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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夜睡不好。也許是新環境,也許是昨天的事挂在心中,姮宜就是沒法成眠。
  她不想跟學校請假,反正今天只有上午兩堂課,無論如何也得應付過去。
  而且她想在學校問問怀遠家中的情形。
  上完一堂課,但沒見怀遠的影子,她的不安加重了,莫非真的發生了事情?
  她還得上另一堂課,只好忍耐。
  她又想,會不會他去替梅花搬家?他說過一兩天就搬來,是不是?
  她也不必自己嚇自己。
  強自鎮定的上完另一節課,她松一口气。先回宿舍吧。留在學校無法弄清事實。
  剛上車欲行,看見怀遠的車瘋了般的沖進來,直到她房邊,才發出難听的急速剎車聲。
  “怀遠!”她知道必定有什么不妥了。立刻跳下車。“發生了什么事?怎么了?”
  怀遠臉色死灰的坐在駕駛位上,眼睛如死魚般的一動也不會動,气喘如牛。
  “你說話,怀遠,怎么了?”她叫。一邊用手搖他。
  他慢慢的把臉轉向她,話還沒出,眼淚先掉下來。
  “梅花——不見了。”
  “怎么可能?你詳細說,梅花不可能莫名其妙的不見,昨天她還說得好好的,”她倒吸一口气。“怎么可能?”
  “她不見了,老王也不見了,”他哭泣著,六神無主的。“他們住的屋子空了,什么也不留下,別墅里的人沒有人知道他們几時离開,又去了哪里。”
  “這——”她覺得自己也昏了一下,但立刻又能理智的分析起來。“沒有可能。”
  “這是事實,我親眼看見的。”他的臉放在雙手中,還在哭泣。
  難怪宋夫人不讓他到歐洲主持龐大生意了,他的軟弱性格——
  “再說仔細些,讓我來分析。”
  “他們——都不見了,什么也沒留下。”他又傷心,又惶惑。“梅花怎能——如此待我。”
  “不要錯怪梅花,她的脾气不會做得出這樣的事。”她說:“一定是旁人做的。”
  “誰?!”他憤怒的抬起頭。“我不饒他!”
  姮宜的心中感到一陣寒栗,做得這么干手淨腳,這么迅速,除了宋夫人還有誰呢?
  宋夫人——竟如此心狠手辣?她難以置信。
  她沉默著。他竟也悟到了。
  “沒有可能,一定不是她,”他一邊搖頭一邊喃喃說:“昨夜我回去陪她下了一陣圍棋,什么事都沒有,她和以往沒有分別。”
  “有一件事你不知道,”她深深吸一口气。“昨天你剛离開我宿舍,管家的電話來了,他找你。”
  “他找我?”
  “他說是安悌找你,但口气很怪,”她思索著。“我現在想起來,我想他可能先向你通風報信。”
  他駭然,好半天出不了聲。
  “媽媽這么做——太殘忍了。”他說。
  姮宜覺得心寒的倒不是殘忍——宋夫人不容梅花是任何人可以想象得到的事。可怕的是她的手段,在一夜之間無聲無息的把他們弄走,這——怎不令人心寒。
  “你預備——怎么做?”她輕聲問。
  “我要去質問她,”怀遠紅著臉,一臉孔的悲憤。“她沒有理由和資格這么做。”
  “若要她的理由,她會有一百條。再說資格,她是你母親,而且也這么做了。”
  “但是——我不能讓梅花就此消失,我愛她啊!”他叫。
  “我想管家是關鍵人物,”姮宜分析。“我們私下問他,但不能和安悌翻臉。”
  “不行,我總要跟她說清楚,這一輩子我只想娶梅花一個人,除了她,我誰都不要。”
  “你有這樣的決心很好,讓我們走吧!”她說。
  “你肯陪我回去?”他惊喜。
  “我也得告訴她,我不是你的對象。”她淡淡的。“你過來坐我的車,這么激動,你別開車了。”
  他很听她的話,把車泊好,上了她的車。
  一路上他們都沉默,尤其怀遠,心事沉重,了無生趣的樣子,很令人同情。
  宋家門房工人替他們開門,管家迎在客廳門口。
  “等會儿你到我書房,我有話問你。”怀遠吩咐。
  “是。”管家點頭。
  “媽媽呢?我們要見她,立刻!”他說。
  “夫人在書房,我通傳——”
  “不必了,我們自己會去。”怀遠大步而行。
  敲門,不理回應直闖而入。
  “對不起,我有急事跟你談。”怀遠忘卻了禮貌。
  宋夫人安詳的坐在古箏后。她穿著黑色旗袍滾彩蝶繡花邊的,耳朵上兩粒龍眼大的珍珠。
  她面前一爐檀香正緩緩的冒著輕煙,一副出塵狀。
  “啊!姮宜也來了。”宋夫人微笑一如平日。
  “安悌。”姮宜在怀遠旁邊坐下。
  “說吧!怀遠,你想跟我談什么?”宋夫人問。非常的若無其事。
  “我——”怀遠反而說不出了,他甚至怀疑宋夫人是否知情?
