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什麼時候,昏暗的天邊,刮過了一陣狂亂的風。
似是要把這天地間的一切污濁都刮走一般,大風呼呼的,連本已關緊的窗戶,都抖動起來,似是在不忿的吶喊。
呆坐的軟榻邊,回想著那日的情形,皇后的手,有些不可抑制的抖了起來。
那日,是庶妹秦柔兒跟著母親秦氏來宮中給自己請安,留她們用了午膳,秦氏便帶著秦柔兒去給太后和皇后娘娘請安。
沒一會兒,秦柔兒便獨自回來了,說即將跟著夫婿赴任,離別之際,想跟太子妃敘敘姐妹之情。
「姐姐,從前是柔兒眼皮子淺,自嫁了人,又當了母親,柔兒才知曉自己那些年有多幸福。母親待柔兒如親生女兒一般好,姐姐又總是照顧柔兒,得了好東西,也總是記著柔兒,偌大的都城,任誰家的庶出小姐,有柔兒這般的好命。姐姐,柔兒給您賠不是了,此番跟著夫婿赴任,下次再見,已不知是什麼時候了,不能承歡膝下,父親母親,還有祖父祖母那兒,就全托付給姐姐了…···」
回想起秦柔兒一臉情真意切跟自己說過的話,此刻的皇后,面色鐵青。
「好啊,真是我的好妹妹……」
黑暗中,皇后喃喃的念道。
秦柔兒的生身母親,是秦洵的一個姨娘,也是良妾,生下秦柔兒沒多久就去了。
自那以後,秦柔兒就被秦氏養在身邊那麼多年,秦柔兒是秦府中除了嫡出小姐秦素兒以外最受秦洵和秦氏寵愛的小姐。
想起那個粉雕玉琢便跟著自己,姐姐長姐姐短,直至出落成了窈窕少女的女孩兒,有什麼心事小秘密都和自己說,那時的秦素兒,不是不喜歡她的。
直至到了自己被聘為太子妃,看著她眉眼中透露著算計,千方百計的想要接近太子秦素兒的心裡,才燃起了一股氣憤的惱怒。
那個輕言輕語的跟自己說「姐姐,柔兒會為你祈福,希望姐姐找到一個一心一意待你的夫婿,希望姐姐和他白頭到老一生幸福」的秦柔兒,那個見自己繡嫁衣累了便來給自己講笑話逗悶,見過太子一次後便總是目露關切擔心自己以後生活的貼心小妹,那個淚如雨落為自己請罪,直說以後不能姐妹常伴,卻尋著借口勸自己飲下黃酒的······妹妹。
皇后想不下去了。
「主子下雪了,奴婢把炭火燒旺些······」
黑暗中,傳來了芙蓉輕柔的話語聲。
進了內殿走到偏角,芙蓉拿起炭鉗撥弄著火紅的炭火。
「下雪了好啊······才能把這骯髒的世界掩蓋起來,最起碼,看起來能乾淨些。」
幽幽的說著,皇后抬手抹淨了臉上的淚水,起身走到了梳妝台前。
窗外,飛雪連天,夜色愈發幽靜。
天空中原本該有的一弦月,也被掩映的全然看不見了,天地間透著一股霧濛濛的哀色。
一心堂內屋,慕嫣然披著裌衣躺在暖炕上,一雙手,更是憤怒的攥了起來。
「王爺……」
外間,傳來了白薇和佩雲的話語聲,慕嫣然回過神來,便見賀啟暄大踏著步子走了進來,一邊卻逗趣一般的要把手伸進慕嫣然懷裡。
見慕嫣然不似往常一樣躲閃反而一臉的悲慼,賀啟暄斂正面色收回手打量著她的神色問道:「怎麼了?進宮見到太皇太后了?」
「是太皇太后和秦柔兒害了皇后,害了皇上還有後/宮的那麼多孩子……」
慕嫣然咬牙說道。
「秦柔兒?」
聽到了這個本就不喜的名字,賀啟暄俯身坐在暖炕邊,聽著慕嫣然繼續往下說。
「蟬兒說,如今已能斷定,皇后是十年前中的毒。永成二十年六月,秦柔兒曾跟著秦夫人入宮拜見太后和皇后娘娘,那時,素兒姐姐還是太子妃。秦柔兒要跟著顧安懷去任上,臨別之際,去跟素兒姐姐拜別,直說自己從前千錯萬錯,希望素兒姐姐原諒她。那日,姐妹二人把酒言歡,因過了端午沒多久的緣故,所以便飲了雄黃酒······」
說到此,慕嫣然氣憤的咬著唇,大口的喘起了氣。
「毒,是太皇太后給的,下在了雄黃酒中,然後被太子妃飲下了?」
賀啟暄接過慕嫣然的話說道。
沉重的點了點頭,慕嫣然有些黯然的說道:「因著不是自己的小日子,太子妃便請了御醫,然後診出有了身孕,說是飲酒導致有些小產的症狀,所以,太子妃才沒有起疑。」
想到當時的情景,慕嫣然狠聲咒道:「秦柔兒,你會不得好死的……」
