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過了多久,懷裡的珠兒不舒服的扭了扭頭,費力的睜開眼,喚了聲「娘」,只一瞬,原本有些走神的慕嫣然,回過神來,淚如雨下。
「珠兒,娘在,娘在……」
一邊不顧形象的用袖子抹著淚,慕嫣然一邊連聲應著,覆手過去摸,珠兒的額頭和小臉,已沒有方纔那麼滾燙了。
「娘,我要喝水。」
許是方才嚥下的藥汁過於苦澀,珠兒吐了吐舌頭,小臉頓時皺成了苦瓜樣。
接過紫雲倒好遞來的水,小心的餵著珠兒喝了幾口,慕嫣然敲了敲車壁,待到外面想起了小貴子的話語聲,慕嫣然疾聲囑咐道:「去問問後面車裡的那位大姐,那藥,可還要繼續服?」
只片刻的功夫,那位中年婦人的舉動,便博得了慕嫣然的信任。
「是,奴才這就去。」
低聲應了,小貴子囑咐了身邊的人趕好馬車,跳下去逕自朝後去了,不一會兒,他回來回話道:「主子,那位夫人說,若是小姐退燒了,便餵她喝些水,等再過一個時辰,就可以再喂一次,不過這一次,只取半株藥草即可。」
連連點頭應下,慕嫣然輕晃著懷裡的珠兒柔聲說道:「珠兒,睡一會兒好嗎?一會兒娘喚你。」
腦子有些迷迷糊糊的,珠兒半睜著眼睛點了點頭,不一會兒,便發出了綿長的呼吸聲。
終於放下心來,慕嫣然只覺得身上有一股倦意瀰漫開來,逕自取了兩個墊子靠在身後,慕嫣然閉上眼睛瞇了一會兒。
不知過了多久,馬車漸漸走的慢了,睜開眼,天已經有些微微亮了,而前方,似有明亮的燈火。
探手過去。珠兒額頭上的溫度又低了些,慕嫣然心內大喜,一邊喚醒了孩子,一邊又逕自嚼了半株藥草。餵著珠兒吃了。
喝了幾口水漱了一下口,便覺得有一股淡淡的清涼之意順著喉嚨蔓延下去,讓焦躁了一晚上的心情終於清爽了幾分,慕嫣然抿嘴笑著,看著對面的紫雲說道:「怪不得佛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呢,咱們救了那位大姐還沒過了十二個時辰呢,就又輪迴到咱們自己個兒身上了。這回,可要好生謝謝她。」
點頭應著,紫雲正待說話,馬車停下了,賀啟暄的臉出現在掀起的車簾下,「到驛館了,下來歇歇吧。」
進了客房,驛館將廚房現有的粥和糕點端了過來。慕嫣然餵著珠兒吃飽,將她放在床上哄著睡著了。
顧不得吃用,慕嫣然轉身朝外走去。身邊的紫雲卻是知曉她的用意,加快一步走到偏房門外,叩了叩門問道:「夏侯夫人可在?」
看了一眼紫雲,見她點了點頭,慕嫣然頓時知曉,那位婦人複姓夏侯。
打開門,看著錦桌上的半碗粥和咬過幾口的饅頭,想來開門前那婦人正在用膳,慕嫣然面色微赧的說道:「夏侯大姐,對不住了。打擾了您用早膳,實在是心裡擱不下,特此來謝謝您,要不是您,小女此番不知要受多少苦呢。」
豪爽的展顏笑著,那婦人大大咧咧的擺了擺手說道:「不礙事的。舉手之勞而已,何況,也是夫人夫婦先救了我,否則,又怎會有後來的事?」
說罷,那婦人伸手朝裡請著說道:「若是不嫌棄,夫人進來坐坐吧,咱們一邊說話一邊用膳,病了這幾日都沒吃什麼東西,馬車裡雖有糕點茶水,可是太精緻了,到底不如這饅頭鹹菜小米粥更對我的脾胃。」
婦人舉止大方豪爽,瞧著倒像是書裡的江湖女俠,渾身透著一份爽利,只幾句話,慕嫣然便覺得極投緣,點了點頭,進了屋,一旁,紫雲忙不迭的去小廚房,又端來了一份早膳。
兩人一邊吃一邊聊,不一會兒,氣氛便熟絡了起來。
知曉慕嫣然一行是從宮裡出來,前往鄆州就藩的藩王,那婦人只稍微詫異了一下,便神色如常了,倒是那婦人的來歷,讓人頗有些唏噓。
婦人複姓夏侯,閨名一個清字。娘家在鄆州邊界的一個小縣城,年輕的時候頗有姿色,被來往通商的商人看中,父母貪圖那商人給出的豐厚聘禮,便狠心將女兒嫁了出去。及至天南海北的隨那商人各地跑著,他陸續的納了幾房妾侍,最終,卻以夏侯清三年未生子為由,將她休離了。
夏侯清雖是個嬌弱的女兒家,得了休書也並未尋死覓活,從夫家淨身出戶,一邊靠自己的本事掙盤纏,一邊朝娘家所在的地方走,等到一路輾轉回家,才知曉爹娘早已逝去,同胞的妹妹也早已嫁到不知道哪裡去了,夏侯清,已徹底變成了孤身一人。