  “不必猶豫,我們母子倆還有什么不好說的?”宋夫人說:“再說姮宜也不是外人。”
  姮宜再也耐不住了,再不講恐怕沒机會了。
  “安悌,我想——你可能誤會了我和怀遠的感情,”她努力使自己心平气和。“一直以來——我們象兄妹。”
  宋夫人看姮宜一眼,眼光精明透澈,令人不安。
  “是嗎?”她淡淡的。
  “我沒有可能——和他結婚。”姮宜的臉紅了。“結婚是要雙方有感情才行。”
  宋夫人毫不動气,轉向怀遠。
  “那么,你的意見呢?”她問。
  “我和姮宜一樣,我們只象兄妹。”他說。
  “然而你們并非兄妹,一點血緣關系也沒有,”宋夫人說:“再說,我從不以為婚姻一定要有感情,感情可以后來慢慢培養。”
  “媽媽——”
  “姮宜的父親和我早已商量好,你們會是很好,很合得來的一對,”宋夫人慢慢說:“無論家世,人品,學問各方面都适合。”
  “但是我不愛他,”姮宜勇敢的說:“我絕對不可以和一個我不愛的男人結婚。”
  “我——也是這樣。”怀遠跟著說。
  “你們都太年輕,不明白一些道理。”宋夫人不為所動。“婚姻只不過是一些條件的配合。”
  “不,不是——”怀遠痛苦的脹紅臉。“媽媽,時代不同了,我們不可以再象以前——”
  “潮流可能不同了,但真理不會變,”宋夫人揚一揚頭。“婚姻原本是條件的配合。”
  真理?!這是什么真理?
  “爸爸——不會強迫我做任何事。”姮宜忍無可忍。
  “他的确不會強迫你,兩星期之后他會來,你們可以自己談談。”宋夫人說。胸有成竹的。
  “爸爸沒告訴我說要來。”她吃了一惊。
  “你不知道的事還有好多,好多,”宋夫人溫柔的。“孩子,長輩的安排絕對是好意。”
  姮宜想說什么,怀遠卻搶著說:
  “媽——梅花和老王去了哪里?”
  原本微笑的宋夫人臉色一沉,黑壓壓的好不嚇人。
  “不要跟我提這些低三下四的人。”她的聲音變得又冷又尖。
  “但是媽媽——梅花是我的好朋友。”怀遠哀求。
  “他們沒有資格。”宋夫人冷哼一聲。“你也太糊涂了,堂堂宋家大少爺,怎么跟下人來往?給別人看見了,知道了,不笑死人嗎?”
  “媽,愛情不分高低,我愛梅花,請你告訴我她在哪里,我一定要找到她!”
  “胡說!”宋夫人用力拍台,手腕上一個通体翠綠的玉手鐲應聲而斷。斷得令人心惊膽顫。“你怎能在我面前講這些大逆不道的話?”
  宋夫人一眼也不看斷鐲,只緊緊的盯著怀遠。對儿子,她沒有對姮宜那么和顏悅色了。
  “媽媽——”怀遠又開始落淚。“其它的任何事我都可以答應你,唯獨這一件。我一定要找到梅花,見不到我,她會著急的。”
  “她和你有什么關系?”宋夫人臉色刷白。“讓她去著急好了,你不許再在我面前提這個人。”
  “是你赶走他們父女的,是你,”怀遠有點崩潰了。“你怎能這么殘忍?她只不過一個小小的女孩,老王又那么老,赶走了他們,他們何處容身?老王替我們家工作了几十年,你怎能如此忍心?”
