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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毫無疑問,這是10年來最感人的故事。繼本市第4頻道率先報導后,無名英雄奮勇救難的故事像野火般席卷全國,吸引了百万人的想象力。
  當代歷史中沒有一個人曾救過這么多條生命,而且在任何人能感謝他之前又不留痕跡地就此消失。對于飽受經濟衰退、毒品、謀殺及政治腐敗之苦的一般大眾,這個故事擁有一切能振奮人心、激發出同情心的特點——真心、親情、勇气、危險、羞辱、美女、孩童及他們的父母。人們向往美好的感受。104號班机失事事件使他們對人類的將來有了信心。
  沒有任何事比104號班机的傳奇故事更能突出電視媒体的威力了。它以其他媒体做不到的時效及精确性,將剪輯過的精選畫面傳至每個家庭的起居室,將觀眾帶往出事現場,屏住气等候結果。
  葛吉儿替第4頻道所做的惊人報導成為全國其他媒体羡慕的對象。國家廣播公司對之大加贊美,一再重播沙奇的錄像帶及吉儿對生還者的采訪。全國的大小社論無不在探討這位奮身救人后又安靜消失的英雄,而每篇文章必定提到吉儿。
  這一則故事對吉儿尚有切身關系,因為這個無名氏也是她的救命恩人。沒有他,她不是被煙熏死,就是在飛机爆炸時被炸成了碎片。而那使得這個故事更加精彩;一個年輕漂亮的女人,睜著令人銷魂的大眼睛,手臂裹著石膏,報導她親眼看見的奇跡,告訴觀眾她被這位神秘人物救出死亡地獄的親身經歷。難怪吉儿的觀眾為之痴狂。
  他們傾听著各個目擊者的證詞。當看到小傅瑞基含淚說明那個人是怎么樣勇敢地表示“我會救你的父親”,然后消失進冒煙的飛机時,觀眾亦為之一掬同情的淚。當可人的蘇莉絲敘述她在緊急逃生口值勤,而那個小個子男人強行打開門,跑進机艙,不顧自己安全地先后救出三個人時,全國的觀眾亦隨之抽泣。
  “我在救護車中醒來,”莫福瑞頭纏著繃帶,躺在病床上回憶道,“莉絲告訴我是這個人將我拖到逃生口。沒有他,我絕對逃不出來。”
  莉絲在一旁附和。“‘來,幫她一下。’他說。接下來,他又鑽進濃煙!——”
  鏡頭跳到病床上的施先生,他的腿吊在牽引架上。“我正在艙板上爬行,心想,這一回是死定了,接著他出現了——”
  現在鏡頭轉回吉儿做總結。沙奇特寫了她腳上的層層繃帶、臉上的紗布,及那只裹了石膏的美麗手臂。鏡頭夠戲劇性的,但仍不及她的聲音及美眸所透露出的真情。
  “從黑暗中,”吉儿說,“不顧濃煙及恐懼,鑽出了一個人。他沒有名字,沒穿制服……有的只是极大的勇气。”
  沙奇的鏡頭慢慢帶進一個特寫,接著就是那個神秘的人映著火球的模糊側影,像中古世紀戴著光圈的圣人。
  吉儿的旁白仍清晰可聞。“一個不顧自己安危、一心救難的人,就此消失不見……但……不論你在哪里,我,還有104號班机上的其他乘客要說,謝謝你!”
