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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回 忍辱解危


  「恭敬不如從命,小妹先喝三杯。」程小蝶提過酒壺,又干了兩個滿杯。
  這可是勁足酒烈的蓮花白,酒杯又大,三杯酒怕不有六兩以上,郭寶元真的擔心,正事還未談到,程小蝶就酒醉人倒了。
  「好,紅妝不讓六尺軀,小妹我陪你三杯。」
  這話就說的有點撥性了,大廳中上百人的宴會,女人只有程小蝶和她們雪山三狐,一個勁往女人臉上抹粉,很可能埋下點燃風波的引線,何況也可能是早就安排好設計,使程小蝶得意忘形,或失言招禍。
  但程小蝶非常冷靜,直待二狐喝完了三杯酒。才笑一笑,道:「姐姐貴姓,今日是我們首度見面吧!」
  一下子就推開了,先說明了初次見面,無淵源,也無交情,連姓名也不知道,自然也不清楚出身了。
  說話的二狐女,一身紅衣,紅的耀眼,衣領和前胸處,還繡了細小的金花,是一套非常精緻的湘繡上品。
  她舉手理一下鬢邊的秀髮,笑一笑,道:「小妹秦品蓮,一向在西北走動,此番慕名而來,不惜走馬千里……」
  「原來是秦姑娘。」程小蝶接道:「有幸識荊,日後,還望多方踢助,使江湖平靜,萬民安寧。」
  秦品蓮微微一怔,忖道:這丫頭口齒竟如此的犀利,是一個很難擺佈的人物,要小心應付了。
  心中念轉,微笑說道:「說的是啊!刑部之中,從未有過女總捕頭。你替咱們女人爭光,小妹嘛!自應全力幫忙,要我做什麼只管開口。」準備晉身拉關係了。
  程小蝶還未及答話,一聲冷笑傳了過來,道:「口是心非,雪山三妖狐的話,豈可相信。」
  聲音不大,但卻用內力送出來的,迴盪大廳之中,人人都聽得清楚。
  聲音似是由第一席位上發出來的,但卻無法看得出是哪一位說的。
  因為,江北四老,神丐關傑,都有這份功力,就抬面上看,第一席位上的人是今日與會中最不好惹的人物。
  秦品蓮忍下一口氣,緩緩坐下,低聲道:「大姐,瞧出是哪一個說的沒有?」
  「瞧出來又怎麼樣?能出口質問嗎?」
  大妖狐道:「忍了吧!想不到江北四個老而不死的人,竟然都趕夾參加今日這場宴會,程小蝶的氣勢不小啊!」
  兩個妖狐,似用傳音之術交談,別人只見到她們嘴皮子動,卻聽不到說的什麼?
  「大姐!」秦品蓮道:「看來,今天很難和姓程的丫頭攀上關係了,江北四老在此,我們設計的借船過渡的計劃,只怕也很難應用得上。」
  「四個老鬼雖然難纏,但還可以應付,最討厭的是鐵面神丐關傑也在這裡,這個發起飆來,很難對付。」大妖狐道。
  秦品蓮道:「不是還有高手後援嗎?」
  「高手?什麼高手啊!」
  大妖狐道:「男的、女的,不知道,老的、小的沒見過,一旦頂上了,只要我們三個姐妹活生生地在這裡,跟江北四老和關傑真要對上了,可不是普通的找樂子,而是要全力玩命。」
