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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暮春三月,江南是草長鶯飛,而雲貴邊區,卻依然霪雨連綿,寒風料峭;山區裡,積雪還未化。
  黔滇交界處勝境關,以西是高入雲端的叢山峻嶺。
  這一帶的氣候委實討厭,真所謂天無三日晴,地無三里平;可是這天卻是晴了。
  兩匹駿馬出了勝境關,沿大道進入叢山向西悠然趕路。右面那匹棗紅健馬上,愜意地坐著個二十三四歲少年郎,劍眉入鬢,星目隱現異彩,玉面朱唇,恍若臨風玉樹,俊美絕倫。他外罩墨綠色披風,內穿同色勁裝,同色鸞帶同色快靴,端的英風超絕,儀表出塵。鞍旁插著長劍,鞍後是長條子馬包,看去定是趕長路的武林朋友。
  左面馬上人真搶眼,喝!是個俊少婦。美!真是美!春山眉,大眼睛像一泓秋水,瑤鼻下是顆小櫻桃兒,頰旁兩隻笑渦兒,半露著半弧貝齒兒;真糟!凜冽罡風不識相,怎不怕吹破了她那不禁一吹的粉頰兒?
  她,一身翠綠勁裝,將外面的大氅,緊緊裹住她那嬌美婀娜的身軀,馬鐙裡那雙翠綠弓鞋,天!再小的尺來量也不到三寸,小得可憐生。
  別認為這朵嫩花嬌滴滴,可是卻帶著滿身刺,扎手得緊,不見她鞍旁的長劍,肋下鼓鼓的暗器囊,小小弓鞋前那銳利如刃的鐵尖兒麼?
  在這邊荒之地,哪兒來的一雙金童玉女?說起來,簡直嚇人一大跳。
  男的是近五年來,崛起武林的後起之秀,技臻化境震懾江湖的一朵奇葩,綠衣劍客方逸君是也。其實他為人並不可怕,行道江湖絕不濫殺,即使是萬惡之徒落在他手中,除了被毀去武功外絕不會丟掉老命;所以五年來,他的名號確是夠響亮。
  至於這一朵嬌花,乖乖!確是令人又愛又怕,提起來心癢癢卻又膽寒。她是誰?橫行江湖五六年,以艷冶淫蕩名滿天下的百花教教主伍雲英。
  一年前,百花教公開宣佈解散,武林為之轟動,尤其是與百花教有關的江湖朋友,更是大失所望;等到他們確知百花教主改邪歸正,下嫁了一代奇俠綠衣劍客時,酸甜苦辣的滋味,在每一個人的神色中都可明顯地看出。
  綠衣劍客是四川夔州人氏,結婚剛滿一週年,這次在武昌府一門遠親中歡度新春,突然接到一位好友傳來的警信,說是有人糾合幾位早年的惡賊,要對他倆不利,要他們小心,免得被人暗算。
  綠衣劍客在夔州本無親人,而百花教主的教壇重地在雪山百花谷;也由於百花教主身懷六甲距臨盆之期已是不遠,不宜動刀動劍與那些惡賊爭一日之短長。夫妻倆一再商量,決定盡速趕回百花谷,不必和那些惡寇拼老命。
  正是生有時,死有地,半點不由人;你不想殺人,人家卻要你的腦袋,這道理真說不清。
  過了勝境關,大道蜿蜒盤山而上。這座險惡峻峭的大山嶺,就是烏蒙山的餘脈;這一段土名兒叫七星山,一直向東南伸展,東脈直入貴州地境,只見山外有山,嶺外有嶺,教人看了直搖頭的,馬兒也吃不消。
  夫婦倆並轡而行,進入了雲南地境,沿途不見敵蹤,他們大放寬心。大道向上盤升,百花教主突然一蹙秀眉,用手按住小腹,對綠衣劍客似嗔非嗔地說道:「逸君,都是你不好。」
  綠衣劍容看了她那逗人愛煞的媚勁兒,惑然道:「親親,我怎麼不好?」
  伍雲英驀地臉泛紅霞,噘著小嘴兒說道:「小傢伙在裡面踢腿蹬拳,準是個不安分的小東西,教人多難受嘛!怎麼不是你不好?」
  這時正在下坡,綠衣劍客呵呵一笑,凌空飛騰而起,輕似鴻毛落在她身後,一手挽住她微突的柳腰兒,一手探囊取出一顆白色臘丸,捏碎臘衣,溫柔地送入她櫻口中,在她耳畔柔聲說道:「親親,哥不好,以後責罰哥吧!先吞下這顆安胎丸,小東西會安靜些的。唉!長途跋涉,苦了你了。」
  伍雲英偎在他懷中,用夢也似的聲音說道:「哥,大概十天後可以回谷了;以後我你不再出山,在這世外桃園裡安度餘年,有你在我身邊,一切我都不在乎了。哥,你快做爸爸了,你說,是娃兒好,還是丫頭好?」
  「親親,給我生個像你一樣美的天仙,好麼?」
  「不!要像你一樣的雄壯英俊小逸君。」
  「哈哈!我準會如願以償,你別想。」
  她撒嬌地一扭柳腰,不依地說道:「胡說!我要娃兒。」
  「我絕不胡說,聽人說,臍兒尖尖,必是千金,所以必定是個天仙。」他的左手輕輕由腹臍上往下滑。
  她嗯了一聲,將粉頰藏在他領下,閉上雙眸,用玉手虛攔他的虎掌,呢聲輕說道:「哥,不要……唔!」
  他親了她一下,甜甜一笑。馬兒踏著輕快的碎步,向山嘴馳去。
  繞過山嘴,官道又向上升,林木一片新綠,由路右崖上向下伸垂路中。
  「親親,小心了!前面林中並無鳥雀清鳴,定然有人隱伏在內。這兒上不沾村,下不近店,絕無樵子采薪,我得先走一步。」
  聲落,人凌空升起,落在他自己的坐騎上,抓過馬兒頭上的韁繩,雙腿一夾,潑刺刺向前馳去。
  伍雲英一抖韁,隨後跟上。
  驀地裡,崖上升起一聲長笑,直薄耳膜,顯然發笑之人中氣充足,定不是等閒人物。笑聲一落,宏亮的嗓音倏揚:「老爺生長在山邊,只愛嬌娃不愛錢。呔!你這根岔枝兒,老爺非砍掉你不可。」
  聲落,「喀嚓」一聲,一棵海碗大的巨樹,「嘩啦啦」向路中飛落,差點兒把綠衣劍客連人帶馬壓個正著。
  馬兒一聲長嘶,後退丈餘。
  緣衣劍客劍眉一軒,說道:「閣下下來罷!方逸君早就料到有人等著。」
  「哈哈!咱們也不想偷偷摸摸,誰教咱們與百花教主是老相好呢?哥兒們,亮相啦!」
  聲落,衣袂飄風之聲大起,人影亂閃,出來了五個彪形大漢,往路中一站。
  頭一個豹頭環眼,身高八尺,像一座小山,粗如樹樁的膀子,倒提著一把沉重的開山大斧。
  第二位年約王十上下,白淨面皮,鷹目放光,身材也在七尺以上,腰帶上,插著一柄沉重的鐵佛手。
  第三位年約二十五六,一表人才,可惜目顯陰森,唇薄如紙,身材也有七尺以上,手中揮著一把純鋼陰陽扇。
  第四位是個老道,年在三十上下,穿大紅道士服,腰懸寶劍,高個兒,鷹嘴勾鼻,面色發青,一雙山羊眼陰晴不定。
  第五位是和尚,年約四十餘,身穿皂常服,倒拖著一柄鑌鐵方便鏟,臉團團,腹大腰粗,酒糟鼻獅子大嘴,一雙小服睛瞇成一條縫,像條肥豬。
  綠衣劍客若無其事地,高踞鞍上淡淡一笑喝道:「都是大有來頭的人物,方逸君幸遇幸遇。」
  豹頭環眼大漢嘿嘿一笑,掂了掂開山斧,說道:「閣下當然幸遇,等會兒你還有得不幸呢。喂!方夫人,你真那麼俊麼?放著好好一個教主不幹,跟著這小子……」
  八字還未出口,三道棕影一閃即至。他不傻,猛一挫腰,開山大斧向棕影疾拍。
  「叮叮叮」三響,他咚咚咚連退三步,堅硬的地面留下了近寸深的履痕。他感到手膀一麻,大斧幾乎落地,低頭一看,不由臉上變色,三根長有六寸的棕色鬃毛,插入斧中半寸有餘,仍在晃動不已。
  「花花太歲,你最好少胡說八道。」方逸君仍在冷笑,劍眉一軒,又道:「方逸君對閣下伏牛五霸並無仇怨,你再出口傷人,休怪方某得罪你了。」
  花花太歲惱羞成怒,拔掉馬鬃陰森森地說道:「百花教主跟了我桑璞三月,我傳了她武林絕學混元氣功,功成她就一走了之,將三月枕席之情付諸流……」
  綠影一閃,向花花太歲射來。
  花花太歲駭然一驚,將話哽咽回喉內,退後三步,橫斧以待。
  其餘四人同時一分,紛紛掣下兵刃。
  方逸君劍隱肘後,在眾人丈外昂然屹立,朗聲說道:「諸位可說皆是武林中大名鼎鼎的豪傑,自應有豪傑襟懷。不錯,拙荊當年飄蕩江湖,有失檢點,但自委身方某之後,解散百花教,重新做人,甚至退出江湖,做一個賢妻良母。俗語說,回頭是岸;又道是浪子回頭金不換。諸位都是一代英豪,尤其是武當的三陰一絕無為道長,少林的悟非大師,皆是世外高人,最重因果,度化孽海之人,怎又不許拙荊去惡從善,重新做人呢?實令方某大惑不解。」
  「姓方的,你少說廢話,道爺我號稱三陰一絕,豈是度化凡夫的人?」老道惡狠狠地說,又道:「那浪貨學了我武當絕學一無掌,一走了之,你道我能甘心麼?」
