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定堅《刀劍笑新傳》第三十九部 驚情變
第十二章 輕身一劍知

  一抹斜陽把「千島仙境」映照得泛起金黃,霧重煙輕,彤夢蹲在其中一座湖岸的小山丘
上獨對夕陽,一艘小舟剛從湖岸解纜,泛起的波紋一重又一重向外蕩漾,一如彤夢此刻的心
情般思潮起伏。
  這天已是小白與伍窮再次見面後的第二日,昨夜在山間所發生的事,彤夢從其他人口中
略有聽說,之後她的心情便一直很壞,由晨曦到日落,也是一個人坐在這裡,伴著她的只有
身旁那五壇烈酒,其中兩壇已被喝乾,剩下三壇她會在今晚陸續喝光。
  一陣風吹來,揚起了一頭長而亮麗的秀髮,臉蛋兒上的兩行淚水在陽光底下閃閃發光。
彤夢並不惱恨莫問當日以「一杯醉」把她騙倒後不辭而別,反而覺得花多一點氣力來令莫問
投向自己懷抱,這段愛情才算得上彌足珍賈。可是彤夢四處向人打聽莫問此行所往之地,所
有人都三緘其口,她一氣之下便決定出走,只有苦來由每天來為她送酒送飯,天氣轉冷更為
她添置寒衣,就連寒湮翠也三番四次苦口婆心來相勸彤夢迴去,她依然不妥協,為了要爭一
口氣。
  望著遠去的小舟,彤夢無限感慨,不覺口中輕唱:「傾合喬,醉淋漓,同心結了倍相
宜,從今把做嫦娥看,好伴仙郎結佳枝。」
  唱罷一曲,站起身來向著已遠去變得如豆子般小的小舟揮手嚷道:「十兩姨姨,你好幸
福啊!我好羨慕你,將來彤夢也要和你一樣。」
  昨夜一場萬軍中刀劍比拚,伍窮最後敗給小白一式「無語問蒼天」,雙方又訂下戰約,
十兩便正式跟小白道別,剛才離開的那艘小舟,就是伍窮、十兩、伍寶寶和春冰薄等人所
乘。
  此時苦來由與寒湮翠抱著苦樂兒,拿著一件寒衣和飯菜來到,見彤夢對十兩與伍窮流露
欽羨,不屑地道:「呸!像伍窮這種小人,十兩跟著他只會吃苦頭,況且伍窮作孽太深,一
定活不長,到時十兩獨守空幃,夜夜苦追憶,有什麼值得你羨慕?」
  彤夢嘻哈一笑,盡掃傷懷愁緒,說道:「你又怎知十兩姨姨不是主動跟他離開?況且,
思念有時也是一種享受,就算朝夕共對卻心未能一,這樣的愛情不才是最痛苦嗎?」
  苦來由與寒湮翠不由錯愕,沒想到這個平時瘋瘋癲癲、行事大膽的丫頭,說起愛情這回
事來竟有如此細膩獨到的見解,頓時對她另眼相看。
  彤夢續道:「說到離開,彤夢也要跟你們告辭了,謝謝你們這些日子來的照顧苦來由又
是一愕:「呵呵,原來彤夢這樣輕易變心,想通想透後,始終也覺不值得去等莫問回來。」
  彤夢說道:「剛好相反,彤夢想通想透了,既然莫問不想彤夢同行,明知我在這兒等,
他自然不會回來,所以我決定無論萬水千山,也要找到莫問,纏在他身邊,而你們也不用告
訴我莫問此行目的地。」寒湮翠奇道:「哦?你不想輕易找到莫問麼?」
  彤夢搖了搖頭,說道:「現在已經不想,我從十兩姨姨和伍窮叔叔的經歷中明白了一件
事,人生本就充滿了悲歡離合,聚了又分,分了又合,聚散原是平常事,克服無盡困難後仍
能團圓聚首,那份感情才最是珍貴,也是彤夢盼望得到的愛情,況且要找到莫問對我來說並
不太困難。」
  苦來由好奇道:「此話又怎麼說?」
  彤夢再嘻哈一笑,臉上展露仙子一般的笑靨,說道:「莫問不是平凡人,絕不會做平凡