「那你怎會暈倒在路邊呢?幸好我們經過了,否則你豈不是要……」
輕聲說著,慕嫣然一臉的後怕。
不以為然的笑著,夏侯氏將口中的饅頭嚼碎嚥下說道:「我命大,死不了的。這些年天南地北的,什麼事兒沒遇見過啊,可許是命賤,好幾次了,都到鬼門關了,又被索拿我魂魄的小鬼給放回來了,可見我沒那麼容易死的。」
想起還沒回答慕嫣然的問題,夏侯氏有些羞窘的答道:「這些年,走的地方多了,也知曉了好些藥草,那日在那林子裡見了一樣稀奇的,書裡又沒有,所以便嘗了幾口,誰成想便中毒了。好在嘗的不多,還能讓我有氣力爬到路邊去,看看有沒有那麼好的運氣遇到個救命的人,誰成想,就遇上了夫人,如若不然,這回,怕是真要被閻羅王給收去了。」
命懸一線,卻被那夏侯清說的這般輕巧,慕嫣然實在不知是該佩服還是該埋怨,只得感歎了幾句,讓她以後莫要大膽的行此凶險之事了。
看她答得敷衍,慕嫣然也沒辦法強求,便隨她去了,一邊打趣的笑道:「昔日神農嘗百草,如今夏侯大姐倒也頗有幾番神農氏的風姿呢。」
擺了擺手直道「不敢」,夏侯清將碗裡的最後一口粥喝完,滿意的舒了口氣道:「夫人既是往鄆州去的,可否帶我一程?去那邊尋個親戚。」
莫說夏侯清救了珠兒,哪怕是個路人要求搭個便車,慕嫣然也絕不會拒絕,當即,便點頭應下了,一邊,回房去歇著了。
在廂房裡歇了一個多時辰,眼看著太陽又露面了,想著再趕一天的路就能到鄆州地界了,賀啟暄讓小貴子幾人備好了車駕,再次啟程了。
馬車走了一會兒,慕嫣然便覺得有些煩悶,想到那夏侯清性格開朗,瞧著又是個頗懂風土民情的,慕嫣然便讓紫雲去將她請來,兩人說起了話。
這一聊,卻頓時發現她何止是略通文墨,簡直就是精通至極,心中自有溝壑,一來二去的,兩人竟生出了一份惺惺相惜的知己之情來。
路途上有了好的聊伴,時間便打發的快了起來,每隔幾個時辰,再喂珠兒喝一碗藥吃點東西什麼的,等到馬車再次停下的時候,小傢伙的精神,已經好了大半。
「珠兒,謝謝這位嬸嬸,要不是她,珠兒現在還得喝好多好多的苦藥呢。」
見珠兒不再睡著,兩眼好奇的打量著車裡的陌生人,慕嫣然指著夏侯清跟她說道。
「謝謝嬸嬸,等到了家,請嬸嬸去家裡吃飯喝茶。」
嬌聲說著,珠兒的大眼睛裡,閃動著一絲天真的好奇。
「既是遇上,便是咱們的緣分,我都沒有謝過夫人的救命之恩,救小姐也是應該的,萬萬沒有見死不救的道理,夫人不必掛懷。」
儘管知道了慕嫣然的身份,夏侯清仍然一口一個「夫人」,倒讓慕嫣然對她愈發多了幾分賞識。
「夏侯大姐,我們剛到鄆州,府中需要的人手也多,好在咱們相識一場也算是熟識了,若是夏侯大姐不嫌棄,不如去府上吧,也免受這樣四處奔波的辛苦。」
想到夏侯清說到了鄆州就要分別,慕嫣然真誠的挽留道。
搖了搖頭,夏侯清耿直的說道:「夫人的好意,我謝過了。不過這麼多年走南闖北的,也習慣了,若真是留在了哪兒,反倒覺得拘束,不過……」
人近中年,夏侯清的臉上,卻仍舊帶著一絲狡黠,「若是等我老了,走不動了,倒是可以去府裡,到時候給夫人小姐們講講故事說說書,能給你們找個樂子,也是好的。」
這夏侯清,倒真是個妙人。頓時,慕嫣然有些忍俊不禁的低頭笑起來。
晚上在客棧歇息時,想到那夏侯清往後又不知道要飄到哪兒去,終歸是個婦人家,這般沒著沒落的著實讓人揪心,慕嫣然讓紫雲取出了十兩銀子,又從客棧的廚房買了幾斤干牛肉和饅頭,打點著給她準備了起來。
第二日趕路到午時,已到了鄆州地界,又往前行了十幾里地,眼看便是個分岔路口了,夏侯清叫停了馬車,跟慕嫣然道別起來。
看著慕嫣然給自己準備好的東西,夏侯清也不推辭,感激的接過去背在了身上,見慕嫣然眼中隱有憂色,她展顏笑道:「夫人不必為我掛懷,日後,我會常寫書信給你的。」
那時的通信,極有不便,等到書信收到,都不知道是多久以後的事了,慕嫣然只當她是敷衍之詞,又逕自叮嚀了幾句,一旁,夏侯清指了指車廂角落裡擺放著的幾本山水雜談說道:「每月一本,夫人到時多留意尾頁便是。」
說罷,夏侯清揚長而去,留下了目瞪口呆的慕嫣然和賀啟暄二人,愣在當地。(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