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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


  我們回到樓上,發現愛娃不在廚房里。貝恩對我說:“這么多證据足以讓我開到一張搜查證。”
  “做不到。這儿發現的東西和任何一起謀殺沒有聯系,除非有詳細的證据,而且只有你才相信我的推理。”我提醒她道,“三個潛在的證人全死了。”
  貝思說,“那好……可我有這儿的人骨,這正是一個開始。”
  “不錯,值得打個電話。”我又說,“不要提及骨頭的年代可能有三百年之久。”
  貝思拿起牆上的電話筒,說了聲:“打不通。”
  我把自己車上的鑰匙挂遞給她,“試試我的移動電話。”
  她出了后門,跳進吉普。我看見她撥號后和什么人說了起來。
  我繞著底樓走了一圈,各种裝飾物貌似真古董,但复制得不錯。從樣式和時代上看,主要是英國鄉村用品,大概是十八世紀中葉。關鍵是托賓知道怎么去使用。他營造出一個更加适合于漢普頓的完整世界,擁有閒适、精致和高雅趣味,而在比之遜色的北福克值得驕傲的只有美國式的道德趣味。無疑托賓宁愿住在布多,或者至少住在漢普頓的瑪莎·斯圖沃特的隔壁,好与她交換食譜品嘗剝制的蜂鳥舌的味道。可眼下暫時和大多數人一樣他也得住在靠近酒厂方便工作的地方。起居室里有一個雕制精美的古玩木柜,柜子的斜角玻璃凹凸不平,里面擺滿的似乎都是無价之寶。我推翻柜子,一聲巨響之后里面又發出零星的叮當聲。我喜歡這聲音,我的祖先肯定是汪達人或者西哥德人之類的野蠻种族。
  起居室外還有一間私室,我查了一下“爵爺”的書桌,里面只有几張帶框的照片。一張是桑德拉·威爾士的,另一張則是托賓的真愛——他本人,正站在汽艇的駕駛橋樓上。
  我又找到他的通訊錄,找了找戈登夫婦。湯姆和朱迪在上面,但已給划掉。又找怀特斯通,看到愛瑪的名字上也划了一橫。他今天早上才謀殺了愛瑪,消息尚未公開,可以想見是一個非常病態但有條理的頭腦,它甚至有時會危及自己的主人。屋里有個壁爐,台上放著兩校來福槍的槍接,但武器不在,證實愛娃證詞可靠。
  我回到廚房,望著后窗外狂暴的海灣,正如老練的水手所說的那樣,還沒有完全歇斯底里。可我還是想不出是什么促使托賓在這樣的天气外出,事實上我能想像得出,但我得在腦子里琢磨一下。
  貝思回到屋里,從吉普車跑到門口這點路已使她的雨衣琳濕。遞給我鑰匙時她說:“一個刑偵組在墨菲家,另一組在……在另一現場。”她又補充道,“我不再負責戈登案的調查。”
  “這個中止決定實在武斷,”我又說,“不必擔心,你已經破案了。”
  “是你破的。”
  “你得把案子徹底解決,我可不嫉妒你這項工作。貝思,倘若你不小心行事的話,托賓可以打敗你。”
  “我知道……”她瞥一眼手表說,“現在是六點四十分。刑偵人員和謀殺科的人正在路上,暴風雨會使他們晚到,進來之前還得開張搜查證。我們應該提前出去。”
  “你怎么解釋已經到底層來過?”
  “愛娃讓我們進來的,她害怕——覺得有危險,我來解決這個問題。”她又說,“你不必擔心,我會說下到地下室為了檢查電路。”
  我笑了:“你變得善于掩蓋自己的愚蠢,可以出去當巡警了。”
  “你可是在我面前表現得不好,約翰,而且違犯了書里所有規則。”
  “第一頁我都沒讀完。”
  “頂多如此。”
  “貝思,這家伙殺害三個我喜歡的人和一對無辜的老夫妻。要是我行動迅速些,想得再深些,后來三個人便不會死。”
  她把手放在我的肩膀上安慰道:“不要責怪你自己,警察會對墨菲一家的安全負責……至于愛瑪……嗯,我想我也沒有想到她會有危險——”
  “我不想再討論這事。”
  “我理解,瞧,縣里警察到了之后你不必和他們交談。走吧,這儿我來處理。”
  “好主意,”我把車鑰匙扔給她,“再見。”
  “你不帶鑰匙去嗎?”
