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他將冊子全翻了一遍後,便把目光集中於封底的兩隻詭異眼睛。那兩隻眼,一定是要帶給讀者某種神秘的啟示。
「它們代表的會是人間和地獄嗎?」他自問。
人間繁華,地獄猙獰,那是兩種毫無交集的世界。任何人都願意長活人間,而不願被拖下地獄受盡鬼界酷刑。
「思想的最廣之處呢?最觸動心靈之處呢?」格桑仍在繼續剛剛的話題。
「沒有。」嘉斡上師搖頭。
格桑詫異地追問:「真的?作為一名身份複雜的伏藏師,你的心靈難道沒有產生過巨大的悸動嗎?」
嘉斡上師慚愧地回答:「的確如此,我守在這裡,眼界被限制住,始終無法提升自己的智慧,達到更高層次。或許這一切,都是我的資質平庸所致吧。」
林軒倒翻冊子,手指不經意地一捻,指尖上那一頁竟然被毫不費力地剝離開來,變成了薄薄的兩頁。他耐心地把兩頁分開,便露出了中間夾著的一張巴掌大的灰色貝葉。
貝葉即貝葉樹的葉子,可以做扇子,也可以代替紙來寫字,也叫「貝多」。貝葉樹,被西雙版納傣族人稱為「戈蘭」,是一種棕櫚科木本植物。古代傣家人在尚未掌握造紙技術之前,常以貝葉作紙刻寫佛教經文。那種葉片經特殊工藝處理後,所刻寫的經文用繩子瓷冊,可保存數百年之久。
林軒見過許多種貝葉經,但那些都保留了貝葉的原始樣子,而指尖這片葉子被處理得極薄,近乎透明,所以放置於紙張夾層中而不被人發覺。
他小心地捏起貝葉,上面留著黑色的圖形。
現代人只要經過正常的學校教育,都能叫出那種圖形的名字。如果將這張貝葉放在現代環境中,肯定沒有絲毫值得奇怪之處。可是,它絕對不應該出現在一本古代冊子的夾層裡,因為它是一張用等高線繪製的地圖。
所以,捏起貝葉、看清圖形的同時,林軒忍不住苦笑起來。
「那是」格桑轉過臉。
「一張用等高線製圖法畫的地圖,而且是用鐵筆刻在貝葉上,真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林軒舉高那貝葉,給格桑和嘉斡上師看。
從等高線的密集狀態看,地圖所指示的那個地點峭壁聳立,山谷相連,幾乎找不到一小塊像樣的平地。
在喜馬拉雅山脈之中,多的是那樣的地點。沒有文字,只看圖示,根本不可能將其對號入座。
「那冊子我翻過不下百遍,沒想到夾頁之中還另有玄機呢!」格桑感歎。
世界上的事情就是如此奇怪,如果不是格桑將冊子帶出來又意外跌入水中,夾頁中的秘密就會永遠湮沒。
「一張好奇怪的地圖……在航拍實景地圖出現之前,等高線製圖法的確是地圖專家們描繪雪山地形的最佳選擇。只不過,誰能解釋這冊子的成書年代?在那個年代裡,又怎麼可能出現這種科學製圖法?」格桑自言自語,漸漸陷入沉思。
據記,以等高線法顯示地貌的思維模式來自於等深線法。
1728年荷蘭工程師克魯基最先用等深線法來表示河流的深度與河床狀況,後來又把它應用於表示海洋的深度。1729年庫爾格斯首次製作等深線海圖,再後來才應用到陸地上表示地貌的高低起伏形態。1791年法國都朋特裡爾繪製了第一張等高線地形圖,裘品?特裡列姆用等高線法表示了法蘭西王國領域的地貌。18世紀末至19世紀初,等高線法逐漸開始用於測繪地形圖中。19世紀末期,等高線法被科學界認可,終於成為大比例尺地形圖顯示地貌實況的基礎法則。
綜上所述,等高線地圖在世界上出現的最早年代應該定格於公元1728年,其者是克魯基。
反觀林軒面前的《極物之國》古卷,可考證的歷史遠遠早於1728年,這一點從上面的梵文字面意思就能證實。
「在藏地,我們必須面對很多無法解釋的事情,毫無道理可言,偏又真實存在。」格桑幽幽地說。
「對此我深表同意。」林軒點頭。
青藏高原是地球上最接近天空之處,在這裡,各種人類自然法則正在失效。遠的不說,單單是世界矚目的「西藏十大未解之謎」就夠人費解了。
「我現在就拆解它,看其它夾頁中是否也藏著貝葉。」林軒說。
按照正常程序,冊子屬於極物寺,要給它動大手術,必須得極物寺方面同意才行。不過,事已至此,只能採取非常手段,才不至於貽誤戰機。
