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手，我的手呀
就在冀村大橋西岸戰鬥開始不久，邵光的第三中隊和從南齊來的敵人追擊部隊接火了。
一個小時，這是戎瑞對邵光的最低要求，阻擊時間看起來不長，但對只有三十多人的第三中隊來說卻是一個艱巨的任務。邵光從來沒有質疑任務的習慣，既然首長已經下令阻擊一個小時以上，那就必須堅守住阻擊陣地，決不放過一個敵人。邵光把中隊的六挺機槍作了精心的部署，在道路的兩邊各設立了一個機槍陣地，以形成交叉防守火力，各配置兩挺機槍，另外兩挺佈置在了遏制道路的小山樑上。鑒於邵光的中隊任務艱巨，戎瑞還把偵搜中隊的神投手李運來和神槍手莫日根配屬給了第三中隊，以增強他們的防守能力。
「來了，注意！」邵光輕喝了一聲。
也許是冀村大橋方向的槍聲和爆炸聲的原因，敵人顯然加強了戒備，一路小心翼翼地向前搜索前進。異常小心的敵人在隊伍的前面放出了尖兵，不過，和本隊的距離也不過是在一百米左右。
「笨蛋，放尖兵也不知道保持足夠的距離。給我放近了打，不到三十米不許開槍！」邵光吐出了口中野草葉子。「莫日根，準備好了沒有？」
「放心吧，邵中隊長，你看著好了，敵人的軍官和機槍手全歸我了，呵呵！」莫日根笑著拍了拍自己的步槍。
「莫日根，等敵人的尖兵走進三十射程，看見沒有，那個畏畏縮縮的敵軍軍官，給我敲了他！」
「好勒！」莫日根興奮地答道。
「李運來，你的任務清楚了嗎？」邵光又把目光轉向了李運來。
「清楚，中隊長。你放心，這一次我的手榴彈可充足著呢。」李運來點點頭。「我的任務是，假如敵人衝到五十米以內，就用手榴彈炸他奶奶的！」
「哈哈！」李運來的話引來了一陣低笑。
從南齊出來的敵人實際上是乘坐汽車而來的，所以才會在這麼短的時間裡就追了上來。冀村大橋方向劇烈的爆炸聲讓敵人的指揮官不得不小心謹慎起來，他搞不清楚那爆炸聲到底是什麼，說是炮聲吧，聽聲音又不像。小心為上的敵軍指揮官讓他的士兵們下車搜索前進，這種謹慎，是每一個晉軍軍官都必須養成的，否則，生性謹慎的閻老西根本就不放心把部隊交給他。
人們都說閻老西是山西的土皇帝，這或許有些過了，但也扯得並不太遠，至少閻老西本人是把三晉之地當作了自己的私人領地，甚至連山西境內的鐵路規距都和其他地方不一樣。閻老西不僅僅是一個軍閥，他還有自己的一套哲學「思想」，這就是存在主義。按閻老西他自己的說法，存在就是真理，這種所謂的哲學思想在山西還相當有市場的。晉綏軍與其說是一支地方部隊，還不如更貼切地說是一支閻錫山的私人武裝。晉綏軍只聽閻錫山的指揮，各級軍官只有他自己才能任命，老蔣的中央政府想管也管不了。晉綏軍的裝備也是閻錫山自己掏錢購置或者生產的，他創辦的太原兵工廠在國內還是相當有名的，從手槍、步槍到小山炮，太原兵工廠都能仿造，可見他在這其中所花的代價。
「弟兄們，都給我小心這點……」
「砰！」隨著一聲槍響，只見一百五十米外，原本畏畏縮縮揮舞著手槍的敵軍先頭連連長，腦袋上忽然爆起了一蓬血霧，身體猛地摔倒在地上，手中的駁殼手槍也隨著慣性甩上了半空。
「同志們，打！」
「嗒嗒嗒！……嗒嗒嗒嗒嗒！……」
邵光一聲令下，阻擊陣地上的機槍歡快地跳躍了起來，發出清脆的射擊聲。兩百米的距離內，猝不及防的敵軍士兵如同聯合收割機下的麥子一樣，紛紛被機槍掃倒在公路上，甚至連一聲爹媽都來不及喊出口。
