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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東曲阜是人文集粹之地,成東北十里處為孔林所在。儒學自漢以來,深入人心,大儒董仲舒獨排眾議,力尊儒術,使的此地更是讀書人心中的聖地。 離孔林不遠處,蓊鬱林園之間,一個少年舉起斧頭猛力將柴薪劈成兩半。日頭斜照在他赤裸的背上,肌肉因為使力的關係變的結實堅硬,少年劈完木柴後抬起頭來,少年的臉上汗水涔涔,他反手從身後腰帶上拿起淡黃的粗布巾,往臉上一抹,然後長長的吐了一口氣,站直身子。這少年年約十五六歲,身材壯碩,孔武有力想必是因為從事勞力的關係,面容生的濃眉大眼,看來是典型的山東漢子。 少年將木柴堆放妥當後,提起木桶往林中小路走去。林中鳥語花香,樹影扶疏,偶而小動物從前方跑過,駐足觀看,似乎不怕生人。少年走了一段路後,前方傳來潺潺流水聲,那少年臉露微笑,加快腳步往前走去。 少年出的林子,眼前豁然開朗。只見身前綠草如茵,是一片不小的草地,草地的盡頭是一條寬約六丈的溪流。少年走到溪流之前,溪水清澈見底,水中魚兒優遊其中,溪底石頭圓潤光滑。少年將水桶裝滿水後放在岸邊,隨手拿起布巾放入水中浸濕,溪水冰涼透骨,少年渾身起了一陣哆嗦。 少年將布巾擦拭全身後,感到通體清涼,口中不禁胡亂的哼起小曲兒。 忽然身後響起清脆的笑聲,少年臉上一紅,抬頭訕訕笑道:「大小姐,你哪時候來的?」 少年眼前不遠處,站著一位穿著淡綠色衫子的少女,少女年約十四五歲,臉上稚氣未消,白白淨淨的臉龐,大大的眼睛配上長長的睫毛,竟是位俏麗佳人。少女聽到少年說話,本來笑吟吟的俏臉忽然一扳,嘟著嘴兒道:「說好在這兒不准叫我大小姐的,你怎麼老是教不會。」 少年伸出右手抓了抓頭髮,滿臉歉意道:「我一時忘了,雲。雲娘,你怎麼來這兒,你爹知道一定會生氣的。」 少女聽他直呼自己閨名,臉上露出笑容道:「我爹上城裡去了,晚上才會回來。鐵山哥,你事情做完了沒?」 那少年名叫荊鐵山,襁褓中隨母親流落至此,幸得少女父親收留,因此在此地含辛茹苦的養育兒子長大。 少女名叫韓雲娘,父親韓漢生,是此地大戶,韓漢生早年喪妻,膝下只有一女,因此特別溺愛。 荊鐵山和韓雲娘可說是青梅竹馬一齊長大,只是門戶差異太大,韓漢生當然禁止兩人來往,只是韓雲娘生性聰慧又任性,根本不聽父親的話。荊鐵山雖然人高馬大,但是資質卻有點兒愚鈍,可是聰明伶俐的韓雲娘卻偏偏喜歡荊鐵山這憨小子,韓漢生百思不得其解,尤其獨生女在家裡天不怕地不怕,獨獨只聽荊夫人的話,有時真讓韓漢生哭笑不得。 荊鐵山傻傻的笑了笑道:「我事情早做完了。」說話之間,已經走到韓雲娘身前。 韓雲娘拉著荊鐵山坐下,說道:「今天我再教你識字。」韓雲娘拾起樹枝在地上寫了一個渝字,續道:「這字念渝。」 荊鐵山皺眉看了半晌,接過韓雲娘手中的樹枝,依樣畫葫蘆般寫了個渝字,只是寫的歪歪斜斜的,一點都看不出是個渝字。 