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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50章 二五三 文 / 火棘子

    遲衡無數次懊悔自責,鄭奕在自己身邊埋了這麼久的毒針,而自己毫無知覺——知道結果,所有的前因都顯得那麼後知後覺,千絲萬縷全部糾在一起又如何,終究還在慢一步。

    險些又落入萬劫不復之中。

    當紀策一天一天好了起來這種悔恨才漸漸消淡,遲衡打量著光華重返的紀策笑瞇瞇地說:「紀副使,能騎馬了?季弦,啟程,去曙州城,你也要和我一起去,安州沒什麼好守的,待明天開春積蓄力氣再打。」

    春風滿面,神采奕奕。

    石韋悄然和紀策說:「宇長纓的事就這麼過去了?」

    紀策微笑:「不然要他怎麼辦,再要死要活一次把人搶回來?或者再來一次激想不開?有人璞玉如初,有人百煉成鋼,你要是他,這麼折騰來折騰去也會成硬鐵板一塊。不過,也許只是表面而已,憋到內傷還硬撐也難說。」

    是啊,百煉成鋼。

    有將領拿來幾壇柳兒果酒,說難得有遲衡喜歡的東西。遲衡舉杯飲了一口,辣到心裡頭去,他想起了自己曾經做過的事,將柳兒果酒澆在了一個人的傷口處,令他痛得撕心裂肺。

    若說折磨,遲衡折磨不比他少。

    直到紀策回來,遲衡才能冷靜地問詢調查那些舊事。從獄吏的案卷中,他得知了宇長纓和鄭奕本是舊相識,彼時鄭奕還是無名小子,也還不叫鄭奕,在安州呆過短暫的時間。鄭奕大宇長纓八歲,據說他曾教宇長纓習字、手把手教他射箭,宇長纓是如何以仰慕的目光望著正當年少鄭奕,遲衡已不得而知。

    這就是各為其主而已。

    宇長纓的背叛,就像一場大火,灼傷了遲衡的肌膚,遲衡需要耗費一些時日去療傷。紀策說得對,他已百煉成鋼,大火融化鋼鐵的形狀,但冷卻後,只是更硬的一塊鋼鐵,淬煉成更利的一把刀或者一柄劍。

    宇長纓遺留下的那些「釘子」更棘手,遲衡開始物色各種人選。

    其中一人名周階,為人剛正清白,生性冷酷,是名符其實的一名酷吏,原為濘州的一名典史。濘州知州舉薦他時特地說明該人性格冷血,手段殘冷,但能力卓著。遲衡與周階面談一次,果然如描述那樣,是很難得見到的鋒利人物。遲衡思索之後,將他任命為通判,專門負責拔除奸細一事。

    卻說周階不負遲衡的期望,目光如炬,閃電般的數個舉措,當真拔出多個禍害,不止軍務和地方官員,連市井之地也都有。每每翻閱案卷,遲衡都冷汗浹背,他沒有想到宇長纓的手伸得如此之長之深,難怪紀策每次觸及濘州的事,動都動不了。

    也難怪遲衡石韋無論怎麼部署,出奇戰出奇兵都沒有,安州一直是僵持的,而且時不時就失守了。

    有宇長纓在,能維持住和安州僵持已是艱辛。

    倘若當時不是石韋死守邊界,或者紀策沒有從夷州回來,或者遲衡再給他放一些權力,簡直難以想像後來會成為什麼樣子。他就是擱在枕頭上的一把刀,隨時都能將乾元軍斷送了,如此一想,怎麼能不汗流浹背?

    遲衡選拔了如周階等多人為吏,肅清了各州各地風紀逐步回復清明。

    以上諸事在此不表。

    遲衡心情一暢快,看什麼都開了,見相揚總是繞著院子轉悠就把他叫進來。

    相揚是個率真的性子,進來就繞著石韋轉,中午吃飯時膩在石韋旁邊口裡石將軍叫個不停,嘴巴也甜,話嘮一個,引得大家都開心。飯還沒好,先端上來一盤涼拌黃瓜和一盤涼拌紅辣椒,相揚笑嘻嘻地說:「石將軍,看我給你擺一個煙雨山水圖。」

    拿一個白盤子,用筷子挑了一幾片黃瓜擺弄一下。

    還別說,黃瓜薄片如山,黃瓜彎彎曲曲絲如雲如水,很有那麼點兒遠山靜水的意思。相揚見石韋有興趣越發來了興致,把那蔥絲茄子都拿來,擺成各種各樣讓石韋猜。虧得相揚想得出來,連老鼠、野兔、雞禽、營帳、兵器的樣子都擺得活靈活現,石韋一猜一個准,紀策和遲衡也在一旁看得饒有興致。

    相揚乾脆把一片茄子擺在盤中:「石將軍猜這是什麼?」

    「葫蘆!」

    還別說這茄子生得中間小,切成片,跟葫蘆的形狀一模一樣。相揚眼珠子一轉,鬼主意上來,拿了一個紅蘿蔔擺盤中間,笑得詭異:「這是什麼?」

    「回汀峰。」

    相揚怪笑一聲把兩顆白白的蒜頭放在紅蘿蔔根部問:「這樣呢?」

    「回汀峰下的南子星花。」

    石韋話音才落頓時哄堂大笑,紀策笑得渾身發顫,遲衡尤其笑得前俯後仰拍著案子說:「季弦啊季弦,你還真是,哈哈哈哈,這玩意兒天天見都能猜錯?」說罷,不懷好意地掃了一眼石韋的胯|下。

