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騰世紀 > 歷史軍事 > 姽嫿將軍傳

正文 第66章 糯米藕 文 / 納蘭朗月

    周衡慚愧地看劉蘇一眼。劉蘇沒有瞧見他的眼神,只是低頭洗手。一邊再次問出自己的疑惑:「為何不通知你家娘子?」

    周衡不答。郎君與娘子的關係,實在不足為外人道。更重要的是,娘子有孕,郎君的傷勢,能瞞她一時是一時。

    醫者為襄王包紮完畢,出來覆命:「殿下傷勢已穩定,需得悉心照料。」便是暫時不會有生命危險的意思。

    周衡緊繃的神經此時才放鬆下來,長出一口氣,他看向劉蘇:「姑娘,你要尋的人,有了消息。」

    劉蘇本在出神,聞言霍然轉頭緊盯著周衡。

    周衡壓下被她緊盯的不適感,「那人最後一次出現,是在金陵李氏。」

    劉蘇失望,她知道的,阿兄最後一次任務就是在金陵,正是因此,她才會流落金陵,才會遇到當日親迎的趙翊鈞。

    金陵氏族眾多,每一個的底蘊都可能深厚到令阿兄一去不復返……她很難查到到底是哪一家,令她失去了她的阿言。

    可幸運或者說不幸的,她的師門是浮戲山。浮戲山裡,有著一些秘密——譬如說,千煙洲衛氏的姑娘衛櫻與金陵李氏的糾葛。

    那是阿兄前往金陵的緣由,卻無法解釋他的遭遇。

    在她去金城之前,就托趙百萬查證金陵李氏是否是阿兄最後一次出現之地。所以,周衡這個消息,對她毫無用處。

    周衡看著劉蘇由喜出望外轉而面無表情的臉,心下確定了一件事:她尋「落雁」,的確不是為了尋仇。

    「姑娘,若他還活著,或許,應當在華亭。」金陵李氏族居於大江邊,大江入海口便是華亭。而襄王趙翊鈞,是華亭王氏的女婿。

    瞬間,劉蘇明白了周衡的意思。控制不住的殺意使她的瞳孔漆黑了瞬間,隨即又恢復了較淺的褐色。

    「周郎君,你家殿下於我有救命之恩,便是你什麼都不說,我也會保證他活下去。可是,你不該拿此事來威脅我——」

    劉蘇手中捏著那枚差點置襄王於死地的「暗器」,怒極之下,高強度的彈頭微微變形。

    周衡變色,突地後悔這一次拙劣的威脅。

    劉蘇抽身便走,許久才平靜下來——周衡職責所在,不信任江湖人也是正常。

    阿兄失蹤了那麼久,她早已做好尋他一生的準備……

    劉蘇冷靜了片刻,回到周衡面前:「待殿下脫離危險,我便離開。這期間,請你盡快追查當年……金陵李家究竟發生了何事。」

    正看侵曉用長流銀匜為昏迷的殿下餵藥的周衡舒了口氣,這姑娘武藝在他之上,她若一心離開,他絕對留不下她。

    「對了,也記得查查這個。」劉蘇拈著那枚黃澄澄的彈頭,「此人的來歷你們必然查不到,因此,只需查他何時出現,受誰人指使,如今又在何處。」

    她想知道是不是如她猜想的那般,這枚子彈的主人,與她來自同一個地方。

    襄王被安置在外書房。說是「書房」,實則是一所佔地相當大的院落。周衡佔了東廂第一間,劉蘇便暫時由百萬商行搬進西廂,以防襄王隨時可能出現的危險。馮新茶被她送回了蜀江碧。

    除少數人外,其餘人等,均不得進出這被重重包圍得密不透風的院落——包括襄王妃與她身邊的人在內。

    襄王身受重傷的消息終於傳了出去——那日超然台上下,有太多人目睹了那驚心動魄的一幕,根本瞞不住。拖到如今,已是周衡能力的極限。

    院外,戴著嵌寶金瓔珞的姑娘暴跳如雷:「周衡,你敢攔我?」

    對殿下以外的人,周衡一向不怎麼在意。因此只是淡淡道:「殿下不見你,姑娘還請回。」若不是這姑娘身份特殊,他早使個人隨便打發了,哪裡還會自己來應付?