  「哈!我酒肉和尚亦與無為道兄有此同感。我少林的輕功『流水行雲』連俗家弟子也僅傳六成,那潑婦在我這兒騙走了全部心訣,紮起裙子一走了之,佛爺怎肯干休?」酒肉和尚說完,頓了頓鐵鏟,深入土中近尺。
  使佛手的傢伙也一撇嘴說道:「有道是一夜夫妻百日恩,百日夫妻海樣深,豈知這小妖精懲地忘恩,害得我找遍了天下十三布政司和南北兩直。找得我逍遙鬼晏常山好苦。」
  拂著陰陽扇的青年人也說道:「我玉面魔查嵐何嘗不根?三顆師門至寶赤火流光彈全給她騙走啦,怎得不惱?」
  百花教主伍雲英在馬上羞憤交加,粉臉鐵青,慢慢地板鞍下馬,向前輕移蓮步。
  方逸君忍著無名火等他們說完,虎目一睜,神光候現,一字一吐地說道:「諸位,這些事在下皆知之甚詳;請教,是拙荊迫逼諸位將絕藝交出的麼?」
  「哼!誰敢迫咱們交出?」眾人齊聲揪然地答。
  「那就別多費唇舌,方某替你們汗顏。諸位到底意欲何為?請劃下道來。」
  花花太歲冷笑道:「咱們千里追蹤,你說所為何來?」
  逍遙鬼也哼了一聲道:「姓方的,你最好夾尾巴滾。」
  玉面魔陰陽怪氣地說:「叫寶貝兒重振百花教,查太爺對粉臠雪股大有興趣。」
  酒肉和尚哈哈一笑道:「從前,教主雨露遍施,我和尚卻不在乎,只消她再陪佛爺三月,於願足矣。」
  三陰一絕冷森森地向剛走近的伍雲英說道:「放主,你別打主意躲,天涯海角己無你容身之地,除非你死了。你也別希望不跟咱們走,你的大援早就沒啦!在中原和江南,貧道知道你朋友眾多,玩伴無數,所以不想打草驚蛇,直追隨你倆身後到這人煙不到之處等候。教主,你別認為到了你老巢左近,便可以安全了。正相反,乃是步步危機。跟我們回去重創舊業算了,你年不過二十五,再過十年收山並不算晚,何苦放棄人生至樂,讓那小子獨佔禁臠……」
  響起一聲鳳吟,百花教主掣下一把寒芒閃爍的長劍,面泛殺機跨前三步。
  「雲英,交給我,你到坐騎旁等著。」綠衣劍客將她攔住,一面說一面示意她退後。又對眾人冷笑道:「諸位越說越不像話了,看來方某得懲戒你們啦!你們是按江湖慣例一個一個上呢,抑或眾打群毆?方某接著就是。」
  五悍寇互相一打眼色,一聲虎吼,花花太歲、酒肉和尚、逍遙鬼,三人快逾電光石火,向前猛撲,一斧一手一鏟蕩起陣陣罡風,同時攻到。
  銀芒一閃,綠影倏動,千百朵白蓮向四面狂湧,劍嘯刺耳,四個人展開搶攻。
  片刻,銀芒愈張愈寬,在三般重兵刃中矯若游龍,把三賊迫得不住後撤。
  玉面魔心中一凜,暗說:「這小子果然棘手,名不虛。傳,不出手是不可能了。」便向老道一打眼色,驀地陰陽扇一領,向一旁神情緊張的百花教主撲去。
  老道長劍一揮,一招「飛虹貫日」使出,身劍合一向百花教主急射,一面大吼道:「跟道爺走!」
  「噗」一聲悶響,接著一聲慘號乍起。玉面魔去勢太急,百花教主似若未覺,待近至到八尺時,陰陽扇遞出一半之時,玉手在披風裡一動,一顆淡淡紅影快逾電閃,直向玉面魔迎去。雙方距離太近,想避開確是不易。
  玉面魔連看也沒看清,只覺到對方的纖手,在披風內向外一伸。這傢伙確是了得,本能地一撇右腕,硬將陰陽扇護住胸腹,想旋身向側方撲近。
  豈知他遲了半分,談淡紅影射中陰陽扇,悶爆之聲隨著熊熊烈火,擊碎了純鋼的扇面,玉面魔立時變成一隻火球。
  這乃是眨眼間事,老道還未弄清怎麼回事,「飛虹貫日」行將攻列百花教主的身側;狂叫之聲一起,他駭然一驚,收招已是無及,只好一咬牙,力貫劍尖,仍向前急點。
  寒芒一閃,「錚」一聲金鐵清鳴,雙劍交錯,接著是老道橫劍飛退。
  「哪兒走!」
  百花教主嬌叱一聲,如影附形追到,寒芒如經天長虹,奇疾無比飛射而至。
  老道被震得虎口欲裂,氣血翻騰,退了近丈方將身形穩住,寒芒已經襲到。
  老道練有旁門的三陰手,和那把劍中套劍的絕著。三阻手襲人之時,令人毫無感覺,用來暗算對頭,足可使對方在一個時辰之中,血脈自然凝結而死;他那把長劍的劍尖,可以突然吐出六寸之長。高手拚搏,生死一念之間,假使能突然伸長六寸,結局不問可知。這是他三陰一絕綽號的由來。
  百花教主以色換藝,她為人聰慧,身獲各家絕學,而且難得的是她能門門皆精,沒有雜而不純之弊。她與牛鼻子有一段長時間同衾共枕之緣,牛鼻子有多少斤兩,她豈有不知之理?撲上的瞬間,她粉面殺機怒湧,存心斃敵。
  牛鼻子正想將三陰手拍出,目光一觸她那殺氣騰騰的神色,不由心中一凜。
  同時,突然傳出酒肉和尚的一聲慘叫,沉重的方便鏟脫手向飽身側飛來,銳風勁嘯,勢如奔雷。
  牛鼻子暗叫一聲「大事去矣!」三十六著,走為上著;猛地向下一伏,貼地向方便鏟落下處掠去。方便鏟恰好掠過他的背上三尺,將百花教主擋了一擋。他雙足一沾地,展開武當八步趕蟬輕功,去勢如飛溜之大吉。
  方逸君一看乃妻動上了手,心中大急,她已有了九月身孕,怎能動劍?心一急,玉面上罩上一層濃霜,一劍將花花太歲迫退,冷哼一聲,一招「回風拂柳」旋身出劍,在方便鏟下端切入,銀芒一閃,大和尚右脅下斷了兩條肋骨,紅光崩現。大和尚狂叫一聲,扔掉方便鏟掩住肋下,飛退兩丈拔步便溜。
  銀芒順勢一招「貼地盤龍」,崩開鐵佛手,由下盤鍥入逍遙鬼的右側。逍遙鬼向上躍起,鐵佛手「力劃鴻溝」向下急攔。
  「著!」方逸君怒叱一聲,招出「流星趕月」,劍由逍遙鬼右小腿貫入,猛一撇腕。
  逍遙鬼狂吼一聲,跌下地來。要不是花花太歲及時攻出一招「吳剛伐桂」,將方逸君迫遲一步,逍遙鬼真要做鬼了。
  「風緊!前途見。」花花太歲聲出倏然收斧,三兩起落,投入林中去了。
  逍遙鬼小腿肉丟了一大塊,但他凶悍異常,猛地將鐵佛手劈面向方逸君扔出,咬著牙拚命逃了。
  方逸君心懸愛妻安危,無暇追敵,收劍急向臉色發青,手按小腹的愛妻縱去。
  「雲英,怎麼了?」他摘下她的劍,將她抱至路旁,替她輕輕揉動,急急地問。
  伍雲英倚在他懷中,淚如泉湧,顫聲說道:「一失足成千古恨;哥,你獨自回夔州去罷,我這不祥之身,不但有損你一世英名,而且令你陷入危機重……」
  「雲英,不許你往下說。」他掩住她的櫻口。
  「不,哥,讓我說。」她掙扎,又道:「我已感到不幸的陰影已經掩到;他們,不許我重新做人,不許我有幸福的歸宿,我不能讓你……」
  逸君驀地將她抱住,狂吻她的小嘴,不讓她往下說。半晌,她才平靜下來。
  良久,他替她拭去淚痕,抱她到坐騎旁,送她上馬,神情肅穆地說道:「雲英,即使是天下人皆與你為敵,別忘了有你的君哥是愛你的,而且我願以生命和你共抗天下人。」
  伍雲英熱淚盈眶,激動地捧起他的虎掌,印上一連串狂吻,最後偎在頰上,顫聲說道:「哥,謝謝你,即使在九泉之下,我會……」
  「走吧!記住:賊人恐不止這幾個草包,下次見面,格殺無赦!我要大開殺戒了,別忘了你的暗器。」
  「剛才我以赤火流光彈斃了玉面魔,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我會小心的。」
  方逸君將玉面魔焦臭的屍體踢入山溝中,拖開阻路的大樹,飛身上馬,並轡向西急走。
  白石江,在曲靖東北婉蜒而下,距縣城不過五里地。本來這條江並不大,秋間可以徒涉,但春雨連綿,水位高漲,在滾滾江流中,有兩條竹筏來往渡載行人,頗不方便,也相當冒險。
  兩人兩馬一到江邊,渡頭人鬼皆無,兩側怪石荊棘向兩邊延伸,水聲如雷在兩岸怪石間滾動著。
  對岸,一條竹筏冉冉而來,三個撐筏人身披蓑衣,身材高大,正將竹筏向渡頭撐來。
  逸君首先下馬,含笑將乃妻抱下馬來,牽著坐騎在渡頭等候竹筏。
  竹筏輕輕靠岸,一個撐夫跳上岸來將纜繩拉緊。筏是雙層大竹紮成,可容下三五十人,平時有五個人撐筏,但今天只有三個,逸君夫婦並末在意。平時三五個行人,用小筏載運就成,但今天小筏早已不見了。
  「客官,上啊!」岸上那人亮聲兒叫。
  方逸君心中一動,打量了三人一眼,暗說:「這人略帶湖廣口音,身材魁梧,怎麼卻在這窮鄉僻壤中撐筏?」