  “他們的日子會過得很好,不愁衣食,”宋夫人的脾气漸漸收斂起來。“但是,這一輩子你別想再見他們。”
  “媽媽,求求你,我宁愿用我的一切來交換——”
  “你的一切是什么?”宋夫人冷冷的笑。
  “我——可以放棄宋家繼承人的身份,”他激動的。“我什么也不要,只要找到他們。”
  “你能嗎?”宋夫人的聲音嚴厲起來。“天生你是宋家人,這是你一生一世不能改變的事實。你想父親九泉下能瞑目?”
  “但是——我不能失去梅花。”怀遠哭。
  “真沒出息。”宋夫人气得發抖。“我沒見過你這樣的男人,你——太不爭气。”
  “安悌,其實梅花并沒有犯錯,怀遠愛她,她有什么錯呢?不需要這么重的懲罰。”
  “你不懂,姮宜,”宋夫人深深歎一口气。“我只是個女人,要負起宋氏家族的全部擔子,包括名譽,地位,財產,我不能做錯任何事。尤其怀遠,他的身份——你明白我的為難嗎?”
  “然而感情——不能勉強。”
  “能。”宋夫人說得斬釘截鐵。“天下沒有不能的事,除非你不去做。”
  看見宋夫人的神色,看她說的話,姮宜呆了。她有個感覺,是否宋夫人——有這可歎的經歷?
  “年輕人談感情,那是天真的,”宋夫人又說:“有許多比感情更重要的事,我們隨著年紀長而了解,我們必須放棄感情,真的。”
  “安悌,你——”
  “每個人都年輕過,都有過感情的經歷,但我仍要說,我今天如此對你們,我是有理由而且絕對正确的。”
  怀遠痛苦了整夜,天才亮,他就沖出家門。
  開著車子在馬路上漫無目的地找著,尋著,希望在這城市找尋他心愛的人。
  希望渺茫,然而他又怎能不去找?
  找,至少還有一絲希望。放棄了就什么都沒有。
  他的心在燃燒,燃燒著的是痛苦。他從此不能再見到梅花嗎?
  他真是心如刀割。
  下意識的,他駛出城外,駛向別墅。
  到別墅沒有用,梅花已不在里面,別墅對他已完全失去意義。然而,又到哪儿去尋她呢?
  他已決定,無論天涯海角也得把她找著,娶她為妻。他發誓這么做。
  別墅依舊——駛近了,門就站著兩個探頭探腦的年青人,二十來歲的樣子。
  突然間,怀遠想起了梅花的朋友,那几個在車房里做事的男孩。
  莫非是他們?
  “請問——你們是不是找梅花?”他停車。用很禮貌的話問。
  男孩子們冷冷的望了他一眼,臉色并不友善。
  “你就是梅花口里的大少爺宋怀遠?”其中一個說。
  “我是宋怀遠,”他跳下車。“你們一定是她的朋友,又是小學同學,是不是?”
  “她跟你提過我們?”男孩似乎惊訝。
  “當然。她說你們是她好朋友,你們一直很照顧她。”
  兩個男孩子都笑了,他們還都是大孩子。
  “梅花不在里面?”其中一個問。
  “是。梅花突然离開,我找不著她,万分焦急,”怀遠的神情認真。“你們可知道她的行蹤?”
  兩個男孩面面相覷,然后搖頭。
  “不知道。她怎會突然离開?”他們問。臉色也變了。“你欺負她?”
  “不,別誤會,我怎會欺負她呢?我是非常,非常愛她的,但——她离開了。”他痛苦极了。
  “听里面的人說,老王也走了。”
  “是——”他又內疚又難過。老王父女因他而受苦。“里面的人可有說他們去了哪里?”
  “你是太少爺,怎會不知道?”男孩子說。
  “我——”他落下淚來。“我對不起她!”
  兩個大男孩都呆住了,怎么流起眼淚來呢?