  電視觀眾激動得紛紛打起寒顫。這個故事震撼力十足。潘芙琳自她廚房的小電視看到新聞報導時打了個顫;奇克在夜影酒吧看到時有种冷颼颼的感覺;喬伊和他的同學都起了雞皮疙瘩,他們是在學校播放的專題錄像中看到的。巴強恩沒有電視机,但他從一位同是無家難友的收音机里听到了廣播。
  好几百人听到了那則故事,并且打心底里發出了同樣的反應。每個人都成為那故事的一部分,分享它的英雄感与神秘感。吉儿的報導在各地傳頌。酒吧、發廊、家庭、餐廳、監獄、健身房,所有有電視的地方。
  全國唯一沒听到葛吉儿報導104號班机奇跡般救援事件的人大概就是潘柏尼了。話又說回來,潘柏尼已經沒有電視了。
  狄杰姆的嘴唇抿出一抹微笑,他在辦公室里重溫吉儿的報導。這是一則千載難逢的精彩新聞,或許能替她再弄到一座銀麥克風獎。它至少有一星期的播放价值。隨著新聞進展,或許時間更久。這是一則有生命力的故事。
  狄杰姆轉動座椅面對吉儿。“不賴。但若你一定要打石膏,就該多花點工夫,它是故事的一部分。”吉儿垂視她用醫院吊帶裹住的石膏手臂。他說得對,這個石膏模不夠亮麗,不夠性感。她必須想辦法裝飾一下。
  電視台經理衛查理适時地來到了辦公室。“全國電視网把我們的報導照單全收。”狄杰姆滿意地告訴他,“他們要預訂我們的6點新聞,想知道我們找到那個神秘人物沒有。我們現在紅遍全國。”
  “精彩的報導。”衛查理對吉儿眉開眼笑地說,“感性。我喜歡。你是注目的焦點。”
  “我們得多強調一下吉儿的石膏。”狄杰姆告訴他。
  葛吉儿搖搖頭。“我的石膏只在那英雄出現后才有趣。話又說回來,誰找到他誰就得到了那個題材。”
  “因此更應該是你找到他,寶貝。你怎么還在這儿?你應該出去挖掘才對。”
  “杰姆,我們可以幫她。”衛查理突發奇想。“我們可以懸賞征求獨家專訪。”他得意地一笑;這個主意可是他提起來的。
  狄杰姆桌上的電話響了起來。“新聞和金錢挂鉤,”新聞導播搖搖頭,“危險。”他抓起話筒。“喂?我是,有話快說。”
  “查理,他說得對,”吉儿說,“尤其是我們不知道他的長相,我的意思是——”
  但是吉儿的意思終究沒人知道,她被狄杰姆對著話筒的大叫打斷了。“什么?他們找到什么?不要動,她馬上來。”
  他挂斷電話,眼睛閃閃發光地看著吉儿。“馬上赶到失事現場。帶著沙奇,還有大量底片。看來他們找到了灰姑娘的水晶鞋。”
  那只飾有穗子的休閒鞋被水泡脹而且布滿污泥,但顯然珍貴無比。它或許屬于……不,的确屬于一位英雄。吉儿面對沙奇的攝影机,那只鞋栖息在她的石膏臂彎,像件神圣的古人遺物。雖然夜色已深,失事現場的整理工作仍在進行。亮晃晃的工作燈架了起來,現場亮如白晝,興奮的情緒彌漫其間,仿佛他們就要發掘出某個偉大的秘密。
  “和各個生還者查詢的結果是,他們确認這只鞋并不屬于104號班机上的任何机員或乘客。”吉儿告訴她的觀眾。她的聲音略顯顫抖。沙奇給了那只休閒鞋一個特寫。“几位目擊者回想起那位救了54條人命的神秘男子不只一次提到他弄丟的鞋。我們的結論是:這位被許多人稱為‘104號班机天使’的無名英雄穿10號B型鞋。”
  “喬伊!吃晚飯了!把電視關掉!”
  潘喬伊听出他母親聲音中的最后通牒,不情愿地關掉電視。打從一開始他一直追蹤104號班机故事的發展,其中戲劇化的救援深深擄獲了他的想象力。他走進廚房,芙琳和她的男友消防隊員艾里已經就座。
  “他丟了一只鞋。”喬伊宣布道。
  “誰丟了一只鞋?去洗手。”芙琳下令。
  喬伊順從地走到水槽前。“那個無名英雄。”他解釋道,用擦碗布擦干手。“他們在墜机旁找到了他的鞋。”
  “你是指那個超人?”艾里的笑聲粗魯。“還有什么新鮮事?”
