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都城,一路乘馬車途徑通州、徽州、平洲,走了十幾日的功夫,慕嫣然只覺得渾身酸疼像是要散架了一般,每日一到晚上歇息的時候,便直嚷嚷著哪兒都不舒服,讓一旁的賀啟暄看著直笑不語,一邊,吩咐了紫雲找來了舒筋活絡的藥油,給她揉捏起來。
倒是小小的珠兒,未見一丁點兒不適,每日忽閃著靈動的大眼睛,看見什麼都要好奇的念叨好一陣子,眼瞧著自出了宮,比從前都精神,賀啟暄見到,不免自得的炫耀「虎父無犬女」,每每到了話尾,還要打趣慕嫣然幾句,諸如「女兒身嬌貴」云云。
雖說身子倦怠不堪,可精神卻是極好的,能看到廣闊的藍天白雲,鼻尖也是鳥語花香的清幽,只覺得心胸都像是瞬間開闊了似的,讓人說不出的舒爽,從都城中離別時心裡的苦悶,也漸漸的消散了些。
「再行七八日,大概就能進入鄆州地界了,到時候,咱們可以慢慢的走,正好看看鄆州的風土人情。」
騎著馬走在慕嫣然所坐的馬車旁,賀啟暄一邊大聲說著,揚眉朗笑,說不出的榮光風華。
就那麼挑眉看著,慕嫣然的心裡,不自禁的猜想著:不知道戰場上的賀啟暄,又是何等的玉樹風姿,定然比此刻更要灼人幾分吧?
見慕嫣然愣愣的看著自己,賀啟暄以為自己身上哪兒有了不妥之處,低頭看了半天也未有異處,正要開口詢問,珠兒的笑顏已出現在了車簾旁,「爹爹。珠兒也要騎馬。」
賀啟暄對珠兒,向來疼寵的緊。此刻太陽初升,又是在官道上,來往的人並不多,賀啟暄未否決,俯身將珠兒抱起來,放在了馬背上,不一會兒,馬車外,就儘是父女二人說笑歡唱的聲音了。
「爹爹,那兒有個人……」
糯糯的童音響起。緊接著。車外響起了馬蹄疾馳的聲音,想來是賀啟暄帶著小貴子幾人縱馬過去了,想著賀啟暄懷裡還抱著珠兒,慕嫣然一邊埋怨他馬虎,一邊探頭朝幾人奔馳過去的方向瞅去。
前方是一片小樹林。此刻,靠近官道的路邊,卻仰面躺著一個女扮男裝的中年婦人,面色蒼白,呼吸急促,不知是患了急病還是中暑暈倒了。
隨行並未帶著大夫,可賀啟暄也是久在軍中的人,將珠兒遞回給慕嫣然,賀啟暄過去查視了半天。方下著結論道:「許是在林中誤食了什麼東西,有些輕微的中毒,不過她意志力堅強,竟爬出了林子,可運氣不甚好,遲遲未有人經過這裡。有些延誤了。」
雖情勢嚴重,可見賀啟暄臉上並無憂色,想來可以施救,慕嫣然便暗自放下心,抱著珠兒哄了起來。
隨身帶了一些藥,其中不乏常見的解毒藥,讓桃枝梨白二人扶著餵了她,賀啟暄面有難色的跟慕嫣然說道:「也不知道她究竟中的是什麼毒,若是解了倒還好,若是沒解,我們走了,她若是有個萬一,豈不是要曝屍荒野?」
不以為然的笑了笑,慕嫣然指了指後面的馬車道:「不若就帶著吧,前面有了莊子,再放她下來便是。即便沒好,找個醫館診治也是好的。」
前後都無人,想來,也只能如此了,賀啟暄點了點頭,讓小貴子和小平子二人過去幫著桃枝和梨白,將那婦人抬到了馬車上。
馬車緩緩駛動,太陽也漸漸升至空中,唯恐珠兒又要叫嚷著騎馬,賀啟暄索性鑽進馬車,一家三口說笑起來。
走了一個多時辰,休息的間歇,桃枝來回稟,說那婦人已經醒了,慕嫣然有些釋然的出了口氣,一邊叮囑了桃枝照看著些她,一邊回過頭來跟賀啟暄嘟囔道:「不知道又是誰家的苦命女子,哎……」
這世間,男子孤身在外,總是要比女子活的容易些,是故,賀啟暄也附和的點了點頭,一邊許諾一般的說道:「天地在上,我惟願勤懇勉力,讓鄆州之內百姓人人有飯可吃,有屋可住,絕不會流落街頭。」
及至到了傍晚,在客棧休息時,那婦人已經能下地走動了,除了精神看起來有些萎靡,其它與常人無異。
給賀啟暄和慕嫣然行了禮,謝過了他們的救命之恩,對自己的遭遇,婦人卻言辭閃爍的一語帶過了。
想來她必然是有什麼苦衷,慕嫣然和賀啟暄也未再多問,只交代了說到了下一處的集市,便會將她留下,那婦人點頭應下,再度叩謝了兩人後出去了。