  他略一猶豫,止步打量三個人。看三人皆在不惑之年,滿臉褐色皺紋,眉以上用雨帽罩住,只能看到一雙朦朧老眼,蓑衣將全身裹住,只能看到一雙手。
  他在打量人,人也在打量他。突然伍雲英拋下韁繩,走近江邊那人身側,嬌滴滴地說道:「大叔,是否連馬兒一同渡過去?」
  「這是載貨的竹筏,兩馬兩人,不打緊,大嫂。」
  伍雲英又走近一步,仍含笑問道:「這江流唬人哩,不知比長江唬人麼?」
  撐夫似乎吃了一驚,退後一步低下了頭,仍從容地說道:「大嫂,請上吧!長江小老兒沒見過,是否唬人可難比較。」
  「太平口過荊州那一段,恐怕真沒有這裡險哪,是麼?」
  伍雲英一面說,又走近兩步。
  筏上的兩人,突然將篙一插。
  「哪兒走!」
  伍雲英玉指一彈,岸上那撐篙人剛向左一閃,「叭」一聲滾倒在地。
  綠影一閃,方逸君火速拔劍縱出,凌空猛撲筏上的兩人,捷如電閃。
  「哈哈!少陪!」
  兩人「撲通」一聲,潛入水中立時不見。
  方逸君雙足一點筏板,倒縱而回,抓起纜繩,喝聲「起!」數千斤的竹筏滑上岸灘的三分之一。
  兩側驀地響起連聲長嘯,人影急閃,齊向渡頭縱來,將逸君夫婦堵在水際。
  「岸上有辰州妙手飛花狄雷太爺在。」有人在叫。
  「荊州三龍敬陪水上末座。教主好眼力。」水裡伸出兩個人頭,正是筏上的兩人,但臉上的顏料已被水沖洗去,現出白慘慘的鬼面。
  岸上排開十二個老少彪形大漢,退路已被堵死。剛才發話的妙手飛花狄太爺,年約四十開外身材高瘦,馬臉勾鼻,雙耳招風,大嘴巴跳著一口黃板牙,背扎長劍,赤手空拳陰笑著站在正中央。
  這人來頭甚大,袖底一發十枚子午六陽針,掌心一把銀桃花,功臻化境,藝壓群雄。他雖不是綠林朋友,但大江南北的綠林梟雄,誰要不每年送一大筆常規錢給他,準會被趕得走頭無路,倒霉的還得送掉老命。他和白道英雄也有相當交情,他自己也以白道朋友自居。目下武林六大門派中,除了掌門一輩的人,他有三分憚忌以外,誰他也不放在心上,確是了得。他就是辰州狄家村第一首富,妙手飛花狄雷。
  最右首離群抄手而立,面湧陰笑的人,卻教夫婦倆大吃一驚,暗叫:「苦也!」
  這人年屆知命,也是瘦長個兒,尖腦袋,山羊鬍,大鼻小嘴,老鼠耳,細長的頸脖,一雙綠豆眼綠芒隱現。穿的是褐衣,腳下是薄底快靴,腰懸長劍,有一雙特長的手。這人是曾經力挫少林大名鼎鼎的降魔大師法安,一晝夜間盡屠華山五獅一龍汪氏全家,大鬧山西五台道場,武林畏之如虎的太白山五陰鬼手申天豪。
  百花教進入陝西發展,總壇設在申天豪家中。
  妙手飛花狄雷身旁,有一人逸君夫婦也不陌生。這人五短身材,十分壯實,方面大耳,一字粗眉,雙目神光外射,兩太陽穴高商鼓起,腰帶上,插著一條沉重的虎尾鞭。他是伏牛五霸的老大花花太歲的拜兄,伏虎掌凌健是也。
  伏牛五霸五個人,老大伏虎掌凌健,老二百步追魂牛通,老三赤焰陰風柴戎,老四惡人屠慕連浩,老五花花太歲璞。老大功力最深厚,老四惡人屠最殘忍,老三赤焰陰風最陰險,老五最好色也最膿包。
  這五個人,在河南鬧得不像話,後來少林派出動了法字輩的六名高手,和十二名悟字輩的健者,找上伏牛山莊,仍然掃興而回。江湖朋友不敢輕易招惹伏牛山的嘍囉,武林中的名號確是響亮。五個人都在四十餘歲左右,凶橫霸道,人人側目。
  其餘九人都是凶悍絕倫的大漢,絕大多數是武林中有名的武師鏢客之流,只有兩名是綠林朋友,他們都是過去得過百花教的好處,念念不忘粉臠雪股溫柔滋味的人。
  百花教主改邪歸正,嫁了綠衣劍客,教徒四散,他們再找不到銷魂蕩魄的享受啦!這一來便遷怒綠衣劍客方逸君,在五陰鬼手的慫恿下,紛紛趕來雲南,要拔掉眼中釘,脅迫百花教主東山再起,供他們大享溫柔滋味。
  這些人,方逸君感到陌生,伍雲英卻概略記得,只因為他們是教這徒眾的面首,故而僅覺廝熟,而不知他們的名號。
  方逸君說道:「雲英,緊隨我身後,先闖出這絕地。」
  妙手飛花哈哈狂笑,意氣飛揚地說道:「姓方的小子,你還是認命吧!乖乖地跳下白石江,免得等會兒你難受。教主已挺著個大肚皮,麻煩得緊,等會咱們給她吃顆順氣丸,十五個人先服侍她一頓,管教肚中雜種一滑就下,你看了豈不難受,哈哈!」
  明沉沉的五陰鬼手,也接著發話道:「教主,跟老夫走吧!你要是乖乖聽話,老夫保證你一切安全。重振百花教,老夫助你打天下!」
  「哈哈……」所有的人幾乎全部仰天狂笑,色迷迷地死盯著伍雲英氣得鐵青的粉面。
  「擋我者死!」方逸君大吼一聲,向左急闖,劍閃萬道銀芒,劍氣四蕩。
  同一瞬間,伍雲英劍出如風,袖底無聲無影地飛出五朵銀桃花,另一顆赤火流光彈劈面向伏虎掌飛去。
  人影疾合即分,狂吼之聲大起。
  伏虎掌大咧咧地不動,暗器一到,他便待一掌拍出。
  「快躲!妄動不得。」五陰鬼手大吼,鬼魅似的撲向方逸君,伸手便抓。
  伏虎掌心中一凜,收掌橫飄一丈。「噗」一聲響,身後兩名大漢狂叫著滾倒,渾身是火,鬼叫連天,活活被燒成兩具焦骸。
  方逸君劍誅兩賊,突覺身後寒風壓體,他清叱一聲,
  「回頭望月」一劍疾點,左掌一登,先天真氣隨掌而出。
  五陰鬼手向下一沉腕,左掌千招「袖底翻花」疾拍而出。
  「澎」一聲巨響,劈空掌勁接實。五陰鬼手挫後三步,方逸君飛退近丈。
  五朵銀花斃了兩賊,妙手飛花氣得哇啦哇啦直吼道:
  「浪貨,你用大爺的暗青子打你大爺,這還了得?打!」五朵銀花脫袖而飛,發出刺耳銳嘯飛射伍雲英。
  她一手拉下披風,右手運劍,只一兜一掃,五朵銀花全被披風捲落,劍氣如虹,猛襲妙手飛花胸腔。
  妙手飛花只好拔劍一絞,橫飄八尺,怒叫道:「大爺幸而沒將子午六陽針讓你騙去,你真要我下手傷你麼?這東西連大爺也沒有解藥,你還不棄劍?」他左手袖底現出一根細小的紫銅管,管口略向外吐。
  她左手舞著披風,嬌叱一聲,揉身直上。如在以往,妙手飛花絕不是她的對手,可是目下腹中不便,行動拘束,又不敢運混元氣護身,真是苦也。
  六名惡賊圍住夫婦倆狠鬥,江下的荊州三龍也上了岸,他們無法將三弟被真氣打穴的穴道解開,惡狠狠地舞著分刺,加入搶攻。
  方逸君力敵五陰鬼手,已經自顧不暇,老賊的「寒魄誅心掌」,湧出徹骨寒流,左手五指伸屈,專找胸腹大穴和經脈,他那「玄陰絕脈手法」確是可怕,指尖掃中處,保證有死無生。方逸君一劍一掌,仍難將老鬼一掌一爪擋住。
  另六名狠賊圍住伍雲英,想得到苦也。
  正在狠鬥,兩人已快相隔五丈之遙,雙方已不能相顧了。
  突然伍雲英感覺腹痛如裂,剛一劍崩開伏虎掌沉重的虎鞭,手腕一麻,氣血一翻湧,她「哎喲」一聲,屈腿便跪倒了。
  荊州三龍大喜過望,兩把分水刺閃電似遞到,他倆要為兄弟報仇,猛刺她雙肩下巨骨穴。
  「不可傷她!」「叮叮」兩聲,妙手飛花凌空撲下,長劍震開左右兩把分水刺,單足一落地煥然轉身,戟指向伍雲英腦後暈穴點去。
  他手指剛距她腦後三寸,突然他「哎呀」一聲狂叫,指尖鮮血泉湧,同時左頰旁血流如注,側躍丈餘,臉上陣青陣紅,幾如厲鬼。原來兩枝木刺,貫穿了他的指尖和左頰,勁道奇猛,痛得他失聲狂叫。
  「住手!」聲如炸雷,直薄眾人耳膜,令人心膽俱落。
  眾賊渾身一震,火速躍出圈子。
  五丈外,不知何時來了兩個灰色人影。一個是年近百齡的老頭兒,灰色長衫,足踏多耳麻鞋,臉如松風古月,白髮銀髯飄飄,看去不像個練家子,倒像個和藹的長者。他手中輕擺著一根刺條兒,顯然妙手飛花挨了那兩刺兒,定是他老人家所賜了。
  另一個灰影是個年約四十的中年人,身穿灰布直裰,下身是燈籠褲,足下是爬山虎快靴,背著個小包裹。他臉如朗月,虎目劍眉,唇紅齒白,玉面瓊鼻,假使不是他穿的衣衫像個中年人,看年紀絕不會超過二十三四。
  五陰鬼手只道來了什麼頭如笆斗,眼似鋼鈴的武林高手,先聞聲確是嚇了一大跳,這是內家無上絕學以聲克敵嘛,再用兩分勁,後果不堪設想。等他看清原來是一個糟老頭,和一個大姑娘似的青年人,不由氣往上衝,頃忘利害,陰森森地跨前兩步,冷笑道:「什麼人,敢管我五陰鬼手中天豪的閒事?活得不耐煩了,是麼?嘿嘿!」