  “乘船。”我從托賓的鑰匙板上取下“方程式303”的鑰匙。
  “你瘋了。”
  “陪審團會決定的,再見。”我說著向后門走去。
  她拽住我的手臂:“不,約翰,你會去送死的,我們稍后就能抓住托賓。”
  “現在我就想讓他的雙手沾上鮮血。”
  “不,”她緊緊攥住我的胳臂,“約翰,你甚至不知道他去了哪儿。”
  “這樣的夜晚他坐船只會去一個地方。”
  “哪儿?”
  “你知道哪儿——普拉姆島。”
  “為什么?”
  “我覺得寶藏就在那儿。”
  “你怎么知道?”
  “只是猜的。再見!”她還沒有來得及攔住我的去路,我已經走了。
  我踏過草坪走向船塢。在大風的號叫聲中,一棵大樹枝掉在离我不遠的地方。天几乎黑得不見日光。這還不算坏,因為我并不想知道水面情況。
  我順著碼頭走,手抱著橋樁從上一根跳到下一根,以免被風刮到水里去。終于我來到船塢里,此刻正在風雨中吱吱嘎嘎呻吟作響。借著微弱的燈光我看到“方程式303”仍在那儿,同時也注意到捕鯨船不見了。不知道是自己掙脫出去還是被水沖走的,也許被托賓拖在克里斯工藝游艇后面用作救生艇或者去普拉姆島的登灘工具。
  我注視著“方程式303”在漂浮的船塢里隨波起伏,不時撞擊著橡皮樁。猶豫之際我想在腦海里形成理性的思路,告訴自己不必冒著風暴開船。不管怎樣,托賓這回是完了。嗯……也許不是,也許我應該不必等到他找到律師來辯解自己不在謀殺現場就提前結果了他,他甚至會對我侵犯他的公民權大表義憤。但人死了是沒法起訴的。
  我繼續盯著那艘船。暗淡的燈光下,我好像看到湯姆和未迪在船上向我微笑招手,邀我同行。接著,愛瑪的形象又閃過腦際,看見她正在海灣里向我游來。這時眼前又出現了托賓在晚會上的那張臉,一邊和愛瑪說話一邊盤算著要去殺死她……
  排除必須的法定程序,我意識到自己解決這個案子的惟一辦法就是親自抓住托賓,抓住他再……嗯,我得再想想。
  我知道自己下一步便是從碼頭跳到快艇上去。
  在甲板上保持住平衡后,我走到位于我右手的船長座。
  我面臨的第一個問題是點火,但最終在節气閥邊找到點火裝置。我又竭力回憶起戈登夫婦是怎么開船的。記得他們曾遞給我一張塑料印刷卡片,題目叫“緊急制動指南”,還讓我讀讀它。我讀過之后下決心不用緊急制動方法,可現在偏偏碰上,真希望還有那張卡片。
  不管怎樣,我還記得把齒輪選擇器放到中擋,啟動點火裝置的鑰匙,再把它移到……然后……是什么呢?船依舊沒動。我看到兩個標識著“啟動”的按鈕,便按了一下右邊的。這時右舷發動机轉動點火。我又按第二個按鈕,左舷發動机也啟動了。但我覺得聲音有些刺耳,便把兩個節气閥向前稍推了一下,給發動机加些油。又想起來得讓發動机暖几分鐘,我可不想在海面上出現故障。趁這机會,我從打開的儀表扳手套貯藏柜里取出一把刀,先割斷彈簧繩,又切斷兩根纜繩,“方程式303”迅速翻卷著波浪一頭猛撞到距碼頭五英尺的船塢一側。
  我又調到前進擋,緊握复式節气閥。船頭現在對著港灣,所以只需要前推節气閥,我就可以沖到風暴里去了。
  就在這時,我听到岸上有聲音,回頭一看是貝思,正透過風雨聲夾雜著馬達的轟鳴聲喊著我的名字。
  “約翰!”
  “什么?”
  “等一下!我來了!”
  “快上來!”我赶緊把船往后倒,緊握輪盤,終于把船倒到岸邊。“快跳!”