韓雲娘秀眉一蹙,撒嬌道:「唉啊,你一點都不認真學,是不是嫌我教的不好啊!」 荊鐵山心下一慌,連忙擦去地上字跡,用力的一比一畫寫起來。忽然樹枝啪的一聲斷裂,殘枝彈到荊鐵山額頭上。 韓雲娘吃了一驚,關心問道:「鐵山哥,你痛不痛?」 荊鐵山聽他語音清柔婉約,心中一蕩,不由的滿臉通紅道:「我娘說我皮厚肉粗,我不痛。」 韓雲娘嗤的一聲笑了出來,道:「皮厚肉粗還會臉紅,老實說,你剛剛心裹在想些什麼?」 荊鐵山不好意思的支支吾吾半天,道:「我娘說我不知前世作了什麼好事,今世才有仙女來照顧我。」 韓雲娘聞言登時滿臉通紅,低下頭不敢看荊鐵山。兩人面紅耳赤,相對無語。過了一會兒,韓雲娘輕輕的道:「鐵。鐵山哥,你喜不喜歡……」韓雲娘說話聲音越來越細,荊鐵山不禁將頭往前靠過去聆聽,忽然韓雲娘道:「鐵山哥,如果你跳得過這條清溪,我就求我爹……」 荊鐵山雖然愚鈍,卻也知道韓雲娘的情意,他想都沒想,轉身就往溪邊跑。 韓雲娘本來是想試探他的心意,沒想到他說做就做,心中不禁感動,可是見他真的大步跳出,心中又擔心,急忙追隨他身後叫道:「鐵山哥,你別跳。」 荊鐵山一根腸子直通到底,大力一跳,噗通一聲摔進水中。 韓雲娘唉約一聲,只見荊鐵山全身濕淋淋慢慢走上岸。韓雲娘又是心疼,又覺得感動,急忙上前問道:「鐵山哥,你有沒有事?」 荊鐵山滿臉氣憤的道:「下次我一定跳的過去。」 韓雲娘從懷中拿出鴛鴦繡帕,輕輕的擦去荊鐵山臉上的水珠,笑道:「你又不是神仙,怎麼跳得過這麼寬的清溪。」 荊鐵山也覺得自己何必生這悶氣,哈哈笑道:「對啊!我連一半都跳不到。」 荊鐵山本來渾渾噩噩的心中忽然閃過一個念頭「我跳不過這清溪,豈不是一生都不能和雲娘在一起」但是荊鐵山心思本來就不是心思慎密之人,這念頭一閃即過,他也不在意。 韓雲娘心中忽然起了一個念頭,他拉著荊鐵山到一株兩人環抱的大樹前,在地上寫了四個字,對著荊鐵山道:「你將這四個字刻在樹上。」 荊鐵山不解的問道:「為什麼要把字刻在樹上?」 韓雲娘臉上一紅,嗔道:「你聽我的話就對了,不要問這麼多。」 荊鐵山雖然狐疑,但是他對韓雲娘是為命是從。荊鐵山從靴子中拿出小刀,仔細的將字刻在樹上。只見樹皮紛紛掉落,樹上留下此情不渝四字。 荊鐵山只懂其中兩字,他回頭問道:「雲娘,這是什麼意思?」 韓雲娘紅暈雙頰,嗔道:「你以後就知道了。」 荊鐵山茫然不知道:「為什麼我以後就知道了?」 韓雲娘抿嘴笑道:「因為你長大了後自然會知道。」 荊鐵山恍然大悟道:「原來你說我還沒長大,看我把你丟到水裡,看看我是不是真的長大了。」說完轉身張開雙臂去抓韓雲娘。 韓雲娘聞言轉身就跑,笑道:「別這樣。」 荊鐵山見日落西山,天色漸暗,急忙送韓雲娘回去。荊鐵山心情輕鬆,走起路來也是輕飄飄的。他將水桶內的水倒入水缸,回頭見到親娘站在身後,忙道:「娘,您回來了。」 荊夫人神情嚴肅,道:「山兒,你跟我進來,娘有要緊事兒和你說。」 