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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神秘的老太婆


  巷口還貼著張招租的紅紙條。
  傅紅雪走過去,就看到那白髮蒼蒼的老太婆站在巷口,用一雙狡黠而充滿討厭的眼瞪著他。
  這老太婆看來也不是他的朋友。」
  傅紅雪道:「請讓讓路。」
  老太婆道:「為什麼要讓路?」
  傅紅雪道:「我要回去。」
  老太婆道:「聽說你嫌這地方不好,已經搬家了,還回到哪裡去?」
  傅紅雪道:「誰說我已經搬家了?」
  老太婆道:「我說的。」
  傅紅雪皺眉道:「誰說我嫌這地方不好?」
  老太婆道:「也不是你嫌這地方不好,是這地方嫌你不好。」
  傅紅雪終於明白,所以他什麼話都沒有再說,也不必再說。
  老人婆道:「你的包袱我已送到隔壁的雜貨店了,你隨時都可去拿。」
  傅紅雪點點頭。
  老太婆道:「還有這錠銀子,你還是留著給你自己買棺材吧。」
  她手裡本已捏著錠銀子,此刻忽然用力擲了出來。
  傅紅雪只有伸手去接。
  他沒有接住。
  銀子剛從老太婆手裡飛出來,突然又被一樣東西打了回去。
  一錠銀子突然變成了幾十根銀針。
  若不是半空中突然飛過來的一樣東西將它打回去,傅紅雪就算人不死,這條手臂也必定廢了。
  現在銀針打的卻是老太婆自己。
  這走路都要扶著牆的老太婆,身子竟然彈起,凌空一個翻身,已掠上屋脊。她行藏既露,已準備溜了。
  誰知在屋脊上竟早已有個人在等著她。
  老太婆臉色變了,狡黠的眼睛裡,也已露出驚懼之意。
  她眼睛並沒有瞎,當然早已看出葉開不是好對付的人。
  葉開微笑道:「老太太,你怎麼突然變得年輕起來了?」
  老太婆乾笑兩聲,道:「不是年輕,是骨頭輕,我看見你這樣的小白臉,骨頭就會變得很輕。」
  葉開淡淡道:「聽說老人家若是喝人血,年紀也會變輕的。」
  老太婆道:「你要我喝你的血?」
  葉開道:「你剛才豈非也喝過樂樂山的血?」
  老太婆獰笑道:「那糟老頭子血裡的酒大多,還是喝你的血好。」她的手一揮,衣袖中又飛出兩條銀絲,毒蛇般向葉開脖子上纏了過去。
  她用的武器非但奇特,而且惡毒。
  但葉開卻偏偏專門會對付各種惡毒的武器。
  他身子突然溜溜一轉,好像從衣袖中摸出一樣黑黝黝的東西,只聽「叮」的一響,銀絲突然就不見了。
  老太婆一雙鳥爪般的手似也突然僵硬。
  葉開又背負起雙手,站在那裡,微笑著道:「你還有什麼寶貝,為什麼不一起使出來,也好讓我見識見識。」
  老太婆盯著他,嘎聲說道:「你……你究竟是什麼人?」
  葉開道:「我姓葉,叫葉開,樹葉的葉,開心的開。」
  他又笑了笑,接著道:「只可惜我開心的時候,你就不會開心了。」
  老太婆什麼都不說,突又凌空翻起,掠出去三四丈。
  誰知她身子剛落下,就發現葉開又在那裡含笑看著她,笑得就像是條小狐狸。
  老太婆歎了口氣,道:「好,好輕功。」
  她微笑道:「看來你骨頭比我還輕。」
  一句活未說完,她鳥爪般的手突然向葉開攻出了四招。
  她的招式也同樣奇特詭秘。
  但葉開卻偏偏專門會對付各種詭秘的招式。
  他的出手既不奇怪,也不詭異,只不過很快,快得令人不可思議。
  老太婆的手剛擊出,就覺得有樣東西在她脈門上輕輕一劃,然後她一雙手就垂了下去,再也抬不起來。
  葉開還是背負著雙手,站在那裡,笑得比剛才更開心了。
  只可惜他開心的時候,別人總是不太開心。
  老太婆長長歎了口氣道:「我不認得你,你為什麼要跟我作對?」
  葉開道:「誰說我要跟你作對。」
  老太婆道:「那麼你想怎麼樣?」「葉開道:「只不過想請你喝杯酒而已。」
  老太婆一愕,道:「請我喝酒?」
  葉開道,「我一向難得請人喝酒的,這機會錯過可惜。」
  老太婆咬了咬牙,道:「到哪裡去喝?」
  葉開笑道,「當然是蕭別離的店裡,那地方可以掛帳。」
