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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午后,在總統套房的起居室中,气氛抑郁又帶點跳動分子,矛盾中摻雜難以察覺的緊繃,一陣窒人的沉默之后,終于有人先開口了。
  “請你務必幫忙!”伊美塔克哀求的臉像個等待光明的人好不容易抓住一線曙光似的,激動而燥熱。
  靜羽暗叫不妙。該來的還是擋不住!為什么她會遇見這种事?為什么這兩個情愫漸生的男女不等到离開日本才有所行動?
  當吉爾辛吉·汪曲單獨前往首相府邱參加一個小型會議之后,伊美塔克和拿旺就將靜羽留在房間里,似乎有重要的事要說,卻又躊躇了良久。
  一旁的拿旺眉頭緊蹙,低頭不敢吭气。
  “你們——”她該怎么數落他們?一對情投意合的男女,不負上帝原始的設計而相愛了,只可惜愛錯了對象,怎么辦?
  “流川小姐,我和拿旺從小就認識,兩人青梅竹馬,一直是很好的朋友。今年年初,大喇嘛的占卜一出來,竟然選中我們巴羅家的女儿為國王之妻,父親于是將我送進王宮,偏偏拿旺就在國王的身側當差,我們久未謀面,一旦重逢,感情潰堤似的一發不能收拾……”伊美塔克抽抽噎噎的敘述著事情的大概。
  典型的愛情悲劇!靜羽歎了一口气。她猜得出來,情竇初開的少女遇見了年少時傾慕的對象,然后墜入情网,不能自拔。
  “陛下知道嗎?”她皺緊眉頭。
  “應該不知道。”伊美塔克囁嚅地說。
  “應該?”靜羽蹙著兩道秀眉,開始頭痛了。以吉爾辛吉那种敏銳的人,他會不知道自己未來的王后有了“外遇”?
  “陛下這陣子忙著登基的事,不常抽空到‘儷宮’,有事傳喚,都是拿旺在跑腿。”
  這么說,這件事他也要負點責任了。靜羽點點頭。
  “那你們打算怎么辦?”她干脆直接問重點。
  伊美塔克和拿旺互望了一眼,然后看著靜羽慢慢地說:“知道這次出國采購物品之行后,我和拿旺就決定在日本私奔。”
  “私奔?”靜羽差點被口水給噎著。
  “是的。”一直沒開口的拿旺第一次說話。
  “奔去哪里?你們這樣一走了之,布斯坦人會放過你們嗎?未來的王后和國王的侍衛?你們教陛下的臉往哪里擺?他現在還在日本作客,明天中午還有一場天皇的官宴,你們教他如何去面對所有的人?”她不得不把事情的嚴重性說明白。這兩個小情人,真的天真得以為逃走就沒事了?留下來的爛攤子誰來幫他們收拾?
  “我想過了,我有個舅舅住在中國西藏,我們打算去投靠他,等一、二十年事情被淡忘了之后,我們再回國。至于明天的事,就要拜托你了。”拿旺直盯著靜羽瞧。
  “是的,伊美塔克思我提到你精通易容術……”他才剛啟口,靜羽立刻打斷他。
  “不行!你們的伎倆行不通的。”她當然知道他們打什么如意算盤!想請她偽裝成伊美塔克陪同吉爾辛吉參加明天的官宴,門都沒有!
  這趟渾水她死也不蹚進去!
  “流川小姐……”伊美塔克又哭了。
  “只要一天,讓陛下撐過明天,后天他知道真相后,就會回國了。”拿旺焦灼地說。
  “我說不行!你們把事實告訴陛下,讓他裁決你們的事。這件事我一個外人幫不了忙,也管不了。”靜羽毅然回絕。
  “在布斯坦,像我們這樣,只有處以絞刑。”伊美塔克淚眼婆娑。
  “絞刑?什么時代了,你們還留著這种野蠻的法律?”靜羽惊道。
  “你不懂!我……我已經不是處女之身了。”伊美塔克臉紅地低下頭。
  毀了!這下完了!一個非處女的王后!這种貞洁觀念雖然令她不屑,但是她知道在保守傳統的布斯坦仍嚴格地要求女人的清白,伊美塔克触犯了禁忌,不逃的話,根本是死路一條。
  “流川小姐,請你一定要幫忙。只要你假扮成伊美塔克一天,我們就有足夠的時間离開日本。”拿旺緊緊握住伊美塔克的手,神色惶惶。
  “那你呢?拿旺,你是陛下的貼身護衛,你不見了他會起疑心的。”
  “陛下正好派我今天晚上去香港出差。一天內他不會發現的。”拿旺真的都計划好了。
  靜羽煩躁地來回踱步。騙了吉爾辛吉一天,之后呢?她要逃到哪里去才不會也引來殺身之禍?