    那姑娘怒極,喝道:「阿姊與殿下夫妻一體,她心憂殿下,遣我來探望。你連王妃的人都擋,是何居心?」

    「姑娘請回!」面對這等暗示他「挾殿下以令眾人」的誅心之語,周衡並不動怒,她畢竟是王妃的妹子。

    「好……你很好!」那姑娘轉身便走,隨著她急促的腳步,瓔珞輕輕碰撞出細碎的聲響。忽地,那姑娘轉過頭來,「這院子裡住進了外人,是怎麼回事?」

    襄王妃見不到襄王殿下,外書房卻住進了外人,這是在表明堂堂王妃還不若外來的女子受殿下信任麼?這才是她今日大怒的理由。

    「她不是外人。」周衡行了一禮,繞過影壁,穿過垂花門,當院一架紫檀木架子大理石屏風後,便是面闊五間的書房正屋。

    輕手輕腳走進書房西稍間,襄王方服了藥,正合目安睡。大丫鬟侵曉跪坐床邊,時刻注意著殿下動靜。

    正對面窗下設著一張酸枝木貴妃榻,女門客盤腿坐在榻上,讀著才從金陵送達不久的消息。

    她對殿下自然不如周衡那樣盡心,不過對周衡而言,只需她如她所說,報答救命之恩,便足夠了。如今女門客所做的,已遠超他期望。

    殿下從鬼門關繞了一圈回來後,又幾度瀕臨氣絕。期間均是這姑娘切開血管,用自己的血液救回了殿下。同時她也坦言,她的血液雖可救人,卻也含有大量毒素,殿下須得同時服用解毒藥物才能無恙。

    這幾日殿下傷勢已趨於穩定,前日更是醒了過來,令周衡大為放心。

    然而……這個鐵桶般的院子裡,何時混進了奸細?

    或者說,不是奸細。而是,這個院子裡有人,幾時對殿下起了貳心,竟將院中消息透露給了外人。

    殿下已醒,那麼……是時候好好查一查了。

    對女門客點點頭,兩人各自默默無言,忙著自己的事情。

    約莫一個時辰,兩人同時看向床榻——那裡,絲綢摩擦出幾不可聞的細碎聲響,是殿下輕輕轉了轉頭。

    幾乎是目不轉睛看護著襄王的侵曉這才察覺殿下醒來,忙在周衡配合下扶殿下坐起,在身後墊了三四個柔軟的大隱囊。

    又端來清水,經劉蘇與周衡確認過,才小心地餵給殿下。——唯有如此,才能確信殿下不會被人再次毒害。

    呷了兩口,趙翊鈞不耐煩地推開侵曉送至嘴邊的瓷杯。三歲以後,他就拒絕別人做自己的主,連傅姆也不令輕易靠近。如今這樣力不從心的狀況,是他許多年未曾遇到的。

    周衡輕聲稟報了王妃之妹前來探望之事。

    傷勢並未影響到趙翊鈞的判斷力,他淡淡道:「誰傳出的消息,你去查。若阿璐再來,便請她進來。」襄王妃的妹子,名為王璐,字熙鸞。

    幾日後,外書房兩名二等丫鬟、幾個小廝失蹤不見。儘管只是透露消息給了王妃,這裡容不下他們一絲的貳心。

    周衡奉襄王令,前去與王妃商議過後,調來了王妃身邊舞雩,又提拔了一名名為朝雨的小丫頭補缺。

    聽著丫鬟們的名字,劉蘇忍不住有些想笑——殿下身邊有侵曉、浴沂、浥塵,王妃那裡就有了妝晚、舞雩和朝雨。這樣想來,王妃是很想與殿下步調一致的罷。

    卻不知為何,殿下對有孕的王妃,仍是淡淡。儘管別人看來,殿下對王妃足夠尊敬。可他少了最關鍵的,夫妻間的親密無間。

    就連「信任」這樣的事,他也是又拉又打——先打掉敢於透露出他消息的人,給了王妃一個警告;之後才從王妃那裡要人過來。

    意思很明顯:你想知道我在做什麼,可。但你知道的永遠只是我願意讓你知曉的那部分;不該你知道的,不要試圖打探。

    這念頭不過是一閃而過,劉蘇轉過頭去與舞雩商議午間便食吃什麼。

    聽見「八寶甜粥」「桂花糯米藕」,趙翊鈞忍不住抬起頭看了劉蘇一眼——你不是嗜辣的麼?

