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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頁     梁鳳儀

  「他沒有,他沒有,金林答應過我,他會一輩子對我好,一輩子照顧我。」

  「一輩子是多麼長遠的事啊!」

  貝欣不期然地說出這句話來,她記得從小伍玉荷就給她說關於伍家、貝家和戴家的故事。

  故事是曲折離奇得難以想像的。

  伍玉荷曾經這樣對貝欣說:「很多人生是充滿意外的,這些意外或悲或喜,這就得看各人的命運與緣份。總之,我們不可能期望有一個一成不變的人生,只能期望有能力適應、克服、戰勝那種種的變故。」

  貝欣是個很聰明的孩子,她的理解是:「婆婆,那就是說,我們不怕別人變、環境變、情況變,他們變,我們也變,變變變,總之要變得快快樂樂地生活下去就成,對不對?」

  這一定是對的。

  「貝欣,」小花悲慘地求救:「你給我想想辦法。」

  貝欣想了想,便說:「金林變心了,不要你了,你不也可以變心,不要他,那就成了呢!」

  貝欣這樣說著,整個情緒也輕鬆下來,就活像真的解決了整個難題似的。

  「不,我不要變,我變不了,我仍然喜歡金林,我依然要他在我身邊。」

  這就真是個大問題了。

  貝欣抓抓頭,一籌莫展。

  她想,小花真個一成不變的話,那就沒法子好想了。

  外祖母告訴她,當年,伍玉荷的娘家硬要把她許配到戴家去,這個變幻,伍玉荷適應了。她把愛貝元的心去愛戴修棋,一樣的幸福。

  於是貝欣學著伍玉荷的口吻,勸小花說:「你不嘗試努力適應,好日子分明在後頭,你也不會知道。」

  貝欣很難想像,當她的祖父以至外祖父相繼逝世時,伍玉荷又是怎麼個淒愴彷徨,可是,她活下去了,且把貝欣的父母帶大。

  貝欣記得是什麼支持著伍玉荷飛越幾重滄桑的,是一個明媚如春日陽光的信念,因此,她緊握著小花的手說:「相信一個道理,小花,好日子必在後頭。以後當好日子來臨時,再往回看,就不認為從前有什麼事是慘兮兮的了。」

  可是,小花不相信這個道理。

  多日以來,她仍然不住傷心、流淚、厭食,甚而漸漸陷入一種極度頹廢與氣餒的情緒之中。

  貝欣不是不同情小花,可是,她有一點點的生氣,覺得小花太不長進,她連嘗試克服一下困境的力量都不肯使出來。

  貝欣較為嚴厲地對小花說:「有什麼淒慘得過十多年前,我婆婆茹苦含辛地帶大了我父我母,然後又看著他倆一個接著一個地死去。連這樣子的遭遇,婆婆都有能力面對,她是個女人,你也是個女人,你還比她年輕力壯呢,為什麼不肯嘗試一下,盡點力去克服它?」

  小花的眼睛是渾濁不清的,她乾枯得龜裂的嘴唇蠕動著,發出顫抖而幽怨的聲音來,說:「貝欣,你沒有遇到過傷心失意的事情,你才滿嘴豪爽,到有一日,你有我這個遭遇,你喜歡的人不喜歡你,你能說自己能像個沒事人一樣生活下去嗎?」

  貝欣辭窮了。

  被小花這麼一說,貝欣真的再想不出什麼辦法來,把受了重創、不願意重新站起來活得像個人樣的小花勸服。

  她幾乎是被迫把救援小花的意願放棄。

  這天,貝欣與文子洋坐在屋前不遠處的魚塘邊,談起小花的情況來。

  貝欣不免有點情緒激動,對文子洋說:「小花老是說她不明白金林為什麼會不再喜歡她,為什麼會食言,為什麼會悔約。我呢,倒是不明白她為什麼不肯面對這個已成的事實,認識不到我們還年輕,往後很多很多年,必有數不清的變故。現今第一次跌倒了,就站不起來,這怎麼成?」