  傅紅雪手裡握著刀,握得很緊。
  他還是用剛才一樣的姿勢站在那裡,連動都沒有動過。
  可是他蒼白的臉,又已因激動而發紅。
  老太婆從屋脊上跳下來,垂著頭,傻傻的從他身旁走過去。「傅紅雪沒有看她,卻突然道:「等一等。」
  老太婆就停下來等,好像忽然變得聽話得很。「傅紅雪道:「我已殺過人。」
  老太婆聽著。」
  傅紅雪道:「我並不在乎多殺一個。」
  老太婆的手已在發抖。
  葉開也已趕過來,微笑道:「殺人就像喝酒一樣,只有第一懷最難人口,你若能喝下第一杯,再多喝幾杯當然就不在乎了。只不過……」
  傅紅雪道:「只不過怎麼樣?」
  葉開道:「殺人也像喝酒一樣,喝多了慢慢就會上癮的。」
  他看著傅紅雪,微笑著接道:「這件事還是奠要上癮的好。」
  傅紅雪冷冷道:「我並不想殺你。」
  葉開道:「你想殺她?」
  傅紅雪道:「我本來只殺兩種人,現在卻又多了一種。」
  葉開道:「哪一種?」
  傅紅雪道:「想殺我的人。」
  葉開點點頭,道:「她剛才想殺你,你現在想殺她,這倒也很公平。」
  傅紅雪道:「你閃開。」
  葉開笑道:「為什麼?」
  傅紅雪道:「因為她想殺我。」
  葉開道:「她也沒有真的殺了你。」
  傅紅雪看著他,蒼白的臉似已漸漸變得透明。
  過了很久,他才一字一字道:「你究竟是個什麼人?嗯?」
  葉開笑道,「你們明明全知道我是什麼人,為什麼還要問我這句話?」
  傅紅雪道:「我要問清楚些,只因為我欠你一樣東西。」
  葉開道:「欠我什麼?」
  傅紅雪道:「欠你一條命。」
  他突然轉身,慢慢地接著說:「這筆帳我遲早總會還你的,你也可以隨時問我來要。」
  他左腳先邁出一步,右腳再跟著慢慢地拖過去,腳步看來更沉重。葉開忽然覺得他的背影看來和蕭別離的差不多,看來也同樣是那麼寂寞,那麼孤獨。
  也許他的情況更悲慘,因為他只有一條路可走。
  一條永不回頭的路。
  桌上有酒。
  葉開為蕭別離斟滿一杯,又為老太婆斟滿一杯,笑道:「這地方如何?」
  老太婆道:「不錯。」
  葉開道:「酒呢?」
  老太婆道:「也不錯。」
  葉開道:「那麼你就該感激我,若不是我,你怎麼能到這裡來喝酒。」
  老太婆道:「為什麼不能?」
  葉開笑了笑,然後說道:「這裡是男人的天下,『斷腸針』杜婆婆雖然是名聞天下的武林高手,但卻是個女人。」
  老太婆眨了眨眼,道:「我是杜婆婆?」
  葉開道:「我看到樂樂山中的斷腸針,就已想到是你。」
  老太婆歎了口氣,道:「好眼力。」
  葉開又笑了笑,道:「可是我並沒有替他報仇的意思。」
  老太婆道:「哦?」
  葉開道:「我只想問問,你為什麼要替萬馬堂殺人?」
  老太婆道:「你認為我替萬馬堂殺了他?」
  葉開點了點頭。
  老太婆道:「因為當時我在他身邊,而且是個老太婆,所以你認定我就是杜婆婆?」
  葉開笑道:「這道理豈非原來就很簡單。」
  老大婆道:「杜婆婆當然不會是個男人。」
  葉開道:「當然不是。」
  老太婆忽然笑了笑,笑得很奇怪。
  葉開道:「你怎麼認為這件事很可笑?」
  老太婆道:「只有一點可笑。」
  葉開道:「哪一點?」
  老太婆道:「我不是杜婆婆。」
  葉開道:「你不是?」
  老太婆笑道,「做社婆婆也並沒有什麼不好,只可惜我是個男人。」
  葉開怔住。這老太婆競真是個男人。
  她從臉上揭下個精巧的面具,解開了衣襟,挺直了腰。
  這老太婆就忽然變成了瘦小枯乾的中年男人!無論誰都可以看得出他是個男人。
  葉開忽然發覺自己的眼力並不如自己想像中那麼高明。
  這人微笑著,悠然道:「你還要不要檢查檢查,我究竟是男人還是女人?」
  葉開歎了口氣,苦笑道:「不必了。」
  這人道:「杜婆婆當然不會是男人。」
  葉開道:「當然不是。」
  這人道:「那麼我當然就不是杜婆婆。」
  葉開道:「你不是。」
  這人道:「樂樂山當然也不是被我殺了的。」
  葉開只有承認,無論誰都知道「斷腸針」是社婆婆的獨門暗器!