  老人家沒理他,向青年人問道:「志平,這是什麼人?」
  「稟伯父,這廝是太白山一霸,手底下馬馬虎虎過得去,寒魄誅心掌也算歹毒。」
  「他為人如何?」
  「伯父久未在江湖走動,自然不知這些人的好惡;這廝凶橫霸道,武林側目。」
  「那兩後生你可知道?」老人家向方逸君夫婦一指。
  「男娃兒是個武林後起之秀,俠名四播;女的,平兒在一年之前,倒不齒她的為人,目下卻深為她慶幸。」
  五陰鬼手暗暗心驚,但仍然凶橫地叫道:「老匹夫,你要不通名,休怪申某無禮。」
  老人家仍淡然地說道:「平兒,告訴他我們是誰。」
  平兒劍眉一軒,一字一吐地說道:「姓申的,你可知道江湖中有一個閒雲居士麼?」
  「什麼?你是說閒雲居士辛老前輩?」五陰鬼手戰僳著問,情不自禁退後五六步。
  「那就是這位老爺子。」平兒淡淡一笑說,頓了頓又道:「區區在下嘛,慚愧!名不見經傳,掃雲山莊少莊主周志平。」
  「玉麒麟周志平!」眾賊氣結地叫,逐漸向兩側倒退。
  「撲通」兩聲,荊州三龍挾起同伴身軀,入水溜了。
  水聲一響,眾賊由五陰鬼手率領,抹頭就跑像被迫急了的兔子,真快,三兩起落便不見蹤影了。
  老人家說道:「平兒,我們走吧!」
  「伯父,我們到沙子嶺碰碰運氣,也許會遇上二伯父呢。」
  「這就走!」老人家一轉身,突又轉頭,探囊取出一顆紫色丹丸,向緊擁在一塊的方逸君夫婦說:「娃兒,服下這丹丸,對大小都有好處。」
  丹丸悠然一落,方逸君伸手接住,屈膝拜道:「敬謝老前輩恩典。」他一抬頭,已不見了兩人蹤跡。
  伍雲英軟弱地問道:「那是誰?」
  「江湖中盛傳的武林三傑,老大閒雲居士辛天龍,大概已有四十年來末出現了。那青年人其實已年屆不惑,乃是老三忘我山人周群的長子,叫玉麒麟周志平,也是目下掃雲山莊的莊主。武林三傑師兄弟三人,只有忘我山人安居掃雲山莊,老大閒雲居士和老二四海狂客姜濤,失蹤了四十年,想不到我們有幸得逢他老人家。」
  「玉麒麟周志平?哦!這人我聽說過。」
  「十年前你我都末出道,他以三十歲壯年,遊俠途經嵩山,原因為懲戒了一名少林弟子,要去找少林掌門方丈一論是非。豈知少林僧人護犢,一言不合,當堂印證,連敗少林五名佛字輩高手,最後力挫十八羅漢陣,掌門方丈苦行大師佛曇,和少年人對拆三招,菩提禪功第一次棋逢對手,雙方握手言和。此後,掃雲山莊誰也不敢前往騷擾。其實,真正的掃雲山莊現在何處,誰也弄不清。」
  「哦!我記起來了,玉麒麟的夫人,不是叫紫衣仙子麼?」
  「正是她,紫衣仙子許雪。他倆人正是一對仙侶,早年嫉惡如仇,殺孽奇重,近十年來方不再在江湖走動。」
  「怪不得這些狗東西像耗子見貓一般,亡命而逃。」
  「三傑中,殺孽最重的是閒雲居士,從前叫蕩魔一劍,五十年前方行信佛,自號閒雲居士,不再沾染血腥。脾氣最躁的是忘我山人,義之所在,忘我而不惜,也最好管閒事。好在他這十餘年來,在家納福,不然江湖非血腥滿地不可。親來,吃下這顆丹丸,我去弄筏,你我再趕上一程。」
  西山曲靖不到十餘里,又是連綿起伏的山嶺。伍雲英自吞服閒雲居士的聖藥後,腹中已無動盪不安之感。兩人並轡而行,速度略為加快。
  快到山下,遠遠地聽到殺聲如雷,吶喊之聲動魄驚心。身為俠義門人,豈有不管閒事之理?方逸君首先叫道:「英妹,我們且上前瞧瞧。」
  「走啊!」雲英雙腿一夾馬腹,箭似向前急馳。
  轉了兩處山嘴,兩人己看清前面景況,不由火起。
  官道凹入處一個山崖下,有一個虎背熊腰,相貌英俊的青年人,正手執一根半截斷枝,渾身浴血,抗拒著一群青布包頭,身穿勁裝的大漢,怒吼如雷揮棍亂掃。他身後,有一位美貌如花的少婦,鼓著大肚皮,顯然也是快要臨盆的孕婦。她跌倒在崖下,驚恐地尖聲大叫。
  青年人步步退後,十餘文長槍和五六把單刀,迫得他手忙腳亂,形勢殆危。
  地上,倒了七八名青衣大漢。地方狹窄,青年人佔住崖內,免了後顧之憂,但他渾身是傷,僅憑一股護花之氣支持不倒,手中木棒硬架硬攔,毫無家數,要不是膂力驚人,怎能招架得住?
  官道四而,散佈著十餘名把風警戒的小賊,正在大聲吶喊助威,刀槍拍得啪喀啪喀直響。
  官道前面一段,有小賊牽住兩匹健馬,馬上有馬包等物,一看就知是遍佈雲南各地,租給行商代步的健馬。這種馬,不像目前雲南的小馬。那時的馬匹高大而馴良,種馬取自吐蕃,算是大漠良種。各地的賃馬店是分段的,一到地頭再行換馬;馬身上烙有鈐記,任誰也不會將馬騎走不還的,民風淳樸,可見一斑。
  方逸君發出一聲長嘯,拔出寶劍疾衝而上,一到鬥場,凌空飛離馬背,銀光耀目,以「饑鷹搏兔」身法撲入人叢中。
  雲英也策馬奔到,劍閃寒芒,人馬同時向前一衝。
  賊人嚇得駭然變色,方逸君凌空下撲,一絞一拍刀飛槍跌,單掌右拍左揮,小賦鬼叫連天,吶喊一聲「扯活!」四散狂奔而去。
  夫婦倆一衝錯之間,將賊人打了個落花流水,要是存心傷人,大概二十餘個人一個也別想活。
  方逸君一到青年人身畔,青年人心神一懈,立時扔棒栽倒。少婦尖叫一聲,便待撲上。
  「大嫂,別動他,他渾身是傷。你放心,我們會救他。」
  少婦掙扎著叫道:「嫂子,我知道,馬包裡有我家家傳的刀創藥,最上品的白藥可以止血生肌,我知道替他敷傷。」
  方逸君不理她,示意乃妻挾住她避開一旁,他替青年人敷傷,餵他一粒護心丹。好在外傷並無致命之處,大概小伙子肌厚傷硬,挨得起打,只是失血過多而已。
  救人須救徹,方逸君砍下樹枝和山籐,將兩匹健馬牽來,做成一付擔架,將傷者擱上。由乃要抱持著少婦共乘一騎,他自己牽著兩匹馬,向馬龍州緩緩而去。
  有分教,恨比天高孝女雪長恨;思重如山奇男酬親思。
  馬背之上,少婦將身世娓娓道來。
  青年姓華名琦,字如蜂,本是沏廣人氏.先祖隨傅友德征滇,後落籍大理,結廬點蒼山東南麓靠縣城一面。妻段氏,乃是南沼王的遠房親友,算是名門望族之女。
  華如峰年屆二十六,他父親那一代,已辭去世襲副千戶的軍職,連祿田也交還了皇家,自己買下十頃良田,悠哉悠哉安享餘年,所以華如峰算起來還是一個不沾祖蔭的布衣。他父親的意思認為朝廷重文輕武,不如數這小子棄武習文,豈不光彩?豈知這小子不是讀書的材料,整日和鄰村的子弟們舞刀弄杖,打熬氣力,全學些衝鋒陷陣的玩意,拉得一膀好弓,使得好槍,如此而已的。
  但這小子也怪,要他上校場他又不幹,對馬上功名不用一頓;整天和那些小伙子,不是在點蒼十九蜂十八溪之間翻山狩獵,就是到洱海四洲三島七阜間倒海摸魚。
  每一年,華家必派人回到湖廣老家,祭祖和定省親族父老,小伙子一高興,在去年春間帶渾家到湖廣老家,樂而忘返,直等到太太肚子通貨膨脹,方東裝返里。這糊塗蟲真糊塗得太糊塗,他要趕回讓妻子將娃兒生在大理,差點兒把小命兒連一家子全部陪上。他倆一到曲靖,便教山裡的一群小賊盯上了,要不是巧逢方逸君夫婦,准完啦!
  伍雲英也將夫妻倆的姓名說了,還告訴段氏說,住所距大理不太遠,有限也許會來看望他們呢。當然,她還不敢將雪山百花谷說出。
  兩個同病相憐的大肚子女人,親熱得無話不談;才貌相若,年歲相當,同樣挺著個大肚皮,想得到夠嚕囌的。
  逸君夫婦,將華如蜂夫婦安置在馬龍州,他倆急於回谷,只好依依分手。
  華如峰壯得像條牛,又有祖傳的最好刀創藥;他父祖都是有名的民間大夫,華如峰一手醫術也不壞;所以第三天他就好了七成,三不管便往大理趕,他怕乃妻瓜熟蒂落,小娃兒等不及要出來見天日,要不趕回家,哪像話?說不定他老子華昌齡要剝他的皮,小孫子要在路上出世,那還了得?
  逸君夫婦馬不停蹄,沿官道安然到了昆明。一過大理,糟!狂風暴雨連綿不斷,只好等幾天再說啦。
  這一等,可等出大禍來了,終至落了個家破人亡,也替武林帶來了橫禍飛災,豈非天意?