  “如果我幫你們騙了陛下,他絕不會饒過我的。”她并不怕吉爾辛吉,她是怕后患無窮的麻煩。
  “你是日本人,陛下不會為難你的。更何況他也不會愿意丑聞公開。”拿旺很有把握似的。
  是嗎?吉爾辛吉會就此善罷甘休嗎?
  “我不懂!以國王陛下這樣的人才,你為何會愛上別人?如果你好好走上安排的路,你將會是布斯坦的王后啊!”靜羽雙手環胸看著伊美塔克,甚為不解。這么好的條件,為何她宁愿放棄?
  “因為我不愛他,他也不愛我!我尊敬他、怕他,卻不愛他。我知道陛下對我只是盡義務而已,他并沒有太多選擇的余地,而且布斯坦的子民需要他來帶領走上更進步的路。他要求王后必須和他一起共創未來,但是我無法符合他的標准,我只是個平凡的總督之女,他的理想距离我太遙遠了,我和他根本就不是同一個層級的人。盡管跟著陛下將來會是多么風光,但是,深宮內院,我只能是他后宮中一個等待臨幸的女人。我不要那种得不到愛的寂寞。和拿旺一起走,我們相愛相知,都是彼此的唯一,這才是我要的感覺。”伊美塔克靠在拿旺身上,滿足地說。
  靜羽有些動容了。
  女人為了愛情可以拋棄一切,這句話對她來說一直是很模糊的。二十五年來,她的世界中有親情、友情,但沒有愛情。她認為她不需要!但現在,看著這兩個為愛宁愿舍棄一切的人,她的心中浮起了一絲絲羡慕,她終于見識到愛情產生的動力是多么惊人。
  “你的女侍知道這件事嗎?”她瞄了一眼一直站在房間門口的女人。
  “安提早就知道了。她是從我家跟著我進王宮的,她知道我要和拿旺走,也答應明天要協助你演一出戲。”伊美塔克似乎覺得事情有了轉机,興奮地說。
  該死的同情心!靜羽詛咒自己的心軟。
  “那你們什么時候走?”她不得不答應,不然,她就等著看兩具尸体吧!
  “謝謝你,流川小姐。本來我們還為這個計划擔心不已,沒想到會遇見你。”伊美塔克感激地拉住靜羽的手。
  “是啊!早知道我就不接這個任務。”她兀自喃喃。
  “你的大恩大德,我們銘感五內。”拿旺也露出羞澀的笑容。
  “不用謝了。”靜羽無力地擺擺手,走向她的隨身手提箱,將其打開,里頭全是她的易容工具。
  “這是什么?”伊美塔克好奇地探頭。
  “救你們的東西。”她拿出一台筆記型電腦,將電線插進手提箱內一台面膜制造机中。
  “來,拍一張照片。”她拿起拍立得相机順手替伊美塔克拍照,并遞給她一台隨身听。“對著它說些話。”
  伊美塔克乖乖地照做,靜羽則趁這個時間將相片輸入電腦,啟動程式。十分鐘后,面膜制造机開始運作,又過了五分鐘,她打開机蓋,取出一張合成的面皮。
  “哇!真不可思議!這張臉皮就像從我臉上剝下來似的。”伊美塔克惊歎這匪夷所思的先進科技。
  “別浪費時間,多說些話,包括你稱呼陛下的聲音,還有你叫安提的音調……”
  靜羽非常專業地要求伊美塔克留下所有相關的資料,并仔細觀察她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甚至連眼尾一顆若隱若現的小痣都不放過。
  當她一投入這個游戲中,行動便變得小心翼翼,就如往常她一旦易容成某某人之后,她會完全融入所要扮演的角色,性格、聲調和眼神,她都能臨摹得惟妙惟肖,几乎到了出神人化的地步。
  這就是為什么浩野不喜歡看她易容出任務的原因。他常說靜羽每次易容成他人,都會讓他膽寒地以為她在這世上已經消失了似的,很不真實。
  她進入臥室拿了一套伊美塔克的服裝,開始整裝化妝,再戴上假發、飾品。半晌,當她緩緩從房里走出來時,伊美塔克和拿旺瞠目結舌地根本說不出話來。
  一個几可亂真的“伊美塔克”!
