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雙節(中)
從陳子華的辦公室出來，段輝難抑胸中的激動，幾乎要嘶喊出來，攥著鑰匙的右手緊緊的握在一起，唯有金屬硌著掌心的疼痛感，才能讓他覺著，這不是在做夢。
早上辦公室主任魯迦來司機班找他的時候，他還以為又要失去工作了，不想卻是給陳書記當司機，這種天地之差的感受，幾乎讓他有了從死到生的感受。
段輝今年三十六了，卻依然一事無成，空有一副好相貌，為了這個，這些年可沒少受到妻子的白眼，也讓妻子在娘家受盡了委屈。段輝中學的時候適逢上山下鄉，當下便偷偷的報了名，從省城下放到山區農村，幾年後，當大多數人都紛紛回城的時候，他卻跟當地的一名農村姑娘成了親，不願拋棄妻子獨自回城，就在農村紮下了根。
因為讀過書，腦子靈巧，很快就成為村上唯一能夠玩得轉手扶車的能人，後來換成大拖拉機，改革開放後，便將村上的拖拉機買了下來搞運輸，秋夏兩忙幫著種種莊稼，原本打算等賺了錢就蓋新房，卻不想母親忽然得了尿毒症，躺在家裡無人照管，大哥和三弟都找借口躲得遠遠的，唯一的大姐就找到了已經落戶農村的段輝。
段輝落戶農村之後，便跟家裡極少往來了，但母親的病卻不容他不管，夫妻兩人商議之後便將車賣了，結果，幾乎傾家蕩產了才維持了母親兩個多月的命，等送完葬，家裡就只剩下兩間土屋了，而城裡的家產早就被另外兩兄弟瓜分。
一無所有的段輝只好開始到處找活兒干，好不容易才到縣政府的司機班當了一名臨時工，卻只有開小廂貨的份兒，小車是莫說是開，靠近了都會遭到譏嘲，在司機班中是最沒有地位的一個，這幾天大家議論陳書記還沒有司機的情形他可是一清二楚，做夢也不會想到，最後這份差事會落在他的頭上。
他這會兒最想做的，是給妻子打個電話，雖然妻子這幾年經常給他白眼，他卻從心底感謝妻子，當年能義無反顧的同意將所有家產拿去給母親治病，而自己的親兄弟卻不聞不問，這種感受，足以讓他銘記一生。
為了維持家用，供給兩個孩子讀書，段輝的妻子趙梅也找了一份臨時工，在環保局打掃衛生，白天打掃辦公樓，晚上加班掃大街，兩口子在縣城租了一間民房，順便給孩子做飯。
強自忍住了打電話的衝動，段輝先到停車場將陳子華的豐田佳美開了出來，然後小心翼翼的拿出油拖擦車，檢查車況，看是否需要加油，這時候可不像幾年後，沒有隨處可見的加油站，必須在單位加滿油再出車。
陳子華的這輛豐田車是目前縣委縣政府裡面最高檔的轎車了，段輝這一開出來，登時吸引了無數人的注意，尤其是司機班的一干司機，議論之聲紛紛揚揚，卻沒有誰敢湊到跟前去胡說八道。
無論什麼地方都有圈子，司機班裡也不例外，除了給縣委書記梁珊開車的女司機之外，其餘的人也都分了三六九等，大致與領導們的立場差不多，三個一群，四個一夥的，經常議論些縣委縣政府的「秘聞」，也對全縣的大小官員評論有加，整個就是一個地下的常委會。
陳子華和陶虹從辦公大樓出來的時候，段輝已經將車停在門口等著了，見書記出來，連忙跑過來幫著拉開車門，陶虹卻自顧自的拉開前門，坐在了副駕駛的位置上，這個位子幾乎已經成了她的專用位置了。
車子剛駛出縣委大院，陶虹便道：「先去準備些禮品吧？」
陳子華猶豫了一下，道：「那就去宜妃那兒，帶些月餅吧。」因為蔣雨珊和錢康回來，國慶節的時候多半要陪他們進山，可沒辦法趕回來送月餅。
陶虹便對段輝道：「到水利局。」
車在水利局辦公樓底下的精品店門前停下，陶虹自去準備禮品，陳子華卻坐在車裡沒有下去，這裡進進出出的，難免碰到水利局的熟人，寒暄起來可就耽誤工夫了。
看了看前排的段輝，陳子華發現他的穿著極為簡樸，雖然收拾的很乾淨利落，卻也從側面看得出來，他的家境只怕也不是很好，便道：「段師傅，今天晚上可能回不來，給家裡打個電話說一聲，免得家裡人擔心。」
段輝遲疑了一下，道：「家裡沒電話，不過，我妻子在環保局做臨時工，我打個電話去環保局值班室，轉告一聲吧。」說著就準備下車去找電話。
陳子華卻道：「環保局？那不用打電話了，等會兒正好路過那兒，你進去說一聲。」
段輝紅著臉應了一聲，心裡對陳子華的關心卻甚是感動。
等陶虹的工夫，陳子華便問起段輝的家庭情形，畢竟這個人以後就是自己最親近的人之一，多瞭解一些總是好的。
段輝也不隱瞞，將自己的情形跟陳子華說了說，這一談，長久以來抑鬱胸中的悶氣卻是消散了不少，眉宇之間登時便開朗了許多，說話也越來越流暢，沒有了開始的拘謹和緊張。
等柳宜妃和陶虹讓兩個員工搬著兩箱禮品送過來的時候，段輝已經把自己的經歷大概講了一番了，陳子華又給陶虹打了個手勢，指了指段輝，陶虹便讓那兩個員工又去搬了一箱葡萄、一箱蘋果、一盒月餅。
路過環保局的時候，陳子華讓段輝直接把車開進環保局大院，然後對陶虹道：「把才纔準備的那一份讓段師傅交給嫂子帶回去吧。」
孟艷清自從得到陳子華的指點，將熱電廠的煤灰清理業務攬到環保局之後，幾乎每隔幾天就會到環保局來一趟，積極籌備運輸車隊，準備高速路開工之後，好撈上一筆，今天正好過來，就在二樓的局長辦公室，聽局長孫葉楓匯報車隊的組建情形。
「車輛還是有些少，」孟艷清歎了口氣，她跟錢有德討論過車隊的事兒，按照錢有德的估算，目前孟艷清和孫葉楓聯繫到的車輛還遠遠不夠，「是不是到外地去找一些運輸車隊？」孟艷清站起來走到窗前，一邊給水杯續水，一邊側頭徵詢孫葉楓的意見，目光掠過窗戶的時候，忽然凝住了目光。
「老孫，下面那個女的是誰？」孟艷清指著正站在陳子華車旁，懷裡抱著一大盒月餅的趙梅，扭過頭來問孫葉楓。
孫葉楓湊到窗前一看，神色一動：「這輛車……是縣委的牌號？」陳子華開這輛車還沒多久，大部分人還沒見過。
孟艷清皺眉道：「是陳書記的車，怎麼，沒見過？」
孫葉楓忙道：「呃，那個女的是個臨時工，負責打掃衛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