  她跳到我身邊搖晃不定的甲板上跌倒了。
  “你沒事吧?”
  她站起來,這時一個浪頭打到船上,貝思再次跌倒,接著又站起來。“我很好,”她來到左手艙位說,“走吧。”
  “肯定嗎?”
  “走!”
  我向前推動閥門,汽船穿過船塢一下子沖進暴雨中。隨即一個大浪從右邊向我們襲來;就要擊到舷測時我向右轉動方向盤,讓船頭面對巨浪。船被送到浪尖,仿佛到了半空。又隨著身后的彼浪落下來,整條船真的懸到了半空,又猛跌下來,船頭率先扎進了波濤洶涌的大海。當船頭再次升起時船尾擊打著海水。轉動的螺旋槳把我們送向錯誤的方向。利用波浪的低槽間隙,我將船轉個一百八十度,向東開去。經過船塢時,我听到一聲清脆的破裂聲,整個屋架倒向右邊,隨后坍塌在沸騰的海面上。“了不得!”
  貝思在暴風雨聲中大聲喊道:“你知道你在干什么?”
  “當然。我修過一門叫‘緊急制動’的課。”
  “開船嗎?”
  “對。”我看看她,她也回頭看我。我說了聲:“謝謝光臨。”
  她說:“開你的。”
  現在“方程式303”減速一半,這大概就是在暴風雨中保持行駛的技巧。我是說,我們看上去比海浪要快半節,飛越低槽,破浪向前。螺旋槳鳴鳴作響,然后船身跌到水面,像滑板一樣一下子把我們向前甩去。我所知道惟一要做的事便是保持船頭對准前面的波浪,以防被大浪擊中船舷。船大概不會沉,但可能會翻過來。我曾在海灣看過翻船,那時風暴比這小得多。
  貝思又喊道:“你懂得航海技術嗎?”
  “當然,紅色的是向右回轉。”
  “那指什么?”
  “回港口時就把紅色指示器調到你的右邊。”
  “我們不是往回開,而是在离港。”
  “哦……那就找綠色指示器。”
  她告訴我,“我看不見任何指示器。”
  “我也一樣,”我又說,“我堅持照著雙白線的右邊開,不會有錯。”
  她沒有回答。
  我竭力把思路轉向航海知識,開船不是我的頭等愛好,但几年來曾在許多船上做過客人,而且從孩童時候起也就了解過這方面知識。六、七、八三個月里,我又隨戈登夫婦出海几十次。湯姆談起話來滔滔不絕,喜歡讓我分享他的航海熱情和知識。記得當時我對此并不在意(除了對穿著比基尼的朱迪更感興趣)。但我堅信在自己大腦表層的某個小空格里標著“船”,得把它找出來。事實上我相信自己知道的航船知識比預料中的還多。我希望如此。
  此刻我們正進入匹克尼克海灣,船在海水的撞擊中艱難地行進著——短促尖銳的聲音此起彼伏,如同汽車駛過鐵路口。我感覺到隨著船的上下晃動胃部失去了平衡:船往下行時我的胃仍然懸著,而當船被拋到半空中,胃又像是落了下來。透過擋風玻璃什么也看不到,于是我站起身從玻璃上面向前觀察。屁股靠在后面的座椅上,右手握住方向盤,左手抓著儀器板。我已經喝了不少海水,足以提高血壓五十點。海鹽開始燒灼我的眼睛。我盯著貝思看到她也一樣在擦眼睛。
  我見右邊有一只大帆船側翻在水面上,龍骨依稀可見,桅帆業已被水淹沒。“上帝……”
  貝思問:“他們需要幫助嗎?”
  “我沒看見任何人。”
  我開近到帆船邊,但沒有跡象表明有人正附著船桅或其它索具待援。我找到儀器板上的喇叭鍵猛按了几下,仍沒有求救信號,于是我對貝思說:“他們可能乘救生筏上岸了。”
  她沒有回答。
  我們加速前進。我記得自己甚至連輕輕蕩漾的渡船都不喜歡,居然駕駛著三十英尺寬的飛艇在接近腿風的風暴里破浪前進。
  此時我感到腳部一陣疼痛,像是有人用棍子敲打我的鞋底,這种震動從腿部傳到頭部,全身疼痛,讓我有點受不住。
  海水中劇烈的動蕩和海鹽令我開始反胃,另一方面我不能看清或分辨出地平線,再加上受傷后尚不穩定的身体狀況……記得麥克斯向我保證過不會有大問題,要是他此刻在眼前我一定把他綁到船頭上去。
  透過暴雨,我能看到左邊二百碼遠的海岸線,右前方“避難島”的輪廓隱約可見。我知道我們一旦進入該島的下風口保護性水域便會安全一些,這大概就是島嶼名稱的由來吧。我對貝恩說:“我可以讓你在避難島上岸。”
  “你還是開你那該死的船吧,不要替脆弱的小貝思擔心!”