  她的易容術的确讓他們歎為觀止!
  靜羽轉頭輕喚,“安提!”
  那聲音、容貌,教杵在一旁發呆的安提直揪著胸口,不能呼吸。
  “是,王后。”安提微微發抖地回答。
  “我是伊美塔克·巴羅。拿旺,你怎么握著別人的手?”靜羽故意嗔道。
  拿旺嚇得放開了真正的伊美塔克的手,結結巴巴地說:“不……呃,是!王……后!”
  “陛下快回來了吧?你該帶著你的行李上路了。”嬌怯溫美的眼神,靜羽的犀利不見了,此刻,她完全是伊美塔克的模樣,一個從山中來的清純少女。
  “流川小姐……”伊美塔克眼眶又聚滿了淚水。
  “別哭了!換上我的衣服,把頭發剪掉,和拿旺一起走吧!”靜羽恢复自己的聲音,拍拍伊美塔克的手。
  “我……如果陛下發現你不見了……”
  “放心,我會告訴他,流川靜羽惹怒了我,我請‘她’回去了。”靜羽笑著笑。
  “流川小姐!”拿旺也感激地跪在地上答禮。
  “你干什么?快起來!時間不早了,等一下我們上王后的座車。今天下午的行程是參觀東京鐵塔,到那里之后,你們找机會离開,我和安提則准時回飯店等陛下。”她急忙扶起拿旺。
  “那……日本首相派的保護車隊呢?”拿旺知道日本政府派了六個人分兩組輪流保護布斯坦國王和王后的安全。
  “這些交給我處理吧!現在最重要的是,你們一定得平安地离開。記得,在机場別用貴賓專用的通關口,免得引起警方的注意。”她叮嚀他們。
  “我知道。”拿旺重重地握了一下靜羽的手,所有的感謝盡在不言中。
  之后,他們上了座車,到東京鐵塔參觀。中途,拿旺和變裝之后的伊美塔克悄悄离去。靜羽和安提則在參觀完畢時,回到希爾頓飯店的總統套房內等待。
  如果要讓事情進行順利些,她就必須先向“暗之流”交代她的行蹤。靜羽撥了電話給“火狐”浩野。
  “這是琉璃。”她希望浩野沒陪他親愛的老婆季彤出去散步。
  “我是火狐。有狀況嗎,靜羽?”是浩野接的電話,正好!
  “我這次的任務取消了。你替我告訴父親一聲,要他通知首相。”
  “為什么?布斯坦未來的王后很難纏嗎?”他倒很幸災樂禍。
  “不是。我接了另一個人的委托了。”她避重就輕。
  “什么人的委托?什么事?”
  “別問了!只要一天,二十四小時內別和我聯絡。”
  “好吧!記得小心些。”
  挂上電話,她竟怔忡地發起呆來。
  沒想到她會碰到這种事。說真的,要在冷靜、聰明的吉爾辛吉面前扮演伊美塔克,實在是一個高難度的挑戰。
  她有點擔心會穿幫,但同時又有著難以言喻的振奮。一天!只要一天,就當她是發神經吧!
  等一切結束,她就拍拍屁股走人。救了一對戀人,也考驗自己的能力,應該不算是造孽。只希望吉爾辛吉不會是個難纏的人物,那么,這一個小插曲將會更值得回味!
  明知道許多事不能盡如人意,而且常常存著變數,但是靜羽仍然沒有想到她即將要演出的劇本會走樣成這副德行!