慕嫣然和秦素兒的情誼,既是閨中姐妹之情,又是幼時相伴開解的摯友深情,遠不是慕敏然抑或是賀婉茹等人所能比,而秦素兒這些年所受的苦楚嫣然是除慕府眾人以外最感同身受最難過的。
此刻,見她氣憤如此,賀啟暄也無言以勸,只能坐在她身旁,將她攬在懷裡,輕柔的撫著她的背,借此舒緩一下她心裡積壓著的憤懣。
「善惡自有因果,秦柔兒,會遭到報應的。至於皇后娘娘,老人常說,舉頭三尺有神明,吉人自有天相,她和皇上,都會好起來的。」
輕撫著她因為氣憤而漲的溫熱的臉頰,賀啟暄柔聲勸道:「蟬兒和杜先生、權大夫一定會有醫治的辦法的,嫣兒,如今,秦柔兒還好端端的做著她的按察使夫人,你若是替皇后生氣,氣壞了自己,反而不值
不如想想怎麼懲治她才是,你說呢?」
「對,她會有報應的……」°
厲聲說著,慕嫣然坐正了身子,逕自端起炕几上的溫茶小口的抿著,平復著原本有些激動的心情。
第二日早起,慕嫣然呆坐了一會兒,便見賀啟暄又回來了。
此刻,本該是早朝的時辰。
迎上去解下他身上的厚裘遞給白薇,慕嫣然一臉關切的問道:「今兒不上朝嗎?」
搖了搖頭,賀啟暄走到炭盆邊烤著火道:「午後要去京畿大營,所以昨兒便已跟皇上告了假,我把瑜哥兒送到上書房便回來了。」
兩人說著話,外頭傳來了小平子的回話聲:「王爺,主子,杜先生來了。」
「快請……」
自前些日子帶杜之末進宮,讓他為景熙帝號了脈又開出了溫補的方子,這些日子,景熙帝雖還偶有咳血之狀,比之從前卻是好了許多,為此,賀啟暄心中著實感激不盡。
走到正屋坐下,屋簾掀起,杜之末進來,從衣袖中取出藥方遞給賀啟暄,開門見山的說道:「王爺,這是改動後的藥方,替換之前的舊方子,先止住了皇上的咳血,其他的,再徐徐圖之······」
「我替皇上謝過杜先生了。一個謝字,太過簡單,還望杜先生莫要怪責。」
賀啟暄接過藥方說道。
「王爺謬讚了,為醫者,救死扶傷罷了,當不得皇上和王爺如此言謝。」
說罷,杜之末行了禮,告辭退下了。
「嫣兒,我這便進宮去,你莫要等我用午膳了。在皇上那兒蹭一頓,出宮我便直接去京畿大營了,晚上晚些回來······」
站起身吩咐了白薇去取自己的厚裘過來,賀啟暄揚聲跟慕嫣然說道。
「好,那你自己小心些。」
知曉他為景熙帝的身體擔心,慕嫣然也不阻攔,親自替他披好了厚裘,送他出了門。
一路快馬奔進宮,看著灰濛濛似是又要下雪的天空,賀啟暄卻覺得,心裡說不出的暢快。
會好的,一切都會好的……
心裡默默的念叨著,賀啟暄大步進了乾安殿偏殿。
「臣見過皇上……」
俯身行了禮,聽景熙帝叫了起,賀啟暄站起身,恭敬的坐在了錦桌旁的圓凳上。
「出宮才沒一會兒,怎麼又回來了?你不是說今兒要去京畿大營的嗎?」
才剛下了早朝,景熙帝接過宮婢遞來的熱帕子淨著手,看著賀啟暄笑道。
待到宮婢退下,賀啟暄從衣袖裡取出杜之末送來的藥方遞給小路子,方看著景熙帝答道:「這是第二個療程的藥方,杜先生方才送來的,良藥苦口,皇上能早些用藥也是好的,所以臣弟便送來了。」
神情一怔,景熙帝的眼中,儘是暖意。
擺了擺手,示意小路子自去太醫院準備換藥事宜,景熙帝走到軟榻邊坐下,有些感慨的說道:「昨夜,朕一夜未睡。」
「皇上,龍體要緊,朝政之事,不是一朝一夕可以處理完的,皇上要保重身體啊。」
賀啟暄面帶憂色的勸解道。
擺了擺手,景熙帝答道:「不是政事······」
長歎了幾口氣,景熙帝的面上,顯出了一抹慍怒,「顧安懷在鄆州,鬧出了那許多事,朕還沒來得及處置他,昨夜,又聽皇后說……說了她中毒的始末,朕恨不得手刃那個惡毒的婦人。」
秦柔兒受太皇太后示意,在嫡姐秦素兒酒中下毒,此事便連賀啟暄和慕嫣然都氣憤不已,更莫說牽扯其中的皇后和景熙帝了。
這麼多年,因為這毒,後/宮有多少孩子無辜早夭,更莫說如今景熙帝的身子已被毒浸透。
一想到此,景熙帝的心裡便如龍捲風一般的狂怒不止。
眸色漸濃,景熙帝的心裡,似是已經有了計較。
再回過頭,看著賀啟暄一臉的擔憂,景熙帝面色稍霽的說道:「啟暄,有你在,朕心甚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