  「江北四老,已經退出江湖了,他們會為一個程小蝶重出江湖嗎?」秦品蓮道:「只要四個老頭不出手,咱們三姐妹合力擺平關傑。那可是哄動江湖的一件大事,傳揚開夫。夠咱們雪山三狐風光了。」
  「你想的美呀!」
  大妖狐道:「關傑可不是紙雕泥捏的人,咱們三個合手上,沒有一百招也別想擺平他,何況,這滿佈著刑部的伏兵,程小蝶不會坐視,江北四老也會幫手,二妹!這可是跳火坑,自取滅亡的事,未見後援之前,到此為止了。」
  「大姐的意思是,今天不玩了?」
  秦品蓮道:「不見後援出現,咱們三姐妹今天就不惹是非!」
  「就算看到後援的人物現身,也要掂掂他們的份量才行。」
  大妖狐道:「份量不夠,咱們就來個親而不見,要鬧事,由他們先鬧就是,打衝鋒的事,要有把握,十萬兩銀子,雖然不少,但要留下性命,才能享用,今天的苗頭不對,告訴三妹要忍耐,沒有我的令諭,就算被人當眾拉斷了褲腰帶,也不許出手。」
  「可惜程小蝶也是女的。」秦品蓮道:「三妹那一套嗲勁、媚功,全無用武之地了。」
  「江北四老,最年輕的,也有六十以上,年老成精,也不吃這一套。」大妖狐道:「鐵面神丐關傑,完全不解風情,擺上床,你們也未必能讓他溫漾春情,由現在起,咱們是淑女,妖媚嗲勁,全收起來。」
  說變就變,三妖狐立刻端莊起來,媚態風情,一掃而空。
  郭寶元看她們低聲交談,卻無法聽到她們談些什麼?見三人一番討論後個個正襟而坐,卻不能揣測三人下一步的行動,只有暗中留心,以作防範。
  程小蝶倒是很希望在這場宴會上,暴發出一些衝突,使隱藏於暗中的神秘力量,能在衝突中,露出一些端倪,順便也讓江北武林道上的形勢,展現一個明朗的區分。
  所以,她早已準備好了那截天荊刺,放在一個玉盤之上,由一個年輕的捕快,捧在手中,緩步在宴會上繞場一周。
  程小蝶暗中留神了場中反應,發覺了很多人都站起了身子,很仔細地觀看。
  那藍衫英挺的年輕人,也看得十分仔細,而且,皺起眉頭,似是心中已有所得,有一種惶惑的感覺。
  繞回到第一席上,江北四老和神丐關傑,也看得十分留心,關傑還撿入手中,仔細地瞧了一陣,才放入玉盤。
  莫恩元、林志晶,倒是不怎麼關心玉盤中那截枯枝,目光轉動,似在找人。
  程小蝶對兩人的舉動,非常留心,瞧出他們隱隱有焦慮之色,似是尚未發現應該出現的人。
  心中忖道:這兩個盜匪,大約認為刑部已沒有認識他們的人了,才敢稍作易容,赴我的宴會,膽大妄為,心中哪還有官府王法之念,今日一定要緝捕歸案,以振法紀。
  一陣怒火過後,心念平靜下來,細作思量後,忖道:看兩人心不在焉,四下探視,一副賊頭腦賊的形色,也不是什麼大凶首惡的人物,他們是什麼人的屬下呢?敢把刑部逃犯留在身側,聽候遣差的人,才是真正的主犯。
  天子腳下,有這麼一位人物,這樣組合的勢力,這個人膽子之大,已到了目無君王的境界,他憑仗的是什麼呢?身份特殊,或有著過人的武功?
  這兩個人和素喜是否同屬於一個組合中人?當年廠衛的勢力,遍佈京畿,怎容得這樣一股力量存在?