  “是,女士。”
  她又用柔和一點的聲音說:“約翰,我以前在洶涌的海面上坐過船,知道應在何時惊慌。”
  “好,隨時告訴我。”
  “快了,”她說,“這會儿,我下去拿些救生衣,看看有沒有更舒服的衣服穿。”
  “好主意。”我說,“擦干你的眼睛,找張航海圖來。”
  貝思從座椅之間的過道下到船底。“方程式303”有個大小合适的快艇船艙,艙頭也不錯,也許很快就有用。總之它是個舒适的航海工具。湯姆或朱迪掌舵時我總覺得安全,當然和約翰·柯里一樣,他倆也不喜歡暴風雨天气。一看到有白浪,我們便會掉船回頭。可我此刻在海上正面臨著极大的恐懼,可以說我正眼注視著它,它也正朝我吐唾沫呢。盡管听起來有些瘋狂,我還是高興駕船時手握節气閥調節動力的感覺,發動机的震動和手中的方向盤都使我感到快樂。也許是緊急制動造成的,也許是先前已經在后廊那坐了很長時間的緣故。
  我站在那儿,一手握方向盤,一手扶著擋風玻璃的頂端保持平衡。同時注視著瓢潑大雨,在波浪起伏的海面上仔細尋找一艘船,准确的說是克里斯工藝的客艇,可我連海平線和海岸都找不見,更不用說船只。
  這時貝思從樓梯爬上來,遞給我一件救生衣。“穿上它,”她叫道,“我來掌舵。”于是在她站著掌舵時,我換上救生衣,同時看到她頸子上套著一副雙筒望遠鏡,黃色雨衣下面穿了套夾克和一件桔黃色救生衣,腳上穿著一雙乘船專用鞋。我問她,“你穿的是托賓的衣服嗎?”
  “但愿不是,我覺得這些應該是桑德拉·威爾士的,有點緊。”
  她又說:“如果你想看的話,我把地圖乎放在桌子上。”
  我問道:“你會讀地圖嗎?”
  “會一點,你呢?”
  “沒問題。藍色代表海洋,棕色代表陸地。等一下我再看。”
  貝思說:“在下面我想找架無線電設備,但沒有。”
  “我會唱歌,你想听‘俄克拉荷馬之歌’嗎?”
  “約翰……別傻了,我是說用于船只与岸上聯絡的無線電發射机,好發射呼救信號。”
  “哦……嗯,或許這儿也沒有。”
  貝思說:“下面有節移動電話的充電電池,但沒有電話。”
  “對。人們傾向于在小船上使用移動電話,我則宁愿要雙向發射机。不管怎樣,你是說我們已經和外部失去聯系了。”
  “對,我們甚至不能發射國際求救信號。”
  “沒事,當年‘五月花’號上的人也做不到,不必擔心。”
  她沒理我,接著說:“我還找到一枝信號槍。”她敲了一下自己的雨衣大口袋。
  我覺得今晚不會有人還能辨認信號燈,但我沒說:“好,說不定就需要它。”我又重新掌舵,貝思坐在我旁邊過道的樓梯上。行船的間隙我們沖著暴風雨大喊大叫,休息一下或者靜坐片刻。兩人都已渾身濕透,胃里也攪動得厲害,不由得有了些惊恐,但我感覺冒著暴風雨駕船的恐慌業已消失,因為此刻我們都意識到浪濤不會淹沒我們。
  大約過了十分鐘時間,貝思站起來,靠近我好听見她說話:“你真的認為他會去普拉姆島?”
  “對。”
  “為什么?”