  這人道:「我也沒有真的殺了傅紅雪。」
  葉開也只有承認,傅紅雪到現在還活著。
  這人長長吐出口氣,舉杯一飲而盡,笑道:「果然是好酒。」
  他喝完了這杯酒,就站起來轉身走出去。
  蕭別離眼中似又露出了一絲譏誚的笑意,微笑道:「下次請再來光顧。」
  這人也笑道:「我當然會來的,聽說這地方可以掛帳,我那幾間破屋子租不出去。」
  葉開忽然喚道:「西門春。」
  這人立刻回過頭,他臉上本來還帶著笑容,但一回過頭,臉色就已變了。
  笑容已到了葉開臉上。
  他開心的時候,別人通常都不會太開心的。
  這人顯然還想再笑一笑,只可惜臉上肌肉已幾乎完全僵硬。
  葉開微笑道:「這酒既然不錯,西門先生為何不多喝幾杯再走?」
  這人站在那裡,看著他,過了很久,才長長歎息了一聲,苦笑道:「我現在當然也不必問你究竟是什麼人了。」
  葉開道:「的確已不必。」
  這人道:「但我,我卻想問問你,你究竟是不是個人吶。」
  葉開大笑,他忽然又覺得自己的眼力並不比想像中差多少。
  他大笑道:「千面人魔門下的高足,果然是出手奇詭,易容精妙,我本來早就該看出來的。」
  西門春歎道:「你現在看出來也還不太遲。」
  葉開道:「杜婆婆當然不會是女人,更不會是老太婆,否則別人豈非一下子就會猜到?」
  西門春道:「有理。」
  葉開道:「那麼她是誰呢?」
  蕭別離忽又笑了笑,淡淡道:「可能就是你,也可能就是我。」
  葉開沉思著,道:「也可能就是……」
  他忽然跳起來,大聲道:「我明白了,杜婆婆一定是他。」
  西門春又歎了口氣,喃喃道:「只可惜你現在明白也許太遲了。」
  傅紅雪慢慢地走進了雜貨店。
  他從沒有走進過這雜貨店,也從未走進任何一家雜貨店。
  他這人本就不是活在凡塵中的。他有他另外一個天地。
  那天地中只有仇恨,沒有別的。
  李馬虎伏在櫃檯上。又在打瞌睡,就好像從來沒有清醒過。
  傅紅雪走過去,用刀柄敲了敲櫃檯。
  李馬虎一驚,終於清醒,就看到了傅紅雪那柄漆黑的刀。
  刀鞘漆黑,刀柄漆黑,但刀鋒上還留著鮮紅的血。
  李馬虎的臉已嚇白了,失聲道:「你……你要幹什麼?」
  傅紅雪道:「要我的包袱。」
  李馬虎道:「你的包袱……哦,不錯,這裡有個包袱。」
  他這才鬆了口氣,很快的將包袱從櫃檯裡用雙手捧了出來。一傅紅雪當然只用一隻手去接,另一隻手還是緊緊地握著他的刀。
  公孫斷已死在這柄刀下,下一個人是誰呢?
  這也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他慢慢地轉過身,看到貨架上的蛋,忽又道:「蛋怎麼賣?」
  李馬虎道:「想買?」
  傅紅雪點點頭。
  他忽然發現飢餓這種感覺,有時甚至比仇恨還要強烈。
  李馬虎看著他,搖了搖頭,道:「不,這蛋不能賣給你。」
  傅紅雪也明白,這地方所有的門都已在他面前關了起來。
  甚至連這雜貨店的門都不例外。
  他若一定要買,當然也沒任何人能阻擋。
  但他卻不是這種人,他發怒的對象絕不是個老太婆,也不是一個小雜貨店的老闆。
  月色已淡了,風中已有涼意。
  這裡難道已真的沒有他容身之地?
