在等他心浮氣躁之時,好施展天魔大法,使他著幻。
  若論武功,綠娘子還用不著施展這款魔界絕學,但顧小寶手中金劍並非凡品,不敢大意進攻。
  適才她用羅巾當武器,便是想用天魔大法速戰速決,輸服了顧小寶,奪得風雷劍,再去對付隱身峰上的強敵。
  只聽得她脆笑一聲,有如一串銀鈴搖空,隱聞樂聲初起,樂聲中一隊少女舞著綵帶而來。
  隨著綵帶飄出一股異香,綵帶伴著劍勢,飄浮閃爍,眼前舞影婆婆,心神忽覺迷們。
  「生命如花籃,需要花裝扮,
  年華如彩霞,容易褪色樣……」
  這些妙齡女郎,身披薄紗,胴體若隱若現,揮舞著綵帶,踩著探戈舞步,嘴裡和音。
  「美麗的花朵,開放在湖畔,
  大地兒女想攀折啊!
  莫猶豫、莫訪惶,快趁著好年少;
  好花開不久,好景不長留,
  且把生命當花籃,快將幸福花兒攀。
  生命如花籃,需要花裝扮,
  年華如流水,一去不復返;
  芬芳的花朵,開放在深山。
  大地兒女想攀折呀!
  莫猶豫、莫怕難,快趁著好年少。
  好花開不久,好景不長留,
  且把生命當花籃,快將幸福花兒攀!」
  美妙的歌聲,輕盈的舞姿,令人如醉如癡,沉浸於未來的美景中,好似百鳥朝鳳,掀起歡樂浪潮。
  這些妙齡女郎,踩著舞步,身上的薄紗逐漸卸去,顧小寶越來越不濟了,引起一股熾盛的慾念。
  就在金虹縮小,綠光陡增,樂聲轉人庫靡之音之際,忽然震天價一聲暴響,不遠處一棵大樹,一根粗枝突然折斷墜地。
  顧小寶驀然驚醒,眼前的裸程妙齡少女,也突然消失。立即氣吸長空,金劍頓又暴漲。
  綠娘子眼見顧小寶即將著幻,卻被墜地斷枝破壞。
  頓感樹枝斷得奇異,心神一分,被顧小寶趁機猛攻數劍,逼得她疾退數步。
  顧小寶得勢不饒人,劍勢綿綿遞出,儘是奇招。
  綠娘子雖是身具一身絕學,但適才在緊要關頭,眼看得手之際,豆樹斷枝,便知道已有強敵隱身左近。
  雖在與顧小寶卸招接招,卻留心著四周動靜,因此無法再次施展天魔大法。
  而且,顧小寶的回風劍法,又是奇招迭出,霎時金虹繞空,綠光匝地,反而逼得綠娘子連連後退。
  轉眼又是數十招過去,顧小寶越打越順手。
  綠娘子見園中毫無聲息,連自己四個婢女,也不見有人聞聲前來,心中大感詫異。
  她是個心思敏捷過人的女人,心念電閃之間,便決定了下一步的作法。
  一個女人若對男人有了情意,根本就用不著有什麼理由。
  女人被男人拒絕時,心裡的感覺,並非羞愧,而是憤怒。
  原來——
  綠娘子自見顧小寶後,愛他情灑英俊,為人情真樸實,心中便動了邪念。
  只想,用懷柔方法慢慢攏絡他,故三番兩次,都不肯的展毒手。
  但此時情勢,逼得她不得不放棄那種念頭。
  殺機一起,陡然一聲脆笑,身形摹向後退,脫出了顧小寶劍幕。
  顧小寶見她突然躍退,也防她施展狡詐,橫劍護身,傲然而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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