  “重新找到寶藏。”
  她說,“暴風雨天气不會有史蒂文斯手下的巡邏艇和海岸警衛隊的飛机。”
  “什么也沒有,而且道路不暢,巡邏卡車也不會出來。”
  “對……”她又問,“托賓為什么不等到拿到所有寶藏后再殺戈登夫婦呢?”
  “我也不敢肯定,或許在他搜查戈登夫婦的住宅時他倆惊動了他,我肯定所有寶藏都要被重新找到,可是中間出了什么問題。”
  “所以托賓只能自己動手,可他知道寶藏在哪儿嗎?”
  我答道:“他必須知道,否則不會現在去那儿。我從愛瑪處發現托賓曾經和匹克尼克歷史協會的勘查小組去過普拉姆島,那時他可能已經确信湯姆或朱迪指示給他的是寶藏的真實所在,當然也就是湯姆所謂發掘的考古洞之一。”我接著說,“托賓是個不值得信賴的人,毫無疑問,戈登夫婦并不特別喜歡他,也不相信他,他們在互相利用。”
  貝思說:“小偷們最終總會反目。”
  我想說湯姆和朱迪不是小偷,盡管他們事實上是。而且當他們從誠實的公民失足成為預謀的竊賊時,命運便已基本決定了。
  我不是個倫理學家,但工作中我已司空見慣。
  大聲的喊叫和海水中的鹽分使我倆的嗓子感到疼痛,于是又都恢复了沉默。
  我把航線靠到介于北福克的南海岸線和“避難島”之間,但海峽口處的水面更不平靜。一個大狠不知從何方襲來,將船的右半身掀起足有一秒鐘,貝思看著尖叫起來。海水沖到船板上,頓時我們仿佛陷身于瀑布之中。
  我發現自己倒在艙面上,水流又把我沖下樓梯,掉到貝思上面的下層甲板上。我們掙扎著站起來爬上艙面,船已失去控制,輪盤在亂轉。我抓住輪盤,穩穩地握住它,同時坐到座位上,正好及時把船頭對准了又一個狂濤。我們又沖向浪峰,這時我有一种不可思議的体驗,自己身在十英尺高的空中,兩邊的海岸線看上去比我矮了許多。
  巨浪把我們懸在半空中,瞬間又將我們拋落到下一個浪槽里。我努力打好方向盤,把船調向東方,竭力使它駛向海峽,那儿總比現在這樣好。
  我向左找尋貝思,過道的樓梯上沒有人。我叫道:“貝思!”
  她從船艙里喊道:“在這,就來!”
  貝思手腳并用才爬了上來,我看到她額頭在流血。“你沒事吧?”我問道。
  “沒事……只是碰了一下,頭很瘩。”她竭力想笑,听上去几乎像哭泣。她說:“簡直瘋了。”
  “快下去,讓你自己成為馬提尼酒——要攪拌的不需搖勾。”
  貝思說:“你愚蠢的幽默感好像很合情境。”又說,“船艙開始進水,我听見污水泵的聲音,你還能編個玩笑嗎?”
  “啊……想想……那不是污水泵的聲音,而是桑·威爾士按摩用的水下電力震顫器。怎么樣?”
  “我得跳水了,”她又問我,“那些水泵能應付涌進來的水嗎?”
  “我猜可以。得看還有多少波浪沖上甲板。”事實上,我已注意到舵輪的反應顯得遲緩,應該是船艙里的污水加重了船身。
  接下來十分鐘我們誰也沒說話。在狂風吹送陣陣暴雨的間隙里,我只能在很短的時間里看到前方大約五十碼處。但仍不見托賓的豪華游艇,或其它類似的船只,只有像浮木一樣被暴風雨刮翻的兩艘小船。
  我注意到一個新現象,或許應該說是一种新恐懼——當時我隨戈登夫婦出海到海峽時他們稱作“后繼海”的現象。這种現象的海水緊緊跟在船只后面,猛擊“方程式303”的船尾,使船左右搖擺,几乎失控。現在除了搖晃和顛額外,我還得和左右搖擺這一險情相抗爭。大概只有兩樣事情運轉正常:我們仍在向東行駛,另一方面不知道為什么我們居然還在船上。
  我向后轉過頭,以便雨水能沖走臉上和眼里的鹽分。不管怎樣,我朝上望著天空,暗自禱告:上帝,周日上午我去了教堂,你看見我在那儿嗎?那個循道宗教堂,我坐在左側中間。愛瑪?告訴他;嗨,湯姆,朱迪、墨菲夫婦——我正在為你們這幫家伙冒險,你們可以在三十四年后親自謝我。
  “約翰?”