  這裡且表表雪山。
  所謂「雪山」,凡是山高氣寒,終年積雪的山,都叫雪山。稍有名望的有祁連山;有佛經上說的喜馬拉雅山,有《元和郡縣志》所稱松潘衛之南的蓬婆山;有山西河嵩東北的雪山;滇省北面的雲嶺等等。
  至於雪山派的雪山,其實叫大雪山(大雪山也夠多),今稱貢噶山,在四川最西面。
  這裡所說的雪山,亦叫雪嶺,也就是雲嶺。
  雪山共九峰,從北面氣勢洶洶展下南疆,積雪四時,玉立萬仞。從點蒼山西麓,沿漾濞江北上,經劍川州北行三十里,西面那座人煙不至,四時積雪的奇峰,也就是百花谷的所在地。奇峰之南麓近西一面,有一座狹長的山谷,終年既沒有罡風光臨,而來自東南亞的溫暖氣流,在這兒遲滯不去,把這山谷變成了一座神奇的世外洞天,人間仙境。
  谷中不但奇禽異獸比比皆是,要說花,大概不下千種之多,名為百花谷,名不副實。
  谷之南端,有一座宏麗的宮闕,天然的大花園將宮闕圍繞在內,裡面亭台樓閣全都華美絕倫,有四時不謝之花,八節長春之草點綴其間。
  在一年之前,這兒是百花教的總壇所在地,可以看到僅披薄紗的美麗裸女,可以看到壯實如牛的赤身健男,可以聽到令人心蕩神搖的音樂,也可以看到飛騰的劍氣。
  但這一年來,一切都煙消火滅,風息雲散,只有一二十名身著宮裝的秀美少女出入其間,顯得那麼平和、安溫、靜寧。
  但這幾天來,谷中升起了無邊殺氣。一群身手超人的武林高手,一步步向宮闕內滲入,重重的機關埋伏,擋不住這一群凶神惡煞。
  一連三天,谷中不時傳出慘叫之聲,令人毛骨悚然。每一聲慘叫,說明必有一人被機關所傷了。
  第三天近午時分,谷中終於沉寂下來,但不時還可聞到三五聲得意的狂笑。
  未牌初,東南入谷小道中,突然現出了人馬的身影;那是萬里歸來,想隱世逃俗的綠衣劍客方逸君,前百花教主伍雲英夫婦。
  他們一步步進入谷中,也一步步走向死亡。
  同一時辰內,劍川州向北小道中,一朵白雲在小道中冉冉而飄,好快!啊!那不是雲,是一個一身雲裳的艷麗少女,真美!美的教人不敢喘口大氣,免得驚走了她。
  而她身後十餘里地,也有一個灰色人影,正以流水行雲似的瀟灑身法,愜意地向前飄蕩。
  那是千個紅光滿面,鶴發童額的老人,他自話道:「一年之前,百花教主那鬼丫頭改邪歸正嫁給小伙子綠衣劍客為妻,解散了百花教,功德無量。我老人家這些年來,遍游天下名山,不管外事,樂得清閒。這次到點蒼,怪!就找不到大哥的蹤跡。反正無事,我得到百花谷看看,那鬼丫頭是否真的解散了百花教?」身形突然加快。
  逸君夫婦在大理逗留將近十日,直待雨霽,方拾掇啟程,覓路向百花谷趕去。一雙健馬登山涉水,馬上的一對佳侶備極辛勞;尤其是雲英,挺著個大肚子,確是不便。但眼看將到百花谷,心中一喜,任何辛勞也早丟到九霄雲外去啦!
  行行重行行,終於已抵谷口。走過一條窄小的幽谷,參天古木密佈;曲折迴旋,穿林而入。林中有條需留意方可分辨的小徑,誰會想到這兒別有洞天呢?
  不久,寒氣全消,林盡之後,現出一處谷地,古林散佈各處,四面是一叢叢不知其名,花大如碗,幽香眸陣沁人心脾的花海,綿綿無盡地向谷內延展。
  「啊!好一處人間仙境。」逸君脫口讚歎。
  雲英秀眉微蹙,凝神向谷內張望,神色愈來愈凝重,坐騎漸慢。
  逸君本是策馬和她並行,一看她沒答腔,頗覺詫異,轉首一看,驚道:「英妹,你……你怎麼了?」
  「有點不對,怎麼沒發現谷中的飛禽走獸?難道說……」突然,她猛然一震,驚叫道:「谷中來了強敵,不好!」
  一聲馬嘶,她加上一鞭,惶急地向谷內馳去。逸君也悚然一驚,雙腿一夾馬腹,揮鞭急趕。
  他們來得正不是時候,真正是在功者難逃。
  山谷南北一折,遠遠地就可看到百花宮的亭台樓閣,裹在一片花海之中。粉紅色的園門外,密佈著高可及丈,正開得花團錦簇,一望無際的蜀葵,最外圍,是五色俱備,重重疊疊的映山紅的。
  整座百花宮闕無人聲,沉寂如死、雲英心急如焚,潑風似的奔入院門,沿著花徑放蹄向宮門急闖。
  過了百花亭,將抵群仙閣,遠遠地已嗅到令人欲嘔的血腥味,更可看到群仙閣破碎零落的門窗。
  逸君心中一驚,忙道:「英妹,停下!」
  雲英也是心凜,勒住韁說道:「大事不妙!」
  「哈哈!這才是妙哩!」群仙閣突然傳出人聲,中氣十足。
  夫婦倆大驚,火速拔劍下馬。
  雲英輕聲說道:「跟我走!」
  遲了,真遲了!四面花叢中,現出數十個凶悍的大漢,一個個緩緩站起,冷然向他倆注視。
  右側昂然而出的老鬼,正是被閒雲居士嚇跑的五陰鬼手申天豪,他陰陰一笑道:「別打主意利用機關地道脫身了,咱們費了三晝三夜,把這百花宮的機構全毀啦。往閣上瞧,看來了什麼人呢?」
  閣上破窗框內,六個大窗口站著五個奇奇怪怪的老男女,每一個人都形如厲鬼,長相唬人,如不是光天化日之下,準會把人嚇死。
  從右起,第一個是老道,頭戴九梁冠,身穿紅道衣,背扎長劍,約有九十上下年紀,四方臉弔客眉,大鼻朝天,闊嘴獠牙,白鬚如戟,身材偉岸,一雙金魚眼突出眶外。
  第二個更唬人,一頭灰色亂髮像個爛鳥窩,赤面尖額,雙目特寬像長在兩側一般,鼻子光看到兩個大孔,滿臉赤紅的皺肉,加上一張尖嘴。看穿著,那是個老太婆,手中支著一根特長特粗的、烏光閃閃的塢首杖;她這根杖,可不是敬老尊賢的小玩意,而是殺人的大傢伙。
  第三位也是母的,白髮換成朝天髻,黑皺面孔往橫見長,鬥雞眼,沒有眉毛,闊大鼻,癟嘴唇,前面還露出兩根殘齒;葛衫外,圍著一條褐色的蠍尾鞭,肋下是大革囊。
  第四位是個長人,面皮青灰,一襲白色長袍褂,腰懸長劍,鳥爪似的長手伸出大袖外。不用再形容了,說他是城隍廟見的白無常,准對啦。這人逸君夫婦都認識,就是五陰鬼手的師父,五毒陰風汪修全,一個人見人怕的惡鬼。
  第五位像個帶髮頭陀,端的頭如笆斗,眼似銅鈴,獅子大鼻,口看不見,已被連著兩鬢虯結如球的灰色絡腮鬍遮住了。他右肋下支著一根鋼拐,下面只有一隻右腿。
  這些人在破窗前出現,逸君夫婦不由倒抽一口涼氣。另四人他倆不認識,但由形態上可以知道大概。
  依次是嶗山惡道、赤面鳩婆、毒蠍三娘、五毒陰風、獨腳天尊。
  這五個分處南北,凶殘惡毒的怪物,江涸中聞名喪膽,端的堤之如洪水猛獸。早些年,由於他們太過殘毒,由少林掌門苦行大師佛曇方文傳下佛帖,邀同峨嵋掌門天加大師覺宗,和武當掌門追魂三劍玄同道長,共赴開封攔截這五個魔頭。豈知晚到一步,開封最負盛名高手如雲的群英鏢局,全鏢局一百二十六名人丁,一個活口也末留下。這一來,六大門派除了雪山派之外,全部義憤填膺,發誓要將他們誅除。豈知這五個惡魔行蹤飄忽,功力又高,不但未能如願,反而損失了不少門人。一拖十餘年,五個魔頭知道眾怒不可犯,確是安靜了一段時期,五大門派追索的風聲也漸漸鬆弛了。
  他們也有畏懼的人,就是武林三傑。獨腳天尊以前叫血手天尊,他喜愛吃活人的心,吃時用手硬從腔內掏,把一雙手弄得血淋淋地他才過癮。終於走得夜路多會碰著鬼,他碰上了三傑的老二四海狂客姜濤。他跑得快,丟掉一條左腿。從此他成了獨腳天尊,五個魔頭把三傑恨之切骨。
  夫婦倆心中一涼,便知今日性命難保;但求生是人性的本能,放眼打量四周,想覓路闖出重圍,再圖打算。
  前面是群仙閣,五魔攔道,休想。右側是五陰鬼手和八名大漢,不易闖。左側,是妙手飛花狄雷,和追逐鬼的師父鐵面判官莊廉,還有一線希望。身後,喝!伏牛五霸全來啦!還有一個沒見過面而名號響亮的傢伙,乃是逸君的小同鄉,夔州追風劍客艾如虹。這傢伙也曾和雲英有上一腿,所以逸君不敢回夔州。
  除了這些有名人物之外,還有近四十名驃悍大漢散處各地。
  他倆正欲向左闖,閣上的獨腳天尊已經猛笑發話了:「哈哈!教主,你聽我說。汪老兄師徒倆把咱們邀來,請你重振百花教,這是好意哪!聽說你的教中,全是花不溜丟的小妞兒,真合了咱們的胃口,所以咱們來啦。嶗山老道喜歡那話兒,鳩婆貿老婆子就看不得漂亮妞妞,我獨腳天尊不但喜歡那話兒,更喜吃漂亮妞兒的活心。要是你重振百花教,多收些教友,可以大家快活;但要留些給我們享用,嶗山老道和汪老兄快活後,交給賈老婆子消消氣,然後到我天尊手中,三面討好,豈不大妙?教主,你還是答應的好。至於那什麼綠衣劍客,留給三娘,保管他受用,你放心啦!哈哈!」
  逸君等他話聲剛落,笑聲初揚的瞬間,灑出一串金錢,似滿天花雨手法飛射右左後三方,銀芒乍閃,和雲英同向左側急闖。
  金錢膀去勢奇疾,暴喝聲中,人影疾閃,有幾個倒霉鬼驟不及防,躺下了五六名之多。
  妙手飛花是暗器行家,他一聲長嘯,大袖急揮,金錢鏢四散而飛。他長劍一振,攻出一招「白虹貫日」,同時暴喝一聲「回去!」
  鐵面判官哈哈長笑,錯步扔肩震落五枚金錢鐐,判官筆一招「魁星點元」,也攻向伍雲英腦袋。
  夫婦倆已存心拚命,長劍急揮,「鏘啷」一聲金鐵交鴻,兩人同時被震退三步。
  妙手飛花飛退八尺,左袖一揚,歹毒絕倫的子午六陽針無聲無息地飛出筒口。
  鐵面判官退了近丈,突然「哎喲」一聲,手按大腿栽倒。原來他只顧上盤,忘了雲英袖中飛出五朵銀花,一朵正好楔入他的左腿,花瓣一崩,他的左腿只剩皮肉牽著,算是廢啦!