  “請——上我車,找個地方談一談。”怀遠嗚咽著說:“我誠意相邀。”
  男孩子遲疑一下,終于還是上車。
  “我叫阿強,他是華仔。”他們自我介紹。
  怀遠點點頭,把車開走。
  他們在城外隨便找了家餐廳坐下。怀遠四望,他這一輩子都沒來過這种地方。
  “到底是怎么回事?”華仔問。
  “是我害了她。”怀遠勉強忍住了淚水。“我們的事被母親知道了。”
  “她赶梅花走?”阿強叫。
  “我不知道詳細情形,總之——一夜之聞梅花不見了,我原本預備把她搬進城里。”
  “你為什么不早替她搬?”華仔很气憤。
  “沒有想到媽媽會這么做,”他黯然。“我很后誨。”
  “你知道,原本梅花和我們約好昨夜去看村子里的大戲,但她沒有到,所以今天我們來找她。”阿強說。
  “昨天一早已找不到她。”
  “為什么不去問你母親?”阿強說。
  “她是很嚴厲的人,昨天我已經和她吵架,”怀遠頹喪的說。“她永遠也不告訴我真相。”
  “是她親自做的?總有人幫她忙,你可以去問那幫忙的人。”華仔旁觀者清。
  一言惊醒夢中人。
  “啊——是。一定有人幫忙,”他呆怔一下,然后大喜。“謝謝你,我立刻回去問,立刻去!”
  “有什么梅花消息,通知我們。”阿強留下電話號碼。
  “找到梅花替我們問候,她是好女孩!”華仔也說。
  “會,我一定會這么做。”他匆匆忙忙沖了出去。
  先到別墅,把別墅的管家喚到書房。
  “老王父女的离開是不是你做的?”怀遠黑著臉。“快些告訴我實情。”
  “我不知道,少爺,我真的不知道,”管家連連說:“我一早睡著,什么也不知道。”
  “那么,誰替他們搬的家?”他厲聲問。
  “我真的不知道——”一看怀遠的臉,立刻又說:“可是——可是老王隔壁的丁嬸說,她看到了總管。”
  總管就是宋家巨廈的管家,兩代都跟宋家的人。
  “他——”怀遠冷哼一聲。“好,我回去問他。”
  他拍案而起,帶著怨意走出去。
  宋家下人從未見過溫文的少爺發過那么大的脾气,全都嚇得不敢出聲,直到他的汽車駛出別墅。
  他是以最快的速度赶進城,赶回家。
  一回到臥室,他吩咐佣人。
  “叫管家來見我。”
  佣人們消息最靈通,當然知道發生了什么事,二話不說的立刻退出。
  五分鐘后,忠心耿耿的管家來了。
  他是老式的管家,但穿著英國人的那种黑色西裝,長年累月的訓練,他恭順已成習慣。
  “少爺,有什么吩咐?”
  “把梅花的事全部老老實實告訴我。”他冷聲說。
  “不是我不告訴你,夫人吩咐不准說。”
  “別提任何人,我現在要你說。”怀遠盯著他。
  管家考慮半晌,少爺自然不敢得罪,事實上,他還頗同情梅花。
  “是,少爺,我會全部說出來,”
  他說:“前天半夜兩點,我去替他們搬走的。”
  “搬去了哪里?”這是怀遠最關心的。
  “我确實不知,”管家說:“夫人只命令我送他們父女上船,是去外埠的。”
  “上——船?!”怀遠象當胸中了一拳。
  “是。是一艘遠洋大輪船。”管家一五一十的說:“老王好舍不得,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梅花卻沒什么表情,她對一切都感到新奇。”
  “船几點開的?”
  “大約四點半。那時我才离開。”
  “為什么不早通知我?”怀遠發怒。
  “我曾打電話去表小組家里找你,你不在,”管家無奈的。“我也不能違抗夫人的命令。”
  “那艘輪船叫什么名字?”
  “天太黑,我看不見。”管家答。
  “好。現在我給你一天的時間,你替我查出輪船所屬公司,所到地點和船名,這事若辦不好,你也不必再來見我!”他說得很冷酷。
  “是,少爺。”
  “出去吧!我要你立刻去辦。”
  管家离開后,怀遠松了口气。總算有點消息了。
  這种情形下,要打听那艘船的行蹤就很容易了,他有信心,不必一天,必有消息。
  他打電話給姮宜,她不在宿舍,大概上課去了。
  她對母親硬要安排他們結婚的事气坏了吧?