事,像他這種人物,將來在江湖上又怎會寂寂無名?反而彤夢由今天開始要好好準備,學做
一個非凡人物的妻子,盡一切辦法來俘虜莫問的心,慎防其他狂蜂浪蝶將他搶走。」
  苦來由不禁搖頭苦笑,從彤夢的說話中他回憶起當年自己為攫取寒湮翠芳心的經歷,也
的確是歷盡辛酸與危厄,寒湮翠也有同感,夫妻倆有種共同感應,相對而視,情深款款,兩
人都同意了彤夢的說話,不知不覺間對其好感大增,只有苦樂兒瞪著一對大眼睛望看面前的
三個大人說話,無法投入。
  彤夢俯身自地上提起兩罈酒,遞到苦來由和寒湮翠面前說道:「苦叔叔,寒姨姨,我們
喝過離別酒後便要正式告別了。」
  樂兒見了,抿著嘴嚷道:「苦老鬼,烈酒傷身啊,這回事又是你教我的,為老不尊,教
壞子孫,你要好好做我的榜樣嘛!否則將來樂兒學壞了,也一定是你害的!」
  苦來由說道:「樂兒你說得對,我是個反面教材,讓你知道什麼是壞,你娘才是好榜
樣,所以我可以喝,你娘和你這小鬼頭都不許喝。」
  苦來由如此蠻來,樂兒無可奈何,自覺沒趣,發起脾氣來甩開寒湮翠的手,說要走到遠
處小沙丘一邊玩沙,走時還不忘嚷道:「既然爹你如此喜歡彤夢姊姊,不如就收了她為干女
兒,不用再理樂兒啦!」
  知道樂兒在發小姐脾氣才說這話,但苦來由腦中卻是靈光一閃,說道:「這酒我一定會
喝,卻不是為了離別,而是拜師酒。」
  寒湮翠大奇,問道:「你要將你的腿招和醫術都傳給彤夢?」苦來由說道:「難道好娘
子認為不可以?」
  寒湮翠說道:「不是這個意思,而是彤夢是個女兒家,你的功夫是否適合她?我怕她學
了功夫後就不像一個女孩子。」
  苦來由答道:「不過是腿招和醫術,好歹總比拿刀拿劍來得方便,我也不會要她一個女
兒家提著刀劍去闖蕩江湖,而且我要她學當然也有原因。」
  寒湮翠問道:「什麼原因?」
  苦來由回過頭對看彤夢道:「莫問這小鬼功夫不簡單,他要避開你實在太容易,我傳授
你腿招和輕功,那樣莫問要逃的話你也有力去追,而且莫問也不能再欺負你,只怕你不願意
學吧!」
  苦來由眼見小白有兩個出色的兒子,一直以來他也很想像小白一樣將本身的武學授予人
發揚光大,可是自己目下還只有個頑皮刁蠻的苦樂兒,而且年紀尚小,加上她好像對爹爹的
功夫沒甚興趣,苦來由真擔心無人承繼,如能收得彤夢為徒,那樣一來,就算說不上出息也
總算有人承繼。
  彤夢聽罷嘩的一聲興奮大叫起來道:「好啊!太好了!我想學點兒技藝好久了,可是以
前爹總是不准我學。」憶起亡父名昌世,彤夢頓時又靜了下來,神情黯然沒料到彤夢竟對練
武如此嚮往,苦來由喜出望外,便要立即拜師,可是如此一來,彤夢往找莫問之行使要暫時
擱置。
  苦來由當下向彤夢演了幾招,要她先行練熟一些基礎功夫,彤夢照著苦來由所授又重新
演繹一遍,幾招要來,苦來由已知彤夢悟性頗高,可是始終是女兒家,耍起上來給人印象總
像是花拳繡腿居多。
  他的「苦打成招」要練得出色,少不免要吃點苦頭,概因「苦打成招」必定先要忍受對
方轟來的招式,自身融入吸納後再將所承受的勁力盡數打出,而且腿招原是由他所創,並沒
想過要由女兒家來練,男女體質肌肉始終有別,要更適合彤夢還需加以改良,心想今日要多
花點時間,便讓寒湮翠先帶樂兒回去。
  寒湮翠在一旁看兩人練功也是悶得發慌,便過去小山丘處找樂兒回家,走近小沙丘時,