  只覺思緒如潮,紛至沓來,一時之間,竟無法理出一個頭緒。
  程小蝶突然感覺到有些孤單,江北四老、鐵面神丐,雖然都出席了這次盛會,但真到了拔劍而起拚命時刻,肯否相助?全無把握。
  刑部捕快雖然不少,但真正參與火拚的高手,獨當一面的,只有她程小蝶一個人,郭寶元勉強算上半個,小雅、小文,可當大任,但兩個人都被派出去了。
  她必須振作起來,應付莫可預測的變局,放棄後援有人的打算。
  這是個很奇怪的局面,事前沒有溝通,但參與宴會的人,又包羅了江北武林中黑、白兩道上知名人物,也造成了一種微妙的平衡。
  準備鬧事的人,被江北四老、鐵面神丐等一般白道高手鎮住了,他們認定了這些人是刑部總捕頭邀來的幫手。
  但這些人沒有對程小蝶作過任何承諾,他們也不願和官方捕快有著太密切的來往,那會有傷他們得來不易的清高俠譽,除非事情擠到了自己的頭上,不願輕易出手。
  他們來參加宴會,大半是積於好奇之心,刑部用了一個年輕貌美的姑娘,出任總捕頭,已是前未有的事,美麗的女總捕頭,竟又能擊潰東廠,除去權監,實在是震動朝野的大事,都想來見識一番。
  看到了,美則美矣!但輕視之心,卻也油然而生,名動天下的程小蝶,除了美麗養眼之外,再也找不出令人欽敬的地方了。
  二十不到的大姑娘,也無威嚴氣勢,如何能服人心?不自禁生出了排斥之感。
  當然,副總捕頭郭寶元,也是個名不見經傳的人物。
  這樣一個場面,就越看越冷淡了,來的熱切冀望,頓化烏有。
  所以,江北四老入座之後,很少講話,神丐關傑,也有著不宜攀交的認同。
  郭寶元閱歷豐富,感覺到了這種氣氛,但卻回天無力。
  程小蝶也感覺到了這份冷淡,江北四老、神丐關傑,似是有意避開和她談話,正襟危坐,喝酒吃菜,唯一的支援是叫破雪山三狐的謊言。
  程小蝶雖然知曉是出自哪位之口,但卻沒法叫出他的名字,因為,江北四老一直沒有自我介紹姓名,自表身份。
  冷漠使程小蝶感到孤獨,但也激發了程小蝶的豪氣,準備放手一拼了,江湖人物,最重實力,拿不出真實本領,是難讓人敬重。
  程小蝶心中作了決定,緩緩站起,命人把放有枯枝的玉盤,置於一個木架上。
  她淡淡一笑,道:「這截枯枝,極不起眼,但卻頗有來歷,它牽涉了一件重大的命案,也是命案中的凶器,在場之人,都是武林俊彥,了了方四海,見識廣博,此物伺名?產自何地?妙用何在?小妹是誠心領教,還望諸位前輩、仁見不吝賜示,我這廂洗耳恭聽了。」
  用詞雖然婉轉,但語氣卻棉裡藏針,有點刺人,也有點考驗的味道。
  由一般小大的枯枝上,瞧出它的出處來歷,本非易事,何況,話甲遼點明它頗有來歷,這就不能隨口亂編,胡說八道了。
  一時間,全場寂然,江北四老八道目光,一齊轉注在關傑的臉上,論行腳之廣,鐵面神丐,算得上是行蹤滿天下,見多識廣的人。
  「好像是生長在南荒大山裡的一種毒草。」
  關傑有點尷尬地說:「以此作為暗器傷人取命,關某倒未聽人說過。」
  在江北四老目光逼視之下,關傑只好硬著頭皮說話了。
  「關大俠說的不錯,此物生於南荒大山,名叫天荊刺。」
  說話的是一個青衫文士,頭戴方巾,留著五綹長髯,像一個落第秀才,卻也有點仙風道骨的飄逸。
  幾句話,已引得全場注意,所有的目光,都投注他的身上。
  青衫人左手一拂長髯,緩緩說道:「程總捕頭,寒生沒有說錯吧?」
  程小蝶心中一動,忖道:這聲音好像有點熟,卻又想不起何時、何地聽過,印像中也全然想不起這麼樣一個人物?