由於332團前鋒營的及時趕到，兩面夾攻之下，敵人設在冀村大橋東岸的橋頭陣地很快就土崩瓦解了，甚至沒有一個敵人的守軍士兵能夠逃脫，消滅得乾乾淨淨。其實，這也是332團前鋒營的戰士們憋了一肚子的火，全撒在守軍身上了。這一戰，前鋒營的戰士們打得又快又狠，真是有一股秋風掃落葉的味道，前後的整個戰鬥時間愣是沒有超過七八分鐘。
「主任！」王小二樂呵呵地拎著幾支槍，還帶著幾個紅軍幹部模樣的人迎面走了過來。
「小二，幹得好！」剛剛踏上文峪河西岸橋頭陣地的戎瑞也非常高興。
王小二帶著偵搜中隊的一個小隊和一挺機槍，是在高雙喜中隊第一次攻擊的時候抵達冀村大橋東岸的，也就在這時，332團的前鋒營也到了。前鋒營的戰士們，乍一看見冒出來的王小二和他的小隊，又穿著晉綏軍的軍服，自然而然地端起了手中槍支，差點就自相殘殺起來。王小二也是大吃一驚，好在他眼疾嘴快，發現是紅軍部隊，就意識到接應部隊到了，立刻報出了聯絡口令，這才避免一場悲劇的發生。前鋒營的營長和教導員在聽了王小二的簡要情況通報之後，非常果斷地就決定在敵軍的後方發起突然攻擊。
「主任，我給您介紹一下。」王小二興奮地說。「這位是紅三十軍332團前鋒營的張營長，這位是前鋒營的江教導員！張營長，江教導員，這位就是我們首長，戎主任！」
「首長！」張營長和江教導員趕緊立正並向戎瑞敬禮。「首長，我們來遲了！」
「不！」戎瑞搖搖頭，笑著說。「張營長，江教導員，你們沒有來遲，而且來得非常及時呀！」
「謝首長！首長，我們團長的帶領的主力就在後面，馬上就會趕到了。」張營長欣慰地笑了，話剛說完，便一頭栽倒在地上。
「張營長？！」戎瑞大吃一驚。
「老張？！」江教導員和王小二連忙把張營長扶坐了起來。
「衛生員！來雲峰，快叫衛生員！」戎瑞急聲問道。「江教導員，張營長怎麼啦？」
江教導員把332團不能及時通過秘密商道攻佔冀村大橋以及前鋒營緊急奔襲八十里地，連續強行軍和攻擊作戰的事情，大致上對戎瑞說了一遍。
「首長，張營長他不是負傷了，而累倒了！」江教導員喊著淚說到。
「好同志，真是辛苦你們了！」戎瑞感動地說。「江教導員，但現在危機還沒有解除，敵人的追兵已經上來了，我的兩個中隊還在文娛河東岸阻擊敵人。等擊退了敵人，我一定向要向上級為你們請功！」
江教導員和剛剛緩過勁來的張營長欣慰地點點頭，他們知道現在還不是放輕鬆的時候。
戎瑞對情勢的判斷非常果斷，就在332團張營長發起突然攻擊的時候，他就改變了計劃，立刻讓第二中隊的兵力馳援身後的阻擊陣地。潘耀華的第二中隊到得非常及時，被邵光和戰士們打得暈頭轉向的敵人，剛剛組織起了第一次連級規模攻擊。
「……轟！……轟轟！」追擊的敵人部隊居然配備了迫擊炮，炮彈接二連三地向三中隊的阻擊陣地轟擊著。
「老潘？！怎麼樣，是不是已經拿下冀村大橋了？」邵光見到潘耀華，頓時大喜。
「還沒有，邵光不過咱們的援兵到了！」潘耀華對邵光說。「主任讓我們中隊來支援你們。」
「太棒了！」邵光把往掩體上一拍，興奮地說。「奶奶的，不用腹背受敵，這仗就好打多了，哈哈！老潘，你們來得正好，山梁陣地就交給你們了！」
「好，我給你留一個小隊，省得換防麻煩！」潘耀華拍了拍邵光的肩膀，帶著通信員快速離去了。
