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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荷花澱》的寫作


  《荷花澱》最初發表在延安《解放日報》的副刊上,是一九四五年春天,那時我在延安魯迅藝術文學院學習和工作。
  這篇小說引起延安讀者的注意,我想是因為同志們長年在西北高原工作,習慣於那裡的大風沙的氣候,忽然見到關於白洋澱水鄉的描寫,刮來的是帶有荷花香味的風,於是情不自禁地感到新鮮吧。當然,這不是最主要的,是獻身於抗日的戰士們,看到我們的抗日根據地不斷擴大,群眾的抗日決心日益堅決,而婦女們的抗日情緒也如此令人鼓舞,因此就對這篇小說發生了喜愛的心。
  白洋澱地區屬於冀中抗日根據地。冀中平原的抗戰,以其所處的形勢,所起的作用,所經受的考驗,早已為全國人民所矚目。
  但是,這裡的人民的覺醒,也是有一個過程的。這一帶地方,自從「九一八」事變以來,就屢屢感到日本帝國主義的威脅。蘆溝橋事變不久,敵人的鐵蹄就踏進了這個地區。這是敵人強加給中國人民的一場大災難。而在這個緊急的時刻,國民黨放棄了這一帶國土,倉皇南逃。
  農民的愛國心和民族自尊心是非常強烈的。他們面對的現實是:強敵壓境,自己的生命,自己的家園,自己的妻子兒女,都沒有了保障。他們要求保家衛國,他們要求武裝抗日。
  共產黨和八路軍及時領導了這一帶廣大農民的抗日運動。這是風起雲湧的民族革命戰爭,每一個人都在這場鬥爭中獻出了自己的全部力量。
  在抗日的旗幟下,男女老少都動員起來了,面對的是最殘暴的敵人。不抵抗政策,早已被人們唾棄。他們知道:凡是敵人,如果你對他抱有幻想,不去抵抗,其後果,都是要不堪設想,無法補償的。
  這是全民戰爭。那時的動員口號是:有人出人,有槍出槍,有錢出錢,有力出力。
  農民的鄉土觀念是很重的。熱土難離,更何況拋妻別子。
  但是青年農民,在各個村莊,都成群結隊地走上抗日前線。那時,我們的武裝組織有區小隊、縣大隊、地區支隊、縱隊。黨照顧農民的家鄉觀念,逐步逐級地引導他們成為野戰軍。
  農民抗日,完全出於自願。他們熱愛自己的家、自己的父母妻子。他們當兵打仗,正是為了保衛他們。暫時的分別,正是為了將來的團聚。父母妻子也是這樣想。
  當時,一個老太太餵著一隻心愛的母雞,她就會想到:如果兒子不去打仗,不只她自己活不成,她手裡的這隻母雞也活不成。一個小男孩放牧著一隻小山羊,他也會想到:如果父親不去打仗,不只他自己不能活,他牽著的這隻小山羊也不能活。
  至於那些青年婦女,我已經屢次聲言,她們在抗日戰爭年代,所表現的識大體、樂觀主義以及獻身精神,使我衷心敬佩到五體投地的程度。
  《荷花澱》所寫的,就是這一時代,我的家鄉,家家戶戶的平常故事。它不是傳奇故事,我是按照生活的順序寫下來的,事先並沒有什麼情節安排。
  白洋澱屬於冀中區,但距離我的故鄉,還有很遠的路。一九三六年到一九三七年,我在白洋澱附近,教了一年小學。清晨黃昏,我有機會熟悉這一帶的風土和人民的勞動、生活。
  抗日戰爭時期,我主要是在平漢路西的山裡工作。從冀中平原來的同志,曾向我講了兩個戰鬥故事:一個是關於地道的,一個是關於水澱的。前者,我寫成一篇《第一個洞》,後者就是《荷花澱》。
  我在延安的窯洞裡一盞油燈下,用自製的墨水和草紙寫成這篇小說。我離開家鄉、父母、妻子,已經八年了。我很想念他們,也很想念冀中。打敗日本帝國主義的信心是堅定的,但還難預料哪年哪月,才能重返故鄉。
  可以自信,我在寫作這篇作品時的思想、感情,和我所處的時代,或人民對作者的要求,不會有任何不符拍節之處,完全是一致的。
  我寫出了自己的感情,就是寫出了所有離家抗日戰士的感情,所有送走自己兒子、丈夫的人們的感情。我表現的感情是發自內心的,每個和我生活經歷相同的人,就會受到感動。
  文學必須取信於當時,方能傳信於後世。如在當代被公認為是誑言,它的壽命是不能長久的。時間檢驗了這篇五千字上下的小作品,使它得以流傳到現在。過去的一些爭論,一些責難,現在好像也不存在了。
  冀中區的人民,在八年抗日戰爭中作出重大貢獻,忍受重大災難,蒙受重大損失。他們的事跡,必然要在文學上得到輝煌的反映,流傳後世。《荷花澱》所反映的,只是生活的一鱗半爪。關於白洋澱的創作,正在方興未艾,後來者應該居上。
                     1978年11月5日草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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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鳴掃瞄,雪兒校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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