  「不錯。」
  程小蝶吁口氣,道:「先生已指出天荊刺的名字,關大俠也指出了它的產地,先生既知詳情,何不暢言所知……」
  「好,說錯了,還望程總捕頭指點。」
  青衫人道:「天荊刺最大的特色是帶有強烈的麻醉毒性,它的毒中人必死,卻又能不讓人受到痛苦,更奇妙處是見血即化,天荊刺穿入人體,子不見午,十二時辰,卻化入血液之中。
  中毒的徵象亦逐漸消失不見,那就成了一件無頭公案,說它病發而亡,亦無不可,沒有痕跡,再加上死無對證,使案情不了了之,總捕頭找出了天荊刺,當可使死者沉冤得雪,足見才識高人一等,在下佩服啊!佩服。」
  「慚愧得很!」程小蝶道:「凶器雖已找出,但兇手仍未查獲。」
  心中忖道:這個人似在捧我的場了。
  「及時找出天荊刺,留作證據,追查兇手的事,就不用急在一時了。」青衫人道。
  這番話,大有慰勉之意,程小蝶聽得呆了一呆,凝神看去,青衫人早已坐下,舉起筷子大吃起來,似是再無和人搭訕的意思。
  「這個人又是誰呢?學問見識,無不超人。」
  程小蝶暗暗忖道:「他和藍衫人有一個相同的特色,他們和今日與會的人,似都不熟,不同的是這個青衫中年人,似是十分隨和,能和人混在一起,打成一片,深入群眾,不留心,就很難看得出,他和同桌的客人只是初度交往。
  江北四老中年紀最輕的一個,但也鬢髮蒼然,兩鬢斑白了,輕輕吁一口氣,道:「關大俠相識滿天下,可認識那位中年文上嗎?」
  「怎麼?曲老也不認識?」
  關傑道:「江北道上人物,還有四位不認識的?」
  兩人交談,似是未把作主人的程小蝶放在眼中,看也未看她一眼,程小蝶心頭很火,但卻忍下了。
  「他不是江北道上的朋友。」
  曲老道:「江北黑、白兩道成名人,我曲大風就算沒有見過,也該有個耳聞,這個人卻是面生得很。」
  程小蝶暗道:原來他是一品刀曲大風。
  她雖不認識四老本人,但他們的姓名、綽號,卻是早已記在心中。
  「其人見聞豐富,胸羅甚廣,應該不是無名之輩,關某竟然不識其人。」
  「確也有些奇怪!」
  一個鬢髮如雪,長眉垂目,是四老中年紀最大的一位,開口說道:「江北道上的朋友,參加與會的不過五十一人,會中有近半數都非江北道上人物,刑部總捕頭作主人,請些什麼客人,老朽不便過問了。」
  「晚輩發了七十張帖。」
  程小蝶接口道:「來了八十三位客人。」
  「請的可都是江北道上的人嗎?不是我佟元修誇句海口,出道十年以上的江北道上人物,十之八九,老夫都認得出來,八十三位除了五十一個,有三十二位不是江北道上朋友,這些人是有意混進來,是別有所圖,還是藉機會長長見識。」
  言下之意,頗有責備的用心。
  程小蝶暗暗驚道:這位老人家,倒是個有心人,竟然默查全場,把江北上的人,點個一清二楚,混入的三十二個人,來自何處?用心何在呢?
  「佟老伯責備的是,晚輩年幼,識見不多,處事就欠周全了。」程小蝶道:「佟老伯如肯指點一二,晚輩無不遵從。」
  程小蝶刻意地壓抑自己,藉機攀交,兩聲佟老伯,叫得佟元修老臉上飛起了一片笑意,程總捕頭給足了他的面子,也大大減弱了江北四老的排斥之感。
  江北四老對望一眼,相視頷首,似乎交換了一種心意,八道目光,一齊轉注在程小蝶的臉上。
  佟元修才輕輕咳了一聲,道:「不速之客,有不少別有用心,總捕頭事先疏於防範,如今準備如何應付?」
  他講話聲音很小,就是坐在同一席上的人,也要很用心聽,才能聽得清楚。
  所以,莫恩元、林志晶,聽得十分用心,程小蝶不識江北四老,他們可是認得清楚。
  程小蝶誠心要借重江北四老了,微微一笑,道:「諸位前輩有什麼高見,但請吩咐,晚輩經驗不足嘛!」
  這一下,連鐵面神丐關傑也圈了進去。