在他拆解夾頁的過程中,格桑與嘉斡上師繼續交談。
「你覺得,水晶球顯示的蒸汽機在何處?」她問。
嘉斡上師坦誠回答:「我不知道,我很久之前就明白,自己守在此處,是為了展示而不是解釋。」
展示,是照直呈現,不從主觀意願出發做任何改動。
解釋,則是運用自己平生所學,對一件事進行細緻解讀。
前者不會誤導後代,缺點是無法給後代以有效的啟迪;後者則有可能使人誤入歧途,在錯誤的方向上越走越遠。
「那麼,再給你時間,你能由半枯半榮的狀態繼續向前嗎?我知道,這種『山水雙休』之術起源於尼泊爾尺尊公主嫁給吐蕃王松贊干布的年代,由西藏史上十大智者之首祿東贊大人創立,綜合了尼泊爾『山囚術』與吐蕃『水趕術』中的精髓。人由童稚至衰老,是一個正循環;由衰老返回童稚,是一個負循環;如果能往復十二次,則**凡胎被煉化為全身通透的人形舍利子,從此永生不滅。如果你認為自己可以做到,我會不遺餘力地幫你。」格桑說。
「一王二後」是西藏歷史的巔峰階段,正是因為有了松贊干布、文成公主、尺尊公主那樣的傑出人才,青藏高原才被治理得井井有條,經濟、文化、農業全都得到了長足發展,成為中國大陸的邊陲明珠。
「我不行了。」嘉斡上師慘笑。
「不能再試試嗎?」格桑低頭看著那水窪,嘴唇動,數了一會兒,眉頭微微皺起,「從水輪上看,你已經往返十一次,如果這次由衰老回到童稚時期,就可以毫不費力地慢慢老去,完成第十二次循環,成為人形舍利子。這個時候放棄,為山九仞,功虧一簣,豈不可惜?」
水窪四周的岩石上,留著密密麻麻、曲曲折折的細微裂縫,每一條都能繞著水窪閉合,那應該就是格桑說的「水輪」。
從水力學上來講,任何一片水域,都會因季節漲落形成水位線,永久地留在岸上,就等於是大樹的「年輪」。天下之水,都遵循「夏滿冬枯」的原則,一條線,就代表一年。那麼嘉斡上師由生至死、由死至生這一個循環,就要耗費兩百年。十一個循環下來,至少要經歷兩千兩百年,那實在是一個很漫長、很艱難的過程。
「我已經到達了思想的極限。」嘉斡上師回答,「山崩水涸,無以為繼。」
格桑長歎一聲,不再繼續追問。
「你會怎麼做?」這次是嘉斡上師主動詢問。
「一路向前,後退無路。」格桑回答。
「那麼我很好奇,你是從何處來,到何處去?」嘉斡上師又問。
「我來自克什米爾地區的一個古老礦洞中,那地方在印度語中被稱為『富蘭那哈耶』,意思是『井中之井』。那是一個礦脈分佈相當混亂的地方,同一礦洞中,有時能挖掘到土金,有時能挖到瑪瑙和翡翠,有時則出現煤炭和銅礦石。我沒有到過礦洞最深處,據說其中一條礦道能夠直插地脈。那裡是梵天會的老巢,一個充滿了血腥、暴力和罪惡的混亂之地。」格桑緩緩地回答。
「我知道那地方。」嘉斡上師說。
「我知道你知道那地方」格桑說,「思想是沒有疆界的,我正是在那條通向地脈的礦道中,知道了你的存在。我從來都信奉那麼一句話,深淵與深淵相通,每條生命都有一顆掙扎的心靈。你還好嗎?還能堅持嗎?」
「我已經……」嘉斡上師的呼吸變得急促起來,「這裡並不像表面上看到的那樣風平浪靜,危險無處不在……我試過去研究鬼湖……它的水質和湖底泥沙中存在一種特殊的……東西,在某些資料中被稱為『黑洞暗物質』……必須弄清楚那湖中有什麼……」
林軒放棄手上的工作,一步跨到嘉斡上師身邊,從口袋裡取出一個鐵盒,倒出兩顆花生米大的黑色藥丸,塞進嘉斡上師嘴裡。
「他自己說,已經到了生命盡頭,任何藥都救不得了。」格桑說。
「我是醫生,總不能眼睜睜地見死不救吧?」林軒苦笑。
「這裡的事,醫術和藥石已經無法解決。」格桑回答。
嘉斡上師的雙足仍舊浸在水中,但很明顯的,水窪正在洩漏,水位線處於緩慢的下降中。當水窪四周露出更多石壁之後,林軒才發現,代表「水輪」的細密裂縫無處不在,有些比頭髮絲更細,比織布機上的經緯線更密集。
如果您覺得網不錯就多多分享本站謝謝各位讀者的支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