敵人的攻擊似乎是試探性質的，迫擊炮的炮擊雖然像模像樣，但在二中隊假如阻擊陣地的防守之後，敵人剛剛發動的連級規模的攻擊卻不到十幾分鐘就不了了之了。敵人是在等待從文水出發的另一股追擊部隊，那才是敵人的主要追擊力量。
「情況怎麼樣？」
戎瑞在安排了特戰連車隊通過冀村大橋，並讓常雲飛作為代表接應332團主力之後，便急急忙忙地帶著警衛員來到了殿後的阻擊陣地上。戎瑞一到阻擊陣地，劈頭就問邵光。
「主任，我們已經打退了敵人的第一次連級規模的攻擊，奇怪的是這次進攻並沒有持續多長時間，十幾分鐘就草草收場了，不過迫擊炮炮擊倒是不吝嗇炮彈，奶奶的。」邵光也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學起了戎瑞口頭禪。
看來，敵人是想拖住特戰連，那麼必定還有一股敵人即將抵達冀村大橋，否則，敵人眼見大橋丟失的情況，要麼瘋狂攻擊，要麼就此退走。戎瑞的腦子轉了幾圈，立馬猜測出了敵人的意圖，也迅速作出了撤退的決定。現在，即使332團主力趕到，在敵人的心臟地帶，特戰連和車隊的危機依然不能解除，只有迅速撤離才是正理。
「醫生！……嗚嗚！……醫生！……醫生在哪裡，快來人哪！」
五六個滿身血污的戰士在一個幹部的帶領下，抬著一副擔架，十萬火急地闖進了兌九峪戰場後方的戰地醫院。這些戰士們一進戰地醫院，就哭喊著大叫醫生，顯然，他們是剛剛從前線陣地上下來的。
「快！抬到這邊來！」正在戰地醫院手術室外包紮傷員的海上花見狀，急忙對戰士們喊道。
「醫生！……快救救我們團長！我們團長被炮彈打中了！……嗚嗚！……我求你了！你快救救他呀！」帶隊的幹部一把抓住海上花的胳膊，使勁地搖動著。
「哎喲！」海上花只覺得胳膊上一陣疼痛。「同志，快放開我，我們一定盡力搶救！」
「對不起，醫生……你快救救我們團長吧！」帶隊的幹部也覺察到了自己的魯莽，趕緊道歉。
海上花一看，躺在擔架上的紅軍團長早已經昏迷了。紅軍團長滿身血污不說，一條右胳膊已經被炮彈的彈片打斷了，緊緊連著一點肌肉，胸前還有幾塊明顯的彈片穿透的大傷口。雖然已經經過包紮，但繃帶上早已經被血水浸透了，鮮血還在不停地冒出。
「小蘭，快找黃院長來，快！」海上花對著柯沫蘭喊道。「同志們，跟我來，快把擔架抬到手術室去！」
戰士們哪敢怠慢，趕緊跟著海上花，把擔架直接抬進了手術室。很快，戰地醫院的黃恆秋院長和幾個醫生來到了手術室。
「快！馬上手術搶救！準備輸血！」黃恆秋飛快地檢查了一遍紅軍團長的傷勢，大聲地叫道。
聽到黃恆秋院長的話，手術室裡所有的醫生和護士立刻就行動了起來。
「醫生，抽的我吧！」
「就讓我給王團長輸血吧！」
一聽說要輸血，被攔在手術室門口的幹部和戰士們紛紛挽起了袖子。
「o型，我們只要o型血！」負責抽血的護士被戰士們圍了個水洩不通，大聲地叫喊著。
「我是o型血，抽我的！」帶隊的幹部大喜，把手往護士面前一神。
「我，還有我，我也是o型！」幾個個正在包紮傷口的紅軍傷員，聽到護士的喊叫也站了起來。
「戎主任，332團的龔團長到了！」常雲飛帶著332團的幾個主要幹部來到了阻擊陣地。
「戎主任，我們來遲了……」
「龔團長，你們團遇到的突發情況我已經清楚了，這不能怪你們的。」戎瑞阻止了龔團長的話。「現在的局面，常政委應該已經為你們做了介紹，情況非常不利呀。我們現在必須盡快撤出戰鬥，並盡可能地與敵人的追擊部隊脫離接觸，絕不能讓他們拖住。」