只見樂兒背著她蹲在地下,發出格格嬌笑聲,寒湮翠聽見覺得好奇,暗忖道:「樂兒遇著朋
友在玩麼?」
  舉目望去,只見有一道白色的東西躲在小沙丘後,忽左忽右竄出來,又一時躲看不出,
逗得樂兒嬌笑連連。
  寒湮翠信步走近,終於看清那物是個人頭,一個雪白的人頭,即是說有個人躲在小沙丘
之後,驀地一種不祥的感覺襲上她心間,立即加快腳步走過去,她一邊走,一邊見那人除伸
出頭頓外,有時還伸出四肢,俱是白色,距離愈近,更看到他有一身白毛。
  寒湮翠衝過去,正想要把苦樂兒抱起再說,豈料那白毛人忽地站直身,寒湮翠嚇了一跳
呆住,只見那人一身如雪般白,一雙眼睛像是透明,無法看得到眼珠,猜想其已瞎。
  雖然看不到他的眼珠,但寒湮翠感覺到他在盯著自己,未知對方是善是惡,寒湮翠叫喚
樂兒過來,那人的頭又一直隨著樂兒擺動,即是說他雙目雖近乎透明,但能視物。白毛人咧
嘴笑了笑,寒湮翠只覺心寒。
  聽他微笑說道:「你……你的女兒?」寒湮翠點了點頭示意,白毛人又說道:「好可
愛……真的……好可愛。」
  寒湮窣只想盡怏遠離這怪人,可是叫了幾次,樂兒還是記著剛才的事,發起小姐脾氣,
並不理睬。
  白毛人見了,對樂兒說道:「噓,你娘在叫你,小孩子不聽娘話,要不得,要罰罰
的。」
  樂兒見白毛人不再跟她玩耍,便換了個不瞅不睬的模樣,還站起來說要往再遠一點地方
玩耍,寒湮翠見白毛人緊皺著眉,好像很生氣,自己心裡也有點慌,白毛人又說道:
「要……要我替你……教訓她麼?小孩子……不能寵……壞,否則大了便……很難學好。」
  寒湮翠立即搖頭說道:「不用了,她就是這樣刁蠻任性,跟我這個個娘的脾氣最相像,
我自己會好好管教她的了。」
  白毛人忽地煞有介事的轉過頭來,寒湮翠暗暗驚呼了一聲,心臟也好像突然跳得急促,
噗通噗通地跳著,打了個寒顫。
  白毛人有點不悅的說道:「其身不正……又如何……教好人?」
  寒湮翠打了個突,眼前這白毛人雖令她感到害怕,但不知怎的又覺得他罵得很對,更感
奇怪,平時就算是苦來由也奈不了她何,怎麼這人一句說話,自己便好像身不由主般有種慚
愧的感覺。
  只見白毛人低著頭微微搖動,好像在歎息的樣子,寒湮翠問道:「你是什麼人?我好像
沒在這附近見過你。」
  白毛人像是驚醒過來,說道:「啊!我是來找……苦來由……你有……聽說過他嗎?」
  寒湮翠聽他說出苦來由,不禁大奇,她與苦來由相識十數載,除了小白一眾人外,從不
曾聽見苦來由說過他還有朋友,敵人倒是不少,像這個白毛人,苦來由更加不可能認識,想
是敵人找上門來,試采問道:「苦來由嗎?他正好是我相公,你找他有何事?」
  只見白毛人像是很興奮的樣子說道:「真的嗎?……那太好了……他在哪?………我想
治病。」
  寒湮翠心忖此人也的確像滿身是病,不過他應不會為這目的來找苦來由,必定是撒謊,
未知底蘊之下,寒湮翠如果轉身過去叫苦來由,又怕她一離開,白毛人便對樂兒不利,於是
說道:「他就在那邊,你要跟我過去麼?」她心想就算他真是苦來由敵人也不必害怕,自信
苦來由定可應村,把他引過去讓苦來由解決最是乾手淨腳。
  豈料白毛人臉有難色說道:「我可以……留在這兒……你過去……找他過來……好
嗎?」他又伸手指指那邊的樂兒道:「我想……跟她玩。」