  五人聽得十分受用,程小蝶以刑部總捕頭的身份,四品大員官位滿口的前輩、老伯,叫得五個人心花怒放,心中雖然明知已被拖入了水中,只要一開口,今日這裡會上不論發生了什麼事情,五人都不能再置身事外。
  謙讓多禮,敬老尊賢,竟然是有著如此重大的收穫。
  當然,程小蝶有意地設計攀談,引君入彀,才是最大的原因。
  郭寶元一直在留心著另一席上的情勢發展,雖然未聽聞到談些什麼?但見江北四老和程小蝶忽然不停交談,雙方之間的僵冷氣氛,已然解凍。
  心中對美麗的上司,佩服極了,不知她用的什麼方法,消去了江北四老的輕視和排斥,連帶信心大增,豪氣頓生,舉杯敬酒。
  這第二席上,除了雪山三嬌狐之外,還有兩個北京大鏢局總鏢頭,兩位雄據一方的堡主。鏢局的人,雖然支持刑部,但也不願和江湖人物結仇,何況雪山三狐凶名素著,兩位堡主也不願招惹她們。
  雪山狐也根本沒有把他們放在眼中,三嬌狐顧慮的是江北四老和鐵面神丐,來時曾經震於總捕頭盛名,有點擔心程小蝶,見面之後,看是一個二十不到的小姑娘,畏懼之心頓消。
  她們早已認定江北四老、神丐關傑是應邀鎮場而來,絕不會允許人在宴會上搗亂。
  所以,決心忍耐,寧可少賺十萬兩銀子,也不準備鬧場了。
  對於江北四老和程小蝶頻頻低聲交談,認為是想當然爾,只是不曉得,他們計議些什麼事情?」
  「我看,今日之局充滿詭異。」
  佟元修道:「混來的人,大都不是江北武林道上的人,他們可能是受人僱請而來的殺手,易容改裝,已非本來面目,是否有特定的目的,老夫就不便猜測了。」
  「關某人、參加不少英雄大會,有的是幫、派之間,講斤兩、談條件,宴會上一言不合,就拔刀相向,也有借會宴之名,進行吞併的陰謀,埋伏刺殺,酒中下毒,各逞心機,但卻從未參加過今日這樣詭異、迷茫的宴會。
  與會的人,都盡量隱蔽自己,除了雪山三狐之外,幾乎見不到黑道上知名人物,這就非常地可怕了。」
  程小蝶心頭震動一下,低聲說道:「前輩有所見了?」
  「不錯,今日與會之人,除了刑部之外。似分兩個勢力,關某人看不出他們代表什麼?但個中至少有六位身負絕頂武功的高人,他們掩去了形貌,也很注意自己行動,但無法完全掩飾去凌厲的眼神。」
  「那位身著藍衫的年輕人、雪山三狐……」程小蝶道。
  「撇開雪山三妖狐不算。」關傑道:
  「那藍衫少年氣勢最厲,那位中年青衫文士,也是位頂尖人物,他的隱蔽工夫最好,如非發表天荊刺一番宏論,我就幾乎看走眼……」
  除了兩人之外,至少還有四個高手,默然而坐,表面上神色不動,暗中卻搜覓觀察,不知道他們的用心何在了?」
  這一下不但程小蝶聽得心頭悸動,連江北四老也有些沉不住氣了,發眉顫動,雙目放光。
  但他們已是年老成精的人,很快地就把激動心情壓抑了下去,目光轉顧,靜坐不動。
  「關大俠,恕晚輩說一句不知高低的話。」
  程小蝶道:「這些人比你如何?」
  「那俊美的藍衣少年,如寶刀之光,氣貫牛耳,尖銳無匹;青衫中年文士,浩瀚如大海汪洋,廣容山川,莫可測量。
  這兩人技藝、功力,肯定在關某之上,至於另外四位,神芒隱現,看樣子也不在關某之下。
  程姑娘,你高明啊!怎麼一下子把天下的精英、高人,引來了如比之多。我行遍江湖三十年,可是從沒有見過這樣的場面,今人真是大開眼界了。」
  話很平淡,但卻帶來了巨大的震撼之力,江北四老,程小蝶全都聽得臉色一變,心中震動不已。
  「關大俠,沒有看錯吧!」曲大風道:「此事此情,大出了常情常理之外,他們來此的目的何在呢?」
  「難道是青苗玉!」程小蝶心中忖道:來的既是絕頂高手,卻又名不見經傳,也都刻意地在隱藏自己的身份、面目,什麼樣的力量,能吸引這樣人物呢?