  放下電話,鈴聲又突然響。
  “我。宋怀遠。”他有點喘息。這么快就有消息?
  “怀遠,消息如何?”是姮宜。
  “我正要找你,有一點梅花的消息了。”
  他把管家的話再說一遍。
  “你——覺得可能打听到梅花的下落?”她問。
  “你怀疑什么?”他反問。“船名,船公司,去何處都查到,我立刻飛去那邊等。你還怀疑什么?”
  “我——不知道。”她想一想。“我覺得事情沒有這么簡單。如果安悌不想讓你找到梅花,她一定做得到。”
  “她料不到管家泄露秘密。”
  “如果是秘密的話,料管家不會知道。”她說。
  “那——怎么辦?”他的心開始變冷。
  “等一天吧!情形未必象我想象中的坏。”
  “你几點鐘放學?”他問。
  “隨時可以回家。”
  “我來你那儿暫住兩天,好嗎?”他說。
  “我是沒有問題,你不怕安悌更生气?”她問。
  “她破坏我一生的幸福,我不原諒她。”
  “別孩子气,事情解決之后,她還是媽媽。”她放低聲音。“這是一輩子不能改變的事情。”
  “我恨她要支配我的命運。”
  “她——可能一時沒想通,一直以來,她并不是蠻不講理的人。”
  “她是。她總是一意孤行,她是那种人。”
  “不要在气頭上說些令人傷心的話,”她微笑。“相信我,并沒有世界末日,而世界上沒有走不通的路,我們要有信心些。”
  “你剛才還悲觀,怎么又樂觀起來?”
  “背觀只是烏云,它遮蓋陽光只是一時,天還是會晴的,對不對?”
  “謝謝你的鼓勵。”他衷心說。
  “最重要的是你自己不气餒。”她說。
  “我——半小時來你宿舍,我情愿面對著你。”
  “我也在半小時之內回去,再見。”
  管家敲門進來。
  “少爺,我已查問過,前夜那艘‘万福號’是艘貨船,不上客的,目的地是伊朗。”他說。
  “怎么可能?”怀遠拍案而起。“你明明見他們上船的,是不是?是不是?”
  “是——”管家十分不安。“我肯定他們上了船。只是——只是那船公司是少爺名下的。”
  “我?!”他呆住了。
  母親太聰明,用自己屬下公司的船把老王父女運走,神不知鬼不覺的,喜歡在任何港口放下他們父女都行。怀遠根本沒有任何机會。
  “是的,少爺,”管家垂下頭。“還有沒有事吩咐?”
  “有,全力打听出那艘船在那個港口停泊,我要最真實的資料。”
  管家站在那儿不動。
  “我——問過了,”管家嚅嚅的。“船長不知情,公司里的人也不知情,要等夫人臨時的命令。”
  怀遠呆在那儿。
  姮宜說對了,事情并不那么簡單。
  怀遠搬到姮宜宿舍住,他不肯再面對母親。
  除了管家外,他還找了不少人替他查梅花的下落,那都是宋氏屬下公司的職員。
  一個星期來,沒有一絲消息。
  船公司每日來報,那艘貨船沒有停過,一直朝目的地伊朗直駛而去。
  母親總不至于把梅花父母送去炮火連天的伊朗吧?
  這一星期,怀遠就象瘋了一樣,每天在屋子里象困獸般的和四堵牆搏斗。
  他已辭去學校教席——為這件事他很內疚,學期中間离開,對學生是极不公平的。可是他沒有辦法,目前這樣子,他怎能教書?
  管家來過几次,都代傳母親的話:“請少爺回家!”怀遠根本不理,他對母親已失望透了。
  這天,管家又來。
  “夫人請少爺和小姐一起回去。”
  姮宜覺得意外,前几次從來不提她呢!
  “也要我去?”她問。
  “是。小姐,”管家微微一笑。“林哲之先生到了。”
  “爸爸到了?”姮宜惊喜的叫。
  那么,宋夫人說的婚事是認真的了?