  英琳端著土豆泥的手停在半空中。“艾里!那個人救了好几百個人的命!”
  “是54個。”她的男友酸溜溜地更正道,“我也在場,記得嗎?你可知道為什么我沒沖進那架飛机?因為我是受過訓練的消防人員,團隊的一部分。團隊講求的是紀律。我們隨時在冒險,搶救人的性命!”艾里對這位神秘英雄的事非常敏感。自從104號班机的故事傳了開來,他一直力圖為自己說話。“但是我們不盲目冒險。這個家伙做了件純然的蠢事,而新聞媒体卻為他的一只鞋瘋狂。老天爺,他們想傳達給年輕一代的是什么訊息?”
  “你想傳給下一代的又是什么訊息?”芙琳質問道,頭點向喬伊,“譏笑一個冒險救人的人,老天爺,你的口气就像我的前夫。”
  艾里自桌前站起來,聳聳肩。“那我能說什么?”他憤怒地反問,“贊美你的前夫沒有笨到做出那种蠢事?或許這個人還不太坏。我要去看電視,希望不全是有關這個‘超人’的報導。”他怒气沖沖地走進客廳,打開電視机,留下芙琳及喬伊在廚房面面相覷。
  喬伊的眼睛仍興奮得發亮。“我爸爸……來這里時只穿了一只鞋。”
  芙琳朝儿子丟去銳利的眼光。他怎么知道的?“你不是已經上床了嗎?”
  喬伊臉色一黯,連忙說了個善意的謊言。“我……我隔著窗子看到他的。”他不想父親因吵醒他而惹出麻煩。
  芙琳皺著眉,試著回想柏尼一身髒污來到這里后他們之間的對話。這孩子都听到了?喬伊說得對,柏尼來時的确只穿著一只鞋。難道——不,不可能,潘芙琳太了解她的前夫了。
  “你認為你父親會做那种事?救人?”她搖搖頭并回答了她自己的問題,口气极其苦澀。“喬伊,你父親是潘柏尼。為旁人冒生命危險有違他的信仰。”芙琳不想太尖刻或傷她儿子的心,但是她希望他長大后能面對現實,不要像他父親。
  喬伊垂下眼瞼。或許母親說得對,她几乎每次都對。就算如此,他仍固執地告訴自己,爸爸來接我時只穿了一只鞋。
  柏尼穿著干淨的衣服、廉价的跑鞋走進夜影酒吧。奇克一如往常地站在吧台后面,手抹拭木質台面的同時,眼睛仍盯著電視。今晚他看的是第4頻道的節目。這個時候,大概城里每個人都將電視轉到了第4頻道,收看有關那位神秘英雄的最新消息。
  “柏尼,這一向可好?”他愉快地招呼,但柏尼僅僅揮手作答。
  “你不會想知道的,奇克,你不會想知道的。”他陰郁地說,“那几個家伙來了?”
  奇克斟上柏尼慣喝的飲料,在高腳杯下塞進一個杯墊。“你和那些家伙做生意?”他机靈地問,“柏尼,我不想這個地方惹上麻煩。”有什么事不對勁;奇克的神經末梢跳個不停。
  柏尼深深歎口气。“你不會有任何麻煩,奇克,因為麻煩全給我碰上了。你不會相信——”他看到万加斯和艾斯比及一位名叫孟多薩的拉丁人走進酒吧。
  “喂,各位好。”柏尼招呼他們。奇克的眼睛眯縫著。這位孟多薩看起來不大對勁……他在哪里見過這個人?