  「程總捕頭。」關傑神情嚴肅,施展傳音入密之術,道:「我想不出什麼樣的珍貴之物,把他們引來此地?他們身上也暗藏兵刃,顯然是準備出手,大拼一場的打算,奇怪的是,他們對象,不似刑部,到目前為止,好像還沒有找到確定的目標。」
  「會不會就在這裡打起來呢?」程小蝶也施展傳音之術問道。「有這種準備,但又似未找到確定目標,事情就這樣拖延著,關某人不瞭解程總捕頭作何打算?與會中人,有沒有刑部暗中聘約的高手?」
  「沒有。」程小蝶道:「不過,會場中,發現了兩位刑部六年前的逃犯,晚輩準備逮捕他們。」
  「這是公事,關某不便妄作評斷,不過,事有輕重,總捕頭一行動,會不會星火燎原,引起一場混戰,還請三思而行。
  江北四老和關某人一樣,不知該否插手,事實上,就算一同出面,也鎮不住場,那就要憑藉著真刀,真功夫玩命了。
  這一場火拚下來,關某人和江北四老,恐都難全身而退,五條老命說不定就玩完在原德福大飯莊了。」
  「如此嚴重嗎?」程小蝶道:「兩個人就坐在我們這一席上,鬼頭鬼腦,目光亂轉。」
  「原來如此,總捕頭似是早有打算,捕頭捉逃犯,千該萬該,但如一旦引發起大衝突,總捕可別把關某人算上,生死事小,重要的是我不願打一場糊塗仗,這些人是誰?目的何在?我全不知道,他們沒有惡行,我也沒有理由干預。」
  說得很清楚了,程小蝶皺起了眉頭,初生之犢不畏虎,要不知道那是虎才行,現在關傑告訴了她,這裡不但有一群虎,還有幾隻是虎中之雄的大猛虎。
  以鐵面神丐在江湖的盛譽,威望,就先打了退堂鼓,江北四老似也在關傑提示下退避三舍,四人舉杯互敬,一副置身事外的悠閒樣子。
  程小蝶暗暗歎息一聲,忖道:刑部總捕頭這個位置,可是真不好幹,江湖上厲害牽扯,所謂俠義道中人未必支持你,道中人更是不願合作,連鏢局中人,也不願和你交往的太過密切。
  公正執法,不只要有執法的實力,還要執法的技巧,要圓滑有致,要曲徑通幽,要軟硬兼具,要隨機應變,強渡關山,只恐要碰一個鼻青臉腫。
  今日之局,事出意外,忽然冒出了一些連鐵面神丐與也心生懍懼的高手。
  這些人又都在江湖上默默無名,是些什麼人呢?但不會是平空跳出來的,他們早已存在於江湖之中。
  突然,程小蝶想到了素喜,一個甘為妾婢的美麗少女,如非言侍郎這樁命案,又怎能知道她是一個身負上乘武功的高手。
  一見五狼人,就能把五人收為己用,表現出強大的辦事能力,不但武勇,也有智略。
  這是江湖中最可怕的人物——殺手。
  他們潛蹤隱形,不求聞達,應該出現時,就突然冒了出來。
  但如此眾多,能讓江湖中一流高手也害怕的殺手,突然集放一處,就有些匪夷所思了。
  但程小蝶心中明白,殺手是不會無緣無故出現的。
  他們現身,是受人僱用,一個高明的殺手,需要驚人的代價,北京城中,什麼人如此有錢,能請到如此眾多的殺手?
  又想到了素喜姑娘,她不是受雇的殺手,而是人有計劃培養的殺手。
  這些人的出現,必有重大目的,不是為殺她這個刑部總捕頭,要殺她,用不著這麼多人。
  可是!要殺誰呢?而且分成了壁壘分明兩個組合,出現一處,這可是江湖上從未發生過的事情。
  程小蝶心念百轉,但卻想不出他們要殺的對象?