  文子洋看著貝欣道:「小花很愛金林,就是這個原因吧!」

  「對呀,小花很愛金林,可是金林不愛小花呀,人家已經不愛自己了,有什麼話好說,世界上又不只他一個人可愛。」

  文子洋聽了,握一握拳頭,嘴唇顫抖一下,沒有回話。

  貝欣叫著文子洋的小名,繼續說:「小洋,你說我講得對不對?」

  文子洋伸手在地上摸了一塊小石,百無聊賴地扔到池塘裡去。

  貝欣看著他那個若有所思的表情,問道:「你在想什麼?怎麼沒有回答我的話?」

  文子洋轉臉看著貝欣。

  在艷艷的陽光之下,貝欣的臉分外的明亮,且透著一重倔強的堅持與傲氣,更加使人覺得吸引,文子洋不是不看得出神的。

  「子洋,你怎麼了?呆瓜似的瞪著眼看人家。」

  貝欣這麼一催問,文子洋才如夢初醒,他期期艾艾地說:「貝欣,你這麼個思想,是不是就等於你並不打算忠於一個男人,一段愛情?」

  貝欣看了文子洋的表情,聽了他如此回話,就多少猜想到他的心意。

  於是大眼睛一轉,心生一個俏皮意念,就故意說:「那要看是怎麼樣的一個男人,怎麼樣的一段愛情。」

  文子洋微張著嘴,正要回答,可又忽而滿臉通紅,一時不知如何開腔。

  那副帶著難為情,又有著焦急的模樣,叫貝欣忽然地甜上心頭去。

  貝欣也幾乎不忍再把文子洋作弄下去,就為他解圍,說:「如果是你,那當然是不同一個說法了。」

  第2節  情懷如詩

  話還未說出口來,心上就有一陣牽動。

  這種感覺,讓貝欣不自覺羞澀起來,一下子桃花滿臉。

  少男少女的情懷如詩如畫,像樂像曲,似幻似真。

  那種既是隱隱然浮泛在心間的柔情,活脫脫是一股暖流,溫暖著整個軀體,教他們如許的鬆弛,也像是忽而之間洶湧地氾濫於腦際的刺激,幾乎淹沒了他們,一下子緊張得血脈賁張,不能言語。

  貝欣和文子洋在此間此刻只能以含情帶笑的眼神,默默地凝視對方。

  似乎都在靜待著下一步會有石破天驚之舉,從而劃破了彼此的沉默,揭開了彼此的面紗,裸露了彼此的誠意,更啟示了彼此的進展。

  就在他們的感情快要脫穎而出之際,忽而,貝欣和文子洋都聽到從遠處傳過來一聲尖叫。

  「什麼事?」

  貝欣和文子洋齊齊跳起來,往尖叫聲傳來的遠處望過去。

  只見他們村上,也是住在貝欣隔壁的,乳名叫妹頭的一個十一、二歲大的小姑娘,邊哭邊叫地奔跑過來。

  文子洋下意識地迎上前去,急問:「妹頭,什麼事?」

  那妹頭的一額劉海,已經因著汗濕而緊貼在前額,一副因意外而顯出的驚惶表情,盡寫在她青紅不定的臉上,只管拿手往家裡的方向指指點點,可老是結結巴巴地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究竟什麼事?」貝欣情急地問。

  妹頭眼珠子一轉,立即拖起了貝欣的手,就拔足往回家的路上奔去,嚇得貝欣稍稍驚了手腳,急嚷:「小洋,小洋,你隨我來。」

  文子洋只好亦步亦趨,跟在貝欣後頭跑。

  將抵家門,貝欣便叫喊:「婆婆!婆婆!」

  正要跑回家去,怕伍玉荷出了什麼事故,誰知妹頭使勁地把她扯住了,道:「你婆婆沒出事。」

  「那麼出事的究竟是誰了?」

  「是小花。」妹頭終於衝口而出:「她自殺。」

  嚇得文子洋和貝欣扔下了妹頭,立即直奔小花的家去。

  未進屋子裡去,就聽到裡頭有喧囂嘈雜的聲音,迎面看到的是一邊用粗言穢語謾罵著,一邊往屋外跑的小花父親劉強。

  貝欣差一點就一頭撞到劉強的懷裡去,還是文子洋及時拿手一擋,把他倆隔開了。

  「他媽的小賤貨,無端端地拿刀向自己手腕上割,弄得一屋子血淋淋、髒兮兮的,人卻死不掉。真要尋死,辦法多著呢,你那偷人偷得無面目見江東父老的娘沒有教你嗎,一就拿鋼刀往脖子上一抹,一就拿根麻繩往樑上一掛,才能一了百了。像你這個樣子,做一兩下門面功夫,以為嚇著了他,便會回頭來愛你嗎?嘿嘿,休想了,白癡。」

  劉強剛罵完了,正要往外頭走,回轉身來,指著貝欣說:「對於,對了,你們做朋友的,提點她才是正辦。還有,勸她要死便死,別死在我屋子裡,我不是怕鬼,只是怕她弄髒我的地方。她還有一點良心的,就另找個地方看著辦。嘿!」

  說罷,掉頭就走。

  貝欣也不便多想,就立即從堂屋衝進內屋去,果然見小花披頭散髮、蓬頭垢面地坐在地上,不住抽咽,且已用右手按住了正在流血的左腕。

  小花一看到貝欣跑進來,就抬起頭來,如獲救星般叫嚷:「貝欣!」

  還未待貝欣作出反應,文子洋已經一個箭步上前,蹲到小花的身邊去,拿起她的手察看傷勢,然後急忙指揮著貝欣和小妹頭為他拿了乾淨的一盆水和布巾來,再翻出了那時家家戶戶都幾乎會備置在家裡、用作止血用的黃絲狗仔來,拔下一撮毛,趕緊塞壓在傷口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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