  寒湮翠也真的氣上心頭,這白毛人就算真是病人一個,自己有病不低聲下氣求醫,卻反
過來要人親自替他醫治,混帳之極,但回心一想,他既要看著樂兒,可能也是一種敵人的威
脅,或者附近就有埋伏只等苦來由過來一舉圍殺。
  這下真的是考起了寒湮翠,從白毛人剛才的態度看來,他並不喜歡別人對孩子不好,要
是勉強將樂兒拉走,也不知他會不會發歎,走回頭路程雖短,但自己視線也不得不離開樂
兒。
  叫苦來由過來的話,要是真有什麼厲害的陷阱埋伏,縱使苦來由武功再高也可能會著了
道兒,一時間進退兩難想不出辦法,寒湮翠心中焦急,又喚了樂兒幾聲,可是她回頭說道:
「我玩完了自會回去。」
  那時白毛人又來催促道:「不要緊……你去請苦來由……過來,我替你……看管她,苦
來由……醫好我……我會答謝。」
  寒湮翠急了,當下再也不理其他,站在原處便大聲嚷叫苦來由,這一叫令白毛人頓時緊
張起來,寒湮翠笑道:「我想他應該聽到的。」
  正在一邊教彤夢腿招的苦來由聽見寒湮翠叫聲,以為她出了什麼事,緊張地飛奔過來,
一瞧見白毛人那副模樣也是大愕,叫道:「嘩,娘子,你從哪裡找來這個怪物?」
  被說成似怪物,白毛人又顯得不悅,他似乎不懂掩飾情緒,喜怒哀樂皆可從外表處瞧得
出來。白毛人想了一會,似乎盡量將不悅的表情掩飾,很有禮貌地對苦來由道:「我得了個
怪病,……不知……你能否替我……醫治?」
  苦來由向寒湮翠臉上瞧去,鑒貌辨色,已知白毛人很有問題,叫他小心提防,苦來由小
心翼翼的說道:「我要先看看你的病情,才可以斷定是否能醫,怎麼醫。白毛人答道:「我
的病……在背上。」
  苦來由說道:「那你就讓我看一看。」
  苦來由暗想只要他背著的話,如果真的使詐便一腿把他踢飛,要是真有病也不一定替他
醫治。
  白毛人二話不說,便背過身來解開上衣,只見他背上長了幾顆又綠又紫的毒瘡,有些已
在流膿,且更有蔓延整個背項的述象。
  苦來由一瞧之下,大吃一驚叫道:「酸臭腥薰是熱毒,味帶微溫氣混濁,背上千瘡痛入
肉,神醫難敵只有哭。你的確是大病了,而且病得很嚴重,幾乎是病昏了頭。」
  白毛入微微回過頭來問道:「真的麼?那請……苦來由……替我……醫治,我會好
好……答謝你。」
  苦來由身為道醫,行醫並不能收診金,就算白毛人捧一大盤銀向來也沒用,不過他這時
只覺白毛人好玩,開玩笑道:「銀兩的話就不用了,假如有美女介紹我認識的話倒也無
妨。」
  白毛人聽得這句玩笑卻大怒,回過頭來痛斥苦來由:「你這樣……要不得……你已
經……有妻有兒……連玩笑……也不該說。」
  苦來由繼續開玩笑道:「那你怎樣答謝我治你的病?不如就給你的命當做診金如何?」
  白毛人抓了抓頭,問道:「我說答謝你……就已是答謝啦……你學醫不是……為了懸壺
濟世?……為什麼要收……診金?」
  苦來由已經不耐煩,不再跟他糾纏,喝道:「你這臭傢伙還在裝模作樣,我聽得好煩厭
了!你身上的病根本不是自然而生,而是中了『百病叢生』的『背千瘡』,這種奇功普天之
下就只有朱不三一個人懂得,你被他打成這樣還敢跑上門來叫我醫,真的是不想活了!」

    ------------------
  熾天使書城 OCR小組
上一頁 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