  他緊緊握著他的刀,提著他的包袱——他本就是活在另一個世界中的。這世界上的人無論對他怎麼樣,他都不在乎。
  誰知李馬虎忽又接著道:「這蛋不能賣給你,因為蛋是生的,你總不能吃生蛋。」
  傅紅雪站住。
  李馬虎道:「後面有爐子,爐子裡有火。不但可以炒菜,還可以熱酒。」
  傅紅雪轉回頭,道:「你要多少錢?」
  李馬虎笑了,道:「公子你既然是個明白人,就馬馬虎虎算十二兩吧。」
  十二兩銀子一頓飯,這槓子實在敲得不輕。
  但無論多少銀子也不能填飽肚子,飢餓又偏偏如此不能忍受。
  李馬虎在炒蛋,蛋炒飯。酒己溫好,還有些花生豆乾。
  「花生豆乾全都免費,酒也請盡喝,馬馬虎虎算了。」
  傅紅雪卻連一滴酒都沒有喝。
  他一喝非醉不可,現在卻絕不是能喝醉的時候。
  李馬虎捧上了蛋炒飯,看著他杯中的酒,賠笑道:「大爺你嫌這酒不好?」
  傅紅雪道:「酒很好。」
  李馬虎道:「就算不好,也該馬馬虎虎喝兩杯,散散心。」
  傅紅雪已開始吃飯。
  他並不是怕酒裡有毒。分辨食物中是否有毒的法子,一共有三十六種,他至少懂得二十種。
  只不過他若不想做一件事時,就絕沒有任何人能勉強他做。
  李馬虎當然也不是喜歡勉強別人的那種人。
  傅紅雪不喝,他就自己喝。
  他將溫好的那壺酒一口氣喝了下去,苦笑道:「憑良心講,我也常常覺得奇怪,世上為什麼有那麼多人喜歡喝酒,這酒實在比毒藥還難喝。」
  傅紅雪道:「你不喜歡喝酒?」
  李馬虎歎了口氣,道:「根本不會喝,現在我已經快醉了。」
  他的確已快醉了,不但臉已開始發紅,連眼睛都已發紅。
  傅紅雪皺眉道:「不會喝為什麼要喝?」
  李馬虎道:「酒若溫好,不喝就會壞的。」
  傅紅雪道,「所以你寧可喝醉?」
  李馬虎歎道:「無論是誰開雜貨鋪,都得先學會一件事。」
  傅紅雪道:「什麼事?」
  李馬虎道:「寧可自己受點罪,也絕不能糟蹋一點東西。」
  他又歎了一口氣,苦笑道:「所以只有最沒出息的人,才會開雜貨捕,開雜貨鋪的人非但娶不到老婆,連朋友都沒有一個。」
  傅紅雪慢慢的扒著飯,忽然也輕輕歎息了一聲,道:「你錯了」李馬虎「噗通」一聲,在他旁邊坐下,道:「我哪點錯了?」
  傅紅雪緩緩道:「世上只有一種人是真正沒有朋友的。」
  李馬虎道:「哪種人?」
  傅紅雪道:「我這種。」
  他抬起頭,彷彿在凝視著遠方,顯得說不出的空虛寂寞。
  他從來沒有朋友,以後只怕也永不會有。
  他的生命已完全貢獻給仇恨,一種永遠解不開的仇恨,但是在他內心深處,為什麼偏偏總是在渴望著友情呢?
  李馬虎用發紅的眼睛看著他,忽然問道:「那位葉公子不是你的朋友?」
  傅紅雪冷冷道:「不是。李馬虎道:「但他卻好像已將你當做朋友。」
  傅紅雪沉著臉,道:「那是因為他有毛病。」
  李馬虎道:「有毛病?」
  傅紅雪握緊手裡的刀,緩緩道:「拿我當朋友的人,都有毛病。」
  李馬虎苦笑道:「這麼看來,我好像也有點毛病的了。」
  傅紅雪道:「你?」
  李馬虎道:「因為我現在也很想交你這個朋友。」
  他說起話來連舌頭都大了,的確醉得很炔,但醉話豈非通常都是真話?
  傅紅雪突然放下筷子,冷冷道:「飯炒得並不好。」
  他再也不看李馬虎一眼,慢慢的站起來,轉過身,因為他也不願再讓人看到他臉上的表情。
  李馬虎卻還在看著他,看著他的背。
  他的肩已後縮,顯見得心裡很不平靜。
  李馬虎眼睛裡突然露出種很奇怪的表情,慢慢地伸出手,好像要去拍他的肩。
  就在這時,突然間寒光一閃!
  一柄刀已釘入了他的手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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