  “是。所以夫人請你們回去。”管家又說。
  “你回去,我不去,”怀遠很固執。“沒有找到梅花之前,我絕對不會回去的。”
  姮宜也不多勸,拍拍他,跟管家去了。
  真是很特別的,她和怀遠簡直建立了兄妹感情。
  并不如她想象,宋夫人和林哲之并不在客廳,只有哲之一個人在書房里看書。
  “爸,我來了。”姮宜高興的叫。
  “呵——”哲之凝視久別的女孩,十分快樂的樣子。“我以為你該住在這儿。”
  “我怕自己被寵坏了,還是獨立一陣好些。”她不提那些不愉快事。
  “你看來比在美國時丰潤了一些,到底是自己的泥土。”哲之很滿意的。
  “你要東來,怎么不先告訴我?”
  “安悌不是告訴你了嗎?”他說
  他那神情,仿佛宋夫人更親些。
  “你這次來——有目的?”
  “我來替你和怀遠主持婚禮,”他十分愉快的說:“這是我多年來的心愿。”
  “不行。”姮宜叫得很大聲。“你從來沒有征求過我的同意,結婚不是儿戲。”
  哲之錯愕的盯著女儿。
  “你不同意?這是你從小訂好的婚事。”他說。
  “現代哪還可能指腹為婚呢?簡直笑話。”她說:“我和怀遠只象兄妹。”
  “你們并不是兄妹。”哲之修養极好。“這次讓你回來教書的目的,就是讓你們培養感情。”
  “可惜不行,感情不能勉強。”
  哲之沉默半晌,終于說:
  “這實在很遺憾。”
  “你不會逼我的,是不是,爸?”她問。
  哲之若有所思地凝視女儿。
  “我希望你再考慮一次,”他慢慢說:“因為這是你母親和我的共同意愿。”
  “媽媽?!”她万分惊訝。
  對母親,她沒有一絲印象,家中連照片都沒有,父親也從不提——今天是第一次。
  “是的。你母親。”他重复一次。
  她覺得無話可說。那從未見過面的母親,對她有神秘的影響力,她自覺不能違抗。
  “我——再想一想。”
  “這才是好孩子,日子已定,十天之后是個好日子,一切已開始准備。”哲之說。
  姮宜的心一下子落了空,傷佛六神無主。
  她不愛怀遠,怀遠也不愛她,他們真要結婚?簡直好象發夢一樣。
  辭別父親,她回宿舍。她一定要和怀遠商量一下,這事——也實在太荒謬。然而——它將真變成事實。
  在門外,她已听見里面的人聲,誰來了?推門一望,她簡直不能置信,怎么可能?梅花?!
  “梅花?”她不敢大聲叫,怕這是幻象,會被惊破。
  “姮宜姐。”梅花奔過去抱著她又笑又跳。“我回來了。”
  然后,姮宜又看見默默坐在一角的怀中——啊!他。是他運用了大影響力,幫了大忙。
  “你到底去了哪里?”她問。
  “我和爸爸住在船上,因了好多天,有一天,一架直升机把我們帶走,然后表少爺帶我坐飛机回來,一直到你這儿來。”
  姮宜再看怀中一眼,這個人的心底到底如何,真是沒有人摸得到。
  怀中卻默默然靜坐,也不看任何人。
  “現在——表哥,我們該怎么辦?”怀遠無限滿足的擁著梅花,他笑得好快樂。
  “時間不早,你們收拾一下,我得立刻送你們走,”怀中看看表。“一艘美國郵輪到新加坡,然后你們轉飛倫敦。所有的一切全安排好了。”
  “我該怎么謝你?”怀遠喜极而涕。
  “好好的生活,好好的愛護梅花,好好珍惜自己。”怀中站起來。“走吧。”
  怀遠只拿了簡單的衣物和護照,梅花仍然是來時那一個小旅行箱,在姮宜和怀中護送下,直奔碼頭。
  這一回,怀中還是黑衣,黑褲,黑帽,黑鞋,卻沒有再用他那輛黑得神秘的大車。
  碼頭上,四人依依惜別。
  “我們要到倫敦去做什么?我連英語也不會講。”梅花天真的說。
  “和怀遠在倫敦結婚,從此過快樂幸福生活。”姮宜用愉快的口吻說。
  “結婚?我和他?”她望著怀遠,但沒反對。
  “是。還有你父親,他已經在那邊等你們。”怀中說。
  “我真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梅花傻傻的笑。“不過坐船,坐飛机倒是很好玩。”
  “以后不要再貪玩了,”姮宜握住她的手。“安下心來做怀遠的好太太,或者利用時間念一點書,嗯!”