  這是出任務以來,她第一次亂了方寸。是的,第一次!她掌握不住事情的動向,就好像被編劇擺了一道的連續劇演員,只能茫然地演完這一集,不知道下一集是生是死。
  事情是怎么發生的?她空白的腦袋開始從頭回想一次。
  悄悄送走了伊美塔克和拿旺之后,她假扮伊美塔克的模樣等著男主角的登場。吉爾辛吉在晚飯時分才回到飯店。當他出現在總統套房門口時,靜羽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露出“伊美塔克”式的怯生生笑容。
  “很抱歉,會議拖延了點時間。你餓了嗎?”他親切地問道。
  “還好。”她身形微欠,正要行禮,就被他一手拉起。
  “沒有外人在場,你不用多禮了,伊美塔克。”他走進他的臥室讓侍從替他換裝。
  褪去了布斯坦傳統服飾,西裝筆挺的吉爾辛吉立刻變成一個時髦的現代紳士。銀灰色系的套裝,長發整齊地在頸后束成馬尾,合宜的剪裁更襯托出他修長結實的体格和線條,配上特有的皇族血統和适度的冷漠,他一點也不輸給那些當紅的偶像巨星和超級名模。
  “你也該換衣服了。今晚首相宴請我們,就在這個飯店的頂樓,讓安提幫你換上西式禮服。”他气定神閒地走過她身邊,沒有特意看她。
  原來如此!她發現吉爾辛吉很少正眼看伊美塔克,他只要知道她“存在”就夠了,縱然言語溫和,卻從不多看一眼!或許他和伊美塔克之間真的沒有任何感情,他們之所以要結婚,完全憑著大喇嘛的一句話而已。
  一個落后又自閉的民族!靜羽在心中輕啐。
  “是!”她柔順地隨著安提進入伊美塔克的臥室,确定門已關好,才問安提:“你們王后帶了什么禮服來?”她希望不要是坦胸露背或露手的。她和伊美塔克最大的差別就是膚色。布斯坦的女人膚色偏褐,而她則太白了。面皮可以遮掩她原先的膚色,但身体的肌膚可就麻煩了。
  “這一件!”安提拿出一件長袖的寶紅色長禮服,該遮的地方都遮了,即使胸前較暴露,亦有同色系的薄紗掩飾。
  很好!夠保守!她點點頭,讓安提幫她換上。
  紅艷的顏色一向是她最討厭的,但此時也沒有什么好挑剔的了。
  當她走到房間,坐在起居室低頭翻閱雜志的吉爾辛吉甚至沒有抬頭。這种淡漠的關系也難怪伊美塔克會轉移目標。吉爾辛吉根本就是個冷血的丈夫!
  “好了嗎?”他從眼角余光瞥見她的身影,楞了一秒鐘,有些詫异伊美塔克的身材似乎纖細了些。
  “是的。”
  伊美塔克告訴靜羽,她和吉爾辛吉的對話都是簡單句子,譬如:“是”、“好的”、“謝謝”、“不客气”等等單調貧乏的低智商用詞。所以,她毋需太過擔心。
  “咦?那個派來保護你和充當翻譯的女人呢?”他忽然想到似的,環顧四周找尋流川靜羽的影子。
  “我覺得不需要多個人在身邊翻譯,正巧她也臨時有些事,于是我就請她回去了。”靜羽站在沙發旁邊解釋。
  “是嗎?”他口气中有不易察覺的失望。那是個很特別的女人,讓他印象深刻。“拿旺呢?”
  “我听他說要先去整理明天去香港的東西。”安提立刻接話。
  “哦!”他站起來,把雜志丟在桌上,忽然又說:“明天中午天皇的辭行宴一結束,我們要立刻飛往英國。所以明天沒有多少的時間換衣服,記得叫安提幫你把行李先整理好。”
  英……國?回他的母校牛津大學去演講嗎?靜羽覺得不太妙,她要找個机會脫身,并且不著痕跡地回到“暗之流”。
  看見她低頭沉思,吉爾辛吉奇怪地問:“怎么了?有問題嗎?”
  “不!沒什么。”她連忙抬頭,謹慎地看了他一眼。
  他精睿的目光掃視她的臉孔一下,隨即走向門口。
  “這次的行程早就擬好了,會比較累,請你忍耐。”
  “是。”她剛才太過沉溺于自己的心事中,表現得有些失常,幸好沒被發現。
  就這樣,他們相安無事地上飯店頂樓吃飯,和首相聊得非常愉快。靜羽和首相頗為熟稔,連他都沒有發覺异樣,那么她這趟任務又成功了一半。
  但好心情可沒有持續多久。飯局結束后,回到總統套房,靜羽看著吉爾辛吉走進他的臥室,便支退安提,迅速回房間撕下面皮,恢复原來的模樣。這种人工合成的特制面具雖然有毛細孔般的透气孔,但長久戴著還是會不舒服。她開始思考明天中午要如何在上飛机前脫身。
  就在她准備就寢時,一陣敲門聲把她的細胞吵得豎起來。
  是誰?安提嗎?
  她小心翼翼地走到門邊,輕問:“哪位?”