荊家家徒四壁,屋內除了桌椅櫥櫃爐灶外,僅僅只有牆邊靠著一把鋤頭。 荊鐵山扶著娘親坐下,倒了一杯茶給母親。 荊夫人和藹的看著兒子,道:「山兒,你又去見大小姐了,是不是?」 荊鐵山一驚,道:「娘,您怎麼知道?」 荊夫人微微一笑,道:「你就一點兒心思,娘還看不透嗎?」 荊鐵山傻傻的笑道:「雲娘也這麼說。」 荊夫人眼中無限愛憐,道:「孩子,別說娘不疼你。我們受韓家大恩,如果因為我們而讓韓家受人閒話,豈不是恩將仇報。而且大小姐年紀還小,她只當你是玩伴,你千萬別當真,免得自尋煩惱。」 荊鐵山聽母親講了一串話,他一句也聽不明白。 荊夫人看兒子神情茫然,歎了口氣,尋思:「山兒和大小姐真有天壤之別,別說門戶不登對,單是頭腦兒就相差十萬八千里,希望我今天的決定是對的。」 荊夫人續道:「今天我到市集上,聽到一些話,娘擅自做了決定,你聽了以後,你千萬不要怪娘。」 荊鐵山聞言急忙雙膝跪地,磕頭道:「娘您千萬別這麼說,娘養我育我恩情如天一般浩大,無論娘做了什麼決定,都是為了孩兒好,孩兒一定親身躬行,不敢違背。」 荊夫人眼中泛著淚光,緩口氣道:「娘知道你很孝順。市集上傳言,北方敵人大軍逼近,朝廷徵召壯丁保疆衛國,每戶都要派出一名男子投身軍旅,那韓老爺膝下無子,鎮上的人早將男丁藏了起來,韓老爺府中只有童子婦孺,我們沒落籍在此,本來你是不用從軍的,可是。」 荊鐵山見母親眼角淚水溢出,心中忽然明白,道:「韓老爺待我們母子恩重如山,正應投桃報李,而且大小姐還需要韓老爺照顧,娘的決定是正確的,更何況能有機會報效朝廷,正是揚眉吐氣的好機會,孩兒只是放心不下娘親。」 荊夫人對荊鐵山侃侃而談的情形感到驚喜,喜道:「孩子,若是你平常就這樣頭腦清晰,娘也不用這樣煩惱了。這麼多年以來,都是娘在照顧你,娘沒事的。只是你上了戰場,自己一定要小心。荊家就你這麼一個男孩子,若不是迫不得已,娘怎麼忍心讓你去。」 荊鐵山心中忽然覺得自己已經長大,必須肩負責任,他語氣堅定的道:「娘請放心,我會照顧自己的。」 荊夫人用衣袖拭去眼角的淚水,語帶哽咽道:「你心中可別老惦著大小姐,你們不相配的。等你回來,我們母子倆就離開這兒,懂嗎?」 荊鐵山心中一痛,低頭沉默不語。 荊夫人歎口氣道:「有時候並不是事事都能順著心意。你自己心裡有數,娘不會再嘮叨了,後天城裡會來帶人,你有什麼放不下的,這兩天趕緊辦辦。」 荊鐵山昨日聽了母親一番話,心中好像失去了什麼,整天失魂落魄的,做什麼都提不起勁。他呆呆的坐在溪邊,溪水潺潺流過眼前,荊鐵山心中若有所思,隨手將石頭扔進溪水裡,水花四濺。忽然背後一人清柔的道:「鐵山哥。」 荊鐵山忽然心中一酸,轉頭看著韓雲娘,臉上帶著莫名的哀愁。 韓雲娘盈盈一笑,慢慢走到他身邊坐下,道:「謝謝你替我爹出征。」 荊鐵山淚光閃閃,不敢看韓雲娘,他兩眼看著飄動的溪水,道:「韓老爺待我們母子兩人恩重如山,雲。大小姐也對我們很好,這時是該我們報答的時候了。」 韓雲娘聽他改口稱呼自己大小姐,忍不住輕輕哭泣起來。 