「瞧著,倒像是有些見識,舉止間進退有度,說話時也不卑不亢,絲毫不為流落在外而感到淒苦無助呢。看來,定然不是平常人家的婦人。」
待那婦人退下,賀啟暄解開衣袍拿蒲扇扇著風,一邊跟慕嫣然說道。
「大抵如此。」
暗自應著,慕嫣然翻看著手裡的山水雜談,仔細的看著書裡關於鄆州的一些描述。
歇息了一晚,第二日再啟程時,那婦人的精神已好了許多,見了賀啟暄和慕嫣然,也不過多攀扯,只頷首喚了「老爺,夫人」,便和紫雲等人收拾起了行裝,絲毫不見扭捏。
暗自稱奇,慕嫣然也不打探,逕自坐進了車裡。
六月的天,如同孩兒的臉般多變,前一刻還是艷陽高照,轉瞬便落起了傾盆大雨,還好入眼處有個破落的亭子,否則,眾人都要泡成落湯雞了。
整理出來的東西都先行的送置到鄆州王府了,此刻隨行的幾輛馬車,除了一應伺候的宮婢和奴才乘坐所需,便裝載了一些路上的衣物乾糧藥物等,倒也沒什麼可擔憂的。
避了一個多時辰,雨才漸漸的小了下來,看著已經有些暗下來的天色,賀啟暄吩咐道:「啟程吧,前方五十里處,便會有驛館了,到時候住下來再好好整頓,否則,怕是要趕夜路了。」
又累又餓,眾人都巴不得能早些找好住的地方歇息,見賀啟暄發話,無不動作麻利的準備起來,不一會兒,馬車又行駛了起來。
許是方才淋了雨又吹了幾絲風的緣故,懷裡的珠兒有些懨懨的,慕嫣然頗有些擔憂的將臉貼在珠兒的額頭上,果然,有些輕微的熱意。
「好孩子,再忍忍,到了落腳的地方,讓任嬤嬤熬完薑湯給你,喝了好好睡一覺,明兒起來便好了,啊?」
安撫著珠兒,見小傢伙沒有精神的偎在了自己懷裡,慕嫣然的心裡,伴隨著深邃的夜色,愈發急躁起來。
又行了兩個多時辰,外面已是伸手不見五指,唯有懸掛在車頭的兩盞明燈,照耀著寬敞的官道,而珠兒,已面有苦色的啼哭起來,讓慕嫣然的心裡一揪一揪跟著愈發難受。
鑽進馬車摸了摸女兒的額頭,賀啟暄也罕見的急躁起來,大聲的吩咐了小貴子等人快些駕車趕路,一邊在帶來的匣子裡來來回回的翻找起來。
片刻,賀啟暄有些頹然的歎道:「這老天爺真是捉弄人……」
孩子的哭聲,在寂靜的道路上顯得愈發淒厲,聞者難過,可前方依舊是一片漆黑,哪裡能看到丁點亮光,讓眾人的期盼,顯得愈發渺茫無光。
珠兒的哭聲越來越小,如幼小的貓崽在喵嗚一般,而額頭上的滾燙,卻愈發明顯,慕嫣然情急的落起了淚,卻不知該如何是好,一邊,卻果決的拭乾淚水,拿帕子給珠兒敷著額頭,一邊話語聲愈發輕柔的哄道:「珠兒,娘給你講故事好不好?等睡著了,再睜開眼睛的時候,珠兒就不難受了。」
這麼長時間的高燒,珠兒早已失去了意識,漸漸有些昏迷之兆,慕嫣然無計可施,一雙眼,愈發期盼的看著前方。
馬車漸行漸快,不一會兒,卻是緩緩停下了,慕嫣然正待發怒,一抬眼,卻是紫雲鑽上車來回稟道:「主子,那婦人知曉小主子怕是不舒服,剛才看到那片林子,直說興許能找到救急的藥草,殿下便跟著她朝樹林裡去了,咱們等等吧,興許真有用處呢。」
荒郊野嶺,珠兒又是這般情形,也只能死馬當作活馬醫,惟願那婦人不是信口雌黃的,慕嫣然抱著珠兒搖晃著,心內連聲喚著西天佛祖觀世音菩薩。
須臾的功夫,腳步聲響起,車簾掀開,那婦人眼神明亮的將手中的幾株草遞過來,看著慕嫣然說道:「方纔淋了雨,小姐怕是有些走風了,這藥可驅寒止熱,夫人嚼碎了餵給小姐吃了吧,雖有些苦,可效果卻是極好的。」
終究是來歷不明的藥草,生怕珠兒因此有個好歹,慕嫣然遲遲不敢去接,婦人的手便僵在了半空。
可此時此刻,她又能如何?
咬了咬牙,慕嫣然一把奪過那幾根已摘乾淨的藥草,顧不得細看,取了一株含在口中嚼了起來。
藥草極苦,可等嚼碎,口中卻頓時生出了一股清涼之意,說不出的舒爽,慕嫣然摸著珠兒的小臉,俯身餵了起來。
小傢伙只嘗了一口,臉頓時皺成了包子,慕嫣然口齒含混的勸著,一口藥草,倒也餵了大半進去。
馬車,快速的朝前駛去。(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