  “是我!吉爾辛吉。”
  老天!這個時候他不睡覺要干什么?
  “有事嗎?”她得想想辦法。
  “伊美塔克,我有些事想跟你談談。請開門。”
  “這么晚了……”她實在想不出拒絕的藉口。
  “你是我未過門的妻子,沒有關系。”
  慘了!舊的面皮已毀損,新的來不及做,這下子肯定要被拆穿了。
  故意留了一盞昏黃得近乎晦暗的燈,她一打開門便背對著他坐在床沿。
  吉爾辛吉走進來,白襯衫敞到胸口,雙手插進口袋,直靠在門邊盯著她的背影說:“我們的婚事決定得很匆忙,我知道你不能立即适應,但是我希望我們能一起突破這層障礙。”
  我跟你之間最好不要突破任何障礙,障礙愈多愈好!靜羽在心里默念。
  “布斯坦要走的路還很長,先皇的鎖國政策雖然保護了布斯坦的淳朴,但也相對地封閉了布斯坦的進步。在資訊科技的沖擊下,我一直想讓布斯坦的文化和文明能互相包容地將我們的王國推上另一個高峰,但在此之前,還有許多事有待我們去努力完成。這一次帶你出國門,就是要你和我多看、多學。我希望我們能用同一個視野去看世界,用同一种心境去体驗未來。”
  他的話語重心長,輕輕撼動靜羽的心。吉爾辛吉是個明君,他雖然年輕,但他的思想和見地都超人一等,只可惜,伊美塔克不懂得欣賞他。
  “我了解您的用意,陛下。”
  她一直背對著他,終于引起他的怀疑。伊美塔克從不會背對著他說話,那是一种不敬。而且今晚他一直有种感覺,伊美塔克變得不太一樣,雖然她的一切都沒有改變,但他就是覺得有些不對勁。他緩緩走到她身邊,伸手要按住她的肩,卻被她閃開了。
  “陛下……”靜羽有點著急。如果事情提前曝光,會發生什么事?
  “你從不會背對著我說話。你怎么了?伊美塔克。”
  他倏地又伸手抓住她。
  靜羽几乎是反射動作地雙手一拉,一個漂亮的過肩摔,硬是將高大的吉爾辛吉摔落在地毯上。
  完蛋了!靜羽再冷靜也不能說明這一切。哪有王后會這么對待國王!
  她正懊惱間,完全沒料到吉爾辛吉竟一躍而起,直接向她扑來,淬不及防地將她壓在床上,左手扭開床頭燈,整個臥室霍然一亮,她姣美白晰的臉孔也無從遮掩。
  當她從适應光線的瞳孔收縮中恢复過來,吉爾辛吉冷凝的臉已貼近她的鼻尖了。
  “是你!”他太意外了。
  “是的,陛下。”玩完了,她干脆承認。
  “你怎么會扮成伊美塔克?她人呢?”他撐起上半身,審視著她。
  “這說來話就長了。我建議您先到起居室坐一下,等我換好衣服再作解釋。”她此刻衣衫不整,還被他壓在床上,這絕不是敘述事情始末的合宜動作和气氛。
  “給你一分鐘!”他沉怒地說完便起身走出去。
  一分鐘后,她准時來到起居室,面對著盛怒的吉爾辛吉,一時不知如何啟口。
  “我想,拿旺根本沒有去香港吧!”他一針見血。
  靜羽有些愕然。吉爾辛吉比伊美塔克想像的要聰穎得多,他顯然早就知道她和拿旺兩人暗通款曲。
  “是的,伊美塔克和拿旺私奔了。”她又恢复一襲素色高領衫和黑長褲,十足的中性打扮。
  “而你竟幫他們逃走?還假扮成我未來的妻子來騙我?”他深邃的眼半眯,危險而致命。
  “是的。”她歎了口气。
  “為什么?你知道你這樣做會有什么后果?”他渾身散發著凜冽的怒焰。
  “我只知道我如果不幫他們,他們就會變成兩具死尸,而且是被絞死的。”她不客气地說。
  “你幫他們触犯了布斯坦的戒律,這比讓他們痛快地死去還要殘忍!”