  青苗玉可能是他們爭奪的東西,誰擁有了那塊玉中三奇之首的青苗玉,就可能是他們狙殺的目標。
  程小蝶作了大膽的假設,但卻想不出阻止這場殺戮的辦法。
  刑部無力,江北四老也沒有這個力量,名聞天下的鐵面神丐更是早已心存懍懼。
  這些人非常可怕,也罪大惡極,唯一的辦法,讓他們自相殘殺,來一次殺手對決。
  這就得精心策劃,忍下怒氣,不能讓小不忍亂了大謀,今日之事只宜智取,不可力拼。經過了一番盤算,程小蝶決心除害,定了主意,才長長吁一口氣。
  鐵面神丐關傑,表面上神琿氣閒,骨子裡卻是憂心如焚,一直注意著程小蝶的神色變化。
  他擔心程小蝶少不更事,自恃刑部總捕頭的身份,輕舉妄動,引發混戰,那就不知要出多大的亂子!
  包括江北四老的數省武林精英,都可能因為滿足一見程小蝶的好奇之心。盡毀於此。
  「總捕頭是否已有所決定了?」
  「是!」程小蝶打斷了關傑的話,道:「遵照關大俠的指示,晚輩次定耐心忍性,暫不妄動,以免株連無辜。不過,也要老前輩答應晚輩一個請求。」
  「說說看。」
  心中卻暗暗忖道:好厲害的小姑娘,有機會就不放過呀,這一手就抓住我關某的把柄了。
  「請前輩代邀江北四老,今夜二更時分,同到刑部一晤。」
  程小蝶道:「晚輩派人在刑部門外接引,只想向五位前輩討教幾件事情,別無他意。」
  關傑沉吟了一陣,道:「好吧!我一定把話轉到,但他們是否肯去?我不便作主,不過,本人一定如約趕到。」
  「一言為定,晚輩準時候駕。」程小蝶道:「前輩等如不願留此,可以先行辭席,晚輩這就想辦法提前散了這場宴會。」
  關傑沒有再答話。
  他心中卻讚道:也真的難為她了,小小年紀,擔此重任,周旋於凶神惡煞之中,只看今日場面的凶險,就算是歷經風浪的老江湖,也將提心吊膽,她還能沉得住氣,鎮靜如常,倒難得啊!
  其實,程小蝶感覺到孤單極了,不知內情尚好過,知道了宴會中隱藏的殺機、凶險,頓有著如坐針氈的感覺。
  當著刑部副總捕頭,和眾多的捕快之面,殺一個血濺廳堂,如何向朝庭交代?就別說參與此會的捕快,也要被殺的一個不留。
  菜好、酒醇,不少人酒興正濃,猜拳行令之聲,不絕於耳。
  危機在暗中潛伏,非武功高強、智慧過人,再加上豐富的見識閱歷,很難察覺。
  程小蝶已胸有成竹,稍一留心,就發覺了很多可疑之處。
  有些人舉杯小飲,不過,不是喝酒,借衣袖掩遮,在打量四周的景物,跑堂的上菜送酒,也會引動他們的目光一瞥。
  看什麼呢?是在找尋目標。還是在探視殺人的號令?
  程小蝶看出了問題,但卻看不出哪個人是這些人中的首領。
  那位英俊的藍衣人,似是喝出了酒意,就在坐位上左手支額,閉上雙目,好像睡著了。
  青衣中年文士,還在不停地和人對飲,酒到杯乾,喝得不亦樂乎。
  看清楚大廳形勢,程小蝶人也走到大廳中間。
  她嬌脆清音,婉轉出口,道:「很感謝諸位大駕光臨,小蝶深以為榮,天荊刺本是疑雲重重,亦蒙賜示教言,雨過天晴,不敢大過耽誤諸位的時間,小蝶斗膽宣佈,由此刻起,有事的可以離席他去。
  如願意留下來繼續放量盡歡,十分歡迎,小妹備有程儀,但不敢冒瀆送上,存放於廳門口處,需要的任意取用,招待不周,還望海涵,小蝶以此杯水酒致歉。」
  舉杯一飲而盡。
  首先起身離席的是江北四老。
  這四個人是江北道上首腦,帶頭離席,作用很大,很多人跟著離去,第一批走了一半多人。
  程小蝶雖然不全認識離去的人,但可以想到那是江北道上的武林人物,和鏢局中的鏢師等人。
  第一席上,只餘下三個人,神丐關傑和莫思元、林志晶。
  關傑雖然最先發覺了這裡的問題,卻不好意思先走,一代大俠,終歸是有些俠骨、義膽。
  何況,他心中對這位勇敢、沉著、美麗的總捕頭,油然生出一份敬重的好感,咬著牙留下來,準備必要時幫她一把。