荊鐵山感覺喉頭有話說不出來,猛力吸一口氣道:「老爺不是在府裡嗎?大小姐你怎麼偷跑出來,等會兒老爺找不到你,說不定會責罰你,大小姐你快回去吧。韓雲娘感覺荊鐵山今天不一樣,她停止哭泣,問道:「鐵山哥,你沒話對我說嗎。」 荊鐵山搖頭道:「我沒什麼好說的,大小姐你快回去吧,讓我一個人在這裡靜一下好嗎?」 韓雲娘從沒聽過荊鐵山用這種語氣對自己說話,一愣之下,雙手掩面哭了起來。 荊鐵山心中一軟,轉頭輕聲道:「明天以後生死難料,我娘跟我說過,就算我可以平安回來,我們也會離開這兒。所以。所以。你知道我的意思。」 韓雲娘泣道:「我會求我爹的,你一定要平安回來。」 荊鐵山苦笑道:「你明知道不成的。反正,以後的事還很難說。我送你回去。」 荊鐵山起身後扶起韓雲娘,韓雲娘忽然緊緊抱住荊鐵山,哭道:「我一定會等你的,就算爹爹不答應也不要緊。」 荊鐵山被溫暖芬芳的軟玉抱住,一時之間熱血噴張,雙手將韓雲娘抱個滿懷。 兩人平時連手都不敢碰一下,今日知道分別在即,行事也大膽起來。荊鐵山低頭親吻韓雲娘,韓雲娘身子忽然緊繃起來,身子也火熱無比。兩人纏綿了一會兒,荊鐵山離開溫熱的雙唇,兩眼看著含羞帶怯的韓雲娘,柔聲道:「時候晚了,你爹會罵人的。」 韓雲娘暈紅雙頰,低低的道:「鐵山哥,你今天好像。好像不太一樣。」 荊鐵山聞言一愣,右手不自覺得抓了抓頭髮,道:「有嗎?」 韓雲娘看他傻不愣登的樣子,低聲笑道:「沒關係,是我多心了。我們回去吧!」 兩人並肩走回韓府,一路上瀰漫著林中特有的香味,兩人心中都是甜蜜又帶著傷感,心中不約而同的想到「若是就這樣一直走,永無止盡不知多好」可惜事與願違,前方一名童子匆匆跑來。那童子見兩人相偎相依,忽然說不出話來。 韓雲娘臉上紅通通的,道:「小二子,你跑出來做什麼?」 那童子大概只有十歲年紀,吞吞吐吐道:「大小姐,老爺找不到你正在大發脾氣,請小姐快點而回去。還有鐵山哥,荊大娘要你快點回去。」 韓雲娘吐了吐舌頭,道:「遭了,鐵山哥,我先回去了。我說過的話,你一定要記住喔。」說完急忙快步走回韓府。 小二子對荊鐵山做了個鬼臉,轉身跑回去。其實韓府上下都知道大小姐對荊鐵山情有獨鍾,只是兩人相會時都會故意避開眾人,眾人也都知趣走開。小二子今天可算是開了韓府奴僕的先例了。 荊鐵山回到家中,荊夫人一見他回來時面帶微笑,心中暗暗歎息道:「如果山兒知道韓老爺正在物色未來女婿,他一定會受不了的。」 荊鐵山不知母親心中想什麼,只是高興的道:「娘,您有事找我啊!」 荊夫人輕輕歎口氣,從桌上拿起一個包袱道:「你的東西娘已經都放入包袱中了,韓老爺送你一面護心鏡,希望你能平安歸來。」 隔天荊鐵山拿著軍帖拜別母親,一路上不斷回頭看著,希望能看到韓雲娘。他卻不知韓雲娘在房中哭的一塌糊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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