    喜歡一個人,會連他的口味也一起喜歡吧。劉蘇嗜辣不錯,可她牽念的那個人,卻是最愛吃甜食。

    她思念關於他的一切。

    舞雩吩咐朝雨去廚下要夕食,侵曉拿溫潤細膩的骨瓷小匙舀著藥汁送到襄王嘴邊。

    趙翊鈞一臉的不耐煩。劉蘇忽地道:「殿下自己吃藥罷,一氣兒吃完最好。」當年在鶯歌海吃衛夫人配的藥,她太明白小口吃藥的苦澀滋味了。

    眼裡有小小的愉悅一閃而逝,趙翊鈞接過藥碗,一飲而盡。侵曉多看了劉蘇兩眼——平日裡殿下一舉一動皆符合貴族禮儀,如今被這姑娘慫恿著做出這樣粗魯的動作。

    她覺得自己要重新回長安宮廷裡學習禮儀涵養,才不至於不斷露出驚訝之色。身為女官,無法做到處變不驚,實在是有*份。

    襄王已能扶著人站立起來,為著怕傷口崩裂,不過走了幾步,便回榻上休息。恰在此時,王家二姑娘求見。

    襄王妃王瑞鸞為人驕傲,且有孕在身,並不適合探望病人,因此遣妹子前來。就禮數而言,足夠了。可夫妻之間,僅禮數足夠便夠了麼?

    王二姑娘進來,行了禮,又轉述了自家阿姊的話,這才換下適才嚴肅語氣,活潑道:「殿下的書房裡,可還有新話本麼?」

    趙翊鈞笑道:「許久不曾添置話本了。」見王璐面帶失望,又道,「雖無話本,這裡卻有個真正闖蕩江湖的姑娘。」

    王璐大喜,將房中眾人看了一圈,便盯在劉蘇身上,雙眼閃亮。

    趙翊鈞一副「去吧去吧人借給你了的模樣」衝她點點頭,王璐便自來熟地拉著劉蘇向王府後花園走,「姑娘且隨我去逛一逛。」

    周衡皺眉:「郎君,怕有不妥。」先前他算計了劉蘇一次,如今郎君又算計她,恐怕這姑娘脾氣上來,就不好辦了。

    趙翊鈞一笑,「無妨。」瑞鸞不是要看看這個住進外書房的姑娘是何模樣麼,那就讓她看看。以這姑娘的能耐,瑞鸞並熙鸞兩個,並不能拿她如何。

    王璐雖是大家小姐,卻因父母兄姐嬌養,自幼便有個與眾不同的志向——成為武藝高強的俠女。

    因此她對劉蘇的好奇是真,因阿姊而生的不滿,也是不假。

    兩人不過交談了幾句,如今劉蘇早不是那個單純得沒有一點心機的姑娘,王熙鸞的手段卻還單純拙劣,尚未套出什麼話來,倒先遇見了急得直哭的朝雨。

    兩人對視一眼,王璐問她出了何事。朝雨原是她王家的丫頭,她發問自是正理。

    好在朝雨還記得不得隨意在主人面前啼哭的規矩,只是抽噎一聲,被低聲道:「無咎!我按著舞雩阿姐的吩咐去廚下要了點心,誰知路上遇到無咎,無咎他……」

    「好了我知道了。」王璐示意朝雨退下,重新去備便食。她有些惱怒自家人不爭氣,歉意開口:「劉姑娘,無咎他……」手指點點額頭,「這裡有些……」

    王璐羞於啟

    啟齒——她一不曾問出阿姊要的答案,二不曾問到自己嚮往的江湖,卻因府裡有個這樣混不吝的人,還得罪到了客人頭上,先一道歉,便失了氣勢。

    可恨偏生還不能將他如何,真是叫人又羞又氣。

    是……瘋病麼?劉蘇怔了怔,笑道:「無妨,改日再吃就是了。」沒必要為著一份食物與病人計較。

    「無咎是我家園丁,」既已丟了人,王璐便不在乎再多說些什麼,「三年前隨阿姊嫁進襄王府。從前他便總是強搶糯米藕,因習慣了,倒無人與他計較。」

    所以,「無咎」其實應該從字面理解,「不要犯錯」的意思麼?

    糯米藕……想起那甜香撲鼻、紅亮脆潤的食物,劉蘇微笑,阿兄最喜歡的就是糯米藕呢,我怎會與同樣喜歡它的人計較?

    又與王璐敷衍一時,答應她日後可以來找自己玩耍。劉蘇方回了襄王府外書房西廂。

    好想吃糯米藕,那像從前與阿兄在一起的日子的清甜……

    接連幾日,每一份想要的糯米藕均被無咎劫走,本不願與之計較的女門客終於出離了憤怒。這日便親去廚下取食,她倒要看看,那個「無咎」究竟能不能從她手中搶走食物。

    依著朝雨指點的路線,穿過後園一角,順手掀開食盒一角,令誘人的甜香傳得更遠些。

    瘦而高挑的男人身影出現,陌生又熟悉的氣息撲面而來。劉蘇僵在那裡,任由那人搶走了她的食盒。

    那是……有什麼溫熱的東西哽在喉間,她聽見自己顫抖的聲音:「阿言……」
上一章    本書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