  “什么意思?”她驀地張大眼睛。
  “在布斯坦,對于王后的不忠不只單單處罰王后本人,連帶的王后的家人也會遭到拘禁,終生不得翻身。而且就算他們逃到天涯海角,我也會派人去把他們抓回來。”
  “我的天!你不會這么做的:他們一個是你的愛將,一個是你未過門的妻子,你不會真的要他們死的!”靜羽憤怒地站起來,雙手握拳。
  “我憎恨欺騙、厭惡不忠,更不屑于你這种外人來干涉我國的事!”他一步步逼近她。
  “我不懂!你既然早就知道拿旺和伊美塔克之間有了感情,為何不制止他們?”她不自覺被他的气勢逼退一步。
  “這是一种試煉!試煉她有沒有資格做我的妻子!我給她机會、時間,更給她考驗,然而她還是敵不過感情的操控,甚至請你這個日本人來幫忙。你想,我會饒過他們嗎?這根本是另一种形式的背叛!”他把她逼到角落,右手支在她臉旁的牆上,左手搭在腰間,棱角分明的臉猶如冰晶般冷硬。
  “你把事情看得太嚴重了!伊美塔克尊重你,但是她根本不愛你!留一個不愛你的妻子在身邊有什么用?她不會和你同心協力去創造布斯坦的未來……”
  “住口!”
  “与其把自己的气耗在這种拉不下臉的憤怒中,不如再找一個和你有共同理想的女人來協助你……”
  她話來不及說完,就被他突然欺近的臉嚇得緊閉嘴唇。吉爾辛吉露出一抹詭异的笑容,讓人惴惴不安。
  “你一向都這樣冷靜分析事情的嗎?”
  “通常。”她向后靠,整個背已經和牆壁密合。平常沒有人能這么靠近她還安然無恙,但眼前這個男人是日本政府的貴客,她不能動手,只能任自己屈居這种活像要被吻的情景。
  “很好!你這种個性倒很合适。”
  “合适什么?”她有危机直覺。
  他笑而不答。流川靜羽靈秀又机警的眼中閃著女子少有的明朗与豁達,加上她的易容術和不凡身手,這些优异的條件促使他靈机一動,心下頓時冒出一個荒唐的念頭。
  “你几歲了?”
  莫名其妙地提出這個問句,把她弄得一頭霧水。
  “二十五。”
  “很年輕嘛!”他嗤笑一聲。她表現于外的行為可比實際年齡成熟。
  “是嗎?”靜羽心想,他什么時候才打算放開她?
  “有沒有人告訴你,你長得相當細致漂亮?”
  這是什么鬼問題?
  “有!我母親。”她嘴角抽動一下。
  “你現在這張臉是真的流川靜羽,還是你易容后的面孔2”吉爾辛吉諷刺地問。
  “我從不介意以真面目示人,陛下。”兩簇火苗在她眼中跳動。
  “我想也是,除非是為了蒙騙別人……”
  “只有出任務時我才會這么做。”靜羽立刻反駁。
  “哦?幫助伊美塔克私奔也是你的任務?”他挑起一道傻眉。
  “是的。‘暗之流’的人可以接受他人的委托辦案,而我已經接受了伊美塔克和拿旺的委托了。”她抬高下頷。
  “是嗎?他們委托你什么事?”
  “假扮成王后拖延你的追緝,并陪你去赴明天天皇的宴會,以免讓你貽笑大方。我的任務只有二十四小時,現在,還剩十二小時。你也可以拒絕我陪你出席,陛下,反正明天中午之后我的任務就結束了。到時,你离開日本,我回‘暗之流’。”
  他因她輕松的語調而怒火中燒。她想一走了之?在她把這件事情搞得這么复雜之后?