  “什么?”
  “你朝那儿看什么呢?”
  “沒看什么,接一些淡水。”
  “我從下面給你取些吧?”
  “不用,就在這待會儿。”我說,“過會儿你來掌舵,我得歇會儿。”
  “好主意。”她沉默了一分鐘后問我,“你……感到焦慮嗎?”
  “不,我感到害怕。”
  “我也是。”
  “到你惊慌的時刻啦?”
  “還沒有。”
  我查看了儀器板,首次注意到油表,顯示出油量僅剩下八分之一,約十加侖。考慮到這些大型海洋游艇以半速在暴風雨中的耗油率,意味著我們所能行駛的時間和距离已不多了。我不知道能否到達普拉姆島。汽車沒有油倒不是世界末日,可在暴風雨中行進的船只要是沒了油,很可能就得完蛋。我于是提醒自己注意觀察油表,又對貝思說:“現在是颶風了吧?”
  “不知道,約翰,我可不在乎。”
  “和你一樣。”
  她說:“印象中過去你不喜歡大海。”
  “還算喜歡,只是不喜歡出海或者掉到海里去。”
  “避難島有几處游艇停泊港和小海灣,你想停那儿嗎?”
  “你呢?”
  “既想又不想。”
  “我也一樣。”我答道。
  我們終于開進介于北福克和避難島之間的航道。海峽口寬約半英里,南面的避難島有相當多的高地和塊狀陸地阻擋一些狂風,也就可以少一些呼嘯的風聲和海水的潑濺,我們也就容易交談一些,不過海水只是稍稍平靜一點。
  貝思站起身,抓住安置在過道上方儀器板上的扶手使自己站穩。她問我:“你認為那天發生了什么?謀殺當天?”
  我回答道:“我們知道戈登夫婦是在正午時分离開了普拉姆島港口。他們開得离岸相當的遠,這樣島上的巡邏艇便發現不了。戈登夫婦用雙目望遠鏡觀察到巡邏艇過去后,就打開節气閥向海灘急駛。在巡邏艇回來前他們有四十到六十分鐘。我們在普拉姆島上證實了這一事實,對吧?”
  “對,但我那時認為我們是在討論恐怖分子,或者非法分子。你是說甚至在那時你就在思考戈登夫婦本身了?”
  “想到一些。我不知道是為什么或者与什么有關而被殺,但我想看看他們是怎么努力實現計划的。不管怎樣都是一場盜竊。”
  貝思點點頭:“接著說。”
  “好,他們高速行進,接近海岸。如果巡邏車或者直升飛机發現他們的船拋錨也沒什么大問題,因為那時大家都知道他們是誰,認得出他們那只獨特的船。可是史蒂文斯卻說,沒有人在那天看見過他們的船,對吧?”
  “目前說的沒錯。”
  “那好,那個夏日天气晴好、風乎浪靜。戈登夫婦乘著橡皮筏上到海灘,又把它拉到灌木叢中藏好。那只鋁箱就在筏子上。”
  “還有鐵鏟。”
  “不,他們已經發掘了寶藏并且把它藏在他們能容易接近的地方。但首先,他們得做很多難備工作,像檔案、考古工作和購買威利的土地等等。”
  貝思想了一會又問道:“你認為戈登夫婦一直在背著托賓干嗎?”