    石韋恍然大悟,頓時窘得脖子都紅了,相揚早就一溜煙竄一邊做著鬼臉笑得得意洋洋。

    所有的陰霾一掃而光。

    這幾天黃歷都是不宜出行,遲衡又呆了幾天。

    有相揚在,熱鬧得不行。越得寵,越邀寵,相揚繞著石韋團團轉,各種耍寶,逗得紀策也心情大悅。相揚膽子肥,想到什麼就做什麼,當然都是些無傷大雅的,石韋由著他去。

    臨行前事多,石韋熬夜部署眼睛都紅了。

    安錯說崖邊的石紅竹葉子可去血絲並使得眼睛清明,相揚就出門去採,半天後回來鼻青臉腫,熬了一大鍋石紅竹葉湯端到石韋旁邊。

    石韋納悶問他怎麼成了這副模樣。

    相揚吸溜著鼻子說被人當成偷衣賊給打了——可巧崖邊的村裡最近出了賊,村民出了個主意,蹲點來打,正好守著了路過村子的相揚,不由分說拿起扁擔鋤頭就是一頓暴打,虧得相揚年輕力壯跑得快。

    石韋納悶:「那你還把葉子採到了?」

    相揚氣呼呼地說:「我就是採葉子去的還能空手回來?去那山崖就那一條路。」所以說,是挨了兩頓暴打——村民一看,這賊膽子肥,還敢竄回來,打!

    石韋笑著撫摩了一下他的臉。

    相揚握住了他的手,而後飛快鬆開:「石將軍……呃,遲將軍,您來了……事兒還沒說完?啊,我這就出去。石將軍,我再去弄點夜宵來!」踏過門檻時回頭一笑,眉宇一揚,眸子燦爛,恰是少年最澄澈時。

    遲衡慢悠悠地說:「季弦,趕緊找個缺兒,把相揚弄到顏翦的手下去,歷練歷練出來又是一個小將軍。」

    石韋一僵,低頭喝石紅竹葉湯。

    遲衡順手將案卷拿過來翻了一翻,停在了安州的鹿回口,道:「鹿回口,地勢低窪,現在是一個副都統在守,正好缺人,離顏翦所在的地方也很近,季弦,你看怎麼樣?」

    「……可以。」

    遲衡本以為相揚一定會鬧情緒,想不到端來夜宵的相揚簡直是滿臉燦爛,高興得不像話,圍著石韋轉得更歡快了,止不住的高興,臉頰是興奮的通紅:「石將軍,我早就想領兵打戰了……我知道,要聽副都統的,我沒說不聽啊……石將軍,你等著我立下汗馬功勞回來見你!……石將軍,打了勝仗就能升為統領了嗎?」

    石韋笑著看了看遲衡。

    遲衡點頭:「依軍功封銜,只要戰打得漂亮立的軍功夠多,不要說統領,我可以封一個鎮國將軍,統領萬人之軍,三軍均聽你號令!」

    相揚意氣奮發一抱拳:「謝將軍!」

    軍令如山,說出發就出發,相揚沒有二話,當即和石韋道別,臨走時雖眷戀不已,還是乾乾脆脆說「石將軍等我凱旋歸來!」

    次日是良辰吉時,宜出行。

    當晚,遲衡過去時石韋正收拾餘下軍務。

    桌子上,一個白盤子盛著許多已經剝好的光潔松子,一顆一顆顆粒飽滿。盤子旁是許多沒有剝開的炒松子,聞著一股油脂的清香,令人垂涎欲滴。

    石韋說:「相揚臨走了剩下的。」

    遲衡見他忙,遂坐下來等。拿起一顆松子用勁一壓,開了口,掰開,取出放盤子。這是個細緻活一顆兩顆猶可,幾十顆上百顆下來可就受不了。

    剝到一半手指肚都一道道痕了,石韋瞅了一眼:「可惜沒有專門的夾子。」

    遲衡道:「季弦就不明白了一定要用手指才行。」

    石韋好奇。

    看著他極認真的樣子,遲衡忽然笑了,隨意編了個幌子:「手指和松子相觸有一種味道,令松子更香。季弦,你可知有一種茶葉必須要處子來採摘,放在心口捂一捂,都是這個道理。」

    茶葉知道,卻不知松子也如此,石韋將信將疑。遲衡剝開兩顆放入他嘴裡。

    石韋細細品味著。

    遲衡將松子倒入手心送入他跟前道:「多吃幾顆,吃了松子益壽延年,有許多好處,青竹寺裡的第一個和尚就是吃松子圓寂的,據說舍利骨都跟松子一樣。我不吃了,在青竹寺見到這玩意兒都頭疼。」

    可憐松子剝起來費勁,吃起來卻輕易得不行,石韋一連吃了大半。

    但覺頰邊餘香確實好吃。

    一半是相揚剝的,一半是遲衡剝的,燈火昏黃如豆,四目相對。遲衡眼窩裡都是笑意,一手支著左頰,一手攤開手掌,任石韋在手心取食。石韋想,這松子的確好吃,更難得眼前的遲衡如此清閒如此專注,此情此景,卻是比吃松子的味道更叫人眷戀。石韋放下了速度,一顆一顆的放入嘴裡,細細的嚼著。

    再慢,也有吃完的時候。

    石韋感慨:「好吃是好吃,就是剝起來太費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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