  “你以為事情這么簡單就了結了嗎?”他伸出左手,撩起她的前額的一綹發絲。
  她被他略嫌親昵的動作嚇了一跳。
  “陛下,我從沒有讓任何男人這么接触過我!”她警告他。
  “那好,表示我是第一個。”他輕笑。
  “請你放尊重些,不然,別怪我不客气了。”她的拳頭已經蠢蠢欲動。
  “我想,你該學會為你的莽撞付出代价了。”他倏地扶住她的后頸,直接堵住她鮮沛柔潤的雙唇。
  靜羽的思緒中斷,有好几秒的空白,這……這是怎么回事?吉爾辛吉檀木味清香的气息直沖進她的腦門,摧毀她原有的反應和理智,她忘了要動作,只是呆立著任他索取她的初吻。
  吉爾辛吉原本調戲式的一吻,在和她的唇一接触后便無法收拾。她身上有著百合花的香气,清淡迷人,迥异于布斯坦女人渾身的濃烈香气;她反而像是一种蠱惑,讓他心魂俱醉。
  他忍不住將她擁進杯中,唇舌熱情地挑逗著她,深深地將她沁人的味道收納進胸腔,再三品味。
  靜羽忽然醒了,意識到他与她貼合的身体,惊怒地抓住他放在她腰后的手,一個擒拿手法就要卸下他的手臂。
  但更教她詫异的是吉爾辛吉俐落的身手!他輕易地閃過她的攻擊,回身又要攬她的細腰,她敏捷地躲開,兩人互相追打,你來我往,都不敢使勁,怕傷了對方。靜羽一個不慎被他勾絆住小腿,踉蹌地跌落,吉爾辛吉眼明手快地摟住她,雙雙倒在地毯上,撞翻了茶几上的台燈,弄出一連迭聲響。
  門外的侍衛和安提聞聲沖進房里的時候,靜羽的嬌軀正好壓在吉爾辛吉身上,兩人的模樣說有多曖昧就有多曖昧。
  “陛下——”侍衛只瞥見國王和一名女人相擁臥倒地上,以為是和王后正在打情罵俏,一時尷尬不已。
  “王后……”安提簡直捏了一把冷汗。該不會是事跡敗露了吧?
  吉爾辛吉一把將靜羽的臉按進自己怀里,沉聲道:“我們沒事,下去吧!”
  “是!”侍衛乖乖地退出去,不敢吭气。
  安提則不放心地又看了一眼才將門帶上。
  靜羽掙開他的大手,又羞又怒地想爬起來,無奈猶被他緊緊箝住身体,動彈不得。
  “陛下!”她輕斥。
  “別嚷嚷。”他笑看她酡紅的粉頰,發現她難得的嬌媚竟是如此動人。“除非你要讓所有人知道你不是伊美塔克!”
  “你到底想干什么?”不是她的錯覺,她分明看見吉爾辛吉眼中醞釀的狡詐。
  他終于不舍地放開她,而她几乎是立刻跳開,忙不迭地与他保持兩公尺距离。
  “你猜!”他站起身拍拍衣服,眼神高深莫測。
  什么也別猜,只要离開這個男人就好!吉爾辛吉果然是個難纏的人物,她夠聰明的話,最好盡早撇清,快快走人!靜羽暗付。
  “我不想猜。今晚我就要結束我的任務,明天的辭行宴你自己搞定吧!”她轉身要進臥室收拾她的手提箱,走沒兩步又被他叫住。
  “你捅的樓子得自己補!流川靜羽。”
  “什么意思?”
  “你哪里也別想去!從現在起,你就是伊美塔克,你必須一直待在我身邊假扮王后,直到我把真的伊美塔克找回來。”
  “你別開玩笑了!”她干笑一聲。
  “我從沒有像現在這樣認真。”他臉上刻著毫不妥協的線條。
  “不行!我不接受!”她不想再待在他身邊,一刻也不想。
  “你以為你有說不的權利嗎?人是你放走的,你是共犯,難道你要我鬧到‘暗之流’去?況且,你想讓事情曝光,讓身為布斯坦國王的我下令收押伊美塔克和拿旺的所有族人嗎?”
  “你……”這是威脅!她流川靜羽向來不受威脅!可是,伊美塔克和拿旺的命怎么辦?現在又扯上他們的家人……老天!
  “放心,只要找到伊美塔克,你就自由了。”
  “万一找不到呢!我這個假的伊美塔克遲早要穿幫,你還是無法向你的子民交代。”
  “以后的事你不用操心,現在最重要的是你得陪我到歐洲去。布斯坦國王和未來的王后要造訪英、法等國是早就擬好的行程,少了個王后,總是會讓人起疑。布斯坦丟不起這個臉!”
  “但是……”
  她不該卷進這個可笑的事件的!怎么會這樣?看看她把自己弄成什么進退兩難的地步!
  “早點休息吧!明天你還有一場戲要演呢!”他嘲弄地露齒一笑,留下她一個人怫然當場,從容地走進他的臥室。
  整個事情全亂了!而她擬好的劇本也被吉爾辛吉搞得亂七八糟。
  她要乖乖就范嗎?天曉得這一喬裝下去會不會沒完沒了!
  此刻,她真的相信那句老話——人算不如天算!
  這一夜,她恐怕要徹夜難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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