  梅花點點頭,又黑又亮的眼中還是充滿野性不馴。
  “好好保重。”姮宜吸吸鼻子,和怀遠握手。
  這個時候,她當然不再提十日后的“婚禮”了。
  “到了那邊,我會跟你們聯絡。”怀遠眼眶也紅了。
  “不必著急聯絡,先安頓好。反正——我們總在這儿的。”姮宜說。
  “謝謝你的幫忙,表哥。”怀遠再說。
  “以后你要幫自己,”怀中說:“上船吧!我不想再生枝節,以后見面再說。”
  怀遠擁著梅花上船而去。在甲板上,他還不停往下望,對此地,他還有太多的牽挂吧。
  碼頭上只剩下姮宜和怀中,好半天,他說:
  “我送你回去。”
  她默然跟著他上車,一句話也沒說。
  她和他之間還有什么可以說的呢?
  車一直往前開,誰都不出聲,直到她宿舍。
  “今夜——我可以住在你這儿嗎?”他問。聲音,神色都充滿了疲倦。
  看來怀遠和梅花的事,他費了不少精神。
  “可以。”她簡單的回答。
  他鎖好車,跟著她上樓。進門以后,他凝望她半晌。
  “怀遠的走——一定令十天后的婚禮取消,希望——你不怪我。”他說。
  “你——”她几乎整個人跳起來。
  怪他?好象她好想嫁似的,她簡直气坏了。
  “我知道你父親林哲之先生已赶來主持,這次——怕他要失望了。”他又說。
  姮宜忍無可忍,這簡直是侮辱。一伸手重重的一巴掌拍在他臉上。
  “你仍可以留在這儿住,但我不會再跟你講話。”她恨恨的說。
  轉身回房。
  怀中眼中的她到底是怎樣的?他怎么想她?自始至終他以為她想嫁怀遠。
  慢慢的坐在床沿上喘息。現在她開始恨怀中。
  為什么硬要把她的感情歪曲呢?這對他有什么好處?
  床頭電話鈴響起來,她順手接听。
  “姮宜在嗎?”宋夫人的聲音,怒意甚重。
  “是。我是姮宜,安悌有事嗎?”
  “叫怀遠立刻來見我,否則斷絕母子關系,”她說得斬釘截鐵。“立刻。”
  “可是安悌——”
  “沒有任何借口,除非他不在你那儿。”
  “他不在我這儿——”姮宜立刻說。
  “好。你來,立刻來。來之前告訴我,怀遠到底去了哪里?”她得到了什么消息嗎?
  “他——他——”她不知道該怎么講。“我不知道。”
  “你怎么會不知道?不是你一直在幫他嗎?”宋夫人從來沒有對姮宜這么凶過。“快說。”
  房門突然打開,怀中站在那儿。
  “拖延時間,別說真話。”他輕聲說。
  “他——可能出去找梅花了,中午出去的,他什么也沒說。”她吸一口气。
  “你們這些孩子,完全不知道長輩的好意,簡直令我太失望了。”宋夫人的怒意仿佛從電話中直透過來。“還有怀中,叫他也來見我。”
  “怀中!不,不,我沒見過他。”她大嚇一跳。
  “他的飛机到了,人還會遠嗎?”宋夫人冷如冰霜,“簡直——都反了。”
  她收線,姮宜拿著電話呆怔一下。
  “她知道我來了。”怀中走進來。
  “她知道你飛机到了。”她吸一口气。
  “這沒有分別。”他凝望她。
  “飛机是永遠跟著我的。”
  “現在怎么辦?”她也六神無主。
  “你敢跟我一起去見她嗎?”他目不轉睛。
  “我——不想令她誤會,我還是自己去。”她垂下頭,心中怦怦跳,他為什么那樣望著她。
  “沒想到你也沒有勇气。”他冷冷一笑,走了出去。
  “你——什么意思?”她震然起立,脹紅了臉。
  “你敢跟我一起去?”他再問。
  她咬咬牙,揚一揚頭。
  “為什么不敢?”她說。
  他笑了。隱約的笑容中有一分滿意,他滿意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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