  “這一次我們帶朋友來了,可以嗎?”艾斯比說,但并非征求他的同意。
  “失陪,奇克,我得過去一下。”柏尼說著,滑下吧台椅,隨艾斯比及孟多薩走進后面的分隔問。奇克眉頭緊鎖。正當他就要想出是哪里不對勁,以及可能是在哪里見過孟多薩時,電視上的一則消息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万加斯也逗留在吧台前緊盯著屏幕不放。
  “嘿,老兄!”艾斯比呼喚道。万加斯揮手做出等一下的手勢。像其他人一樣,他對104號班机天使大感興趣。根据第4頻道的說法,某些宗教團体宣稱他真的是上帝派來的天使,宣布地球末日就要來臨。
  “第4頻道電視台經理衛查理現在要做一項特別宣布。”播音員鄭重地說,接著屏幕上出現一位禿頭男子。
  “各位晚安,”衛查理說,“第4頻道的人,像各位一樣,深深受——”
  “老天!快來吧!”艾斯比不耐煩地招呼道。
  万加斯點點頭,慢慢退向分隔間,眼睛仍盯著屏幕。分隔間里,柏尼將葛吉儿的信用卡攤在桌上供其他人檢視。
  “這里有几張?8張?10張?”艾斯比問。
  万加斯滑進分隔問。“他們提供他100万美元獎金。”他宣布。
  “誰?”孟多薩問。
  “援救墜机的那個家伙。”
  “都在這里了?只有8張?”
  但是柏尼突然不再注意那些信用卡了,他的注意力被万加斯吸引了過去。“什么援救墜机的家伙?”
  “那個救了整架飛机、只有一只鞋的無名氏。第4頻道要給他100万做獨家專訪。”
  三個拉美人嘲弄地大笑。但是柏尼的眼睛倏地睜大了,耳中似乎突然听到了金喇叭的奏鳴。
  天上的金色帷幕慢慢升起,露出潘柏尼,那個英雄,104號班机天使,躺在絲墊上,把玩那100万現鈔。他的腳上套著一雙嶄新的休閒鞋。噢,多美妙的夢境,畢生難得的幻想,而它就要實現了。
  “喂,老兄,我們在做生意呢!”艾斯比喝斥道,看出柏尼已經分了心。“你還有嗎?”
  屏幕上,衛查理仍在闡述,但現在只有柏尼在傾听。“這個獎金沒有任何條件。他只需要得到我們的記者葛吉儿及其他曾和他接触過的乘客的認同,承認他就是那個勇敢救——”
  “你還有沒有?”艾斯比逼問道,俯在桌上試圖拉回柏尼的注意力。
  “噢,沒有了。”柏尼心不在焉地說。他的視線膠著在吧台上方的電視上,腎上腺素直沖腦門。他必須赶快去電視台。他們正在談論他,他們正在等他,等待潘柏尼,救難英雄,手上捧著100万現鈔等他去領取。100万哪,他所有的麻煩均將迎刃而解。“都在這里了。”他告訴艾斯比。
  “我們是警察,你被捕了。”万加斯宣布道,一面掏出警徽。艾斯比和孟多薩將柏尼拖出分隔間要給他戴上手銬。事情發生得太快,柏尼一時沒能領會。在想象中,他的一只腳已經跨進電視台,而他已經在數鈔票了。
  “嘿,怎么搞的?”柏尼在恍惚中尖聲質問。
  “你有權保持沉默,你有權——”艾斯比開始宣讀柏尼的權利,但是柏尼卻猛烈掙扎著。
  “嘿,少胡鬧了!”柏尼喝斥道,“你們知道我是誰嗎?你們可知道我從哪儿弄到那些信用卡的?我就要有100万美元的進賬了!我就是那個——”
  “你有權聯絡一位律師。”艾斯比繼續念下去,根本沒听潘柏尼的叫嚷。冷硬的手銬鎖住了柏尼的百万美元的手腕。
  現在我知道我在哪儿見過這家伙了,奇克想,他是便衣警探,我早該想到的。
  三位便衣警探押著柏尼出門,他猶自呼喊著要求公理。奇克從沒見過他如此歇斯底里,臉上的表情顯然表明“這种事不可能發生在我身上”。
  “奇克,打電話給我的律師!”柏尼尖叫道,“他們不能這么做。荒唐!陷害!老天爺,我就要得到100万美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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