  方逸君身形未定,只覺左臂一麻,知道完了。那子午六陽針中了之後,渾身血脈立時沸騰,全身癱軟;但還不致死,須拖延十日之後,所有血管方全部爆裂而亡,這十天內,每日子午二時血液如沸,可痛了個死去活來,鐵打金鋼也難抵受血脈熬煎之痛,每一發作,須有半個時辰的活罪可受。
  方逸君知道完了,劍鍔一揮,先將左臂穴道自行點住,大吼一聲,揮劍猛撲妙手飛花。
  鐵面判官一倒,一顆赤火流光彈又從雲英袖中飛出。
  「噗」一聲響,迎面撲來的六名大漢全都慘叫著倒下了。
  雲英凌空飛越,想闖出重圍,突覺逸君並末跟上,單足一點地,突回頭嬌呼:「君哥……」她說不下去了,只見逸君臉紅似火,垂著左臂揮劍將妙手飛花迫得不住後退。她吃了一驚,正想撲回,逸君已嘶聲大吼道:「雲英,快走,要孩子替我報仇。」
  雲英她怎能走?銀牙一咬,飛撲而回。
  「慢來慢來!小浪貨,有老娘我在呢!」聲到,烏光閃閃的鳩首杖劈面點到。原來是赤面塢婆到了。
  雲英不知厲害,銀芒一揮,想貼杖攻入。「叮」一聲脆響,她連人帶劍被崩飛三文之遙。
  她去勢未定,已見嘮山惡道淫笑著由側方射到,伸手向她粉肩使抓。她忍痛強運真力,一劍斜揮,急截惡道手腕,身形仍向下落。
  惡道一聲獰笑,掌背一揚,長劍被震得向上一崩,他那大手已由雲英腹下拂過。
  她「哎呀」廣聲尖叫,粉面變青,雙足一點地,立向後仰身便倒。在這剎那間,她眼角瞥見逸君已面臨厄運,玉手一揚,最後一顆赤火流光彈出手,一道光影去勢如電。彈一出手,她便仆倒在地呻吟,嘮山惡道淫笑著趕到,伸手便抓。
  逸君臨危拚命,連攻三劍,把妙手飛花迫退近丈;狄賊右臂挨了一劍,血洗如注,正想將針筒倒轉,用最後一筒子午六陽針取方逸君的性命,獨腳天尊已到了。
  「小輩,你得死!」獨腳天尊大吼,一拐劈出。
  逸君只有拚命,撤步旋身,閃到一旁,一招「織女投梭」向獨腳天尊點出三劍。
  「小輩找死!」「噹」一聲響,鋼拐將劍崩飛五六丈外去了。
  逸君只覺五內翻騰,眼前一陣黑,身形斜飛丈外,「啪嗒」一聲,扔了個仰面朝天;穴道經此一震,自行震開,子午六陽針毒立攻心脈。
  獨腳天尊正跟蹤縱到,剛欲一拐砸下,毒蠍三娘己到了身側,她叫道:「慢!留給我受用。」伸出老雞爪,向逸君腰帶上抓去。
  這時,赤火流光彈已到,老鬼婆功臻化境,豈會上當?縮手向側斜飄,右手蠍尾鞭一抖,向流光彈震去。
  「噗」一聲悶響,紅焰飛濺,蠍尾鞭尖端的雙鉤,已經不知去向。老鬼婆大驚,疾退一丈,將鞭插入土中,以便撲滅粘在上面的火焰。
  她這一鞭力道奇猛,赤火流光彈的磷火,被震得漫天進飛。真巧!五毒陰風汪修全剛好在旁掠過,火焰沾身便燃。老鬼大驚,他見多識廣,知道這玩意歹毒,絕不能撲滅,「嘶嘶」數聲,將一襲白長袍撕掉,方免變成烤豬之厄。
  嶗山惡道伸手將及雲英肩膀,突黨白影寒芒疾逾電閃,向他天靈蓋上點到。要是置之不理,人固然可以到手,但天靈蓋也得開個天窗。他雖練有七成玄門罡氣,但對內家高手手中的神刃,仍是抵擋不住,不由他不要命,一沉肩,斜掠一丈,眼看到手的美嬌娘,已落在一名同樣美艷出塵的少女手中了。
  雲英力竭地大叫道:「師姐,救逸君。」
  「晚了!我們走!」白衣少女突然向後飛退。
  「走得了麼?哈哈!」嘮山惡道拔步便追。
  另一面的赤臉鳩婆也聞聲追到。走不了,只好拚命,少女劍如游龍,返身急攻,她的劍術,比雲英要高明些。
  五毒陰風剛撕脫長袍,瞥見這裡的景況,閃身飛掠而來,亮聲高叫道:「她是花蕊夫人宇文珠,休教她走了。」
  「她要是走了,嶗山老道還用混麼?」嶗山惡道收了劍,赤手空拳進撲,又叫道:「賈大姐別傷她啊!」
  「老娘管你傷與不傷?」赤面塢婆一面說,鳩首杖招招隱挾風雷之聲,花蕊夫人真是上天無路。
  這時,眾賊紛紛趕到,形成合圍。
  方逸君胸前碎裂,靜靜地躺在一邊。
  獨腳天尊在吹鬍子瞪眼睛,在埋怨毒蠍三娘道:「你為何偏要打碎他的胸腔?明知老殘廢喜食活人心,這不是吊胃口麼?」
  毒蠍三娘正沒好氣,斷了尾鉤的蠍尾鞭扔得呼呼作響,睜著鬼眼罵道:「你這殘而不死的老怪物,不見他中了狄小輩的子午六陽針麼?怎能吃?要不是失手,老娘才捨不得打死他呢。」
  白衣少女正是伍雲英的師姐,百花教的成立,其實是她從中唆動,她比伍雲英還更冶蕩,更為風騷。她讓教主之位給師妹,她自己稱為花蕊夫人,一無牽掛,享受無邊快活,各地教壇她隨意走動,每日無十男不歡。
  伍雲英終於通上綠衣劍客方逸君,聽他相勸改邪歸正,解散了百花教,也嫁了方逸君。那時花蕊夫人也找到一個意中人,便同意師妹的見地,從此放下屠刀,改惡從善。她不像雲英,結婚之後躲躲藏藏;她卻偕意中人遍歷名山,過那悠哉悠哉的神仙生活。
  不想樂極生悲,新年期間,她偕情夫遨遊九華山,被一個遊方的少林僧看出她的身份,一言不合大打出手。那少林僧乃是法字輩門人,功力確是深厚,雙方動手的結果,竟然兩敗俱傷。她挨了一記百步神拳,她的情夫也挨了一記菩提掌。少林僧也挨了她得自鐵面判官的五枚子午問心訂,和她的情夫哭書生梁築青,同時墜落百長高崖,屍骨無存。
  花蕊夫人眼看慘劇發生,但她身受重傷,無法挽救,最後還是被遊客發現了她,抬到池州讓她自請名醫治療。她自經此變,萬念俱灰,傷一好便回百花谷,不想恰好趕上這場大變。
  她比師妹的藝業高得不太多,左手又挾了個人。雲英在聽師姐說聲「晚了」之後,發現逸君已經中鞭倒地,立時暈厥,更增加花蕊夫人的不便。
  不到三五招,她已岌岌可危,面臨生死須臾,危機一發的險惡處境了。
  赤面鳩婆就見不得漂亮女人,花蕊夫人乃是人間尤物,美得教人渾身酥軟,她恨不得一杖將這俏妞兒打成肉餅;要不是嶗山惡道有意維護,花蕊夫人早就完蛋大吉啦!
  花蕊夫人銀牙緊咬,她知道已臨絕望之境,便置生死於度外,運劍如風捨死進招。
  嶗山惡道眼中淫火熾盛,一雙大袖夭矯如龍,飛捲掃彈不住在劍影中飛舞,一面還有意無意中盪開赤面塢婆的沉重鳩首杖。
  這時,花蕊夫人正錯開鳩首杖,旋到惡道左側,長劍一招「天外來鴻」,斜點惡道肩頭。
  惡道呵呵一笑,大袖向上一揮,喝聲「撤手」!