  “我不這樣想。戈登夫婦滿足于將一半財寶交給政府,自己得一半,這种需求簡直和托賓不沾邊。而且,戈登夫婦想公開宣布自己是奇德上校財寶的發現者。”我接著說,“可是托賓的想法和計划則不同。他就毫不猶豫地殺死同伙,拿走全部寶藏,把大部分密封起來。然后讓一小部分在他的土地上公開發現,再拿到索思比拍賣行拍賣,背后還有媒体和國內廣播网的那幫家伙的大力支持呢。”
  貝思從雨衣下面取出四枚金幣,伸手遞給我。我拿了一枚金幣一邊開船一邊仔細察看。金幣大小和一個美國兩角五分的輔幣相當,但很重——金幣的重量總是令我惊訝。金幣也亮得出奇,上面是一個家伙的側像圖案。還有看上去像西班牙文的字跡。“這可能就是一枚盾幣。”我又遞還給她。
  貝思說:“留著它給你帶來好運吧。”
  “好運?我可不需要這种幸運帶給任何人。”
  貝思點點頭,朝手中另三校硬幣看了片刻,然后把它們扔到一邊,“我也一樣。”
  這當然是個愚蠢的手勢,可讓我們感覺好受些。我能理解為什么全世界的水手相信同一個迷信說法,即把有价值的東西或某個人從船板上扔到水里能使大海乎息下來,不再一個勁地興風作浪,把船上每個人嚇得半死。
  因此我們扔了金幣后感覺好多了。當船沿著避難島海岸行進時,我們确信風力已經小了一些,波浪在高度和頻率上也減弱了,仿佛剛才繪大海的禮物已有效果。
  周圍大塊的陸地看上去黑乎乎的,完全沒有成堆的煤炭的顏色,這時海洋和天空發出奇特而陰暗的光亮。這個時間正常情況下你能看到沿岸的燈光,明顯有人住在島上。顯然電力系統全都中斷,于是整個海岸的生活一下子退步了一兩個世紀。
  總之,天气仍然令入恐怖,我們一出避難島進入嘉丁納海灣時天气又變得糟透了。
  我知道我應該開燈行駛,但水域里另外還有另一條船,我不想被它瞧見,那只船也沒有開燈行駛。
  貝思說,“因此戈登夫婦沒有時間赶過去運第二趟。”
  “對,”我答道,“一只橡皮筏承載量有限,他們又不愿第二次去普拉姆島時讓骨頭等東西單獨留在‘方程式303’上。”
  貝思點點頭,說:“所以他們決心扔掉已經發現的東西,在其它時間回來找尋主要寶藏。”
  “對,或許就在那天晚上,如果那個暫時的丁香結是個標記的話。”我接著說,“他們必須在回家時路過‘發現者登陸處’上的托賓的房子。無疑他們把船開進托賓的船塢,也許是打算把骨頭、腐爛的鋁箱和四枚金幣——作為一种發掘的紀念品——留在他家。可當他們看到捕鯨船不在時,知道托賓走了,所以他們繼續往回開。”
  “回去時正好惊嚇了托賓。”
  “對。他已經徹底搜索了他們的屋子,造成盜竊假象,同時想看看戈登夫婦是否藏匿了任何寶藏。”
  “而且,他想看看在戈登家有沒有任何犯罪證据表明他与戈登夫婦有牽連。”
  “的确如此。戈登夫婦這時將船開進自家碼頭,或許此時他們升起了標志‘貨物危險、需要幫助’的旗子。”我接著說,“我确信他們上午升起過強盜旗,向托賓示意那天正好是見面的好日子。風平浪靜,沒有雨,他們也很自信和激動,等等。”
  “而當戈登夫婦開船進碼頭時,托賓的捕鯨船就停在附近的濕地上。”
  “對。”我想了會又說,“我們大概永遠也不會知道下面發生的事——他們說了什么,托賓認為箱子里裝了什么,以及戈登夫婦認為托賓在于什么。但有一點,他們三個都知道伙伴關系就此結束了。于是……托賓端起槍,鳴響汽笛,然后扣動來福槍的扳机。第一發子彈近距离擊中湯姆的額頭,未迪尖叫著扑向丈夫,這時第二發子彈打中她的頭部一側……托賓關掉汽笛,打開鋁箱,沒有發現金子和珠寶。他認定其余戰利品在“螺旋体”號賽艇上,所以托賓又下到船上搜索了一番,還是一無所獲。他意識到自己殺死了以為能下金蛋的鵝。但也不是全盤皆失,他知道或者相信自己能單獨完成這項工作。對不對?”