  莫思元、林志晶沒有走,顯然是在等候令諭行動。第二席上留下了四個人,郭寶元和雪山三狐。
  「總捕頭這是逐客令啊!」一個四旬左右的中年大漢,身著一身黑色勁裝,起身道:「菜未上齊,酒未盡興,就把客人攆走了,不知是何用心?」
  程小蝶忖道:找麻煩的來了。
  轉頭看去,不禁一呆。
  那人的易容術非常的拙劣,程小蝶一眼就看出他臉上塗著易容藥物,而且厚、薄不勻,弄成一張凹凸不平的怪臉。
  這張臉見過一次,至少十年忘不了他。
  程小蝶有些想笑,但還未笑出來,立刻停住。
  她忖道:這是最高明的隱蔽方法,你會記得他這張怪臉,標幟太明顯了,不會留意其他的特徵,他洗去了這張怪臉,站在你的身邊,你也想不到他。
  一個人,把自裝扮的如此醜陋,出現在眾目睽睽之下,很可能他的朋友、部下,都在身側,這需要很大的勇氣。
  他完全隱蔽自己,定是一位重要的人物。
  程小蝶有此一念:那裡還笑得出來?
  雙目凝注那張醜陋的臉上,正容說道:「先生有興致,儘管喝下去,小蝶身為主人,絕不先行退席。」
  「這麼說來,你可以陪我喝幾杯了?」
  怪臉人冷冷說道:「不怕我嚇倒你嗎?」
  這些話有點輕侮的味道。
  但程小蝶忍下去了,點點頭,道:「我的酒量不好,不過捨命陪君子,我先敬先生一杯。」
  取過酒壺倒了一個滿杯,一口乾了。
  怪臉人雙目閃過一抹神芒,吁口氣,低聲道:「溫柔美麗的大姑娘,不在閨房中繡花描鳳,跑入江湖中要刀舞劍……」
  似是感覺到有點失言,突然住口,默默入座。
  一場似要暴發的風波,就這樣平息了,是程小蝶應付得當,還是她太美麗了?使人不忍觸犯她、傷害她。
  沒有人再找麻煩,因為怪臉人起身走了,走得很快,未再回頭看程小蝶一眼。
  顯然,心中有些懊惱,有些窩火。
  明顯地看出來怪臉人強大影響力量,他步出原德福飯莊廳門,至少有十幾個人突然站起身走了。
  包括了雪山三狐、莫思元和林志晶。
  證實了程小蝶的推斷,怪臉人果然是一個非常重要的人物,是一方的首腦、領隊。
  程小蝶突然想到了那位藍衫少年,轉頭看去,已然不在坐位上。
  沒有看到他怎麼走的,就這麼不見了。
  再看那青衣中年文士,竟然也已離去,也走得十分神秘,程小蝶也沒有看到他如何走的?
  事實上,留在大廳中的,全是刑部的人,客人,只有一個,鐵面神丐關傑,也已站起身子,準備走了。
  程小蝶急急追過去,低聲道:「前輩,你酒興未盡。晚輩陪你,再喝幾杯。」
  「如此快速地化解了一場危機。」
  關傑道:「老叫化佩服極了。」
  改用傳音之術,道:「晚上刑部見面,我會把江北四老拖去。」
  程小蝶點點頭,眼睛有點濕潤,道:「如非前輩暗中指點,我恐怕已作了刀下之鬼……」
  關傑未再聽下去,一揮手,匆匆行雲。
  郭寶元行了過來,低聲道:「總捕頭,回去休息下,我知道你忍辱負重,受了很多的委屈。
  留個人結帳就好,其他的人,全部撤回刑部。」
  程小蝶道:「這一關過去了,但危機未解,日後的路,更崎嶇、更艱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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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舊雨樓·至尊武俠掃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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