  她沒撤手,半途收招急出「狂風掃葉」,猛襲下盤。惡道剛向後微撤,「鏘啷」一聲,赤面塢婆已行撲到,鳩首杖一挑,長劍如被錘所擊,花蕊夫人踉蹌急退。
  「哈哈!手到擒來。」她身後是迫風劍客艾如虹,一見奶兒退到他身前,豈不大喜過望?伸手便抓。
  「你敢!」聲音剛勁,可裂金石,已到了艾賊耳邊。
  一條灰影快逾電閃,追風劍客首當其衝,他狂叫一聲,側飛三丈餘,「啪」一聲跌了個暈頭轉向,半天掙扎不起。
  就在眾人一征之下,灰影著兩女,凌空反射,快得眾人無法看清身影。
  「快追!」五毒陰風大叫,流矢劃空似的一閃而逝。風聲虎虎,人影似電,一窩蜂隨後的趕去。
  到了谷中,灰影將兩女一放,沉聲說道:「快走!我來擋住他們。」
  這時,雲英也醒了,她放聲大號,和師姐爬伏在地,聲如中箭哀猿,她叩首叫道:「老前輩,小女不走了……」
  「你腹中一塊肉如何是好?莫令生者痛仇者快,走,快。走,他們來了,我要將他們堵在那谷內。」
  花蕊夫人也叫道:「老前輩,請留下仙諱。」
  「四海狂客。」
  兩女一震,大拜三拜,轉身如飛而去。
  老人家在谷口一站,背手相待,面向谷外目送二女。
  迫得最快的是五毒陰風和毒蠍三娘,等他們逼近約三丈左右,正待出手的瞬間,老人家突然轉身,哼了一聲。
  這一聲哼,聲雖不大,但卻令人心往下沉,氣血恍若欲散。兩個凶賊只覺心中狂震,立時止住去勢。後面趕來的人,也驚駭地落下地來。
  「姜老匹夫!」五名惡魔同時驚叫,慌不迭退後數步。
  「窮邊僻壤,竟又碰上啦!」老人家冷笑著說。掃了眾魔一眼,又道:「不是冤家不聚頭,老頭於我還以為你們死了呢,呵呵!幸運幸運。」
  五毒陰風色厲內荏地問道:「老匹夫,咱們搗百花谷,算是以惡攻惡,你為何插手?」
  「別想誆我老頭子,少來花樣,誰不知百花教主已經改邪歸正了?稱道四海狂客的渾號是騙人的麼?呵呵!」
  獨腳天尊憤怒如狂,單足一點,鐵拐篤一聲,人便凌空撲出,在老人家身前一站,吼道:「一足之賜,刻骨銘心,老匹夫,還我的腳來。」「呼」一聲,就是一記「橫掃千軍」。
  四海狂客呵呵一笑,大袖一扔,軟綿綿卻又力可撼山的浴勁,將獨腳天尊的鋼拐硬生生震回,並把他的身形,帶得向右旋了一圈。
  老人家笑道:「急不得,你一條腿嘛,不成!我老人家少不得借另一條腿還你。」
  赤面鳩婆大概以往也吃過虧,鬼叫一聲,一杖猛砸。
  四海狂客狂笑著向左一閃,仍背著手叫道:「老婆子,你怎和我老人家拚命?不像話,不像話。」
  「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獨腳天尊惡狠狠地搗出一招「鐵牛耕地」,一點一搭正想一跳。
  「你只有三隻腿,不能耕地,去!」
  四海狂客突然一伸腿,一腳將鋼拐踢飛,並一掌拍出。
  獨腳天尊一聲狂叫,拐飛人退,哇一聲噴出一口鮮血「噗」一聲坐倒在地,急忙從懷裡掏出兩粒藥丸吞下。
  狂叫道:「老匹夫,你破了我氣血二門,好歹毒的心腸,我變鬼也不饒你。」
  「呵呵!我不是告訴過你,要借腿還你麼?喏喏喏,這就是了,你日後得爬著走啦,正用得著哩。」他一面說,一面欺身搶近赤面鳩婆,伸手便抓她的鳩首杖。
  赤面鳩婆不知他是怎樣欺近的,灰影一閃即至,她鬼嚎一聲,想舉杖猛掃。豈知杖剛揚起,便覺渾身一震,一道奇大的潛勁由杖上傳到。她總算久經大敵,見多識廣,趕快放鬆全身,撒手暴遲。
  「噹」一聲,鳩首杖丟落獨腳天尊身前,響起四海狂客的笑聲道:「喏,給你,別再埋怨了!你殺人盈千,慘無人道,萬死不足以弊其辜;我老人家給你廢去武功,在痛苦中度過餘生,不便宜你麼?呵呵!你還不樂意?」
  獨腳天尊渾身大汗,面目變黑,急得暈倒過去。
  五毒陰風心膽俱裂,大吼一聲,劈出一掌,腥臭的陰柔掌風向前一湧,他撒腿便跑,
  第二個開溜的是赤面鳩婆;第三名是毒蠍三娘,她撤了一把成名暗器飛毒蠍,溜得最慢的是嶗山惡道。
  「呵呵!別走,咱們的交易沒完,走不得。」
  聲出,大袖猛揮,五毒陰風掌力四散,滿天飛毒蠍被罡風所刮,飛出五六丈外紛紛墜地。他身形倏動,躡蹤急追。
  嶗山惡道突覺勁風壓背,他厲吼一聲,旋身拚命,「回龍驚風」一劍猛揮,絲絲劍氣銳嘯,變身罡氣乍進。
  「錚」一聲脆響,長劍被大袖拂成千百碎屑,接著「噗」一聲悶響,護身罡氣被四海狂客所發的神奇掌力,一舉擊散。
  惡道臨死反噬,「呸」一聲,一口濃血噴射而出,急襲四海狂客胸前七坎大穴
  四海狂客說道:「髒死了!」晃身避過血水,反手一掌扔出,向毒蠍三娘追去。
  嶗山惡道被掌風蕩得晃了兩晃,雙眼一閉,慢慢地單膝著地跪倒,慢慢地爬下,慢慢地蹬腿,終於寂然不動,找李老君交涉進兜率宮修道啦!
  毒蠍三娘正走間,呵呵笑聲已近身後,她知道跑不了,伸手一劃肋下革囊底部,蠍尾鞭反手便扔,身隨鞭轉,轉了一個半弧。
  她的蠍尾鞭並不想傷人,鞭長六尺,舞起一道褐色鞭牆,護住全身四處游定,左手的飛毒蠍連續飛出。
  四海狂客真被她纏住了,她不接招,長鞭亂點,飛毒蠍遠射,飛舞而來,確是不易一舉將她擊斃。
  毒蠍三娘將革囊推至身後,矮身遊走,囊中洩出一些泥沙一股的粉末,灑入地中。
  四海狂客一看前面兩人已快奔出視線之外,心中大是不耐,哼了一聲說道:「你學蠍子爬來爬去,我老人家就無奈你何麼?呵呵,你非死不可,免得留著你害人。」
  聲落,大袖急揮,將飛毒蠍全皆震散,欲身直上。毒蠍三娘鬼叫一聲,蠍尾鞭一掄,「丹鳳點頭」劈面便砸,一振腕,鞭尾一折,急襲四海狂客天靈蓋。
  四海狂客大袖一揮,捲住鞭尾,叱道:「你得死!」奪鞭,信手一掄,「拍」一聲,抽在毒蠍三娘的腰肋下,「哎……」一聲慘叫,聲未落肋開腸流,立時跌倒。
  五毒陰風和赤面鳩婆已經入了一座古林,迎面撞上功力差勁,剛趕到的一群好漢,老鬼驀地大吼道:「快散開,用暗青子招呼。」一面說,一面拉著他的門人五陰鬼手申天豪的胳膊,向林深草茂處隱去。
  這些悍賦們精明過人,怎會傻?一看老鬼和鬼婆娘急如喪家之狗,漏網之魚,不用問,對方準是了不起的人物,你們都快溜,咱們還能硬著頭皮送死?不奸不滑,不配做賊;吶喊一聲,紛向林中一竄,溜之大吉。
  等四海狂客斃了毒蠍三娘趕來,已經找不到半個人影了,偌大的古林,到那兒去找那兩個惡道?
  他只好嗒然退回谷口,靜待他們出現。
  突然,他感到下身有點不對勁,試一運氣,不由一呆,湧泉穴左近,有點不能暢通之象,血脈流動速度大減。
  他暗叫一聲「糟!」趕忙取出三粒丹丸吞下,一面運功將氣血迫住,歎口氣道:「一時大意中了那潑婦化血神砂之毒,誰想到她會有這種歹毒的玩意呢?我得趕快一步,也許大哥那兒有解藥,要找到青芝就好了。」
  灰影一閃,摹爾失蹤。
  化血神砂,產自地火精英餘燼之中,可以將血化為清水,中者不死何待?這東西可滲金鐵,只有瓷或玉所造的盛具才可保藏。毒蠍三娘明知在劫難逃,勢在必死,所以劃破革囊捏碎盛砂玉瓶,滲漏於地。四海狂客不虞有此,追逐之間,自然踏在化血神砂上,神砂由靴底滲入腳掌,著了道兒。
  花蕊夫人和大腹便便的伍雲英,淒淒惶惶狂掠出谷,沿曲折幽徑直出谷口,向劍川州奔去。
  剛一出山,到了金沙江畔,突見下游小道中,十餘條身影如飛趕來。雙方一看清,兩女大驚之下,叫聲「苦也!」撒腿向另一道山谷狂奔。
  「那不是百花教主麼?咱們先追上再說。」有人在大叫。
  一追一逃,瞬即下去十餘里。可憐伍雲英家破夫亡,再經一再苦戰,腹中一塊肉本來就接近臨盆之時,經此一來,胎氣受損更巨,剛到了一座矮林前,腳下一跟跑,只覺腹痛散裂,頓感天旋地轉,「咕咚」一聲,栽倒在地。
  花蕊夫人大驚,她想搶救,已經晚了,追兵已到。
  「乖乖跟三爺走,以免自誤。」最先那人大叫,快如流矢劃空而至。
  花蕊夫人厲叱一聲,劍出如龍騰,一圈銀芒盤舞,向來人攻去。
  「困獸之鬥,哼!申三太爺非累死你不可。」來人閃身騰躍,劍出如風,纏成一團。
  「申天雄,你也得和令兄同見閻王。」花蕊夫人用攻心之計,放手搶攻。
  來人是五陰鬼手的兄弟申天雄,他手底下夠硬朗,聞言果然一怔。他只見兩人狂奔而至,卻不見後面有人追來,莫不是所有的人,全陷在百花谷機關埋伏之中了?