  貝思點點頭,想了一會然后說:“或許托賓在島上還有一個同謀。”
  我說:“不錯。”接著補充道,“所以殺死戈登夫婦并非大問題。”
  我們繼續向東,這條航道約有四英尺長,最窄處只有半英尺寬。此時天完全黑了下來——沒有燈,沒有月亮,也沒有星星,只有漆黑的大海和一片烏黑的天空。几乎看不見航標,可要是沒有它們,我可能已經完全迷航和喪失方向,也可能已經在礁石或沙洲間繞來繞去。
  看看左方,岸上有几盞燈;我意識到正在經過綠港,顯然那里有緊急發電裝置。我對貝思說:“綠港到了。”
  她點點頭。
  我倆此刻都有停靠這座安全港灣的想法,我甚至想像得出兩個人身處一個舉辦傳統颶風晚會的酒吧之中,在燭光下喝著溫暖的啤酒。
  再往右邊看,盡管看不清,大概是德里港灣,屬于避難島,還有個游艇俱樂部,我可以把船停在那儿。綠港和德里港是到外海前最后容易停靠的大港了。我看看貝思,提醒道:“我們一旦過了避難島,天气就會更糟。”
  她回答道:“現在已經夠糟了。”她聳聳肩說,“我們賭一把吧,總能折回來的。”
  我想該告訴她油量的情況,“我們的油已經很少,可能到嘉丁納海灣附近就會沒油,我們將會陷入無法回頭的傳奇般境地了。”
  她瞥了一眼油表說:“不必擔心,我們到不了那個時候就已經翻船了。”
  “听起來和我說的一樣愚蠢。”
  出乎我的意料,她朝我笑了笑,然后下去帶上來一個“救生員”——一瓶啤酒。我說,“上帝保佑你。”船震動得厲害,我要把瓶口對准嘴巴非得把牙齒碰出來不可,所以我把嘴朝上張開,直接把酒往下倒,結果一半啤酒倒在臉上。
  貝思又弄到一張塑料封皮的航海地圖,她將地圖舖在儀器板上說:“我們左邊將是克利夫斯角,右邊則是避難島上的黑斯海灘角。經過這些海角時,我們正如處在漏斗狀的航道中,夾在曼陀克角和東方角之間,大西洋的風雨正好迎面而來。”
  “那是好是坏?”
  “這并不可笑。”
  我又飲了一大口啤酒,一种昂貴的進口啤酒,估計只有托賓才有。我說:“一邊偷他的船。一邊喝他的酒,我感到高興。”
  貝思回答說:“哪個更有趣——砸他的公寓還是沉他的船?”
  “船并沒沉。”
  “你該下去看看。”
  “沒有必要——我能在掌舵時感覺到。”我又說,“這船的承載量不錯。”
  “你轉瞬間倒成了真正的水手。”
  “我學得快。”
  “那好,約翰,你歇一下,我來掌舵。”
  “好吧。”我拿過地圖,把輪盤交給貝思,然后走下艙房。
  這個小船艙已進了大約三英寸的水,這意味著進水量正在超過污水泵能處理的限度。照我說,并不介意進一點水增加重量,反而可以彌補一下逐漸失重的油箱,但糟糕的是水不能當燃料。
  我進到艙頭,將喝進去的海水吐了一些到馬桶里,又把手上臉上的鹽分洗淨,最后回到艙里。我坐在一張板床上,一邊研究地圖,一邊啜几口啤酒。從手臂到肩膀,從大腿到臀部,我渾身疼痛。胸腔依舊喘息不定,只是胃里感覺好一些。我盯著地圖看了一兩分鐘,又到餐柜冰箱里取了瓶啤酒,連地圖一塊帶到了船舷上。
  貝思在暴風雨中駕駛得不錯。正如我所說的,避難島下風向的暴風雨并不太大。波浪還是那么洶涌,但容易辨認。只要這個島嶼遮護著我們,海風也不會太大。
  我向地平線望去,能看到這條安全航道盡頭兩塊陸地的黑色輪廓。我對貝思說:“我掌舵,你拿著地圖。”
  “好吧。”她敲著地圖說,“前面一段航道有些复雜難行,你得緊靠著長灘洲燈塔的右邊行駛。”
  “沒問題,”我答道。互相交換位置時貝思從我身邊走過,她朝船尾瞥了一眼,突然惊叫了一聲。
  我以為又是巨浪引起的反應,把好方向盤后我才很快地回頭看了一眼。
  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只大型豪華游艇,准确地講是克里斯工藝的游艇,再詳細些就是“金秋”號。它离我們船尾不到二十英尺遠,航向一致,而且在不斷加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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