「是的，戎主任，情況我們已經清楚。」龔團長很乾脆地說。「上級命令我們接受你的指揮，你下命吧！」
「好，那我就不客氣了。」戎瑞沒有廢話，他蹲下身體在泥地上畫了一幅簡要的汾陽、孝義地區的地形圖。「各位請看，我部目前的位置在這裡，冀村大橋。由於我紅軍東征部隊在兌九峪山谷地區圍住了李生達的第三縱隊，從而成功地將閻老西的晉軍主力部隊吸引在了晉中西南山地，為我部的行動創造了有利時機。但是，鑒於敵晉軍向兌九峪地區外圍集結的部隊兵力已經大大超出了我東征主力，因此，留給我部撤退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戎瑞停頓了一下，掃視了在場的特戰連和332團主要幹部一眼。
「由於敵軍意外地提前識破了我部的偽裝，閻錫山勢必不會善罷甘休，嚥下這口氣。因此我部目前面臨的態勢極為不利，除已經接觸的敵軍部隊之外，敵軍在文水、汾陽、南齊和演武等地的部隊必定會四面圍追堵截。既然老奸巨滑的閻老西搭起了想圍殲我部的如意算盤，那我們就來個將計就計！……」
所有的人都神情肅穆地看著戎瑞。
「我命令！特戰連隨車隊沿公路直接向楊家莊進發，332團團部直屬連隨車隊行動。」戎瑞艘掃視了眾人一眼。「為了迷惑敵人，龔團長帶領332團以一部兵力奔襲杏花村，得手後，經向陽村返回。同時，332團留一個加強營的兵力據守冀村大橋，只要據守一個半小時就可以，部隊在敵人合圍之前必須撤出戰鬥，注意，事先在橋上佈置炸藥，撤出的時候給我炸了它！」
「是！」
「戎主任，我們團排除的偵察班在秘密商道上發現了一條通道，可以繞過塌方的地帶，不過就是部隊必須輕裝才能通過。我想留守的加強營在完成阻擊任務之後，是不是直接進入秘密商道撤回楊家莊？」龔團長補充說。
「好，就這麼辦！」戎瑞高興地把手一揮。「趁現在敵人還沒有發起新的攻擊，各部立即行動吧！」
兌九峪前線戰地醫院的手術室裡，黃恆秋醫生正在全力搶救王湘正團長的生命，手術已經做了將近四個小時了，依然沒有結束。
「黃院長，這是最後一支了，……」
「少廢話，快，馬上注射！」黃恆秋醫生頭也不回地說道。
王湘正的傷太重了，這是黃恆秋醫生在兌九峪前線碰到的最嚴重的傷情，到目前為止，從他的身上已經取出了十七塊彈片。王湘正的整條右手臂已經保不住了，雖然黃恆秋醫生知道手對於一名紅軍指揮員來說意味著什麼，但是，為了保住他的生命，王湘正的右手必須切除。手術室裡面，所有的醫生和護士都是含著淚水，默默地配合著黃恆秋醫生的各項手術指令的。王湘正的傷勢雖然一場嚴重，但他的生命力也是異常的頑強，幾次懸之又懸的危機都愣是讓他闖了過來。
「指導員，團長的手術怎麼還沒有做完呀？」
「是啊，都已經好幾個小時了！」
「指導員，團長他會不會……」
「混蛋，閉上你的鳥嘴！你說什麼呢你？！」神情悲切的指導員揮起了大手，但卻沒有朝爛嘴的戰士臉上煽下去。
「我……我是……我不是……」爛嘴巴的戰士急得差點哭出來了。
「別說了，小豆子，我知道……我知道的……」指導員歎了口氣，擺擺手。
兩個小時後，戰地醫院。
「啊？！……我的手？！……嘩啦！……是誰？他媽的是誰？！……我的手呀！……」
「團長同志……你……王團長！……」
「快說！……是誰？！……我他媽斃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