  他一怔之下,心神一分,立陷危局,幾乎挨了幾創。幸而後面的十二名大漢趕到了,吶喊一聲紛紛加入,刀光劍彤飛舞,挽回了大勢。
  正在吆喝上湧,人影亂竄之際,突然無數淡淡金影,向四面八方進射。驀地慘號之聲驚天動地,扔兵刃之聲隨之而起,十三個人中,倒了七人。
  「潑婦你好狠,死到臨頭,仍用花蕊金針傷入,三太爺擒住你時,你就知道滋味了。」
  申天雄惡狠狠地罵,揉身一劍急揮,左掌一登,寒魄誅心掌力排山洪水般發。他一橫了心,劍勢如長江大河,掌力似排山倒海,端的夠凶悍。
  花蕊夫人知道寒魄誅心掌歹毒無比,不敢硬拚,展開小巧身法尋暇蹈隙進招,先機盡失。
  有兩個精靈鬼夠精靈,捨了花蕊夫人奔向伍雲英。當他們抓起似已斷氣的雲英時,驚叫一聲鬆手疾退。
  原來雲英整個下身鮮血如潮,連草地也濕了一大片,而月.氣息全無,像是死去多時啦!
  兩賊在這時驚叫,花蕊夫人可驚得心膽俱裂,厲叱一聲攻出一劍,花蕊金針第二次出手。
  在另兩名惡賊狂叫聲中,申天雄紅了眼,一劍猛絞,乘她分神之瞬間,左掌向右虛揚,迫她向側一閃,他虎吼一聲「著」!掌隨身轉急扔而出。
  花蕊夫人避已無及,只覺一股直透心脈的寒風透體而過,渾身一震,氣血俱沉,感到渾身力道全失,「噹」一聲長劍墜地,望後便倒。她長歎一聲,珠淚如泉,她想嚼舌自盡,可是連這一點力道也失去了。
  申天雄大喜過望,晃身撲到,伸手向她腰巾上抓去。他被勝利沖昏了頭,沒留意一條淡淡褐影由林中飛射而出,以快逾電閃的身法掠到,近身他仍然未覺。
  褐影一到,手中的方便鏟猛截他的手肘,並以宏亮蒼勁的嗓音說,「孽障,還不放手?」
  申天雄大駭,火速撒手,長劍橫揮,左掌一沉一圈,扔出一記「寒魄誅心掌」。
  「五毒陰風的門下,你得死!」褐影沉聲喝,閃身避過一掌,方便鏟急似驚雷,「唉」一聲拍在申天雄肩胛骨上。不等申賊踉蹌站穩,收鏟頭現鏟尾,只一挑,申賊「吭」了一聲,右背骨全行碎裂,肝腸流出,眼見活不成了。
  這不過是眨眼間事,死剩的三名惡賊,剛看清來人是個身穿茶褐色常服的老和尚,申三爺已經倒了。三賊吃了一驚,狂吼一聲,一刀兩劍向前猛撲。
  老和尚一不做二不休,方便鏟一招「十蕩十決」倏出,只蕩了兩個來回,三名惡賊一個飛頭兩個斷腰,嗚呼哀哉。
  和尚挾住方便鏟,向西合掌一拜,沉聲說道:「我佛慈悲!恕弟子大開殺戒;五毒陰風老魔的門下,無一不是凶殘蓋世之徒,誅一害而救百善,弟子的行為亦算至當。」
  說完,再拜而起,緩步向花蕊夫人走去。他一看清花蕊夫人的面容,壽眉一蹙,念聲「阿彌陀佛」,正色問道:「女檀越莫不是號稱花蕊夫人,前百花教主伍雲英的師姐宇文珠麼?」
  花蕊夫人渾身抖額,聞聲掙開星眸,不由心中一凜。只見這老和尚年屆古稀,光著頭,身穿茶褐常服,一雙隱現綠芒的虎眼,長眉入鬢,鼻樑挺直,兩耳垂肩,看去十分威猛。這老和尚她不陌生,乃是目下少林掌門以下第一代法字輩門人,出身達摩彈堂的直系弟子,排行第二的碧眼行者法淨。
  這位老和尚,是遊方高僧中最難纏的人物,嫉惡如仇,死執著一句「誅一害而救百善」的名言,義之所在,放手大幹;故而俠名滿天下,聲譽在所有少林弟子之上。他功力又,高,菩提禪功已修有六成火候,三十六種掌法中,不但降龍掌已登蜂造極,天下無敵的少林絕學菩提掌,也有七成火候;所以宵小聞名喪膽,不撞上他手中便罷,撞上了他給你沒完。
  花蕊夫人看清他是碧眼行者,心中暗叫「完了!」但事己至此,不容躲避,便點頭顫聲說道著:「妄身正是字文珠,大師有何見教?」
  「令妹已於年前解散百花教,回頭是岸;據聞女擅越亦已改惡從善,並獲佳侶,因何落得如此狼狽?」
  花蕊夫人正痛得粉面鐵青,渾身痙攣,但仍強忍痛楚答道:「大師,一言難盡。」
  「百花教末解散前,關洛教壇曾設在五陰鬼手的莊中,交情應在,因何竟然反目了?這死賊不是五陰鬼手的親弟申天雄麼?」
  「就因一生善念,反令我姐妹永淪浩劫。申賊挾技凌,人,脅迫我姐妹重興百花教,我姐妹不從,他竟請出字內五魔出面,一舉毀我百花谷;谷中二十名無辜少女無一倖存,妹夫綠衣劍客死痛含冤。我……」
  碧眼行者壽眉一軒,吼道:「申老賊罪該……」
  他一看花蕊夫人氣息漸弱,住口不說,探囊取出一個小玉瓶,取出一粒紫色丹丸,說道:「女檀身受寒魄誅心掌毒,老衲這兒有本派八寶紫金續命丹,可保無虞。」他將丹丸放在她手邊。
  花蕊夫人心中狂喜。少林的八寶紫金續命丹,乃是武林三大聖藥之首,功能去毒培元,起死回生。這武林至寶,只有達摩禪堂出身的門人,方得掌門方丈賜予作為防身之用,一般門下只能獲有龍虎金丹一類藥品而已。碧眼行者慨贈她一粒,死不了啦!
  她拾起丹丸,捏破臘衣吞下腹中,立時一股陽和之氣,由丹田下徐徐上升,摧心寒氣漸消。她就地揖首道:「謝謝大師恩典,宇文珠沒齒不忘。」
  老和尚長歎一聲,槍然地道:「林邊那位女檀越,已經……唉1她也許就是伍雲英擅越了?可惜我晚來一步。再給你一粒八寶紫金續命丹,是否可延長她的生命,老僧不敢逆料。阿彌陀佛,老袖告辭。」說完,放下丹丸,接著方便鏟,淒然而去。
  花蕊夫人緩緩爬起,拾起丹丸奔向伍雲英,扶起她上身,將丹丸納入她口中,吹口氣送下咽喉。看了雲英下身的光景,她只覺一陣寒流通過全身,不由心中慘然,淚如泉湧。
  雲英丹丸下腹,不久悠悠轉醒,用無神的目光,注視宇文珠半晌,有氣無力地說道:「師姐我們是在夢中麼?」
  「師妹,你醒醒,我們沒死,少林僧碧眼行者救了我們,並送你我一粒武林至寶八寶紫金續命丹,剛才你服下了,所以能甦醒轉來。」
  「賊人……」
  「全死了,申天雄是被碧眼行者打死的,你放心。」
  「謝謝你,師姐,要不是你恰好趕……哎喲!我……」
  雲英尖叫著,拚命掙扎,額上大汗如雨。
  「英妹,你……你怎麼了?」
  「姐,痛死我了!孩子……」
  花蕊夫人大驚,顧不得一切,將她身軀放平,三不管褪掉她拈滿鮮血的下裳。
  花蕊夫人從沒有養孩子的經驗,急得粉面失色;好在當及眼笄之年,自有老一輩的人告訴少女們一些常識,她也就硬起頭皮,做起接生娘娘來了。
  費了好大的勁,嬰兒總算哇哇墜地,娃娃平安,可是母體失血過多,已是奄奄一息了。
  花蕊夫人撕下賊人衣袂,在林沿小溝中把娃娃包好,替雲英拭淨污血,脫下外面襯裙,替她穿上。
  她幸而服下了少林的八寶紫金續命丹,早先又吃了閒雲居士的靈藥,伍雲英的性命終於保住了。
  良久,她悠悠轉醒,花蕊夫人忙將娃娃遞到她懷中,輕聲道:「師抹,看啊!她多像你哪!只一雙小眼有點像妹夫,這麼小,竟然湛湛有神。」
  雲英緊緊將娃娃抱入懷中,虛弱地問道:「他哭了麼?」
  「真怪哪!也許她知道命運多舛,並末哭哩。」
  「仇深如海,他不會哭的。」說完,突然緊張地問道:「師姐,是娃兒麼?」
  花蕊夫人心中一凜,但只好實說道:「是千金。」
  雲英渾身一軟,秀目泛白,手一鬆,立時暈厥。
  花蕊夫人一把接著娃娃,一捏她的人中穴,雲英倏然甦醒,放聲大號道:「天哪!你對我伍雲英何以如此殘酷?君哥,你等著我啊!」說著說著,朝指向心坎戮去。
  「你瘋了麼?」
  花蕊夫人急叱,手急眼快扣住她的脈門,接著厲聲道:「你瞧不起咱們女孩子?你忘了身負似海深仇?你忘了傾國傾城的古訓?不要你操心,千斤重擔我挑了,我要將她培育成人,我不要她傾人之城傾人之國,我要她不惜任何手段,誅絕毀家殺父的仇人。妹妹,站起來!你要面對現實無畏無懼,勇往直前;莫令親痛仇快,死者含冤九泉。」
  雲英鳳目噴火,緩緩站起,仰面注視蒼穹,大聲說道:「是的,無畏無懼,勇往直前,莫令親痛仇快,死者含冤九泉。我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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